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交往的现代性困境与新秩序的重建
2025-02-17王若辰
摘要:文明交往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是保存以往文明成果、促进文明快速发展、推动世界文明形成的重要方式。资本逻辑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运行逻辑和主导原则,推动了文明交往范围的扩大化,但由于资本增殖的本性以及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发展,文明交往困局也日益凸显。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不仅是对资本逻辑主导下文明交往范式的批判,更是在消解资本逻辑的过程中探寻文明交往新范式的积极尝试。这对于重建人类文明交往新秩序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即在文明交往的过程中,要以尊重文明的多样性为价值前提、以注重文明间的互动性为价值遵循、以共享文明交往成果为价值保障,唯此才能不断推动文明交往的深入发展。
关键词:文明交往;现代性;资本逻辑; 全人类共同价值
中图分类号:D03
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25)02-0080-07
文明交往主要指以民族国家为主体,围绕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领域所展开的交流互动。最初受生产力发展程度的制约,文明交往仅局限在小范围内开展。随着生产力发展水平的提高以及交往方式的变革,文明交往的深度和广度也在不断拓展。文明交往对于保存文明发展成果、促进文明发展、推动世界文明形成以及实现人类解放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但在资本逻辑的主导下,人类文明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挑战,文明交往问题日益突出。关于文明交往问题,形成了“文明冲突论”“文明等级论”以及“历史终结论”等诸多观点,但这些观点都未能正确处理文明交往过程中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问题。中国式现代化开创了人类文明新形态,为文明发展提供了全新的交往范式。基于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研究文明交往问题,对于解决文明交往困境、推动人类文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一、文明交往的历史趋向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交往的日渐普遍化,不仅越来越多的文明国家参与到文明交往的活动当中,而且文明交往的内容也在不断丰富,从最初的简单物质交换发展到多领域、全方位的交往。
(一)文明交往范围的扩大化
文明交往的范围之所以不断扩大,“取决于现有的交通工具的情况,取决于政治关系所决定的沿途社会治安状况(大家知道,整个中世纪,商人都是结成武装商队行动的)以及取决于交往所及地区内相应的文化水平所决定的比较粗陋或比较发达的需求”[1]187。历史上,各个国家和民族的生产方式以小生产模式为主,这种生产方式将生产、销售等行为限定在极小的地域范围内。随着大工业的不断发展,小生产模式的生产方式被打破,这为文明交往创造了诸多有利条件,推动着文明交往范围不断扩大。
其一,交通运输工具的不断革新,是文明交往扩大化的前提性条件。在前现代社会中,人们的交往范围依赖于人力或借助于自然力为动能的交通运输工具,如畜拉人抬的车轿和水载风推的帆船等,这类交通运输工具速度相对较慢,难以满足快速长途旅行的需求。工业革命极大地提升了交通运输工具的使用性能,交通运输工具的动能从依靠自然力转变为蒸汽机和内燃机,动能的转换大大提高了交通运输的速度和效率,尤其是大型轮船的发明,使得远距离的航行和国际贸易成为可能,从而推动文明交往范围的扩大化。
其二,现代政治制度的确立,是文明交往范围扩大化的重要制度保障。中世纪时期,商人之所以结成武装商队出行,与当时的政治和社会环境密切相关。这一时期,开展商贸活动不仅要防止通商道路上盗贼的掠夺,还要应对各种封建割据所设立的重重关卡的敲诈勒索,这些对于以通商贸易为主的文明交往活动形成极大的阻碍。随着资本的不断积累以及生产力的快速发展,不断爆发的政治革命打破了封建专制统治,建立了新的政治制度和法律体系,不仅保障了个人私有财产的安全,还为各国之间的通商贸易创造了稳定的政治环境和良好的社会环境。随着交往范围的不断扩大化,越来越多的民族国家卷入世界贸易中,全球经济发展日益一体化。原本各个民族国家对于商业贸易有着各自不同的要求,但随着各种国际合作条约的签订,各国之间的贸易交往更加便利。可以说,政治制度的确立以及国际合约的达成为推动文明交往范围扩大化提供了制度保障。
其三,文明程度的提高和不断增多的需求,是文明交往范围扩大化的动力所在。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1]405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以及思维方式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就生产方式而言,分工不断细化、越来越多的机器应用到生产当中,生产效率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文明成果不断涌现,这些都表征着社会文明程度得到了整体性提升。生产力发展在满足人们基本生活需求的同时,也催生人们产生更高层次的需求。可以说,文明程度的整体提升为文明交往范围扩大化创造了基本条件,更高的需求促使人们向外探寻,开拓新的市场,不断开辟文明交往新境界。
(二)文明交往内容的丰富化
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文明交往范围扩大的同时,文明交往的内容也随之不断丰富,体现在经济、政治、精神文化等各个领域中。
其一,经济文明交往的深入化。随着资本在全球范围的运行与扩张,其输出形式也发生了诸多变化。最初,资本在世界范围的输出是以商品资本形式出现的,借助于具体的物来展开国际贸易,但这种资本输出的形式受本国资源以及国际贸易市场的影响较大,并且获利有限。于是,资本开始探寻新的输出方式,即以借贷的形式输出资本,这种输出形式具有较高的灵活性,能够加速资本流通,但同时也意味着要承担较高风险,甚至会造成全球经济发展失衡。现代资本的输出形式多以产业资本为主,相较于借贷资本,此种输出方式更为稳妥。资本输出形式的转变加速了经济全球化的进程,每一阶段的发展都使世界各国之间的经济联系更加紧密,国际间的生产和消费依存度也日益增强。这种紧密的联系意味着经济交往不断深入化,不再仅仅体现为传统的商品货物之间的贸易,还包括科学技术、管理经验、市场开拓等各方面的深入交往。
其二,政治文明交往的密切化。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各国之间的经济依存度越来越高,经济深入交往在带来巨大利润的同时,也带来了诸多全球性问题,需要各国共同努力不断提高全球治理能力、完善全球治理体系,携手应对全球性问题。经济利益之间的深度交融以及解决现实问题的需要客观上要求政治上的互信与合作,以为文明交往提供稳定的国际环境。现如今,国与国之间的政治交往日渐密切化,体现为各种国际组织的建立、国际合约的签订等。密切的政治文明交往正在不断超越狭隘的民族主义和地域观念,从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出发展开国际交往活动,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
其三,精神文明交往的融合化。随着世界分工和普遍交往的不断发展,世界必将成为相互依存、相互联系的整体。“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闭关自守和自给自足状态已经消逝,现代代之而起的已经是各个民族各方面互相往来和各方面互相依赖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生产也是如此,各个民族的精神活动的成果已经成为共同享受的东西。”[2]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不仅使经济联系更加紧密,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和融合也日益加深。一方面,世界各个文明主体共享精神文化成果。共享性不仅使各国人民能够享受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文化成果,还能使各国在享受的过程中学习和借鉴优秀文化成果,逐渐克服自身的地域局限性,发展具有自身特色和世界视野的精神文明。另一方面,随着各民族之间共享性的不断增强,“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1]404。世界文学的形成,表征着全人类的共同价值追求,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力量。
二、文明交往的现代性困境
文明交往的现代性困境根源于资本逻辑。“资本作为投入社会再生产系统中追求自身增殖的剩余劳动价值,是一种通过物化劳动来运行的追求自我扩张的‘市场权力放大器 ’。它追求通过生产资料来支配人的劳动,从而不断把客观世界‘资本化 ’,成为它实现价值增殖(即市场权力的放大) 的工具, 由此形成了巨大的客观物质力量及其遵循的矛盾发展规律。这是物化了的‘人的本质力量 ’,这种物质力量及其遵循的规律强制性地推动着社会经济的运行, 我们称其为‘资本逻辑 ’。”[3]资本逻辑具有扩张性和操控性、强制性和伪装性、增殖性和经营性。在资本逻辑的操控下,形成了一种以“西方文明”为主,只顾自身发展、自私自利的交往范式,这种“西方中心主义”在文明交往的过程中将西方文明凌驾于其他文明之上,文明之间形成了一种“优”胜“劣”汰的自然竞争关系,而不是多种文明形态共存共生的关系,具体体现在文明交往的前提不平等性、过程的单向度性以及成果的分配不均等方面。
(一)文明交往前提的不平等性
资本逻辑的剥削性不仅体现于对国内劳动者的剥削,并且在文明交往中日益生成并导致了世界体系中的不平等格局。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作用下,西方文明率先突破封建制度的束缚,完成工业革命,创造了极其丰富的物质财富,并确立了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制度。由此,相对文明他者而言,西方文明在经济、政治、军事、文化和社会发展等方面均取得了巨大成就,借助这些发展优势,西方文明将自身确立为文明的标准,认为只有符合自由民主制度、市场经济等一系列标准,才能够被视为文明。而那些没有达到文明标准的他者,则被视为不文明。对于“不文明”的他者,西方文明带有强烈的文明开化使命,即认为自身具有帮助他者走向文明的责任与义务。当然,西方文明同样认为他者只有在其帮助下才能够走向文明。在世界以西方文明为标准被划分为文明与不文明之后,世界文明等级霸权制度形成,这种文明等级霸权制度有时会以种族主义的方式表现出来。西方学者戈比诺将种族视为解开文明兴衰之谜的钥匙,认为“世界上存在一个‘文明之梯’,非洲诸族在梯子的最底部,黄种人的位置稍高于他们;种族劣等性根植于其生物基础之上,任何事物都无法改变它”[4]。到了后殖民时代,西方文明又以反恐为名,为自身在文明交往中的不合理行为作合理性辩护。亨廷顿直言:“在所有的文明之中,唯独西方文明对其他文明产生过重大的、有时是压倒一切的影响。因此,西方的力量和文化与所有其他文明的力量和文化之间的关系就成为文明世界最为普遍的特征。”[5]161在文明等级霸权的格局下,西方文明处于优势地位,具有支配他者文明的权力。
事实上,由资本逻辑主导的不平等交往范式,从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圈地运动、黑奴贸易和侵略战争时就开始了。直到今天,这种不平等的交往范式仍然存在,只不过以更加隐蔽的方式出现。如今,西方文明借助贸易战、军事打压、制定不平等的交往规则,甚至通过意识形态渗透的方式来保证其剥削机制在全球范围内的运行。这种不平等的交往根源于资本逻辑的扩张本性和操控本性,资本的扩张本性导致了不同文明主体之间的相互竞争。由于西方文明所具有的先发优势,让其误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在文明交往中占据上风,“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1]405。由此可见,资本逻辑主导下的文明交往秩序呈现为一种剥削性和依附性的不平等状态。
在资本逻辑的主导下,还形成了一套满足西方利益需求的文明话语体系,进而为其在文明交往中所展开的不文明行为作辩护。但是,西方文明率先步入现代化并不代表着其可以在文明交往中处于支配地位。其一,局部的发展并不代表着整体和综合意义上的文明进步。在资本逻辑的操控下,西方文明具有明显的双重属性,在促进某些方面发展进步的同时,也导致了诸多问题的产生。资本逻辑的运行确实为西方文明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开创了世界历史、促进了人的交往的普遍化,但这些巨大的物质财富是在剥削他人的基础上实现的,资本在开拓世界历史的同时还造成了严重的全球两极分化和人的异化。其二,率先进入文明时代并不代表永远能够处于领先地位。西方文明在发展生产力的某些方面确实处于领先地位,但其内在矛盾是不容忽略的,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有制之间的矛盾始终存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当中。西方国家利用意识形态等工具,将其一时在某一领域的领先地位永恒化。这种永恒化是自欺欺人的,资本主义文明的内在矛盾始终存在并将不断突显。其三,文明间发展速度的快慢,并不能代表文明价值的高低。在经济发展程度上,文明之间确实有发展程度的深浅之别和发展速度的快慢之别,但在价值意义上,不同文明之间是不存在优劣之分的。由于自然、历史和现实经济发展的差异,不同国家和民族的文明在经济发展程度上存在不同步的状况,但这种不同步并不意味着发展较快的国家就有权力改造、支配甚至消灭其他发展相对缓慢的文明。事实上,“西方中心主义”是对西方发展优势地位及其对世界历史影响的一种扭曲反映。文明本质上并无高下、优劣之分,只有特色之别。因而,我们必须正视西方文明,从思想根源处打破文明交往的不平等性前提,为文明发展创造良好的交往环境。
(二)文明交往过程的单向度性
资本逻辑的强制本性和伪装本性是造成文明交往过程呈现单向度的根源所在。正如马克思所指出:“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低廉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1]404资本为了实现自身的增殖,不顾他者意愿如何,不断打破一切阻碍,致力于扩大生产和市场。资本逻辑的伪装本性则体现为文明交往方式逐渐“文明化”,从最开始的发动战争、开展殖民侵略,到现在以更加隐蔽的方式进行意识形态渗透,全力保障资本逻辑的平稳运行。
资本逻辑主导下的文明交往过程是一种单向度的文明交往秩序。这意味着在文明交往的过程中,西方文明完全从自身利益出发,不考虑他者文明的发展需求,“是用最残酷无情的野蛮手段,在最下流、最龌龊、 最卑鄙和最可恶的贪欲的驱使下完成的”[6],尤其是在发生利益冲突时,主导一切并一味地否定他者文明。这种单向度的交往秩序在理论上以文明普世论、文明冲突论以及历史终结论的形式表现出来。其一,文明普世论强调西方文明对于他者而言具有普遍适用性。在“西方中心主义”价值观的主导下,西方文明被等同于现代文明,因而西方文明认为自身具有普世性,即任何国家要想步入文明,没有其他道路可以选择,只能亦步亦趋地紧跟西方文明,追随西方文明发展的轨迹。布雷特·鲍登在《文明的帝国》一书中指出,西方学者普遍认为在通向文明的过程中,“如果一个社会尚未达到完全文明的程度,未能充分实现独立自主,文明社会介入其内部事务就变得合情合理了”[7]277。因而,文明普世论强调他者要想通向文明必须按照西方文明所规定的路径前进。其二,文明冲突论认为文明在交往的过程中,不但没有弥合差异,反而造成文明的“自我意识加剧”,即在交往中越来越认识到文明之间的不同。亨廷顿指出,自西方文明崛起之后,“文明之间断断续续的或有限的多方向的碰撞,让位于西方对所有其他文明持续的、不可抗拒的和单方向的冲击”[5]29,在文明冲突论者看来,“文明之间最引人注目和最重要的交往是来自一个文明的人战胜、消灭或征服另一个文明的人”[5]29。其三,历史终结论强调文明交往的最终趋向是以自由民主和市场经济为特征的西方文明。这实际上是以西方文明为标准,忽视了通向文明发展道路的多样性、西方文明发展的现实困境以及世界文明的未来发展前景。
文明普世论、文明冲突论以及历史终结论都是西方文明为自身不合理行为作辩护的话语工具。从根本上讲,这些理论都没有正确理解文明交往过程中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问题。其一,文明普世论认为西方文明具有普世性,即不加区分地认为西方文明适合所有民族,企图以所谓的普世性来解决普遍性和特殊性之间的矛盾。这其实是忽视了各个文明自身所具有的特殊性,过分强调文明间的共通性并将其上升为普遍性,抹杀了文明之间所内蕴的差异性。其二,文明冲突论则过度夸大文明之间的差异,制造文明之间的冲突。文明冲突论过于强调特殊性,而忽视了文明之间的共通之处。同时,文明冲突论没有认识到文明间的差异不仅是推动文明之间交流互鉴的重要动力,同样也是推动世界文明发展的活力因素。其三,历史终结论同样过于强调文明的普遍性,认为西方文明是全世界各种文明发展的最终趋向,忽视了西方文明内部深层次的、不可调和的矛盾。事实上,这三种论调都是为带有剥削性质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辩护而生,用表面的文明对立掩盖背后资本剥削他者的逻辑。因而,必须警惕资本逻辑主导下的文明交往理论,这种文明交往理论为了实现西方文明利益最大化,表面上宣称所有的文明都是平等的,但实质上却是将文明划分为不同的等级,未能正确认识文明间的交往互动关系,或是忽视了文明间的同一性,或是彻底抹杀了文明间的差异性。这就需要我们“把现行的世界市场体系和全球治理体系所掩盖的剥削性社会关系揭示出来,从而打破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再生产,反抗与这种意识形态相适应的观念、概念和思维形式,结束那种将资本主义永恒化的精神状态的生产方式,并在此基础上探索出一条更加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通道”[8]。
(三)文明交往成果的分配不均
资本逻辑主导下的单向度文明交往秩序,最终导致的是西方文明利益最大化,而没有实现文明成果在各个文明间的互惠。资本逻辑的增殖本性和经营本性要求在文明交往中实现利益最大化。在拜金主义、功利主义与工具理性等思潮的影响下,资本逻辑往往不在乎其所获取利益的手段是否合乎道义,只会想尽办法、用尽各种手段以实现自身的增殖,也从不考虑他者文明的需要。正如马克思在《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中批判英国摧毁了印度却没有帮助其重建的事实,他指出:“英国则摧毁了印度社会的整个结构,而且至今还没有任何重新改建的迹象。印度人失掉了他们的旧世界而没有获得一个新世界,这就使他们现在所遭受的灾难具有一种特殊的悲惨色彩,使不列颠统治下的印度斯坦同它的一切古老传统,同它过去的全部历史,断绝了联系。”[1]850
资本逻辑主导下的文明交往,非但没有打破文明交往之间的不平等性,反而以更加隐蔽的方式继续剥削他者,形成了一种以西方文明为主导的单向度交往范式,集中体现在经济霸权、政治霸权和文化霸权三大领域。就经济霸权而言,西方文明致力于在文明交往中“收割”利益,而不在乎以何种方式获取利益,也不关心他者文明是否愿意。正如马克思曾引用的“如果动乱和纷争能够带来利润,它就会鼓励动乱和纷争”[9],资本主义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以维持自身经济的稳定和增长,广大发展中国家在经济交往中难以获利,最终导致全球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就政治霸权而言,西方文明打着治理的旗号,却仅从自我利益出发,在文明交往中对他者文明实施极端压制,使得非西方文明在文明交往中不但丧失了基本的话语权,更无法维护切身利益。就文化霸权而言,西方文明主要是对文化进行同质化的塑造,打造各种通用的消费符号,以此来强调文明间的一致性,从而为西方文明所实施的各种不合理行为作辩护。
由此可见,“西方一直在用文明、[XC矇.TIF,JZ]昧、野蛮等强制性话语来为自身帝国式的‘文明开化’行动辩护,其制定的绝大多数国际公共政策旨在寻求一种一律依据西方制度、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建立的世界性自由民主国家构成的和平、文明的国际社会”[7]288。其实质则是牺牲他国利益、片面追求满足自我利益的狭隘文明观,造成了诸多文明危机,具体表现为:其一,生态环境的破坏。西方文明为了既实现资本增殖,又能够保护本国的生态环境,将高污染、高耗能的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或落后国家。但他们却忘记了地球是全人类共有的家园,正如恩格斯提醒“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10]。其二,全球贫富差距不断拉大。文明交往的推进确实从整体上提升了世界的富裕程度,但同时也必须认识到整体上的富裕并不代表所有的文明国家都能够在这个过程中获取进步。事实上,世界大部分的财富都流向了西方文明国家,全球贫富差距不断拉大,甚至形成了赢家通吃的局面。其三,意义的丧失。西方文明在文明交往中所秉持的进步观,是一种片面的、扭曲的和强制的进步观,他们唯一看重的就是经济领域的进步,而没有认识到除了要实现资本增殖、创造物质财富,更需要找寻人的生存意义,即实现精神领域的充实与丰富。
三、重建人类文明交往新秩序
2015年9月28日,习近平出席第七十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并发表重要讲话,郑重提出“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11]286。全人类共同价值充分体现了世界人民普遍认同价值理念的最大公约数,以及人类作为整体对生存和发展的共同利益需求和价值共识,能够为文明间交流互鉴提供明确的目标指引,是开展文明交流互鉴的价值基础。我们要认识到从根本上摆脱文明交往的现代性困局,必须重建人类文明交往新秩序,而这需要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为指引。这是因为“人类文明新秩序的构建是一项涉及理论与实践的系统工程,需要解决的最基础问题是价值体系的重构,即必须建构一整套系统的、全新的价值体系,既有别于西方‘普世价值’,又具有广泛的跨文明共识;既具有深厚的历史基础,又能指明人类文明的前进方向”[12]。
(一)文明交往的价值前提:尊重文明的多样性
全人类共同价值对于文明交往困局的破解,首先体现为对文明交往价值前提的重构。全人类共同价值超越了狭隘的民族思维范式,强调文明的多样性。习近平在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议程”对话会特别致辞中指出:“各国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差异自古就存在,是人类文明的内在属性。没有多样性,就没有人类文明。多样性是客观现实,将长期存在。”[13]322我们必须认识到“多样性是人类文明的魅力所在,更是世界发展的活力和动力之源”[13]322。只有尊重文明多样性的客观事实,文明之间才能够互动交流,推动文明和平发展。一方面,要承认文明间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全人类共同价值以维护世界文明多样性为出发点,在尊重文明多样性的前提下寻求不同文明之间的共通性,以推动文明更好发展。另一方面,要认识到文明之间是没有高下、优劣之分的。这就要求在文明交往过程中秉持平等和尊重的态度,反对在处理文明交往关系时采取双重标准、以一种文明压制另一种文明的做法。
尊重文明的多样性,“要以宽广胸怀理解不同文明对价值内涵的认识,不将自己的价值观和模式强加于人,不搞意识形态对抗”[14]。全人类共同价值不是某个国家或某个民族的价值,而是人类价值理念在不同时期、不同国家和不同民族之间达成的共识。但这不意味着各个民族、国家通向共同价值理想的路径是完全一致的,而是要在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指引下,尊重不同国家对于价值实现路径的个性化探索。同时,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内涵也能够在各个国家的多样化探索中不断得到丰富和发展。这就要求我们既要肯定推动文明进步具有一般性的要求,也要承认文明进步受具体的历史条件所制约,不同国家有自己独特的通往文明进步之路。
(二)文明交往的价值遵循:注重文明间的互动性
全人类共同价值对于文明交往困局的破解,还体现为对文明交往价值遵循的重构。全人类共同价值提倡民主和自由,注重交往过程中文明间的互动。其一,“民主平等”作为文明交往的哲学根基,强调各个文明都是平等的主体,要增进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互鉴。文明之间不是作为主体的西方文明与作为客体的非西方文明之间的对立关系,而是和合共生的交流互鉴关系。各个文明都要平等地对待世界上不同的他者文明,破除普世价值主导下的意识形态偏见和狭隘国家利益观。其二,文明交往是从人类整体而非特定国家的利益出发,更不是以牺牲某一国家的利益为代价,而是强调文明间的共商共享,为解决人类面临的共同问题寻求合理方案。其三,在处理国际问题的过程中,强调以对话协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不是依靠大国主导、弱国依从的处理方式。
习近平指出“世界上的事情只能由各国政府和人民共同商量来办”[11]4,这是处理国际事务的民主原则。为了使文明间能够实现平等对话,必须从多个方面入手。其一,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文明平等交流对话搭建平台。与“中心—外围”的世界经济旧格局不同,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结伴而不结盟”,主张塑造互利共赢的全球伙伴关系,进而构建多元平等的责任共同体和利益共同体。其二,营造以和平对话的方式解决争端的良好氛围。倡导文明国家遵守国际规则,营造遵守信用、公平正义的舆论环境,而不是以自身的利益为核心,随时撕毁协议,想退群就退群。其三,尊重人民的主体地位,发挥世界人民的主体力量。文明交往作为人类社会实践的产物,符合世界各国人民的共同价值追求,同时也是各国人民实现更好发展、更高程度的民主与自由的迫切需求。要充分认识到世界历史进程是由全世界人民共同推进的,世界历史的未来也必然要由全世界人民共同开创。因此,人民的主体地位和创造力量是推动文明交往的深厚根基,也是进一步推进人类文明发展的根本所在。
(三)文明交往的价值保障:强调文明交往成果的共享性
现如今,全球性问题日益凸显,表现为治理赤字、信任赤字、和平赤字和发展赤字,这是全人类共同面临的挑战,关涉全人类的共同利益。全球性问题绝非单个国家所能解决的,有赖于世界各国超越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发展阶段与历史文化差异,在全人类共同价值的指引下开展有效的合作,携手解决共同面临的难题。共享文明交往成果是以全人类共同价值破解文明交往困局的关键一环。
全人类共同价值是在全人类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形成的,“人类生存上的依存性带来的基本共同利益,利益的交互性带来的生产上的共同利益和主体的联动性的发展的共同利益成为人类共同价值的现实基础”[15]。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为基本遵循的文明交往基于全体人类的利益需要,以实现人类的自由幸福为目标,而不是零和博弈的排他性。需要注意的是,在强调共享文明交往成果的同时,也要强调共担全球责任。人类所面临问题的联动性与跨国性特征日益突出,每个国家都应该按照“共同但有差异”的原则积极承担相应国际责任与义务。
中国以自身的实际行动践行全人类共同价值,推动世界多样文明共享交往成果。这不仅体现于经济方面的合作共赢,同时也体现在民生、生命健康、生态环境等关乎人类文明发展的各个方面。其一,中国致力于推动经济全球化健康发展。当前,全球经济发展面临增长动能不足、发展失衡、治理体系不完善等各种问题,经济发展成果由少数国家占有的局面急需改变。中国以新发展理念为指引,在经济交往上遵循互利共赢和共同发展原则,推动“一带一路”建设,即共建“一带一路”、走和平发展之路,摒弃你输我赢的零和逻辑,以实现共同繁荣发展的目标。其二,注重改善民生,在文明交往中切实促进人的发展。一方面,中国积极向世界分享减贫经验,帮助全世界脱贫;另一方面,帮助“一带一路”周边国家加快基础设施建设,致力于推动医疗国际合作,改善“一带一路”周边国家的医疗条件,为人们的生命健康安全提供保障。其三,中国积极参与气候变化的全球治理。在生态交往上以共担责任和绿色发展为遵循,顺应国际绿色低碳发展趋势,推动绿色产业发展,注重保护环境和生物多样性。
结语
“交往范畴在马克思那里,是一个涵盖了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领域以及它们之间相互关系的整体性范畴”[16],对于文明交往而言同样如此。文明交往是人类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是推进文明进一步发展的关键所在。但在资本逻辑的操控下,文明交往深度和广度得到发展的同时,也面临诸多问题。不同文明交往主体之间的不平等问题日益凸显,甚至“在经济上形成‘先进—落后’的发展格局,在文化上形成‘文明—野蛮’的文明史观,在政治上则形成霸权主义的国际秩序”[8]。如何破解文明交往困境、推动世界文明发展成为我们必须思考的问题。全人类共同价值为破解文明交往困局、构建文明交往公平新秩序提供了价值指引,这种价值指引体现在经济、政治、文化、生态文明等各个方面:在经济交往中,提倡互利共赢和共同发展;在政治交往中,提倡对话协商和互帮互助;在文化交往中提倡求同存异和美美与共;在生态交往中,提倡共担责任和绿色发展。要大力弘扬和倡导全人类共同价值,破解西方普世价值论,推动文明交往朝着纵深方向发展,为人类文明发展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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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若辰(1999—),女,河南许昌人,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发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