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筠藏书考述
2025-02-18蔡松航
摘 要:朱筠是清中期著名的学者、藏书家,一生乐于提携后进,弘奖风流,对乾嘉时期的士林风气产生了重要影响。朱筠曾上书清廷建议访求遗书,保藏文献典籍,积极倡导朴学,教育学子,以弘扬学术,实为乾嘉朴学之领袖。文章据其藏书书目及相关文献记载,考察了其藏书的来源与流散,概述了其藏书的特点、思想与价值,以期能勾勒出朱筠藏书的一些线索,为完善朱筠研究提供帮助。
关键词:朱筠;藏书;椒花吟舫;藏书价值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588(2025)01-0133-04
目前,学界针对朱筠藏书有一定研究,如:郑伟章的《〈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北京籍献书人传略》与刘仲华的《清代三位著名的京籍藏书家》主要对其藏书事迹进行了简要概述;林存阳、王豪的《朱筠、朱锡庚父子与椒花吟舫藏书》从读书、藏书、献书三个方面论述了朱氏父子藏书与献书的基本情况,对藏书特点进行了较多论述;张金杰的《朱筠之书斋——椒花吟舫》主要对椒花吟舫的环境、集会、献书校书进行了论述。
从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对朱筠的藏书还有较多可以深入论述与补充的地方,如藏书思想、藏书价值、藏书影响等,研究朱筠藏书思想与价值的意义在于正确认识其藏书地位,给予客观的评价。笔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系统梳理了朱筠藏书的相关资料,介绍了朱筠藏书的来源与流散情况,探讨了其藏书思想与特点,对其藏书价值和意义进行了整体性分析,尝试使朱筠藏书的介绍更丰富完善。
1 藏书的来源与流散
朱筠(1729—1781),字竹君,清乾隆时期著名学者、藏书家,世人称之为“笥河先生”,对清代朴学的发展贡献较大。朱筠一生乐于奖拔士人,如:孙星衍、洪亮吉、章学诚、武亿等知名学者均出其门下;亦与当时知名文人翁方纲、姚鼐、毕沅、钱大昕、邵晋涵等相友善。朱筠对清中期的学术变迁、士林建设颇有影响,林存阳、刘仲华等对此进行了详细论述。朱筠是众多藏书家、知名学者的一个缩影,考察其藏书经历,能管窥北京藏书的文化底蕴与脉络传承。
朱筠藏书万卷,藏书处名曰“椒花吟舫”,有藏书目录《椒花吟舫书目》。孙星衍曾云:“(椒花吟舫)藏书万卷,坐客常满,谭辩倾倒一世。”[1]至于家藏几何,朱筠次子朱锡庚曾说:“余家藏书盖不下三万卷。”[2]朱筠《笥河学士诗集》言:“零落年来七万卷,沉吟窗外两三竿。”[3]可见,藏书数量多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朱筠年少时即通晓五经,成年后“交游遍海内,门下士几及千人,束修之入、纻缟之投,辄以之购书”,其藏书活动长达三十年之久,“北京王崇简‘青箱堂’、曹寅‘楝亭’、富察昌龄‘谦益堂’等藏书散出之后,大多数为朱筠所得”[4]。朱筠于京师之时,常前往琉璃厂书肆等地购书,纪昀、钱大昕、翁方纲、桂馥等亦常往书肆访书[5]。时值四库开馆,一时北京成为书籍运转的中心之一,四方书商皆汇聚北京,激发了京城文人访书的热情。琉璃厂书肆商贾也颇晓经营之道,每有奇珍善本则优先上门,供京城文人选购,朱锡庚也回忆:“书贾每得异书必先来质于先大夫”。朱筠作为文学侍从之臣,薪俸补贴家用尚有困难,但却多用于购书。为官南方之时,朱筠不仅“随身携带部分书籍,还会在闲暇之余随时校勘整理。”[6]可见其爱书之切。
关于朱筠藏书之流散,《朱少河先生杂著》记有三种情况:一是友人“或一瓻偶借,遂久假不归,或怀袖而去,乃攘为己有”。二是“有门弟子某负笈从游,每来则载巨椟以从,岁时休沐必载之而去,来则复然,人且以为必其衣物诸什也……先大夫俱一一视之,某遂潜取其所示者纳诸椟中,盖其所问者即架上物也”。三是朱筠仕宦南方之时曾委托程晋芳保管家中藏书,程晋芳笃其童仆必使毋缺,然“其仆之黠者伺其隙,取一书而两置之。先生来见,曰:佳本也,惜残矣,可毋存。明日至又见,曰:奇,何残耶?复命弃之。于是书之失者几半”。
由此可见,朱筠在世时,许多藏书常被友人借走不归,甚至攘为己有,有门人潜入书斋私取藏书、家中恶仆监守自盗等情况。乾隆四十五年(1780),藏书室还曾遭遇火灾,书籍可能亦有损耗[7]。朱筠还向四库馆进献部分家藏,有16种书被《四库全书总目》收录,三百六十余卷书籍标为“编修朱筠家藏本”,刘仲华的《清代三位著名的京籍藏书家》、郑伟章的《书林丛考》对《四库全书总目》收录朱筠家藏本的情况进行了详细考证。
朱筠去世后,朱锡庚称:“兄弟析箸老屋,以东西分之,在东之书归于先兄,在西之书归于余”。朱锡庚晚年之时,感觉无力管理图书,于是将多数藏书“减价而沽,择人以出”[8]。若干年后,翁心存任职北京之时曾到隆福寺访书,发现书肆有《椒花吟舫书目》抄本一部,得知是山东诸城刘喜海的旧藏,感慨道“刘氏图书大半得之朱氏,今刘氏又不能守,化为云烟矣”[9]。
综上所述,朱筠身后遗留的部分藏书先经由朱锡庚继承,其后朱锡庚的大多数藏书又流传至刘喜海处。杜泽逊在研究刘喜海藏书来源时,曾对照《椒花吟舫书目》与《刘燕庭书目》,印证了刘喜海大半家藏确从朱锡庚处而来的事实[10]。刘喜海去世后,其子出售大多数藏书,朱筠所藏亦应在其中。后翁心存在隆福寺书肆买到一些“零编断简”与《椒花吟舫书目》,翁氏后人所撰《常熟翁氏藏书记》记载,翁心存收有数种朱氏藏书,“零篇断简”应为谦逊之辞。“罗振玉在北京亦得朱筠藏书数百种,手稿数百册,并为之刻诗集《乙丑集》”[11],道州何凌汉也收藏有不少朱筠藏书。据林存阳、刘仲华等学者的相关文章记载,河北籍藏书家朱柽之在京师书肆也曾购得一定数量的朱筠诗文稿本。从《楹书隅录》《藏园群书经眼录》记载可知,杨绍和、傅增湘收藏有部分朱筠旧藏。此外,《滂喜斋藏书记》《善本书室藏书志》《艺风藏书记》《郋园读书志》《雁影斋题跋》等记载了朱筠藏书之踪迹。大兴朱氏珍藏,身后人书俱寂,飘零四处,正如朱锡庚所言:“先大夫三十载积累之苦心,一旦散失,若云烟不可复,积之难而散之易若此。”
2 藏书的特点与思想
2. 1 收藏广博,门类众多
《椒花吟舫书目》以书籍插架的形式进行分类,部分藏书从第一架到第十四架依次著录,另有单独一架为宋版书,著录在第一架之前,共计15架。书目著录内容较少,无作者、考订、按语等信息,仅有书名、书籍数,说明该书目很有可能是朱筠及其后人为检阅、整理藏书之便而作。朱筠藏书721种,其中宋版书29种、元版书5种,收藏广博,涉及经史子集四部,各部数量相对均匀,史部最多,经部次之。朱筠藏书门类较多,如:史部下所收有正史类、编年类、纪事本末类、诏令奏议类、政书类、杂史类、地理类、职官类、传记类、目录类等,四部之外,亦藏有数种丛书。
2. 2 重视金石小学,史部图书为最
受古代学校教育与通经入仕的影响,家富经书并非奇事,但“经部书籍,较多训诂,考证类著述,小学之书甚多”[12]。“朱筠一生以倡导朴学为己任”[13],其于经史领域研究颇深,尤好小学。汪中的《朱先生学政记》有言:“先生教不一术,其要以通经、习小学为大端。”[14]朱筠强调文字训诂是经学研究之根本,识字是学习的基本素养,鼓励学子对学习语言文字。朱筠“所藏之书以《说文》类为最多”[12]。
赵绍祖少时受学朱筠,朱筠对其颇为看重,勉励道:“读注疏日毋过十页,读说文日毋过十字,必精造乃已。”[15]除《说文》类书籍外,文字类书籍亦有《急就篇》《广字义》《班马字类》《字林考逸》等,音韵类、训诂类书籍不在少数。朱筠平时重视金石之学,认为金石“上可辅经,下可绎史”[16]。门人李威亦言:“先生好古学,于金石文字尤极留意。”[17]书目记载有《金石韵府》《金石文字跋尾》《金石三例》等金石学著作。朱筠金石学研究功力颇深,孙星衍、武亿等皆深受朱筠治学影响。
《椒花吟舫书目》著录史部书籍数量最多,约占全书1/3。史部下辖诸多小类,体现出朱筠喜藏史书的倾向。家藏宋版书多为正史类,如宋版《史记》《后汉书》《晋书》《隋书》《旧唐书》《五代史》等;书著录有《宋版资治通鉴》《宋元纪事本末》等编年体与纪事本末体史书、《太平寰宇记》《元和郡县志》等史志地理类著作、传记类的人物年谱、《涑水记闻》《容斋随笔》等史料笔记、《国史经籍志》《直斋书录解题》等目录学著作、《史记考异》等史考类著述等,展现了朱筠所藏史书质量高、类型多的特点。
2. 3 抄本众多,藏书具有时代性
朱筠藏书虽然多为明清刻本,但书目中的抄本不在少数,多达110种。许多藏书家面对心仪之书常常无力购买,辗转借抄,互通有无,已是常事,以抄养藏是藏书的一大来源。
朱筠“平时便颇多留心清代学者著述的搜集”[18]。书目所载录与朱筠同时期的文人著作数量亦颇为可观,如:杨芳灿的《芙蓉山馆诗稿》、杭世骏的《石经考异》、余廷灿的《余存吾文集》、彭元瑞的《石经考文提要》、邵晋涵的《南江文抄》等,以及鲍廷博的《知不足斋丛书》、卢见曾的《雅雨堂丛书》。书目还著录有一些同书异版书籍,如:《方言》一书,即有同时代的卢氏抱经堂与戴震的两种校本。朱筠藏有较多门下弟子的著述,如洪亮吉的《卷施阁文集》《补三国疆域志》、黄景仁的《两当轩诗抄》、汪中的《述学》、任大椿的《深衣释例》《弁服释例》、孙星衍的《问字堂集》等。不难看出,朱筠颇为重视时人的著述与校书成果。
2. 4 藏而不秘、藏以致用的藏书思想
朱筠对藏书有着十分通达的流通开放思想,林存阳,王豪《朱筠、朱锡庚父子与椒花吟舫藏书》对此有过论述:“朱筠之藏书十分开放”,“从不吝于分享给他人阅读”。这是因为朱筠“赋性坦夷,往往不甚珍秘”。章学诚《文史通义》言:“自游朱竹君先生之门,先生藏书甚富,因得遍览群书。”[19]朱筠不仅乐于把藏书示人,还愿意出借藏书。缪荃孙曾赞道:“朱竹君学士与人借抄,以广流传,前哲流风,令人向往。”[20]朱筠支持公共藏书建设。刘驰在《中国藏书史近代转向的内在理路——以“书藏”为线索》一文中提道:“(朱筠)尝议建书藏于曲阜孔氏,广庋古今坟籍。”[21]清代是古代藏书开放与流通程度较高的时期,出现了“曹学佺、曹溶、周永年、顾炎武、朱筠这样饱含藏书流通开放思想的藏书家,在他们的推动下,中国藏书理念逐渐由官私藏书向公共藏书演变”[22]。
朱筠是一名学者型藏书家,其喜爱金石小学,又对史学颇有研究,这正是藏以致用思想的现实体现。从朱筠的藏书实践可知,其秉持的是“藏而为读、藏而不秘”的藏书理念,即认为藏书的目的在于阅读与传播,书籍贵在藏以致用,朱筠这种传播知识与支持藏书流通开放的思想也与如今图书馆书籍借阅、推广阅读的精神是高度一致的,在古代无疑是一种难得可贵的藏书品质。
3 藏书的价值与意义
3. 1 文献价值
朱筠藏书之中有不少精美宋元善本、明清抄本、稿本及世所罕见的珍贵书籍,颇具文献价值。家中珍藏的宋版百衲本《史记》,原为钱曾所藏,朱锡庚称:“百衲本《史记》尤堪宝贵,可与家藏《郭允伯华岳庙碑》并称合璧。”潘祖荫《滂喜斋藏书记》著录有宋刻本《说苑》二十卷,该书原为朱筠旧藏宋版书,“除北宋二十二行本为最古之外,其次即此本也”[23]。刘喜海曾收藏有宋版《张说之文集》三十卷,海内外尤其称道,有钤印“大兴朱氏竹君藏书印”。“《唐书·艺文志》及后世书目著录《张说之文集》均为三十卷,但后世传本却都为二十五卷,则因后世传本均来自于明嘉靖龙池伍氏刻本”[24],说明朱筠所藏《张说之文集》为世所罕见的宋版书。道州藏书家何凌汉曾获不少朱筠旧藏,曾以185千文的价格购得朱筠抄本、稿本约十种。朱筠藏书之文献价值,可见一斑。
3. 2 文化价值
椒花吟舫不仅是藏书之处,亦为读书讲学、雅集酬唱之所,江藩《国朝汉学师承记》道:“(笥河先生)聚书数万卷,碑版文字千卷,终年吟啸其中。足不诣权贵门,惟与好友与门弟子考古讲学,骊酒尽醉而已。”[25]朱筠与门人弟子、好友常相聚于椒花吟舫读书讲学,他们坐拥藏书,研讨学术,门下弟子多成为一代学界名士,引为士林佳话。作为清中期北京籍藏书家的典型例子,朱筠的藏书实践在一定程度上引领了当时的藏书潮流。朱筠的藏书活动不仅具有保藏文献的意义,还传播了知识,帮助了后进学子,推动了藏书文化的发展进步,其藏书无疑具有更多的文化价值。
3. 3 藏书意义
谭卓垣的《清代藏书楼》有言:“在考察清代的藏书楼时,我们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三百多年间的五百个藏书家承继着藏书的事实,私人藏书的链条一环紧扣一环,往往彼时彼地的藏书散开了,而到此时此地又被重新聚集了起来。”[26]正如前文所述,朱筠藏书的流散经过了时间的洗礼,流传至一位又一位藏书家手中,其开放的藏书思想促进了学术交流与藏书风气的转变,既是书籍的传承,也是文化的传承。朱筠投身于收藏书籍,肩负起藏书家所承载的历史责任,为古代藏书事业贡献己力,彰显了其对历史文献的保存之功。
4 结语
朱筠一生与书籍结缘,其藏书经历亦是清中期北京藏书史重要的一部分,私家藏书的兴盛既促进了文化的传播与交流,也使诸多文献典籍得以保存与流传。若无藏家,难以收藏书籍;若无书籍,难以承载文化。朱筠践行了作为藏书家的历史使命,椒花吟舫虽然已不存,但其对藏书的贡献值得后人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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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校:孙新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