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的分身术
2025-02-24刘中驰
麻地里,爷爷在剔麻叶。叶子不能生长太旺,会夺了其他处的营养,要打去一些,麻地更需留有通风的缝隙。孩子是不愿去麻地的,麻身上长着小刺,很扎人,皮薄肉嫩的孩子哪经得住。
麻,要发挥其作用,最关键的一步是沤,这是升华的过程,宛如破蛹成蝶,涅槃重生。乡村都用沤麻池,或者直接放进沟渠里沤麻。
一地青麻泛黄发白之时,便是成熟之际,用镰刀砍下成熟的麻,拉进村头的沟旁。先把麻的叶子剔干净,而后十几棵一捆扎,放入水中,十几捆一组合,排成竹排式,再扎牢,不可散架,最后把露出水面的一面,用淤泥覆盖,包裹严实,压在水中飘荡。一时间,沟里飘满了麻排。
儿时,和伙伴们站在麻排上跳跃,但要轻盈,不可逗留,否则容易落水,且这种行为是大人不允许的,不能踩散了麻排。为了区分一沟的麻,人们都会在自家的麻排上插上木棍,绑上布条做记号。这样一眼就能认出自家的麻了。
沤,真是一个奇妙的字,它是提纯,更是涅槃中的重生。《诗经·陈风·东门之池》有载:“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大概沤十多天,麻皮与麻秆便松动剥离。没沤过的麻,皮枯泛黄,脆弱易断。
历经日光风雨的洗礼,麻开始发酵,变丑,整个村庄都弥漫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沤麻味,浸染了沟水,鱼儿遭了殃,仰面张嘴,喘不过气似的。再挨过几天,麻沤好了,一场秋雨后,鱼儿才能缓过气来,有了精神。
刚沤好的麻,从青绿变得面目全非。趁着秋日好天气,男人们下水挖开麻排上的泥,抱出一捆捆的麻,交给岸上的女人们。岸边坐满了剥麻的人,一人一个凳子,面前堆放着待剥的麻。顺着麻秆剥开,一扯到底,皮就轻松地脱落下来。皮捋顺放好,男人们用清水冲刷,洗去污泥和杂物,变成麻黄色,而后搭在晾绳上暴晒,使其变干爽。麻皮晾干后,色泽莹亮,散发着淡淡的麻香。剥麻、洗麻、晾麻,整个过程不可急于求成,否则就麻皮不分了。
麻与乡村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家家用来捆扎的工具就是麻绳,两段细小的麻丝拧在一起就变成麻绳。那时收完麻后,爷爷会把一些碎麻拧成麻绳,准备几大捆,留待农忙时扎口袋用。有时,爷爷也会织几个大麻袋用来装粮食。
爷爷手巧,会用麻丝编“麻窝子”。这是乡村人常穿的鞋,纯麻编织,和鞋较像,但稍圆润,保暖性很好,下雪天穿也无碍。农闲或者阴雨天,爷爷就靠在墙脚,拿锥子和剪刀制作粗糙的麻窝子。奶奶也不闲着,用麻丝为我们编一些小马、小兔之类的玩具,每当奶奶像变魔法似的编织出小玩具的时候,我都开心地向小伙伴们炫耀。
冬日,沟池干涸,沤过麻的沟底淤泥很有肥力,乡村人就把沟底的淤泥挖到岸边,堆成堆,留待开春时,运到农田,充当肥料。
剥了皮的麻秸秆,多数用来烧锅灶做饭和搭院子的篱笆墙。记得每年元宵节,乡村人都会绑一捆麻秸秆火把,和邻村的人斗火把,热情高涨,场面盛大,仿佛一年中只待这一天,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中释放激情。
在乡村人眼中,麻全身皆宝。人如麻,要有“好麻不怕沤”的态势,多点麻的柔韧,吃得了苦,经得住磨难,方能成就大事,涤荡出坚毅的品质。风中起伏的麻,田埂上迎风而行的人,在村庄的背影中、阳光下,走出了挺拔的姿态,目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