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风捉影记及其它
2025-02-11杨不寒
捕风捉影记
瘦的指关节,叩着一扇不存在的门。
眉头蹙得太久了。钟表也凝滞得太久了。不存在的锁眼里,我捕捉到不稳定的风景。
活在我文字里的生灵,从不向我坦白他们内心。也不知道,我是谁。
又一个夜晚,从笔画间溜走。这古怪的生活,越发像另一个人的奇思妙想。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门外还有门。
车窗外
时间显现了它的线性。世界沿着铁轨铺远。
云涌动着,群山奔赴而来。
多少城市和村镇,被匆匆掠过。车窗里所有的房屋也都不动声色,坐落在秋天里。
车太快了。
太快了。那些红色的屋顶下,必有冗长的生活但不可知。有悲欢不可知。有生死不可知。有意义不可知。
紫薇咏叹
开得那样久,大把的光阴,给怀疑论撑开了用武之地。
哦,你这紫薇,放纵了一整个夏天的天马行空,也承受了一整个夏天的殚精竭虑。
至于来不及认真就凋谢的那些,安全地住在“绚丽”这个词里。而你陷入了思想的最深处,那儿空寂得像一座墓穴。
百日红是你的另一个名字。诸子百家的百,也是百感交集的百,悠长的宿命谱写其中。
某一位神祗,需测量季节的长短,才发明了你这样一把尺子。
这一刻,站在椭圆的翠叶前,我测量着紫薇的容量,紫薇也测量着我的深渊。
太阳那么焦灼,心情在滴汗。多么漫长,这些岁月。每一个不肯缺席的清晨,黄昏请出的夜晚。
金刚碑的下午
一整个下午,我都坐在金刚碑喝茶。
嘉陵江奔腾的心,在盖碗中安静下来。
阳光把微苦的时间,涂成了黄铜色,旧得像清代钱币。
一整个下午,我看着紧紧咬住瓦片的野草。
一场鱼死网破的情谊,静静地,在这古村落走到了悬崖边。
我的到来并不能宽慰它们。二十年间读过的经书,一字,一句,把我变成了另一种人。
如陶,如瓷。可以坦然地面对一壶水的怒气,又一言不发地等它变冷。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翻检自己内心的瓦片。那些疯长的野草,究竟在什么时候,把自己放逐到了无法抵达的昨天。
枯坐有见
值得叹息的无非是,世界在虚拟中无限上升。一架下楼的梯子等候着,而我尚未穷尽….
长鲸因为透明而失去力量。游弋,呜叫,亦无法冲出这间书房。
白鹤也是,金刀也是,古人亚麻色的箴言也是,一一缩小在我的手掌上。
我枯坐,望着书窗。
窗外夕阳失效已久,像一枚铜钱。在它耀眼的孔洞里,忍住回头的人越来越多,仿佛一群大象,沉沉地进入森林。
梦的解析
梦那么完整,像是另一处现实。
水底石头光滑。小白鱼在脚边游泳。伸手一捧,仍然没有抓住什么。水鸟的叫声,碎在波纹里。
河岸依然是当年河岸。
一边厢桑田青青,一边厢是沁凉的崖壁。
而昨天买到案头的六月雪,何以开在了水草丛?
闹铃从河谷深处传来。醒时发现,榆木床仿佛一只小船,搁浅在昏暗的房间。
于是,一些书本被打开,另一些继续蒙尘。大多数时候,我写下的文字,也像蜉蝣般方生方死。它们纷纷然变灰,我便活成了今天的样子。
那个叫故乡的地方,已被一场大水终止了剧情;却又像稿纸一样,永远记载着我的故事。
难道是我,仍然想要向那片被淹没的土地,索要些什么?而梦,不过是一条还乡的小路。
一路上,我认得所有湿漉漉的老人,认得早夭的堂姐比课桌还要矮的坟。
也认得那个少年。叼一根狗尾巴草的少年。他凝望村口那条石子路的眼神。
桂树秋
那时木叶仓皇,湘夫人云鬓缭乱。
西风掉转它的袅袅,从翠色树冠里,翻出几把碎银。从季节的粮仓里,它一伸手,又翻出了一些精巧的黄金。
如果秋天不从云端下来,这些桂树,真不知该向何处栽。如果时序不继续绵延,人们又该朝哪里走?
我懂得,我懂得必有神秘的意志,安排着大千里一切微尘,一切得其所或不得其所的命运。
尽管月殿遥远,尤其在这样的白天;斧头的挥动,却永不休止。雪一样的锋刃悬在深空,衔着凛凛寒意。
可是,可是吴先生,这是多么无用的工作啊。新的桂花仍然被发现,新的年轮仍然被发明。
回望人间像另一座戏台,同样用桂树装饰。人们歌哭,然后又换上另一群人。
青史被白露打湿,黄鹂的眼中满是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