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文学之光
2025-02-10齐红霞
二〇二四年《红豆》所刊发的中短篇小说在当代文学潮流中争得一席之地,不仅是对文学桂军小说创作成果的呈现,也是对全国作家创作的展现,本文即对此做简要的梳理。
历史战争题材小说
一九四九年以来的小说创作领域,历史战争题材小说一直占有重要地位,数量众多,品质优良,共同筑起文学创作的一座高峰。二〇二四年度《红豆》刊发的历史战争题材小说,主要有革命历史题材和抗美援朝题材两类。
在当代作家的创作中,革命历史题材小说是占有重要地位的,旨在牢记历史、缅怀先烈。《红豆》二〇二四年度集中刊发了一系列革命历史题材小说,有衣向东的中篇小说《潍县娘》(第一期)、王方晨的长篇小说《地啸》(第五期长篇小说专号)、张世勤的短篇小说《在河的那一边》(第七期)。
衣向东的《潍县娘》堪称革命历史题材小说中的典范,彰显了战争年代的人道主义、人性之光以及和平梦想,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动鲜明的人物形象。
山东潍县(现为潍坊市)乐道院始建于一八八二年,是融教会、学校、医院为一体的综合性场所,在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期,对于中西方的文化交流曾起过积极的作用。衣向东二〇二三年六月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乐道院》就是以此为背景,以外国侨民为主要人物而进行创作的。他的中篇小说《潍县娘》创作视角与《乐道院》有所不同,它衍生于作者查阅资料时看到的一则真实的故事:困于乐道院的一位英国侨民,通过每日来往乐道院的中国淘粪工给中国朋友传递信件,在中国朋友一家和当地百姓的无私帮助下得到珍贵的应急药品、医药器械和食物。
小说中,主人公王鸿德、姞翾夫妇,收到淘粪张冒死送出的信件,了解到他们的英国朋友威尔逊正在乐道院中经历的痛苦折磨,全家毅然决然地投入到这场救援中去。王家当家人王鸿德来到离乐道院最近的村子李家庄,找到种烟户李长乐说明情况。李家庄村民帮忙从乐道院围墙外扔物资进去,由此缓解乐道院内国际友人的艰辛。最终,坚韧博爱的王家,在经历了长子王墨涵丧命、当家人王鸿德牺牲、“潍县娘”姞翾不得已变卖家产后又募捐,最终在瑞士领事馆国际红十字会的协助下,帮助乐道院的侨民渡过难关并获得新生。
正如衣向东在创作谈中说:“写《潍县娘》这部小说,是一个作家的责任。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作家,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作品。我想让世人记住朴实善良、知恩图报的潍县一家人,想让世人记住爱好和平的潍县人为乐道院集中营所付出的情感和生命,更是想让世人知道,爱好和平的中国人痛恨战争,但绝不害怕战争!”这篇小说不同以往宏观的革命历史题材小说,试图以微观的角度,以普通老百姓的视角去展现当年抗日战争的残酷和斗争的激烈,以期缅怀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中英勇献身的英烈和所有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做出贡献的人,激励全体人民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共同奋斗。
张世勤的《在河的那一边》(第七期)讲述顿河岸边孩童朴素的农村生活,其中也加入了主人公“我”的奶奶、小扫帚的爷爷和半屁股叔参与抗战的故事。
数十年过去,村人渐渐年老,对往日的经历讳莫如深。村里来了两个人对以往的事情进行调查核实,“我”和小伙伴这才知道,现在的奶奶青苗,应该是“我”的姨奶奶;“我”真正的奶奶是青苗的姐姐,也就是青穗。当年河东八路军与河西游击队一直密切联系,双方共同策划如何把日军的炮楼子给搞掉。任务失败,半屁股叔被炸去半个屁股,他一直是在奶奶青苗的蜂房里养伤的。后来组织上决定,把奶奶的蜂房改为联络点,由她来负责两岸的情报传递,特别是从从西岸传过来的情报。而真正与她接头的人洪平直早已被敌人抓获且背叛了革命。敌人的队伍中正好有个叫横平树直的年轻人,也二十多岁。他十几岁就跟着他父亲来到中国经商,他父亲因与军政府有联系,接受了军政府的指令,任务是借助经商留意中国当地的风土人情,汇总有价值的情报。内心排斥战争的横平树直无奈代替洪平直到河东这边来接头,于是认识了当时还是小丫头片子的青苗。横平树直带回去的情报,让日军一次次吃了大亏。他慢慢明白,这个所谓的联络点,很可能是八路军反向使用的一个联络点,就是要由这个几乎啥也不懂的小姑娘,不断地向外输出错误情报,牵制和消耗日军的力量。他的长官回国述职把他带回日本,他便装病住院,其后便脱离了军方控制,选择了隐姓埋名,终身未娶。数十年过去,横平树直来到顿村想在顿河上建一座桥,以方便两岸的往来。他搭乘一辆从镇上开往顿村方向的拖拉机,在山梁上出了事。多年后,顿河上架起了通畅的大桥,山梁上也修起了盘山路,而如烟的往事却尘封于历史长河之中。
新生代军旅作家代表人物朱旻鸢的中篇小说《不饿简史》(第七期)描写了著名的长津湖战役中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通过对炊事班班长孙大脖子短暂一生的回顾,讲述了在战争年代食物的匮乏和珍贵,集中笔墨描述了食物对老百姓、对军队的重要性,从而展现普通老百姓、官兵在战争年代所受的苦难以及由此生发的希望和不屈的抗争精神。
文学评论家锦乔在《浸入历史真实的生命体验——评朱旻鸢新作〈不饿简史〉》中说道:“他擅长描写底层官兵的生活状态,高强度的演习训练、重复枯燥的生活,甚至炊事班的柴米油盐,都能成为朱旻鸢信手拈来且用得从容恰当的文学养料。他笔下的小人物终日陷在漫无边际的琐碎与无奈当中,却仍然能够凭借顽强的毅力和内心深处坚守的信念,在略带苦涩的平凡生活中寻求精神的支点,寻找英雄主义的价值所在。”而小说标题中的“不饿”其实就是炊事班班长孙大脖子的本名,他全名叫孙不饿。正所谓民以食为天,老百姓以“无饥”“不饿”来命名新生儿,正表达出老百姓对于盛世无饥馑的向往。小说的主人公孙不饿,虽然所在部队因战斗减员失去建制,但是他依然以为连队寻找食物补给为己任,在漫天飞雪中深入敌军腹地寻找粮食,他不顾自我安危被吊到崖壁下去割马肉,被敌军发现并射中。二十岁的孙不饿被战友拉上崖壁后,念着他家人对他的祝福,带着他对自己、对战友、对国家的祝福永远闭上了眼睛。
小说采取现实与历史两条线索交叉的形式表现战斗的紧迫性。第一条线索采用正叙的方式,集中讲述在一九五〇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十六时到十七时一个小时内钢刀连的经历。只剩两颗土豆的钢刀连只剩下一个排的兵力,在美军停止进攻后的一个小时后志愿军将要发起总攻。炊事班班长孙大脖子的任务就尤为艰巨,故事也是围绕着孙大脖子千方百计寻找补给来展开。在第一条线索故事递进的过程中,第二条线索则采用倒叙的方式穿插回顾孙大脖子短暂的一生,讲述孙大脖子二十五日筹粮走错路、十五日中午准备过江后第一餐、六日进入朝鲜境内和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下旬参加淮海战役、一九四七年一月偷解放军的馒头而结识并加入解放军、一九四六年底全家因饥荒只活他一人被迫远走他乡、一九三〇年他出生。一方面,小说这样编排虽在一定程度上对阅读造成一定的障碍,但是在另一方面却能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认真对全文进行梳理,从而更加深刻地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和创作思路。这部中篇小说在创作手法和立意上都远高于同时期同题材的作品,让人眼前一亮,读后掩卷遐想、思绪万千。
城市婚恋题材小说
城市婚恋题材小说是《红豆》二〇二四年度所刊发的重要小说类别,有海男的短篇小说《春天来了》(第二期)、东紫的中篇小说《伴生》(第三期)、董逸菲的中篇小说《戏中人》(第三期)、刘鹏艳的短篇小说《铅笔情书》(第三期)、俞胜的中篇小说《爱情无须拐弯抹角》(第六期)等。这些小说聚焦当代人都市情感经历,涉及家庭婚姻、原生家庭、夫妻关系、家庭伦理、女性成长、代际冲突、亲子矛盾等多个层面,从多个侧面展现现代婚姻的走向和矛盾,通过家庭叙事关照人物命运,从而揭示婚姻爱情的本质,达到现代人自我心理疗愈和双向救赎的效果,具有一定的启发和借鉴意义。
作家、诗人、画家、女性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的海男有一首诗歌也叫《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这是世间翻开的泥土
我们都穿上了裙子,当女人披着长发
像牧童般在起起伏伏的山岗上奔跑
花朵重新回到从前的枝头,我回到了
山野间,蜜蜂过来轻微地蛰伏又闪现
在调色板上的油菜花香中诡秘地采集
我回到了原乡,迷茫的黑暗渐次褪色
裸露的山地,成群的女人穿着百褶裙
挖地摘野豌豆:宇宙明亮像少女的眼神
织布机发出嘎嘎的声音,产生美的地方
有陷进去的深渊,有盐井中流出的白银
铸造银器的人面对火焰也要面对燃烧
这首诗语言清丽、意境深远,有旺盛的生命力和辩证的哲思。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草长莺飞间,生命活力再现。回到故乡,似乎回到了原点,那熟悉的美好也开始蓬勃起来,生活中的艰难总是祸福相倚,美好和深渊总是相伴相随,而战胜周遭的一切,只有依靠那强大坚定的内心世界。我想这首诗其实也是她的小说《春天来了》最美的注脚。
作者同题目的短篇小说《春天来了》也讲述了一个美丽却略带曲折的青年夫妻婚姻情感故事。主人公的母亲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因病离世,做外科医生的父亲送她出国留学,学成回国才知道父亲已经再婚。见到父亲和继母带着他们的小女儿的那一刻,她从生理和心理都排斥孩子。结婚三年他们也没有孩子,她不喜欢老公的朋友圈子,两个人从亲密无间到渐行渐远,最后开始了冷战,他们的作息时间也开始颠倒。即将离婚,老公向她坦白自己是弃婴的事实,并恳求她一起回乡探望收养他的寡居奶奶。在开车回老家的路上,看着城郊高速路两边粉红色的桃花,他忍不住赞叹:“春天来了。”回到老家,他们惊奇地发现,孤单半辈子的奶奶竟然找了老伴儿。看着两位相濡以沫的老人,他们内心的坚冰开始融化,他们不禁重新审视自我在婚姻中的问题,两个童年就缺失家庭温暖的人开始了相互的疗愈和救赎,他们努力重建信任最后回归家庭。
海男善于运用女性视角、女性经验描绘现代婚姻情感,揭示青年人的现实情感困境和精神困境,从而展现更深层次的情感问题以及社会问题。这样富有女性经验的抒写,给人一种温暖又冷静的指引。老公带着主人公“我”回乡的过程,其实和诗歌中“我回到了山野间”“我回到了原乡”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回到老家,再见熟悉的亲人、风景和周遭的一切,熟悉的感觉最能激发人内心最原始的渴望。
东紫的《伴生》同样给我们启示。作为药剂师的东紫,她的小说总是会治愈当下诸多女性情感关系中的迷茫和困惑。多年前她的短篇小说《月村的斯芬克斯》一经被《小说月报》转载,在读者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读者打来电话和编辑一起探讨这人世间震撼人心的一缕温情。
东紫在《伴生》小说的创作谈中说:“伴生,既有我们的亲人、朋友、同事,也有不相识的陌生人,有动植物也有各种人造物,有风俗、文化、制度等,有我们同国同族群,也有异国他族……有地球上的一切,也有宇宙万物。”可见,这部小说依然带有她对婚姻、对人生、对世间万物的思考和审视,她希望在这个“量子纠缠”的世界找到伴生的意义和启迪。
小说的主人公“我”和闺密宝镜决裂的起因是宝镜趁“我”出差试图勾引“我”的老公,宝镜病重“我”去探望,才知道她那时候的境遇有多么艰难。虽然对她的行为非常气愤和不解,但是三十六年的伴生情分还是催促“我”去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小说展现了婚姻关系和女性友情的对立统一,两个日常生活被深度绑定的家庭,“量子纠缠”会分布在每个人物身上,宝镜的家庭分崩离析之际,闺密家也会受到波及。而宝镜在故事中还有着《红楼梦》中“风月宝镜”的寓意,她的行为最终也侧面证实了主人公的婚姻是牢不可破的,夫妻间的信任使得二人更加理性地对待彼此。
中篇小说《戏中人》的作者董逸菲生于二〇〇四年,二十岁的她让我眼前一亮。作为一个在校大学生,她能够认真观察生活、细微体察世间冷暖并勇于付诸笔端,这样的青年作家值得肯定。小说讲述了主人公“我”是大学毕业好些年的“老油条”,在一个小的补习机构给复读生补习高中语文。“我”在楼下路口一家开了十几年的阿婆牛杂摊,结识了一个脑子有些问题、行为怪异、会唱京剧的女人。不久大学恩师冯老师携家眷来深圳看“我”,在新开业的一家饭店就餐时,有京剧演员助兴,席间却发现京剧演员居然就是那个女人。她一时停滞在舞台中央而后迸发恐怖的尖叫,而冯师母也愤然离席。后来“我”通过冯师母才得知那个形似疯癫的女人其实就是冯老师的前妻。小说对比冯老师两次失败的婚姻,反观主人公自己的爱情经历,使人明白童话故事里的爱情总是幸福美满的,而现实生活中的人们“却要在锅碗瓢盆中拼凑家庭意义”。这也许就是生活如戏、戏如人生的一种注解吧。
俞胜的《爱情无须拐弯抹角》也是一篇反映现代人情感题材的中篇小说。评论家王迅在《中篇小说的文体追求——俞胜〈爱情无须拐弯抹角〉文体学读解》一文高度评价俞胜的写作:“近年来,俞胜的创作聚焦家庭婚姻题材,以原生态的日常化叙事来探讨家庭与个人、责任与牺牲、对抗与和解等命题……《爱情无须拐弯抹角》所包含的信息同样是异常丰富的,涉及方方面面,如农业发展新态势、大龄青年情感危机、老龄化问题以及家庭伦理问题等,都是这部小说所关注的时代命题。”
这篇小说题目是“爱情无须拐弯抹角”,但是主人公郭毅臣的爱情和他的事业一样一波三折。在省歌舞团当舞蹈演员的谭雪,事业心很强,七年来不愿意怀孩子,丈夫郭毅臣在遇到青春靓丽的大学生萧青荷后,与谭雪离婚。离婚后郭毅臣抛弃沈阳体制内的安稳工作,追随着萧青荷南下苏州创业。他生产有机食品的企业经营不善,有时还需要家人资助才得以维系,而他与萧青荷也分道扬镳。在姐姐郭雅玲的策划下,郭毅臣回到沈阳并结识了端庄大气的任慧杰,终于打算听从父母的意愿,回乡开办分公司。这部小说通过讲述主人公郭毅臣的情感经历和职业发展,结合时代发展脉络,从更加宽广的视角展现个人、家庭的发展变化与时代的关系。
农村题材小说
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伴随着城市文明的发展,相比之下的“乡土文学”范畴也逐渐发生改变,可喜的是我们还是有一大批作家继续深耕这一领域。
《红豆》二〇二四年度所刊发的较突出的五篇农村题材的短篇小说,有江洋才让的短篇小说《泥靴赶路》(第一期)、李云雷的《养鸡的故事》(第四期)、阿成的《万家灯火次第开》(第六期)、张世勤的《在河的那一边》(第七期),还有曹多勇的《两棵树》(第八期)。这些小说语言自然质朴,乡土气息浓郁,感情真挚深沉,真实地再现社会变革过程中乡村图景的演化和城镇化进程中乡土社会发展的现状。
藏族作家江洋才让的《泥靴赶路》颇有藏民族风情,这是一篇有画面感、哲思、故事性的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是两个身穿藏袍、脚穿崭新牛皮靴的藏族男青年,文中的他们没有具体的名字,只是用“大的”和“小的”来代替。“大的”刻意留下两人还在牧场的假象,连夜带着“小的”摸黑去往县城,想去找抢占草场开金矿、害得亲人上吊的坏人。“小的”说一个养路工对他讲坏人已经被抓,沉稳的“大的”说那必须快点去县城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小说以独特的藏族文化视角对当地的草原、山脉、植被、风的描述,有着边疆地区的风致,而作为题眼的“泥靴”具有多层的象征意义。他们身着泥靴发出的声音非常有质感,牛皮靴子有时踩到泥地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好像一只雪鸡在叫;有时听上去“咕噜咕噜”的;有时听上去是“咕嗒咕嗒”的;走上官道的时候,他俩的靴子还在叫,就好比两只饥肠辘辘的雪鸡在叫。而出现这样不同声响的原因则是当地的地貌、道路不同,表现了当地环境的恶劣和基础设施建设的落后,也暗示了他们此行的艰难。
文中有很多富有哲思和寓意的话语:“靴子刚开始踩到的结实的地面猛然陷了下去,好像人生的埋伏就在此处。”“只有泥靴才知道路有多长,人心有多么固执。”“大的先从泥地里蹚出来。他站在泥泞之外,好像回看着过往的时间。而小的却在过往的时间里演绎着时间失去的方式。”“路都不急,脚急什么?”……这些朴素却蕴含人生哲理的语言的运用,不仅可以推动故事不断向前发展,而且还表现了作者对于生命、人生价值以及人与人、人与自然的深刻思考和不懈探索。
《养鸡的故事》中作者李云雷以文字的方式重建母亲生活的场景,再现母亲最喜爱的生活方式——养鸡,以此来怀念她老人家。评论家马兵在《宏阔与微观之间——读〈养鸡的故事〉》中说:“作品追记母亲往昔在乡间养鸡的若干片段,并不靠因果律的强逻辑来推进叙事,而是以情感统摄全篇,以场景串联组织,忠实还原生活的细节,叙事口吻自然亲切,语言不假雕饰,结构较为松散,文体带有明显的散文化特征。”我想正是这种返璞归真的创作手法,才会把母亲养鸡这一项充满童真童趣的事情讲述得如此感人至深。
阿成的《万家灯火次第开》中有三篇小短篇,其中《李大敢干》讲述了农民出身的李刚既敢想又敢干,改革开放后出来创业。成为优秀的企业家后,他时常想念老家的老房子,于是寻了处老房子还原成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他爹妈和兄弟姐妹居住时的样子,带着两个儿子“没苦硬吃”。没想到,两个儿子两个月后居然适应了农村生活,原本想周游世界的大儿子想在他老家建养老院,而一心想玩摇滚的小儿子则想建一所城市少年儿童活动中心。小说展现了现今远离农耕的农村生活,是走入现代的人对精神原乡的找寻和寄托。《文大傻子》讲述的是坚守君子固穷又乐天知命的一位编辑朋友,在杂志社虽是工人编制,但是他从不把转正当成一件大事,他在农村替朋友看家,他怡然自得、追求内心的富足的精神状态令人感佩。《二叔的擀面杖》讲述二叔退休前是国际饭店的面案师傅,他对遗留在老家的老擀面杖的依恋源于对初恋女孩的深情。阿成的三个小短篇,感情真挚,白描的语言更显得珍贵、不做作。
曹多勇的《两棵树》属于乡村题材中的家庭伦理小说。小说讲述原本老家院中有一棵毛桃树,母亲相信谗言想把它砍掉,父亲原本没有听信,但是在母亲去世后还是把毛桃树砍掉。后来父亲又栽了一棵柿子树。二十多年过去了,柿子树枝繁叶茂,父亲却日渐衰老,老家越发破落。父亲年迈,在照顾父亲一事上,“我”与大姐、小弟却各有各的顾虑,“我”深切地感受到父与子、兄与弟之间亲情的撕裂与冷漠。最终父亲带着对孩子们的期望和祝福,说希望他们在院中栽一棵石榴树后安详离世。
大学叙事题材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后,我国高等教育事业快速发展,同时大学叙事题材小说创作迎来了黄金时期,不仅在数量上,而且在质量上,大学叙事题材小说异军突起,涌现出一批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象牙塔里青春的故事,有朝气,也有痛苦的挣扎;有抗争,也有权衡利弊的妥协。
二〇二四年度《红豆》所刊发的大学叙事题材小说,在作家们的笔下惊现华光,马衣的短篇小说《海南兄弟》(第四期)和房伟的短篇小说《夜王》(第八期)都是关注大学生活的佳作。《海南兄弟》追忆的是大学时光,《夜王》则聚焦博士生涯,但是两者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市场经济体制改革下大学在观念、教学上的变化以及同学、老师们在象牙塔里的生活和奋斗,以此探索大学师生的精神追求和物质生活现状,激发他们独有的忧患意识和深切思索。
八〇后青年作家马衣毕业于复旦大学,她的《海南兄弟》讲述了青涩的大学生情感故事。大学好友京华来访后,年轻夫妇刘涛和黎珠贝在家修理咖啡机的过程中,黎珠贝回忆起自己的大学生涯,讲述了和同学虞明明一起认识海南兄弟的经历。她和身世离奇、性格独特的虞明明在一所二本大学读文博专业。出于对就业前景的担忧,虞明明总是特立独行,试图抓住身边任何机会,这使得她与同学们总是格格不入。“海南兄弟”在文中特指两个到学校找学妹打羽毛球的男孩,但是他们姓甚名谁黎珠贝都忘却了,只记得当时虞明明失踪一下子轰动全校,毕业几年后听说了虞明明离奇的身世后,大家一起忆起了那段令人难忘的青春记忆。“海南兄弟”隐喻了青春的迷茫,那些稚嫩、短暂的内心悸动,也增强了爱情的不确定性。而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好友京华和她的爱人马万校园爱情的崩塌。离开校园后,两人聚少离多,在相互猜忌中,曾经美好的爱情终究败给了现实。
当代学院派小说家房伟,是既从事大学教学工作又进行小说创作和文学评论的学者型作家。多年来他致力于“抗战”“大学叙事”等题材的小说创作。他的短篇小说《夜王》聚焦大学师生生活,集中反映高校知识分子的理想境界和生存境遇,呈现出高校体制与学术生态的种种弊端,揭示大学文科教授孤独的“苦行僧”般的学术探索和精神追求、博士生求学和求职的艰辛、年轻博士小夫妻爱情的考验等师生境遇,而集中体现在这对师生之间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感性与理性的分歧、精神追求与物质主义的矛盾,很难对其中的对错进行评判。小说题眼“夜王”其实是一只猫咪,它原来是一位教授的宠物。而这个名字的来历,“那是火爆全球的美剧《权力游戏》里的一只鬼王”。教授与名下的博士生闹翻,被弟子们实名举报剥削学生,此事被学校压下,教授不得已申请调到外地高校,夜王也被送了人。小说后面的第二节到第五节,分别以学生程兵和导师路修远的视角交替展开叙述,一事两面,以双方的视角全景再现博士和博导的纠葛内情。小说具有现实的批判意味,其中与日俱增的焦虑感和压迫感,迫使这对师生在现实生活的困境打击下,不断怀疑自我并重新审视自己,在挣扎中妄图救赎自我。
二〇二四年度《红豆》在多个题材上都刊发了有深度、有广度、有温度的优秀小说作品,这些作品大都属于现实主义范畴,折射时代精神,感应文学脉搏,放飞艺术梦想,展现现实主义文学璀璨的光芒。《红豆》二〇二四年度的蓬勃发展,不仅积累了很多宝贵的办刊经验,还进一步拓展了文学版图,丰富了当代的文学视野,再现了时代变迁和社会发展的重要历程,展示了文学对现实社会的审视与挖掘。
【作者简介】齐红霞,女,一九八一年生于河北秦皇岛昌黎,中国古代文学硕士。责编作品曾入选国家出版基金等项目,获中共中央宣传部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二〇一九年度中国好书、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提名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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