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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尾岱东走海 追溯鹊华山水之美

2025-02-07郝国柱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25年2期
关键词:大清河华山杜甫

历史上,济南城北鹊山和华山(又称华不注山),曾经被数十里湖泽——鹊山湖环绕,古济水和后来的大清河穿湖而过,多条川流不息的河流注入此湖。唐代段成式著的《酉阳杂俎》中最早详细记录鹊山湖:“历城北二里有莲子湖,周环二十里。湖中多莲花,红绿间明,乍疑濯锦。又渔船掩映,罟罾疏布,远望之者,若蛛网浮杯也。”这里的莲子湖即鹊山湖。就是这片代表济南最美的鹊华山水,引得李白、杜甫、曾巩、于钦、赵孟 、元好问、张养浩等一众历史名人为其赋诗、作画,赞美鹊华山水,和鹊华有关的古代诗文更是有上百首之多,而赵孟《鹊华秋色图》名气最大。他们以不同方式赞美鹊华山水好,景致美。自宋元以降,迄至明清,因上游黄河溃决,溃水多次夺大清河入海,鹊山湖逐渐消失,鹊华山水之美也悄然离我们远去。

“群山尾岱”在哪里?

元代著名地理学家、文学家,方志名著《齐乘》作者于钦,从一个很特殊的角度写了一首赞美济南山水的诗。于钦,山东文登人,曾在济南为官,任山东廉访司照磨(元朝掌管钱谷、物料官员),其凭借渊博地理知识和对家乡山山水水的钟爱,一册《齐乘》名垂青史,一句“济南山水天下无”,更是在历代名人赞颂济南的佳句中属于最具代表性、最具神韵的一句。说于钦赞美角度特殊,是因为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这些我们首先想到的济南历史名胜地标竟然都未入名家于钦的法眼。放眼济南,哪一处风景配得上于钦眼里“天下无”的标准呢?《齐乘》中“历山”条目:“‘历山南属泰山,东连琅琊,崇冈叠嶂,脊脉不断。’钦尝有诗云:‘济南山水天下无,晴云晓日开画图。群山尾岱东走海,鹊华落星青照湖。’”名句“济南山水天下无”即出自此诗。

细读此七言绝句,如入画境:站在千佛山(历山)顶,远眺城北鹊山湖,鹊、华二山犹如城南群山之尾岱,在晴空万里的早晨,一轮朝阳正穿透湖上晓雾,让湖水湖烟的鹊、华,若即若离、若隐若现,海蓝的湖水把鹊、华两山映成悬在碧空的两颗蓝星,犹如浮于一泓海水,奔向东海。

于钦笔下的“群山尾岱”,应该是指济南城南泰山余脉群山(以千佛山为代表)对应的城北鹊山、华山,今天能见到的众多关于鹊华的古诗文中,少见有称其为群山尾岱。济南人站在历山远眺,最美济南山水就在鹊、华两峰之间。“青照湖”应该是近观,说的是湖水非常清澈,仿佛能够望见鹊、华二山映在湖中的倒影。

是不是只有于钦独爱鹊华山水呢?当然不是。

元代著名散曲家张养浩,辞官回乡,所建云庄别墅就在济南城北鹊华山水间,在他写的《重修会波楼记》中,描写了鹊、华二山与济南诸山的关系:“鹊华两峰,屹然剑列,峭拔无附丽,众山皆若相率拱秀而君之。”城南虽然山众,但没有峻峰出众,所以,南北之山竟分出君臣。“自远而视,鹊华又据上游而都其胜者。至于四时之变,与夫阴霁旱莫,水行陆走,随遇出奇。凡可排嚣玄郁,使人蜕凡心、近高明,可喜可愕、可诗、可觞、可图者,靡一不具。”鹊华山水不但能陶冶性情、排解郁闷,还能可喜可愕、可诗、可觞、可画(济南“五可”之美),无论乘舟游览,还是周边陆地漫游,都会让你有惊奇发现。

若能穿越时空,历史上的济南城北,鹊华二山、鹊山湖、大清河及周围田园风光、湖光山色,无疑是济南最美山水。

唐宋名人诗文中的鹊山湖

历史上真的有鹊山湖吗?当然有。李白、杜甫、曾巩等一众历史名人都见过,都喜欢,亦都曾吟诗赞美鹊山湖,留下诗篇为证。

李白自唐开元二十四年(736年)偕妻女搬迁今济宁任城开始,在山东居住了长达23年。李白描写鹊山湖的诗有《陪从祖济南太守泛鹊山湖三首》。

初谓鹊山近,宁知湖水遥?

此行殊访戴,自可缓归桡。

湖阔数千里,湖光摇碧山。

湖西正有月,独送李膺还。

水入北湖去,舟从南浦回。

遥看鹊山转,却似送人来。

“初谓鹊山近,宁知湖水遥?”鹊山湖很广大,船行多时,依然还没有靠岸鹊山。

“此行殊访戴,自可缓归桡”。这里化用“王子猷雪夜访戴”的故事。王子猷(王羲之之子)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王子猷好友,隐居不仕)。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那日游览鹊山湖,李白心情大好,告诉操舟者:沉住气,慢点划,这么好的山水,我们不着急归。

“湖阔数千里,湖光摇碧山。”浪漫主义诗人李白的长度单位必须是以千计,鹊山湖阔数十里应该是没问题的。湖光摇碧山,鹊山太美了,水中倒影是青色的。

“遥看鹊山转,却似送人来。”环山一周,鹊山东西南北呈现不同山影, 似在不停旋转,目送李白和太守踏上归程。

兴尽而返,已是夜半。登鹊山湖南岸,源自城内、已汇成河流的济南诸泉源源不断注入鹊山湖,舟船在湖中南北往复。一弯上弦月挂在西天,像专为他们照亮归程。

李白年表没有记载《陪从祖济南太守泛鹊山湖三首》究竟是其哪一年来济南所写。较多说法是唐天宝四年(745年),因这一年李之芳改任齐州(今济南)太守。还有研究是唐天宝三年(744年),唐玄宗对李白“赐金放还”那年,这年李白还在齐州紫极宫入道籍,但学者考证李白按宗谱长于李之芳,不能论“从祖”。李之芳之后齐州太守是田琦,到了天宝十二年(753年),李随任齐州太守。李随曾在“安史之乱”时自济南起兵,抵抗叛军。有研究考证753年李白有幽州南下、游历昌乐的经历,认为李白可能在这一年到了鹊山湖,陪同的从祖是那位英雄太守李随。

唐天宝四年(745年)夏,杜甫去山东临邑看望任临邑主簿的弟弟杜颖,路过济南,恰逢北海郡(今山东青州一带)太守李邕也在济南(唐代称齐州)。李邕乃杜甫好友,以诗文、书法、篆刻名闻海内,时李邕已年近70岁。李邕在历下亭设宴,盛情款待杜甫。杜甫即席赋诗《陪李北海宴历下亭》:

东藩驻皂盖,北渚凌清河。

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

云山已发兴,玉佩仍当歌。

修竹不受暑,交流空涌波。

蕴真惬所欲,落日将如何。

贵贱俱物役,从公难重过。

全诗情真意切,情感深挚,其中“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二句为后人赏誉,悬挂历下亭中,至今流传。首句“东藩驻皂盖,北渚凌清河”交代了设宴地点北渚历下亭,凌波大清河。所谓大清河,也是古济水故道。“自复通汴渠(通济渠)以来,旧济遂废”(《太平寰宇记》)。隋大业七年(611年)开通济渠后,作为济水中段水柜的巨野泽以上河段逐渐湮废,巨野泽以下济水河段以清水之名代之,但济水之名不废。清代朱鹤龄《禹贡长笺》:“杜佑言,今东平济南界中,有水流入海,谓之清河,实菏泽汶水合流,因旧名称济,非济水也。”现行的济南黄河河道即大清河故道,古镇泺口附近就是《水经注》里考证泺水入济水之处,诗中“交流空涌波”句,有研究者认为应是泺水和历水交汇注入大清河的地方,即“凌清河”处的北渚附近,能看到或听到泺水和历水激流交织的“空涌波”。清澈的大清河在鹊山附近穿鹊山湖而过,所以,“北渚凌清河”大概位置应在今天的泺口附近。

话说1200多年前,杜甫留下千古名句的宴席,就是在鹊山附近的大清河(鹊山湖)畔。

有一天,李邕的孙辈、新任齐州司马李之芳(后改任太守)宴请杜甫,设宴地点也选在鹊山湖畔,那里有李之芳来济南后刚刚建的一座亭台。杜甫把赴宴时的心情和感慨都融入这首《同李太守登历下古城员外新亭,亭对鹊湖,时李之芳自尚书郎出齐州,制此亭》:

新亭结构罢,隐见清湖阴。

迹籍台观旧,气溟海岳深。

圆荷想自昔,遗堞感至今。

芳宴此时具,哀丝千古心。

主称寿尊客,筵秩宴北林。

不阻蓬荜兴,得兼梁甫吟。

杜甫没写鹊山湖究竟有多大,但是将东岳泰山和眼前湖水并列比赋,一句“气溟海岳深”可以想象鹊山湖当时的气势。李邕陪同款待,也写了一首《登历下古城员外孙新亭》,其中有“太山雄地理,巨壑眇云庄”,正好与“气溟海岳深”相呼应。

有相逢就有分别,杜甫离开济南时,再次与好友相约鹊山湖亭,感怀李之芳,写下《暂如临邑,至鹊山湖亭奉怀李员外率尔成兴》:

野亭逼湖水,歇马高林间。

鼍吼风奔浪,鱼跳日映山。

暂游阻词伯,却望怀青关。

霭霭生云雾,唯应促驾还。

该诗主要写了鹊山湖风奔浪涌的气势和对李之芳的怀念。“鼍”是鳄鱼,《续博物志》中说,鼉长一丈,其声似鼓。可以想象,大鳄鱼生活游荡的鹊山湖,一定很大很大。

此诗还隐藏着一段杜甫和李之芳鹊湖相遇,引为知己的故事。 “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作为一个自少年起即诗名满天下的杜甫,将李之芳尊为词伯,可见杜甫多么钦佩李之芳的为人和才华。济南一别,两位地位悬殊的诗友惺惺相惜,真挚的友情一直延续。后来,杜甫在夔州与李之芳重逢,李之芳在生活上给予杜甫很大帮助,成为杜甫漂泊生活中坚实的依靠,杜甫曾为李之芳写了多篇诗作。后来,李之芳在江陵逝世,杜甫赋诗发出最深情的思念:“涕泗不能收,哭君余白头。儿童相识尽,宇宙此生浮。”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北宋熙宁四年至熙宁六年(1071—1073年)在齐州(今济南)任知州。其间,他兴修水利,振兴教育,整肃治安,为民减负,政绩卓著。关于鹊山湖,他留下《鹊山》《鹊山亭》两首名诗。

鹊山

一峰孤起势崔嵬,

秀色挼蓝入酒杯。

灵药已从清露得,

平湖长泛宿云回。

翰林明月舟中过,

司马虚亭竹外开。

我亦退公思蜡屐,

会看归路送人来。

“一峰孤起势崔嵬,秀色挼蓝入酒杯”,该句描摹鹊山山势、山色,犹如一盏倒扣的挼蓝的酒杯,“灵药已从清露得”,溯源鹊山有神医扁鹊炼丹药历史。“平湖长泛宿云回”,让我们明白这是太守曾巩的一次鹊山湖月夜泛舟。“翰林明月舟中过,司马虚亭竹外开”,明月照射的湖面,烟波浩渺,仿佛与那位正吟诵“湖西正有月”的翰林供奉(李白)刚刚擦舟而过。曾经那位齐州司马(李之芳)的新亭,以及鹊山湖南岸洲渚的竹林还能模糊看得见。

鹊山亭

大亭孤起压城颠,

屋角峨峨插紫烟。

泺水飞绡来野岸,

鹊山浮黛入晴天。

少陵骚雅今谁和,

东海风流世谩传。

太守自吟还自笑,

归来乘月尚留连。

曾巩的《鹊山》诗中提到李白和李之芳两位关于鹊山湖的典故,《鹊山亭》则讲杜甫、李邕在鹊山湖畔诗酒唱和的传说。这首诗中曾巩专门提到:“太守自吟还自笑,归来乘月尚留连。”这两首诗都是曾巩白天看完“鹊山浮黛入晴天”美景,夜晚乘月归来而作。你看,月光下,澄澈的泺水从城中流到这乡野鹊山亭,在窄狭的入湖口形成激湍,让月光下的泺水犹如飞舞的白绡。

笔者查阅鹊山湖资料,偶然发现一首曾巩齐州太守任上曾让人写过一首咏赞齐州名胜的诗:《曾子固令咏齐州景物作二十一诗以献·其十·鹊山亭》:“老杜诗犹在,重华事已无。千秋陵谷变,尘起鹊山湖。”此诗没有赞颂鹊山湖如何美,反而单单写鹊山湖干了。作者孔平仲,是北宋中后期著名的文臣,与其兄孔文仲、孔武仲“以文章名世”。

曾巩说“平湖长泛宿云回”,孔平仲说“尘起鹊山湖”,为什么都是写鹊山湖,却有这么大的反差?有学者以此推断:早在宋代,鹊山湖就已经淤成平陆,扬起沙尘了。二位中是谁写错了吗?孔平仲虽不在“唐宋八大家”,却有“二苏(苏轼、苏辙)联璧,三孔分鼎”之誉,不可能瞎编乱造。二人所写应该都是客观事实。那究竟为什么会“尘起鹊山湖”呢?

北宋167年历史,黄河下游出现决溢的年份就有70多次,决溢主要发生在澶州(今濮阳、聊城部分区域)附近狭隘黄河河道,有32次决溢。在为数不多的黄河灾害资料中,澶州决溢,溃水或东流或北流,有时溃水向南,沿运河入梁山泊,再分南北两支,南支合南清河(泗水)入淮,北支合北清河入海,所谓北清河就是大清河。宋金以后,黄河在河南境内(多开封府附近且地势较低的左岸)发生溃决,溃水(分支)流路通常就是向东袭扰运河,再沿运河分南北,南路进梁山泊,溢走淮河,北路溃水多经大清河,穿过与之相连的鹊山湖由滨州入渤海。由此,历史上的鹊山湖不仅承接大清河水源,发挥了大清河水柜功能,同时黄河溃水泥沙也在一次一次淤塞鹊山湖。“尘起鹊山湖”并不意味着数十里鹊山湖都淤塞了,应该是大湖周边水浅处或沼泽地带天长日久被溃水淤成平陆。曾巩泛舟湖上的鹊山附近,周围仍有一片大泽,只是水域面积比之唐时在逐渐缩减,不确定还有没有杜甫看见的大鳄鱼,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宋代,鹊山湖依然存在,因为我们在元代的诗文中仍然能见到鹊山湖的影子。

元代文人留下的

一些鹊山湖的秘密

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传世名画《鹊华秋色图》,长90.2厘米,宽28.4厘米,纸本水墨设色山水画,被视为元代赵孟" "的代表作,具有非常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研究价值,知名度不亚于《清明上河图》。这幅画作犹如一幅写真,描绘了鹊华山水秋日盛景:鹊华二山,山水相依,扁舟往来,水域相连,融进一个画图。现实中,济南城北的鹊山和华山直线距离最少6千米,赵孟" " 将二山画在一处,应该是元代鹊、华两山已不再是李白眼里的“湖阔数十里”,完全沉浸在鹊山湖中,而且中间有了森林、沙洲、岸渚和众多过水河汊。画中往来扁舟告诉我们,二山之间仍有一水相连。这里可能是因一湖(鹊山湖)相连,更大可能是依靠大清河水道、水系相连。总之,元代的鹊山湖比之前朝变小了,但是仍在,画中那些巨大的古树应该清楚湖面变迁的故事。

《鹊华秋色图》成画于元元贞元年(1295年),赵孟" "在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任上干满3年后辞官回到阔别9年的家乡吴兴(今浙江湖州)所作。在济南任上,赵孟" " 与于钦曾有过交集,留下一首《送山东廉访使照磨于思容》:“林梢春动紫烟生,策马东风十里程。若到济南行乐处,城西泉上最关情。”

由此可以印证:《鹊华秋色图》里的美丽山水,绝非仅是沙洲、岸渚、河汊,鹊华周围仍有一片大湖(大清河),一片同时代的于钦站在历山顶(千佛山)看到的“鹊华落星青照湖”。

曾担任元朝御史台监察御史的王恽于元至元二十年(1283年)八月,到济南任山东东西道提刑按察副使,他曾与赵孟" "等人共同编修《元世祖实录》。王恽有一篇《游华不注记》,记录了1284年寒食节(清明前一两日),王恽为看华山脚下“济南诸泉入大清河之峻口”之上泺堰,乘船游华山的经历。“遂自历下亭登舟,乱大明湖,经会波楼下,出水门,入废齐漕渠,所谓小清河者是也。泛滟东行约里余,运肘而北,水渐弥漫,北际黄台,东连叠径,悉为稻畦莲荡,水村渔舍,间错烟际,真画帧也。于是绿萍荡桨,白鸟前导,北望长吟,华之风烟胜赏尽在吾目中矣。”“少顷,扶腋登岸,相与步入华阳道观。”“且念华峰之胜乐在近郊,因以步里计之,自历亭北至华阳院下二十里而远,由水门抵黄台北渚,十八里而近。”这里,王恽告诉我们3个秘密:一是,元初,大明湖与华山水路相连,大明湖北水门联通的小清河不几里之外,就是水际弥漫的大湖,北岸(北渚)是黄台。二是,自大明湖北水门出城向东10千米登岸就是华山脚下的华阳道观,就是说当时的华山被大湖环绕。三是不比唐时“湖阔数十里”,元代鹊山湖已出现水村渔舍,稻畦莲荡,游记里“是日也,天朗气淑,清风徐来,水平不波,鸣丝歌板,响动林谷”,应该是湖中岸渚上已经有了巨树森林,如《鹊华秋色图》里描绘的那些大树。

两度游历济南,留下“羡煞济南山水好,几时真做卷中人”名句的元代大诗人元好问,在《济南行记》中记录了水中的华山:“大明湖由北水门出,与济水合,弥漫无际,遥望此山,如在水中,盖历下城绝胜处也”,可与王恽《游华不注记》相互印证。

张养浩、赵孟" " 、于钦、王恽和元好问等元代著名文人都将山水相连的鹊华美景载入他们的诗文画帧,称赞济南山水。写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张养浩,更是将家乡的鹊、华二山比作济南众山之最:“鹊、华两峰,屹然剑列,峭拔无附丽,众山皆若相率拱秀而君之”,可见鹊华山水在济南人心中的位置有多高。

明清时代

济南有一种美叫鹊华烟雨

上自唐宋李白、杜甫、曾巩,后至元代元好问、张养浩、赵孟" "等文人,从不同角度用诗文画图描绘了历史上济南最美的鹊华山水。如果说历史上的济南以“家家泉水,户户垂杨”著称,以泉众多为美,那七十二泉分散各处只能算是济南“小美”,众泉汇聚的鹊山湖、倒映湖中的鹊、华青山及与湖相连的水村渔舍,稻畦莲荡,才代表了济南大美画卷,称为“济南山水天下无”,也叫“济南潇洒似江南”(黄庭坚诗)。

到了明代,济南人赋予鹊华山水美景一个充满韵味和诗意的名称“鹊华烟雨”。成书于明崇祯十三年的《历城县志》这样记录鹊山湖:“鹊山湖,城北十五里,泺水自大明湖北流,绕于鹊华,汇为湖,李北海与杜少陵同游鹊湖,憩历下亭。”《历城县志》卷二《封域·山川之鹊山》这样说鹊华烟雨:“历下客山胜,而北方之镇,鹊华并峙,每当阴云之际,两山连亘,烟雾环绕,若有若无,若离若和,凭高远望,可入画图,虽单椒浮黛,削壁涵青,各著灵异,乃昔人合标其胜曰鹊华烟雨”。

鹊山有扁鹊墓。“十里湖光暑气微,越人遗墓枕荒矶。春风沿路青篱长,细雨空岩紫燕飞。”这是康乾年间任宏远的《扁鹊墓》诗。到了清初,鹊山湖变小了,“鹊华烟雨”成为明清描述鹊华山水美景的代名词,清代诗文中已很少提到鹊山湖。

何为鹊华烟雨?清嘉庆九年(1804年),山东学政黄钺在重阳节这天和同僚同游千佛山写下《游历山记》:“又十丈许,始至寺门。东转有屋三楹,题曰‘旷如’,全城在望矣。所谓鹊华秋色者,并列于前。鹊山如屐,华不注如未开芙蓉。是日,天阴晦,时有小雨飞洒,两山明灭于烟霭迷茫中,尤为可爱。”黄钺看到的应该就是鹊华烟雨,应该还看到了赵孟" " 那幅《鹊华秋色图》现实画卷。想必于钦也曾在相同地方遥望鹊华。清代诗人王德容《重阳前五日同李敦麓、郑彦兮、赵西园诸同人登千佛山》曰: “烟出万家城郭白,云开十里鹊华青”,与“两山明灭于烟霭迷茫中”应是一种相似的意象表现。

康熙年间,被尊为“德州先生”的齐河人田雯,为官清廉、体察民情,官至户部侍郎。他曾宦游各地,饱览美景无数,但其唯对济南山水情有独钟,亲近济南山水是他晚年最大心愿:“余今年三至济南,且欲移家湖上,于是搜奇抉险以恣游涉。凡夫赏花饮酒、吟咏流连,大抵于鹊、华峰间,七十二泉上得之。”“移家湖上”应是鹊、华山水附近的田园村舍。“凡夫赏花饮酒、吟咏流连,大抵于鹊、华峰间,七十二泉上得之”几句,概括了济南最美景致。

鹊山湖湮没与

最美济南山水的远逝

鹊山湖后来是如何消失的呢?鹊华山水,济南最美画卷又为什么会悄然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很多研究者认为是金代刘豫开挖小清河阻断泺水汇入鹊山湖,鹊山湖因失去泺水源头而逐渐枯竭,慢慢消失。还有观点认为是济南南部山区洪水泥沙淤塞导致。这些或许都不是。元代王恽在《游华不注记》中就提到“经会波楼下,出水门,入废齐漕渠,所谓小清河者是也”。到了元初,开挖百年多的小清河,已然是一条淤塞不通畅的废渠,济南诸泉仍在华山附近堰头注入大清河,大清河连通鹊山湖,所以济南诸泉仍是鹊山湖最近的水源。即使济南诸泉减少注入,还有源源不断的大清河客水作为鹊山湖水源保障,所以我们到了清代还能看见诗文中记录的“十里湖光暑气微”微缩版鹊山湖。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鹊山湖消失呢?笔者认为原因只有一个,黄河多次借道大清河入海,经年累月反复淤塞致鹊山湖消失。

据《汉书·沟洫志》记载:“建始四年(公元前29年),河决于馆陶及东郡金堤,泛滥兖、豫,入平原、千乘、济南凡灌四郡三十二县,水居地十五万余顷,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这应该是济南较早发生河患的记载。

《清史稿(河渠志卷一百零一)》记载:“吏部尚书孙嘉淦独主开减河引水入大清河,略言:自顺、康以来,黄河北岸决,溃运者半,不溃者半,凡其溃道,皆由大清河入海者也。”

民国版《长清县志(山川志)》记载:“长清县境内黄河流域,即大清河故道,由肥城入长清,大致自西南而赴东北,迂回曲折,向背无常。”“黄河流东不自清季始也,禹迹就湮大清河南徙,历宋、元、明、清五百余年,或溃堤南下或转而北出,不必尽由。大清河入海,出没长清境界内者,已十余次矣。”

清嘉庆年间《山东通志》记载:“大清则济水渠道也,自东阿张秋东北,抵利津富国盐场达于海。”现行山东黄河河道自聊城以下大致就是古济水和后来大清河流路(河道)。宋元明清,大清河曾是重要运盐河道,亦被称为“盐河”。元初会通河开凿之前,元世祖忽必烈先是开凿济州河转入大清河入海,自海路将江南漕粮运往北京,后因为利津出海口淤塞被迫放弃此航路。就是这条大清河,由元到清,黄河一旦在河南河北及鲁西溃决,溃水多沿运河分南北两支或多支下注,经过大清河(鹊山湖)入海“十余次矣”,应该只是记入史志中的为数不多的黄河河患资料中极少一部分。黄河河患千百年来一直被视为中华民族心腹之患,而历史志书中河患记载却少之又少,那些没有流传下来的记载河患资料,或许都湮灭在历史洪流之中。

实际上,黄河上游决溢,溃水借道大清河入海,绝非一条顺畅通道。大清河槽浅多弯,难容巨川,加之黄河善淤,史料零星见到淹没沿河房舍良田、淤塞河道(运道),屡疏屡淤,上决不堵,数年泛滥。由此推断,因黄河河患,最终将鹊山湖淤平,最美鹊华山水在黄河改道大清河后几乎了无痕迹。

有一份1949年的鹊山黄河滩区泺口铁路大桥附近地质勘探资料表明:滩区表层为粉沙层;下层为砂黏土,最深淤厚12米;最下层为黏土和亚黏土, 属于湖相沉积或河、湖相沉积互层。地质研究年限为1855年至1949年。我们可据此作为参照,推测此地鹊山湖的大概位置,以及当年鹊山湖究竟有多深。

站在泺口险工,身临黄河,近观鹊华,听闻大河涛声,仿佛听到泺水、历水在此交汇注入鹊山湖的浪波激流。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已看不到烟波浩渺的鹊山湖、济水大清河、泺水和历水,唯鹊、华二山分列大河左右,拱卫悬河。祈愿曾经代表济南最美的鹊华山水重现,鹊华烟雨被悄然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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