希望的灯火
2025-02-27程勇
一
1994年2月5日,农历腊月廿五,我被批准回贵州仁怀老家探亲过年。
那时,我在驻西藏拉萨某部当排长。
当日下午6点,我坐上了开往青海西宁的客车。我的座位是左侧第四排靠窗,我的右侧坐着一个女孩,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齐耳短发显得很干练,神情却有些忧郁。
开车的师傅有两个人,轮换着昼夜行驶。出发时,师傅介绍说,大概7日中午到达西宁。
车进入当雄县境内时,气温越来越低。师傅打开了暖气,乘客们都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我右边的女孩头一偏,一下靠在我肩膀上打起瞌睡来。看她睡得那么踏实,我也不忍心挪动肩膀,就这样僵硬着支撑了很久,我也慢慢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女孩醒了,还在擦眼泪,而后又长久地凝望着窗外。因为不熟悉,我也没好意思搭话问她原因。
车到达安多县用餐时,我和女孩聊起才得知,她也是军人,而且是军医,在林芝某医院工作,老家在甘肃兰州,因父亲病重,特请假回家看望。她说自己从林芝出发,路上已花了5天时间,也不知道父亲的身体状况怎样了……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哽咽,眼里含着泪。我安慰她:“你父亲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二
车继续奔驰在青藏公路上。
“你醒醒。”不知什么时候,军医边叫边推我。待我迷迷糊糊醒来后,她说:“车子坏了。”
我问她,到哪里了?她摇摇头。车内一片漆黑,温度骤然降低。
我摸出手电筒,走到驾驶室位置往外看,只见两个师傅正在排除故障。
我问师傅到哪里了。师傅说,从不冻泉过来差不多一个小时了。
车内的气氛非常紧张,坐在车尾的一个小女孩突然就哭起来了,哭声先是不断向高处扬起,而后又低沉下来。
我赶紧走过去喊军医:“你看看那孩子是怎么了?”
她起身向车尾走去,我拿着手电筒跟着她。一道光亮扑入黑暗。
她摸着孩子的额头,问孩子母亲:“孩子几岁了?”
母亲带着哭腔说:“5岁了。”
这时,孩子停止了哭泣,但脸色苍白,呼吸愈发困难,甚至出现了呼吸暂停。母亲拼命呼喊孩子的名字,全车的人都七嘴八舌地说要怎么抢救孩子。
只见军医双手轻轻按了按小女孩的胸部,然后伏下身子,嘴对嘴做人工呼吸。呼吸了四五口后,孩子身子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苏醒过来。
她随即回到座位,从行李架上方的包里找出几粒药丸,叫我倒了点温水给孩子服用后,孩子才渐渐恢复到正常。
我由衷地对她说,你太厉害了。她说,这不算什么,我是医生呀。
三
一路走走停停,不是车有故障,就是遇到堵车。师傅说,到西宁估计得晚一天了。
军医一直沉默着。有一阵子,我甚至不敢转头看她的眼睛。我想,她一定是在担心父亲的病情吧。
8日天快亮的时候,她轻声对我说:“你看,城市的灯火。”
我也望去,发现那并不是城市的灯火,而是一片工厂区。
为了不让她失望,我说:“是的,希望的灯火越来越近了。”
大概上午11点,车到西宁客运站后,我和她火速坐上一辆“面的”(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购票时,售票员说12点半有一趟直达兰州的火车,现在还有票。她立即买了一张,还问我要不要到兰州转车。
“如果到时转车不顺利的话,就只能转到你家过年了。”我开玩笑说。
“好啊。”她睁大眼睛,笑了。
考虑到从陕西西安方向转车更节约时间,车次也更多,我便购买了从西宁到西安方向的车票。
军医乘坐的火车,发车时间比我的早。送她到检票口,挥手告别时,她紧紧地抿住嘴唇,眼睛不停地眨。看得出来,她是想忍住不哭,可还是哭了。
“代我向你父母问好,并祝你父亲早日康复。”我说。
“谢谢,也向你的父母问候致安。”说完,她转身进站,消失在人流中。
两个彼此陌生的军人,因一段旅途相识,又因各自的人生轨迹从此分开。
记忆仿佛是“定向”的,以致后来的每一个春节,我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次旅程,希望军医和她的家人健康平安。
(作者为退役军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