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棠树
2025-02-17史铁生
《那个星期天》 拓展阅读
奶奶和一棵老海棠树,在我的记忆里不能分开。奶奶一生一世都在那棵老海棠树的影子里张望。
老海棠树近房高的地方,有两条粗壮的枝丫,弯曲如一把躺椅,小时候我常爬上去,一天一天地就在那儿玩。春天,老海棠树摇动满树繁花,摇落一地雪似的花瓣。我记得奶奶坐在树下糊纸袋,不时地冲我唠叨:“就不说下来帮帮我?你那小手儿糊得多快!”我说:“我爸我妈根本就不想让您糊那东西,是您自己非要这么累!”奶奶于是不再吭声,直起腰,喘口气,这当儿就呆呆地张望——从粉白的花间,一直到无垠的天空。
夏天,老海棠树枝繁叶茂,奶奶坐在树下的浓荫里,又不知从哪儿找来补花的活儿,她戴着老花镜,埋头于床单或被罩,一针一线地缝。天色暗下来时她冲我喊:“你就不能去洗洗菜?没见我忙不过来吗?”我跳下树,洗菜,胡乱一洗了事。奶奶生气了,把手里的活儿放下,洗好菜,重新拿起针线,从老花镜上缘抬起眼,又会有一阵子愣愣地张望。
有年秋天,老海棠树照旧果实累累,落叶纷纷。早晨,天还昏暗着,奶奶就起来去扫院子,“唰啦——唰啦——”院子里的人都还在梦中。那时奶奶已经腰弯背驼。我大些了,听见声音赶紧跑出去:“您歇着吧,我来,保证用不了三分钟。”可这回奶奶不要我帮:“你呀!你还不懂吗?我得劳动。”
这时我才明白,曾经奶奶为什么执意要糊纸袋,要补花,不让自己闲着。她不是为挣钱,她为的是劳动。什么时候她才能像爸和妈那样有一份工作呢?大概这就是她的张望吧。不过,这张望或许还要更远大些。她说过,得跟上时代。
所以在我的记忆里,几乎每一个冬天的晚上,奶奶都在灯下学习。窗外,风中,老海棠树枯干的枝条敲打着屋檐,摩擦着窗棂。一次,奶奶举着一张报纸,小心地凑到我跟前:“这一段,你给我说说到底什么意思。”我看也不看就回答:“您以为把那些东西看懂,您就有文化了?”奶奶立刻不语,只低头盯着那张报纸,半天目光都不移动。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但知已无法弥补。“奶奶。”“奶奶!”“奶奶——”我记得她终于抬起头时,眼里竟全是惭愧,毫无对我的责备。
但在我的记忆里,奶奶的目光慢慢地离开那张报纸,离开灯光,离开我,在窗上老海棠树的影子那儿停留一下,继续离开,离开一切声响,飘进黑夜,飘过星光……而在我的梦里,我的祈祷中,老海棠树也随之轰然飘去,跟随着奶奶,陪伴着她;奶奶坐在满树的繁花中,满地的浓荫里,张望复张望,或不断地要我给她说说:“这一段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形象,逐年地定格成我的思念和我永生的痛悔。
(摘自《我与地坛》,有删改。)
读与思" 短文主要描写了奶奶在老海棠树下的哪些场景?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情感?
供稿/山西 张 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