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书鸿：大漠抒鸿志，敦煌万里家

古往今来，唯有卓荦之士才能获取艺术海洋中的明珠。敦煌石窟是丝绸之路上珍稀的艺术宝库。它们是工匠们用智慧的双手和虔诚的心创造出来的，其中蕴含的美穿越千年时空，历久弥新，感动、震撼着无数古今中外人们的心灵。

1900年庚子之变，国势危殆。这一年，远在甘肃敦煌的藏经洞被发现，千年珍宝重见天日，很快引来英、法、日、美、俄等国的盗窃掠夺，藏经洞绝大部分文物不幸流散到世界各地，造成中国文化史上的空前浩劫。中华文化命脉亟须新生的力量去保卫、传承。

1904年4月6日，常书鸿先生出生于浙江杭州。他自幼谙习绘画，江南的灵山秀水滋养了他那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1918年他考入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浙江大学前身）电机科，后改入染织科，毕业后留校任教。由于他的绘画天分和艺术热情，他的美术教学很受学生的欢迎。

1927年6月，常书鸿先生赴法留学，先在法国里昂美术专科学校学习油画，后凭借优异成绩进入巴黎高等美术学校，在新古典主义大师、法兰西艺术院院士劳朗斯先生的画室学习。常书鸿先生拥有蓬勃的艺术创造力，这期间获得了巴黎春季沙龙展的金质奖章等多项殊荣，并被法国美术家协会等文艺团体吸收为会员。1933年，在一同观看卜姆美术馆的中国画展后，导师劳朗斯先生的一番话深深触动了他，“艺术是相对的形而上学的民族时代精神的表征……不要遗忘你们祖先对于你们艺术资源的启发，不要醉心于西洋画的无上全能！”只有被本民族艺术的伟大、丰厚与正气滋养过的心灵才能创作出代表民族时代精神的优秀作品。常书鸿先生深入反思中国新艺术运动的失误，试图探索其发展方向。对于艺术创造而言，他认为只要能够表现民族性，展现时代精神和艺术家个人的风格，不论油画等西方形式还是国画等传统表达形式，都是符合中国新艺术的发展形式。

1936年深秋，塞纳河畔一个旧书摊上的《敦煌图录》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4—14世纪民族艺术遗产的大门。之后，他来到吉美博物馆参观，看着伯希和从莫高窟藏经洞盗来的大量唐代大幅绢画，仿佛进入一个千余年前的艺术宝库。十年留法，他一直倾心于古希腊、古罗马艺术，此刻，终于找到了自己在艺术上的前进方向——回到祖国去，深深地植根于本民族的文化土壤，创作出富有民族特色的作品。远在万里之遥的敦煌，荟萃着无比灿烂的民族艺术遗产精华，此刻他在内心深处感受到了她的召唤。

常书鸿先生怀着继承创新民族艺术的初心，毅然离开家人，只身回国。时局动荡，他先后担任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教授，教书育人。1942年，在他回国7年之后，时代赋予的重任终于落在他的肩上。他接受筹备成立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的重任。1943年10月19日，《解放日报》发表了毛泽东同志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这篇《讲话》对进步的文艺工作者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常书鸿先生也深受启发，他在日后的艺术生涯中一直努力探索和践行油画艺术的民族化。

1943年的塞外，黄沙蔽天，春寒料峭，敦煌莫高窟迎来了她的“守护神”。在此后的近半个世纪，常书鸿先生为这座艺术宝库奉献了自己美好的年华。和常书鸿先生一样，段文杰、欧阳琳、孙儒僩、史苇湘等一批前辈专家，满怀对敦煌艺术的向往来到莫高窟。伴着大漠戈壁，土屋油灯，他们在这里扎下根来，开创了敦煌石窟保护、临摹和研究的基业。1948年，南京、上海等地举办敦煌艺术研究所的临摹作品展览，引发各界关注。

敦煌石窟是一座蕴藏着中国艺术全盛时期的大量杰作的美术馆。常书鸿先生是保护、传承和弘扬敦煌石窟艺术的先行者。在与敦煌石窟艺术的朝夕相处中，他和研究所的同仁逐渐发掘出这座宝库的精华。开凿于唐贞观十六年（642年）的第220窟，是1944年研究人员与老工人窦占彪一起从宋代重绘的泥壁中发现的，其中的维摩诘画像带有晋代顾恺之“清羸”的画风；第285窟西魏大统五年（539年）的得眼林故事壁画带有传统绘画气韵生动的特点……1948年初，研究所按计划完成《历代壁画代表作选》等十几个专题的编选工作，共选绘壁画摹本800多幅。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党和政府高度重视文物保护事业，古老的敦煌石窟焕发出新的生机。1950年8月，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改名敦煌文物研究所，成为文化部文物局的直属单位。所长常书鸿先生从1952年开始，带领研究人员进行整窟原大、原色的临摹工作。在洞窟还没装上电灯之前，研究人员上午还能借助于阳光，一到下午只能点亮油灯临摹，其间不易可想而知。他们用了整整两年时间，完成一幅第285窟整窟原大、原色的壁画摹本，忠实地再现出原画的风格。这幅摹本在历次的展览中赢得盛誉。此后20多年的临摹工作，先后有三四十人参与其中，临摹了北魏、隋、唐、五代、宋、西夏、元等各时代的壁画代表作品，共计1300多平方米。

1961年莫高窟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历次的洞窟维修中，研究人员发现被掩埋和暗藏的洞窟，洞窟数目增加到492个。这些洞窟所绘壁画，系统地填补了《历代名画记》和《图画见闻志》等中国著名画史所空缺的图录，补充了宋元以后就散失的历史名画真迹。通过举办30多场敦煌艺术展，古老的莫高窟走出了敦煌，走出了中国，在与异域进行的文化交流中焕发出新的风采。

怀珠知音赏，明月共辉光。常书鸿从1943年踏上敦煌这片热土，就没有停止过手中的画笔。他热爱自己和同事奋斗的地方——莫高窟和这里的一草一木。莫高窟周边的四季风物在他的心中升华，永恒地定格在画中。在他的风景画里永远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人们透过画作仿佛能触摸到画家温暖而澄澈的心灵，得到深入于精神、心灵与感觉的快乐。正如敦煌壁画的魅力来自画工真实的心灵创造，这种艺术感染力来自生命深处，来自常书鸿先生博大的心胸和坚忍不拔的性格，更来自他日复一日不懈汲取的中华民族悠久灿烂的文化精粹。

1982年4月，常书鸿先生参加母校浙江大学85周年校庆，并做讲演。1983年2月，常书鸿先生在浙江大学与李承仙先生合作完成大型油画《攀登珠峰》（又名《献给勇于攀登科学高峰的同志们》）。攀登珠峰是常书鸿先生喜爱的创作题材。画作用色绚烂，洋溢着画家在人生之旅中坚信终将战胜一个个险峰的乐观精神，激励观赏者澡雪精神，不畏艰险，去实现伟大的抱负。

风雨人生九十载，大漠飞鸿谱华章。1991年，《敦煌的光彩：池田大作与常书鸿对谈、书信录》一书付梓。1993年8月，常书鸿先生完成《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回忆录的撰写工作，该书于1994年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不久，先生怀着对艺术的无限热爱永远离开了挚爱的亲人。1996年，先生的著作《新疆石窟艺术》出版。2004年，《常书鸿美术馆藏品集》出版。

（鱼儿摘自《读者欣赏》202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