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与宣纸的机缘佳话

新四军是党领导的一支重要抗日武装，宣纸是产于安徽泾县的艺术瑰宝。在全民族抗战时期，新四军军部进驻泾县云岭，从此新四军与宣纸巧结机缘，成就一段佳话。

纸中之王""遭遇劫难

泾县宣纸，是我国劳动人民在长期的生产活动中创造出来的一种独特的手工艺品。主要采用当地青檀皮、沙田稻草、优质水源，经过100多道工序制作而成，产品纹理美观，质地柔韧，耐腐蚀性，经久不变，被誉为“纸中之王”。

在唐朝，这种珍贵的纸品被作为贡品，为皇家所用，因当时泾县隶属宣州（有时称宣城郡），故其被称为宣纸。《旧唐书》记载，唐天宝二年（743年），各郡贡品中有“宣城郡船载……纸、笔、黄连等物”。

宣纸自问世以来，一直备受文人雅士的喜爱。北宋诗人梅尧臣赞曰：“滑如春冰密如蚕……百金不许市一枚。澄心堂中唯此物，静几铺写无尘埃。”

到了元代，泾县小岭成为宣纸制作的核心区。据小岭《曹氏宗谱》载：“宋末争攘之际，烽燧四起，避乱忙忙，曹氏钟公八世孙曹大三，由虬川迁泾，来到小岭，分徒十三宅，见此系山陬，田地稀少，无可耕种，因贻蔡伦术为业，以维生计。”此后700余年间，制造宣纸的核心工艺一直在小岭曹氏一族世代相传。

明清时期，宣纸不仅品种增多，产地扩大，纸质也达到“色泽腻白，纸性软弱，既光且坚”，“为一时之甲”。但到清咸同年间，战乱长达十数年，战祸所及，家毁人亡。据小岭《曹氏宗谱》记载，当时的小岭“屋只存一二，人亡之七八”。纸槽大部分被毁，原料基地荒芜，宣纸生产遭受重创。

清末民初至全民族抗日战争爆发前夕，宣纸迎来一次产业高峰，享誉世界。1910年，泾县小岭曹义发“鸿记”宣纸在南洋国际第一次劝业会上获“超等文凭奖”；1915年，泾县小岭“桃记”宣纸在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获金奖；1926年，泾县“汪六吉”宣纸、曹兴泰“和记”宣纸在美国费城世界博览会上获大奖；1935年，曹信通号“白鹿”宣纸在布鲁塞尔世界博览会上获金奖。1936年，安徽省地方银行经济研究室对泾县宣纸业进行实地考察，在其《宣纸业调查报告》中记载：“小岭十三坑，每坑有天然泉水，小者一脉，多者二脉。水量虽不甚大，每脉足供一厂使用，故有十七八厂，共约四十余槽。”1937年《安徽第九区风土志略》第九章“实业”载：“泾县宣纸共有三十余家，约有工人二千数百人。”

全民族抗战爆发后，靠近泾县的南陵、芜湖、宣城等地相继沦陷。由于水陆两路不通，宣纸销路断绝，小岭宣纸产业几乎倒闭，大批工人失业，生活异常艰难。

进驻云岭""调查研究

1938年8月，新四军军部离开南陵迁至泾县云岭罗里村。为了粉碎日本侵略者对新四军的经济封锁，新四军领导人按照党中央和中央军委的部署开展经济斗争。在深入发动群众的基础上，军部政治部成立了农村经济工作调查委员会，由薛暮桥任主任，对驻地民众的经济状况进行调查。调查委员会通过调查发现，以宣纸为核心的泾县造纸业，曾是当地主导产业，然而，由于战争加之封建剥削，泾县所有纸槽几乎停工，纸工流离失所，宣纸这门传统手工艺也濒临失传。根据调查结果，调查委员会撰写了调研文章，并首次用阶级分析方法剖析了泾县宣纸业盛衰变化及纸工生活困难的原因。

关于泾县宣纸业近代兴盛的原因，《抗敌》半月刊第八期刊登的文章《皖南农业经营管窥》认为，在抗战以前皖南的“小商品生产（如烟叶、宣纸、蚕丝、麻布袋等）相当发达，但这是帝国主义造成的”。清末民初至一战前，我国经济的主要变化是民族资本主义经济的进一步发展，手工业生产也大批由简单商品生产转变为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此时，小岭因宣纸棚户的增多，受水源、原料及燃料（薪柴）的制约，宣纸棚户便纷纷向外扩展。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帝国主义卷土重来，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受到考验，一些手工业生产被迫退出市场。《抗敌》半月刊第九期刊发的文章《皖南农村经济的副业与手工业》认为“皖南交通便捷，和邻近都市的缘故，帝国主义势力的侵入农村，也就格外来得早，大批廉价工业产品，拥塞到各乡村里来，同时国内机器工业发展的结果，也阻挠了手工业的成长……乡村手工业几乎走上了垂死的道路”，但由于宣纸采用独特的原材料和生产工艺，其他地方难以仿制或采用机制，宣纸仍然获得大发展。宣纸业主在上海、苏州、汉口、南京、芜湖等地商埠开设纸栈28个。当时生产的宣纸出口到日本的数量占总数的三分之一，销往平津及东北地区占三分之一，余数销往长江流域及西南各地，直至南洋一带。生产快速扩大说明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渗透到宣纸业中，刺激宣纸业向商品生产发展。

至于宣纸业由盛而衰的原因，《皖南农村经济的副业与手工业》一文指出：“泾县原以产纸闻名，但在战前，一般的纸棚生产数量却在日趋萎缩，除肖岭（即小岭）所产连史纸（宣纸的别称），有其特殊销路外，其余出产表芯纸等比较粗劣的纸棚，则有很多停业。战后纸价飞涨，粗劣纸张也被抬高了地位，用途日广，市价上升，不可遏止，过去一担大表芯纸仅值七八元，战后因洋纸输入减少，市价曾一度涨至二十四元一担，现在则经常徘徊于十四五元一担，除肖岭的连史纸，因市场丧失（京、沪、平津）而销路停顿，纸业停业外，其余制造粗劣的纸棚则大都获利，泾县双浪乡孤峰保的八家纸棚，营业的发达，为战前数年前所未有。”研究表明，战前因洋纸输入，当地生产表芯纸等土纸纸棚因产品质地粗劣而停业，宣纸作为一种特种手工艺品在一定程度上抵制着外国商品纸市场竞争而继续发展。战争爆发后，洋纸输入减少，土纸价格飞涨，宣纸因销路受到阻滞转而衰落。

农民的土地问题是中国革命的一个根本问题。军部进驻云岭期间，进行了农村土地调查，范围也包括了宣纸棚主，调查结果揭示了造纸工人生活艰难的原因。《抗敌》半月刊第十三期刊发的《皖南土地分配缩影》一文指出，小岭宣纸棚主集棚主、纸商与地主三者于一身，“泾县肖岭（著名的宣纸产地）一带的土地，很多集中于宣纸商兼地主手中”，“肖岭的纸商，也是占有巨量的土地的大地主”。战争与宣纸棚主的压迫、剥削，是造成许多造纸工人生活异常艰难的根本原因。

合作生产""保护国粹

新四军到泾县后，根据战时的条件，在对宣纸业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开展了扶持宣纸生产的工作。

1938年8月，新四军军部配合国际友人组织成立了“中国工业合作社”（简称“工合”），总部设在武汉，路易·艾黎任代理总干事，宋庆龄任名誉理事长，主要任务是向国际社会发起募集资金和物资，开办生产合作社，帮助中国发展战时经济。1939年5月，“工合”在屯溪成立浙皖办事处。7月，新四军政治部民运部派中共党员叶进明、侯蔚文、蒋传源等到办事处工作。“工合”的基层组织是事务所。不久，“工合”浙皖办事处在泾县茂林镇设立“泾太事务所”，直接支援新四军的抗日斗争。泾太事务所下设总务、组织、技术和会计4个组，主要任务是制定社章，筹集资金、原材料、工具设备，发放贷款，审查账目，监督生产，进行业务与技术指导等，事务所直接由新四军和中共地方组织领导。自此，民运工作和组织合作社运动紧密结合起来。在七八个月时间里，先后办起了造纸、制碱、缝纫、煤炭、竹器等十几个合作社，产品涉及工业、手工业的诸多方面，既有军需，也有民用。

新四军军部进驻云岭后不久，政治部就派民运部干部到小岭开展工作，帮助人民恢复生产，摆脱困境。1939年7月，泾太事务所在小岭的双岭坑办起了“宣纸联营生产合作社”。新四军军部提供资金，由新四军干部蒋传源和地方农抗会干部丁秀声等人筹办，负责收购原料、添置设备、招募工人。合作社很快有4帘槽、30多个工人，当年产量达10吨。1940年上半年，泾太所在靠近小岭的梅村设立了原料加工生产合作社，把加工好的原料供给合作社生产。不久，小岭一带周坑、柏岭坑、金坑、皮坦、方家山、汪义坑、西山和南容等地也都设置了生产点。到1940年底，事务所组织生产的宣纸合作社达40多个，共有50多帘槽，年产量达到40多吨。

新四军在小岭一带组织“工合”生产宣纸的同时，还扶持小业主搞好宣纸生产。据小岭梅村曹晓五晚年回忆，当时他所在纸槽生产的宣纸，全部卖给新四军，新四军给他贷款，与他订立购销合同。合作社生产带动了宣纸产业的恢复，不仅帮助失业的纸工重新就业，稳定了当地人民的生活，而且使宣纸这一中华民族艺术瑰宝得到延续和发展。

物尽其用""支持抗日

自组建伊始，新四军就重视宣传文化工作。根据中央军委新四军军分会的决定，1938年，军政治部创办了新四军军报——《抗敌报》。《抗敌报》的主要内容有：延安党中央有关全面抗战路线的方针政策；新四军首长的重要报告和文章；华北和华中地区的主要战斗详报；新四军指战员的战斗、学习与生活动态；有关对敌工作和民众运动工作的经验介绍以及木刻画、插图、诗歌等。《抗敌报》宣传宗旨明确，内容丰富，编排新颖，铅字印刷清晰，深受广大军民喜爱，发行数量每期达几百份，是抗战时期华中敌后颇有影响的一份报纸。1939年2月，周恩来到新四军军部视察工作，应邀欣然为《抗敌报》报头题字。其后，军分会又决定创办《抗敌》杂志，以宣传新四军的抗战活动为主要内容，总结交流建军、作战等方面的经验，由军部秘书长李一氓任杂志主编。叶挺、项英、陈毅、袁国平等领导人对这一刊物非常重视，经常亲自审阅重要稿件，还经常为刊物撰写文章，使该刊在军内外影响颇大，曾获“向着光明的灯塔”之誉。1939年2月，《抗敌画报》出版，画报以宣传抗战、反映部队的抗战生活为内容，生动活泼，深受军内外读者的欢迎。

新四军办报办刊之初，遇到很多困难和曲折，而用纸紧张是最大困难。面对日军和国民党的层层封锁，刊物所需纸张无处采购，一度采用又厚又粗的黄土纸印刷，很不美观，即便这样，黄土纸也难以保障。

新四军在小岭兴办宣纸合作社，对技术工人给予优厚待遇，对全县震动很大。失业工人纷纷返回故里，组织生产合作社，宣纸产量很快得以提高。当时的宣纸在纸幅宽窄、纸张厚薄方面，主要是按照适合印书印报的需要生产的。新四军有了充足纸张来源，不仅用宣纸印刷《抗敌报》、《抗敌》杂志、《抗敌画报》和革命传单，还用宣纸印刷了毛泽东的《反对自由主义》《论持久战》等著作单行本。同时，新四军也用宣纸支援了地方和友军，还想方设法向苏州、芜湖、屯溪等地出售宣纸，用来交换抗日物资。

鱼水深情""源远流长

对于宣纸生产，新四军领导人叶挺、陈毅、李一氓等人十分关心和重视，也很关心宣纸工人的生活。陈毅、李一氓、朱镜我等领导同志得知宣纸生产困境，便跋山涉水，亲临小岭一带视察，强调指出“宣纸是我国独一无二的珍贵产品，要全力扶持，不能失传”。1940年8月，叶挺和军部其他领导人专门到乌溪、许湾视察宣纸生产。1940年10月，泾县保卫战胜利后，叶挺、袁国平等人在由县城返回云岭途中，特地到小岭了解宣纸联营生产情况，并深入造纸现场慰问工人。在皮坦宣纸厂，老工人曹永辅高兴地领着叶挺一行参观了工艺流程，叶挺还拍摄下一些工人操作的照片，夸奖工人手艺精巧和宣纸精美。临别时，随行人员递上叶挺的名片给厂主曹秀峰做纪念，大家才知道面前这位英武的军人就是北伐名将、新四军军长叶挺。曹秀峰急忙让曹永辅挑选了两刀精制四尺夹宣，一直追赶到通往云岭的大岭脚下，才追上叶挺一行将宣纸送至，表达大家对将军和新四军的敬意。

在新四军的支持和关怀下，宣纸生产合作社的工人不管是政治地位还是生活水平都得以大幅提高，工资比在资本家工厂里的工人工资高，伙食也有所改善。合作社里的工头只是指挥和领导生产，不会压迫工人。有一次，宣纸业主曹晓五到云岭军部送纸，政治部主任袁国平亲自接待他，还留他共进晚餐。许多合作社社长同时也是农抗自卫队队长，他们平时除了参加生产，还承担配合新四军对敌作战任务，战时有的还会被编入新四军。皖南事变时，宣纸生产合作社和宣纸原料生产合作社的职工曾冒着生命危险转移了100余名突围的新四军指战员。皖南事变后，泾县沦为国民党统治区，宣纸生产一落千丈，宣纸业再一次陷入萧条。

新中国成立后，宣纸业迎来了新生。1963年10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皖南事变后任新四军代军长、军长的陈毅与夫人张茜赴泾县宣纸厂视察。其间，陈毅了解到舂料工人因工作环境的影响，易患耳聋职业病，心情十分沉重，当即指示在场的省、地、县负责人和工厂领导，要关心工人疾苦，做好预防工作。回到北京后，张茜就向耳科专家咨询，给泾县宣纸厂工人寄送了5副北京市耳鼻喉科研究所试制成功的防震耳塞，并附信一封，叮嘱造纸厂负责人，要给工人试用防震耳塞，还温馨提示耳塞的日常保管禁忌，并要求将试用结果进行反馈。改革开放后，宣纸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传统制作技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近年来，宣城市认真贯彻落实省委省政府关于加快推进宣纸产业做大做强做优的部署要求，加快宣纸产业转型升级。省委宣传部等13个部门联合出台了《关于做大做强宣纸产业推动宣纸传承保护发展支持举措》，宣城市颁布实施了《宣纸保护和发展条例》，制定了《宣城市文房四宝产业发展规划》《宣纸文化生态保护区总体规划》等。如今，中国宣纸小镇建成运营，“国纸客厅”成为宣城标志性景观和网红打卡地。时代在不断变迁，而新四军与宣纸的佳话世代流传。""""""""""""""""""""""""""""""""""""""（责任编辑：郑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