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耙齿凌

耙齿凌这个村庄名字很古怪，会使人想起《水浒传》中鲁智深大闹野猪林的那个地方，其实它是个农庄。农庄就在与上海隔着长江斜对面的西北方向，属于江苏省南通市如东县。

82年前的一天，新四军一师三旅七团曾在这里与日军加藤大佐的一个中队和数百名伪军相遇，双方短兵相接展开了一场近距离的恶战，激战近3小时，全歼日军加藤中队100余人、伪军400余人。耙齿凌战斗是继车桥战役后，新四军在苏中地区全歼日伪军最多的第二次大捷，部队为此得到了新四军一师粟裕师长的嘉奖。

1995年5月底，老战友韩中岳接到江苏如东县景安乡发来的邀请，称景安乡举行纪念50年前耙齿凌战斗胜利的相关活动，并请他邀请一些当年参加过战斗的新四军老战士一起参加。韩中岳在上海找了几位新四军老战士，我也是其中之一。

6月21日，我们相约一同乘坐长江快艇前往，约4个小时到达了南通港，景安乡派民兵队长张崇福来码头迎接我们。张队长陪我们坐上一辆老旧的面包车，跑了4个小时才到达景安乡。在我们到达前后，陆续又有从苏州、南京来的新四军老战士报到，有参加当年战斗的时任七团参谋长俞炳辉、时任七团教导队长秦镜等，都是70多岁的老人了，白发苍苍。老战友相聚，非常高兴，相谈甚欢。

次日早餐后，县里派来客车把我们送去纪念活动现场。客车在乡村狭窄的道路上行驶，10多公里的路程，一路上呈现一派祥和的景象，路旁柳树成荫，青纱帐有一人高，随风摇曳的河边芦苇掩映着河塘，塘里鹅鸭嬉戏。这里与上海喧闹繁华都市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这里就是七团曾经的战场。

纪念活动现场设在村广场上，临时搭起个帆布棚，主席台也是简易木板搭成的，广播里反复播放抗日歌曲《游击队之歌》。我们进入广场时，帆布棚里已坐满了参加活动的群众，老人特别多，看到我们时不时交头接耳，用手比画着什么……我问一位看上去60多岁的老妇人：“您知道当时这里打仗的事情吗？”她说“：那时我才是10岁出头的小姑娘，你们是不是那次打仗的七团老战士？”我点点头。没想到她还知道当时打仗的七团，顿时我有些激动。

广场北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河，一座水泥桥连接着河对面一片密密的松林，那里是烈士陵园，陵园中耸立着一座水泥砌成的高大墓碑，周边还散落一些墓地。当年93位与日伪军激战牺牲的烈士就安葬在那里。

大会开始，在主席台上就座的除了我们几位当年参加战斗的新四军老战士，还有区委书记、区长、乡长和几位当年参加战斗过的乡长、民兵队长、妇女主任、老部队代表等等。老乡长首先致辞，然后几位新四军老战士先后发言。南京来的秦镜时任新四军一师三旅七团教导队队长，身材魁梧高大，满脸络腮胡子，声音洪亮。他详细介绍了当时的战斗过程，1944年6月22日的一天，我七团行军途中在耙齿凌与日伪武装相遇，敌人从栟茶过来追袭我一部分地方武装，而我们则是奉命到启东攻打一日伪据点，以牵制敌人“清乡”活动，没想到日伪武装碰上了我新四军主力七团，当时我七团有1000多人，而日军为1个中队100余人和数百名伪军。敌人由东向西追袭，我们从北向南行军，正巧撞在七团行军中间的团部机关队伍，弄得我们措手不及，以往重要的战斗都要事先请示粟裕师长和陶勇旅长，这次情况紧急，来不及请示，团长兼政委彭德清（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交通部部长）、副团长张云龙（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北京军区副司令）根据突发情况，当机立断调整好部署，命令团教导队先上，走在团部队伍前面的一营和二营调头和跟在团部后面的三营从两侧翼包抄敌军。此时日伪军也不知所措，弄不清到底遇到了多少新四军。两军突然遭遇，一时间枪声大作，我军冲锋号此起彼伏，日军机枪连续发射的“哒哒哒”声、掷弹筒炮弹的落地声和我军投出去的手榴弹响声，乱作一团，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不多时，我军明显压制住了敌人，敌人像被困的一群野兽，左冲右突，被分割成几个小队的日军向我军直扑过来，与我军短兵相接，展开了一场激烈的白刃战。当时我是教导队队长，率教导队冲向敌方阵地，教导队战士都是有战斗经验的老战士，个个像小老虎，刺刀闪闪与敌人展开了肉搏战。秦镜用的是驳壳枪，还拿起了一把上了刺刀的步枪冲了上去，猛抬头，只见一名日军军官向他杀来，他与日军军官在一棵大树下周旋，双方反复搏杀，突然日军军官向后一退端起了枪，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端枪扣动扳机将其击毙，好险啊！他拾起日军军官戴的军帽，看了看帽子里有加藤大佐的字样，原来打死的是日军加藤中队长。后来我将这顶帽子带给陶勇旅长看，他大加赞赏。此战，教导队也牺牲了不少战友。

与我们同去的一位上海战友老严，当时是三连指导员，他说，他拿着驳壳枪指挥三连冲入敌方阵地，各班散开后，各自为战，在田埂上、河沟边、青纱帐里、芦苇荡中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肉搏战。车桥战役的战斗英雄、号称“飞将军”的陈福田就是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他身材高大，臂力过人，当时冲在队伍最前面，当3个日军突然从河沟边跃起向他逼来时，他先挑死一个日军，又刺倒了一个，第三个日军眼见与他拼不过刺刀，趁他刺倒第二个日军的时候，突然退后两步，举枪扣动扳机，陈福田不幸中弹，此时他端枪踉跄向前迈了几步，猛地一跃将这个日军刺倒，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中……

上海同去的另一位战斗英雄彭长礼，在战场上他与敌人拼杀时多处负伤，由于他的喉咙处负过伤，会上讲话时声音沙哑、含糊，我实在听不清楚。会后，我问他，战斗打响后，我当时在团部，你们在前面作战，具体战况你最清楚，我们与敌人短兵相接，为何不开枪，与敌人拼上刺刀呢？他说，那时田地里都种了许多玉米，河沟中的芦苇比现在还多，稍远一点就看不清对方，敌人撞上来，我们也没料到，来不及打枪，只能拼刺刀。我与彭长礼边走边回忆着。

大会开了1个多小时结束了，大家依次排队前往烈士陵园凭吊，以吴景安烈士命名的景安小学就在桥的对面，少先队员佩戴着红领巾，抬着花圈，缓缓地向烈士陵园走去……看到这些可爱的孩子们，我想，他们参加这次活动会更加懂得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这片墓地中掩埋着93位在这场战斗中牺牲的烈士，可在墓碑上只刻有一部分烈士的姓名，其他烈士牺牲了，墓碑上并没有刻上他们的名字。我站在墓碑前默默地沉思：这也是一座无名英雄纪念碑啊！

会后，当地一位老乡告诉我们，他看到一位80岁左右的老太太散会后一直坐在那边的一块墓地旁，一面流泪，一面轻声呼唤着她儿子的名字，她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参加这次活动的，也是来看她儿子的……经过墓边凭吊的人们见此情景无不为之动容。

（责任编辑李根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