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里的暮海苍山
2025-02-24桑淼
上个月回家收拾房间,在整理书架时,我发现了一沓花花绿绿的笔记本。我随手翻开,一行行稚嫩的笔记映入眼帘。那是我学生时代的笔记本,三五本课堂笔记,七八本日记书摘,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写满我少年时代所有的葱茏回忆。
读书时,我有收藏笔记本的爱好。我常常是用攒了很久的零用钱,到校门口的文具店里挑挑拣拣。我会认真地选择纸张的颜色与厚度,反复对比封面的装订与图案。我时常会在文具店里花费大量时间,偶尔淘到心仪的笔记本,便会如获至宝般欣喜万分。那时,我乐此不疲。
当时,我还有练字的习惯,闲暇时会将诗词一字一句地誊写在摘抄本。蝇头小楷工整流利,唐诗、宋词高洁风雅,浓色签字笔的涓涓流墨与米白色纸张邂逅,像是落下了一行轻柔的吻。我在笔记本里写“日暮苍山远”,也写“积雪浮云端”,那些千百年来的风花雪月、苍山暮海都被我写进笔记本,一笔一画写下的文字里似乎藏着三千个日夜、八百里山河。
有一段时间,我迷恋上散文,于是便在笔记本中誊抄各类散文选段,从汪曾祺笔下的《昆明的雨》,到徐志摩写下的《翡冷翠山居闲话》。我曾踏着史铁生轮椅的车辙,窥得百年地坛的荒芜与盛放,也曾跟随三毛奔赴遥远的撒哈拉,找寻异域沙漠里仅存的浪漫与优雅。我在笔记本中写下张爱玲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也记录下沈从文田园牧歌般的湘西茶峒……那本封面略有些发黄褶皱、被誊写了大半的笔记本,似乎成为我当时认识世界的一把钥匙,成为我连接文学情境与现实世界的桥梁。
在许多个昏昏欲睡的午后,或者是刚演算完习题正头昏脑涨的晚自习,我都会拿出笔记本来翻读几页。窗外,月影婆娑,凉风习习,笔记本上墨色纵横,妙句迭出,短短几篇读下来,我整个人便像浸润在山谷的微风间,身心都得到极大的满足。在阅读时,窗外摇曳的树影偶尔会透过薄薄的窗帘投射到笔记本的纸张间,与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早春三月翻飞的桃瓣、深秋九月飘香的桂花。它们伴随着笔墨氤氲的文字,一同停留在我午夜梦回的旧时光里。
俄国著名作家果戈理将自己的笔记本称作“万宝全书”,每次出门时都会把搜集创作的素材写到里面,比如他读过的警句和心得,听到的奇闻和趣事,看到的人情与乡俗……而这些素材都被无一例外地运用在小说作品中。在完成思考、书写、记录等一系列动作的同时,空白笔记本便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认真誊写的心情。我翻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像是翻开了一段崭新而满怀期待的时光,眼里有清风明月,笔下有山海湖泊。
午后三四点的阳光温柔而不刺眼,将暖黄的纸张映照得无比柔软。我将一本本笔记本重新搁置到书架中,在封好笔记本的瞬间,也像是封存了一段温暖的旧时光。如今,我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留给写字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深夜偶尔回忆起许多个埋首于书本的日子,我仍会感觉温暖异常。
那些由笔记本堆叠而成的少年时代,将永远深藏在心底的某个地方,始终璀璨如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