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场行

1

匆匆带了地图，像面海的小窗——

乌场——我也急于向你鱼饵般抛掷我

自己。

车过小桥时，透过椰林，

我还真看到了窗，

里面坐满了读书人；

中式门额悬了块黑底白字的木匾。

今天是假日？

汽车也在一处逼仄的石砌小街休停了。

小村就这么一条街，

两边各式店铺，

统一吹的是海风。

本地人皮肤像眼睛，

看陌生人时，脸也黑得明亮，

迸出的古奥方言却幽深难懂。

他们牧猪如养鱼，

无圈无栏满街游，

碰到船头般粗笨的车头也不避闪。

我喝乳白椰汁，

住在一里外的码头，

楼下是冰库，夜里随时的捣冰声

比附近淘钛船的柴油机更粗野。

……我边醒边睡。

2

凌晨四点，有人叫。

我换好救生衣，

跳下一艘快艇。

船上是父子俩：

数小时前见过年轻的，

烟头闪亮，他负责驾船，

夜色却吞噬着中年人的尖下巴。

远处有一排密集的灯光，

是捕鱼船。

鱼儿像飞蛾喜欢游进

灯光下张开的黑网。

我们驶向东侧

黑糊糊的甘庶岛，

溅起的浪花也黑糊糊的。

岛边木船顶部钢架撑着

几排钢盆灯罩已熄灭。

渔民正在甲板上用保温冰桶分装

鱿鱼、红鱼、黄纹鱼、灯光鱼。

快艇靠近它，

中年人爬上去论价，

用小本笔记，

递下塑料袋的鱿鱼倒进竹筐里。

很快，我们又驶向另外的灯光船。

海上还很黑，东边微红，有云团。

“看过日出吗？”

“看过月出和日落。”

今天也许我幸运？

“出过海吗？”

“出过，在东胶。”

“大海真是好东西。”

“哎，太难了，不懂本地话呀。”

海上已有渔船慢慢驶回。

我们上船，称鱼，记账，入筐。

一个多小时后，海面亮起来，

视线能分开水和天。

天露出鱼肚时，

渔船熄了灯在回航。

我们的快艇像一只迎接主人的小狗，

奔向这衣角般的港口。

六点半，天已大亮，

但黑色海岬挡住了日出，

光线从捂住海面的巨掌缝里

渗透出来：红，嫩红。

3

下午两点，朋友来了。

我领他到旁边的春年湾看海。

海水真蓝，真干净，

能看清波浪尾巴下的细沙。

昨天的海鸥，

又在空中吐出小鱼，

俯冲下来用红嘴接住。

但我没见到昨天拉网的渔民：

二十四人分成两组，

东边十二个男性，

大都是头戴本地尖顶圆盘竹笠的老人，

西边十二人都是妇女，也戴帽，

有的还用毛巾遮脸；

每组一条粗麻绳，

隔一米五处一人，

每人腰间有一根长约三十五厘米的木条，

两头穿孔系绳结成三角，

角顶有绳长约半米，

末端有穿孔的胶块

缠绕在一条伸进大海的粗麻绳，

绳尽头是网。

他们都黑黑赤脚，

双手叉背腰后，面朝大海，

不说话，

在沙里统一节奏慢步后退，

仿佛拉的不是一张网，

是一个网中受难体。

两小时后，网完全裸敞在沙滩上，

其中一条比目鱼像谁的鞋？

约拿的？我的鞋

脱在那艘两头弯翘的木船下。

船长约十米，船壳油亮，

像是打孔后用绳索胁骨般串连

一起的纯手工制品。

里面的黑色网也是昨天的？

船板之间的凹凸连接处，

青筋般的绳线缠得多么紧。

凹凸波浪也像青筋在海上萧条滚动，

随意堆放其间的礁石光滑闪耀，

溅起浪花，又不失石性——

我们都想游去那里耳鬓厮磨。

4

下午六点，一艘小木船

载我们到泊在深水的大木船。

今晚我们去早上鱼市时

所见的灯火处捕鱼。

明早如碰见那父子俩，会惊讶吗？

船未开，十多位年轻船员

已开始忙碌，或舀渔舱、冰水，

或补网，检查柴油发动机，

或安装铁架上的罩灯……

十分钟后，朋友就感到心慌，

枕着救生衣躺在

甲板上晕看白云。

半小时后，我也感到头晕。

船员们用本地话互相玩笑，

“我们一天累得要死，

他们却来看新鲜。”

朋友其实也是附近人，

苦笑着译给我听。

“扛不住就回去吧。”

他们笑着放条小船刚开几米，

朋友就趴在船头呕吐。

我使劲笑，我的脑袋清醒了。

“别弄脏了大海。”

船员摇着桨，也笑得欢……

硬山不硬水——我们终于回来了

——我也回到海甸岛，

放下包，电话响了，是吴勇，

“刚到深圳，要不你也过来？”

“刚到家……三月份我才去过。”

……澡后，清理旅行包，

哦，竟然还有一张地图。

这次途中我还没打开过呢。

我想看看这两天的活动路线，

展开：哎呀，怎么是深圳？

注释：乌场，海南万宁渔港。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