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的词义发展及其语用特征分析

【摘要】“媳妇”常见于古代文献，尤其是元曲、明清小说中“媳妇”使用十分频繁。同时，“媳妇”在现代汉语中也十分活跃，常用作亲属称谓，表示“儿媳”或“妻子”义。通过文献考察可知，古代汉语中“媳妇”的用法十分丰富，并不局限于作亲属称谓。因而本文试从历时的角度，结合历代文献，在梳理“媳妇”常见词义的基础上，分析其词义发展过程及语用特征。

【关键词】“媳妇”；词义发展；语用特征

【中图分类号】H139" " " " " 【文献标识码】A" " " " " 【文章编号】2096-8264（2025）03-012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03.037

一、“媳妇”的释义

“媳”《说文》未收录，《康熙字典》：“媳，《字汇》：‘思积切，音昔。俗谓子妇曰媳。通作息。’”意为“儿子的妻子”。《说文》：“妇，服也。从女持帚洒扫也。房九切〖注〗，古文妇。”“帚”为操持家务之象征，古代妻子通常在家操持家务。《氓》：“三岁为妇，靡室劳矣”，此言诗中女子嫁与“氓”为妻三年。《七月》：“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妇子”意为“妻子与儿女”。上述可见，“妇”本义为“妻子”。

“媳”“妇”组成的双音节词“媳妇”又为何义呢？其在《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汉语称谓大词典》中的义项分布情况如下，《汉语大词典》：儿子的妻子；妻子；泛指已婚女子；仆妇；已婚妇女的谦称。《现代汉语词典》：儿子的妻子；弟弟或晚辈的妻子；妻子；已婚的年轻妇女。《汉语称谓大词典》：儿媳；父母等尊长称儿辈之妻；妻子；已婚女子的泛称；已婚妇女的谦称；仆妇；方言童养媳、养女。

综上，整理得出“媳妇”的７个义项：儿子的妻子；妻子；泛指已婚女子；已婚妇女的谦称；仆妇；弟弟或晚辈的妻子（晚辈的妻子包括儿辈的妻子，故将“父母等尊长称儿辈之妻”与之合并）；“方言童养媳、养女”（方言词使用地域有限，故不纳入讨论范围）。就其分布而言，“儿子的妻子”“妻子”“泛指已婚女子”为“媳妇”最为常见的3个义项。

二、“媳妇”的词义发展

史文磊《论“媳妇”的形成过程》一文认为“媳妇”最初写作“息妇”，产生于晚唐五代的北方话，是“新妇”在特定地域的转音变体。“息妇”偏旁类化为“媳妇”，三者皆可表示“儿子的妻子”“妻子”“已婚妇女”3个义项。从前文可知，“媳妇”词义在演变过程中，至少出现过７个义项，一部分是对于“新妇”“息妇”的继承，也有部分是后期新生的义项，那这些义项是如何发展的呢？

“媳妇”在宋代之前几乎不见用例，最早见于《旧五代史》：“晋室皇太后媳妇李氏妾言：‘张彦泽、富珠哩等至，伏蒙皇帝阿翁降书安抚者。’”此为五代后晋石敬璜之妻李氏写给契丹的降书，石敬璜对契丹皇帝自称“儿”，李氏自称“儿媳”。此处“媳妇”为“儿子的妻子”。该书成书于北宋时期，距五代不远，故“媳妇”大致产生于晚唐五代宋初之际。宋朝时，“媳妇”使用频率增加，在11本文献中，共出现31次，呈现“儿子的妻子”“妻子”“泛指已婚妇女”三种词义。其中表“儿子的妻子”义的“媳妇”共出现21次。如：

（1）凡娶媳妇……或相媳妇与不相。若相媳妇。《东京梦华录》

（2）回答说：“也是大媳妇拿爵盛的。”杜亚问：“大媳妇是谁？”《折狱龟鉴》

综上，宋代之前“媳妇”极少出现在文献中，宋代用例开始增多，词义并不单一，其中表“儿子的妻子”义的“媳妇”使用最为活跃。或是对“息妇”词义的继承，“息”在古代常表“儿子”义，“息妇”即“儿子的妻子”，“媳妇”由“息妇”偏旁类化而来，亦继承其常见义项。

元明清时期，“媳妇”在文献中的使用更是频繁。语料库查阅可知，元朝文献中共有“媳妇”904例，明朝文献1236例，清朝文献7350例。随着用例的增多，“媳妇”在元明清文献中的词义也更为丰富。如：

1.儿子的妻子

（3）媳妇儿，你在我家，我是亲婆，你是亲媳妇，只当自家骨肉一般。《窦娥冤》

2.妻子

（4）等我明儿说了，给你做媳妇好不好？《红楼梦》

（5）蓉儿！和你媳妇坐在一处，倒也团圆了。《红楼梦》

3.已婚妇女的谦称

（6）婆子说：“只道教授忘了老媳妇，老媳妇在钱塘门里沿城住。”《今本通俗小说》

（7）媳妇孝顺的心肠，将着这尾金色鲤鱼，一径的来献新。《望江亭》

4.泛指已婚女子

（8）正值贾母和园中姐妹说笑解闷，忽见凤姐带了一个标致的小媳妇进来。《红楼梦》

（9）今儿早上，门上汤二爷来说，有个媳妇长得很标致，还带了一个孩子，说是来找爸爸的。《官场现形记》

5.弟弟或晚辈的妻子

（10）凤姐道：“宝兄弟……你倒别在这里只管这么着，倒招得媳妇也不好过。”《红楼梦》

（11）凤姐儿说：“蓉哥儿，你且站住。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红楼梦》

6.仆妇

（12）丫鬟和媳妇一齐都说道：“怎么不是？岂但这个东西是，连我们这些人和这房子都是老太太你家的。”《红楼梦》

以上“媳妇”共涉及6个义项，同一文献中“媳妇”也可表不同词义。如《红楼梦》中，“媳妇”共涉及“妻子”“泛指已婚女子”“弟弟或晚辈的妻子”“仆妇”4个义项。这表明元明清时期“媳妇”词义的使用频繁且灵活，出现了丰富的“同名异指”现象，同时也扩大了“媳妇”的使用范围。

三、“媳妇”的语用特征分析

前文分析了“媳妇”的词义及其在不同时期文献中的使用情况，简单呈现了“媳妇”的词义发展过程，体现了“媳妇”义项间的差异。作为同一个词的义项，“媳妇”的义项之间又必然存在一定联系；就其联系出发，分析“媳妇”语用特征，可体现为以下四点：

（一）由亲属称谓到社会称谓

“媳妇”源自“新妇”“息妇”，最初多表示“妻子”

“儿子的妻子”“弟弟或晚辈的妻子”，皆属亲属称谓。宋代文献中“媳妇”多表“儿子的妻子”，用于公婆称呼儿媳，作亲属称谓。后宋代用例增多，宋代“媳妇”除表示“儿子的妻子”外，也表示“泛称妻子”“泛称已婚妇女”，其中表“儿子的妻子”“妻子”的亲属称谓“媳妇”共25例，约占总用例的81%。说明在元明清之前，“媳妇”主要用作亲属称谓。

元明清时期，“媳妇”用例增多，词义也得到丰富和发展。“媳妇”出现了“儿子的妻子”“妻子”“泛称已婚女子”“已婚妇女的谦称”“仆妇”“弟弟或晚辈的妻子”6个义项。其中“妻子”“儿子的妻子”“弟弟或晚辈的妻子”义的“媳妇”作亲属称谓，其余三者并非基于亲属关系或婚姻关系的称谓词，属社会称谓。如《儒林外史》：“管事的管家、家人、媳妇、丫头、使女，黑压压的几十人，都来磕了主人、主母的头。”“媳妇”与“管家”“丫头”“使女”等社会称谓并列表示“仆妇”。说明元明清时期，“媳妇”既用作亲属称谓，也广泛用作社会称谓。

（二）特指和泛指相结合

“媳妇”在不同的语境指称作用也不相同。有的表特指，有的表泛指，也有的既表特指又表泛指。“儿子的妻子”义的｛媳妇｝既可表特指，也可表泛指。一般特指说话者的“儿媳”，有时还会加限定词，进一步修饰限定，如例（2）中：“也是大媳妇拿爵盛的。”“大媳妇是谁？”就用一个“大”字进一步特指说话人“大儿子的妻子”。例（1）中：“凡娶媳妇”“若相媳妇”中表示“儿子的妻子”义的｛媳妇｝表泛指。“妻子”义的｛媳妇｝在古代文献中多用于特指，表现为某人的妻子。《儒林外史》：“牛老道：‘孙儿……孙媳妇是好的。只愿你们夫妻百年偕老，多子多孙！’”此处“孙媳妇”特指牛浦郎的妻子。“泛指已婚女子”的｛媳妇｝，通常泛指“已婚女子”一类人；但也可特指某一已婚妇女。《儿女英雄传》：“那班妇女见老爷断的这等准，轰的一声都围上来了。有的拉着那媳妇子就道喜。”此处的“媳妇”特指“那班妇女”身旁的一位已婚女子。“已婚妇女谦称”的｛媳妇｝，多用于说话者的自称，特指说话人。“仆妇”义的｛媳妇｝用于泛指，也用于特指。《红楼梦》：“果见史湘云带领了众丫鬟媳妇，走进院来。”中“仆妇”义的｛媳妇｝表泛指。《金瓶梅》：“你这媳妇子，俺每在这里掷骰子，插嘴插舌，有你甚么说处！”此句中“媳妇”特指“插嘴插舌的仆妇”。“弟弟或晚辈妻子”义的｛媳妇｝多用于特指，《红楼梦》：“凤姐道：‘宝兄弟，太太叫你快些过去呢。你倒别在这里只管这么着。倒招得媳妇心里也不好过。’”此处“媳妇”特指贾蓉妻子，即王熙凤的侄媳妇。总之，“媳妇”一词在不同语境中指称作用丰富，整体表现为特指和泛指相结合。

（三）面称和背称相结合

“媳妇”在具体语境中多可同时用于面称和背称，其中最为典型的为“儿子的妻子”“妻子”义的｛媳妇｝。如《儿女英雄传》：“只听安老爷说道：‘……两个媳妇便要同心理纪持家，一家和睦，吉事有祥，才不负上天这段慈恩、我两老人这番期望。’”此为安老爷对儿子儿媳拜堂时的嘱咐，此处“儿子妻子”义的｛媳妇｝用于面称。《窦娥冤》：“爹，你听的他说幺？他家还有个媳妇哩！”此为张驴儿与张老儿的对话，“媳妇”指蔡婆婆的儿媳窦娥，窦娥未在场，“儿子的妻子”义的｛媳妇｝用于背称。《醒世姻缘传》：“吴推官将京中娶妾事委婉对丈人说了，又说：‘媳妇儿心中不喜，求丈人在面前劝他。’”吴推官和丈人说话时，其妻子大奶奶也在身旁，此处表“妻子”义的｛媳妇｝用于面称。《雪月梅》：“岑公子道：‘岳父祇顾放心，小婿即有远行，家母与媳妇自能主持，不必岳父母远虑。’”此为岑公子与其岳父的对话，句中“媳妇”指岑公子妻子，“妻子”义的｛媳妇｝此处用于背称。

（四）整体充当构词语素

“媳妇”作为双音节词整体具有一定的构词能力，形成了一系列相关词汇，具体表现为：Ｘ媳妇、媳妇Ｘ两种形式。前者较为凝固的结构如“老媳妇”；后者较为凝固的结构如“媳妇子”“媳妇儿”“媳妇家”，以上构式词义都和“媳妇”密切相关。具体分析如下：

1.老媳妇

“媳妇”前加限定词“老”，强调年龄，一般表示已婚老年妇女的自称或男子对妻子的称呼。《括异志》：“顷之复出，语云：‘郎君教我来，老媳妇不敢自专。’”此处“老媳妇”用于已婚年老妇女自称。《苏轼文集》：“老媳妇得疾，初不轻，今已安矣。”苏轼称呼自己的妻子闰之为“老媳妇”。

2.媳妇子

“媳妇”后添加词缀“子”，表示“妻子”“泛指已婚妇女”“仆妇”义。《后庭花》：“〔王庆云〕兀那厮，你要饶呵，把你那浑家休了者。〔正末云〕一个丑媳妇子，便休呵谁要。”“媳妇子”和“浑家”同义，表示“妻子”义。《儿女英雄传》：“那班妇女见老爷断的这等准，轰的一声都围上来了。有的拉着那媳妇子就道喜。”此处“媳妇子”指已婚妇女。又如《红楼梦》：“媳妇子们听了，答应出来，忙的一面着人望大观园去传人，一面二门口去传小厮门伺候。”“媳妇子”指“仆妇”。

3.媳妇儿

“媳妇”后加词缀“儿”，表示“儿媳”“妻子”“已婚妇女的自我谦称”“仆妇”“年轻娼妓”义，前四者都与词根“媳妇”所含词义相同，“年轻娼妓”义为“媳妇儿”所独有。《白雪遗音》：“烟花场中真可羡，老鸨子讨人嫌，不见媳妇儿，他先到眼前。”“媳妇儿”指“年轻娼妓”。

4.媳妇家

“媳妇”后增加词缀“家”，泛指已婚妇女。如《孟祥英翻身》：“她想：‘这不反了？媳妇家，婆婆不许打，丈夫不许打，该叫谁来打？’”“媳妇家”泛指已婚妇女。

5.儿媳妇

在“媳妇”前增加限定词“儿”，进一步明确“儿子”义，两个语素意义加合，表示“儿子的妻子”。《折龟归鉴》：“公公驱使儿媳妇，儿媳妇不服从，公公大怒，剪断了儿媳妇的头发。”多次使用“儿媳妇”表“儿媳”义，现代汉语也常用“儿媳妇”表示“儿子的妻子”。

以上构式说明“媳妇”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不但词义不断丰富，使用范围逐渐扩大，以整体的形式参与构词，凝固性不断增强。“媳妇”整体充当构词语素这一特点在现代汉语中也有体现，如“侄媳妇”“孙媳妇”等。

四、结语

综上，“媳妇”作为现代汉语常见亲属称谓词，在历代文献中使用也颇为活跃，最早见于东汉文献，宋代开始用例明显增多，元明清时期用例大幅增加，词义也处于不断发展变化过程中，用法十分丰富。本文在结合历代文献归纳“媳妇”常见词义的基础上，从历时的角度探讨了“媳妇”的词义发展过程，同时进一步分析了“媳妇”由亲属称谓到社会称谓、泛指和特指相结合、面称和背称相结合、整体充当构词语素的语用特征，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媳妇”的词义发展和语用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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