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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刻羊汤

2025-01-28不见不散

读者·原创版 2025年1期
关键词:炖汤羊汤粉条

时隔多年,甘肃的羊肉终于开始在广东有了些名气,大街小巷的羊肉馆会在招牌上强调羊肉的产地。需求催生市场,一来二去,我也成了买羊肉的老客户。加了不少商户的微信,买来老家的羊肉,款待南方朋友,炖、煮、煎、烤,基本不会失手。看到微信朋友圈里有商家发的羊骨头的照片,一堆羊骨头只要90元钱。这可是稀罕物,又这么划算,我便留言叮嘱他一定留给我。下了班骑着电动车过去提货,老板和我互相道谢,感激彼此成全。

我严格按照当年家里的配方炖羊骨头,汤锅烧开,萝卜倒进锅里,泛上来的何止是妈妈的味道,关于姥爷的记忆都被激了出来。一锅羊汤,除了没橘子皮,其他和姥爷在世时喝的没什么两样。姥爷在世时,每年立冬,我家都会买一副羊架—羊肉太贵,买不起。一副羊架炖汤能喝一个冬天。我一边啃羊架,一边听姥爷的口水哲学,不知不觉脑袋里也被注入了一些人与宇宙相处的朴素原理,比如“杀生害命,骨头啃净”。

羊架是论副卖的。肉联厂切肉的老师傅是姥爷的朋友,立冬前后预估好时间,会从一堆剔光了肉的羊架中精心挑出一副羊肉最多的—这是他小小的“特权”,装在编织袋里,放在床下面。我们来了,先开票付款。他用算盘算账,走完手续,把钱和算盘收到抽屉里,掏出钥匙,用小锁锁好抽屉,把钥匙串挂到裤腰,再从柜子里取出半瓶白酒,还有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凉拌羊肉—没有碟子,盛在塑料袋里,敞着口吃。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肉。也给我吃,那羊肉浇了很重的辣椒油,我那时年纪尚小,吃辣的本领也不高明,只能婉拒。要换到今天,绝不给他们那样大快朵颐的机会。

喝足了酒,老师傅会送我们到车站,他帮爷爷抬羊架,我跟在后面,看着他那大胡子上的酒珠随着脚步来回晃荡,似在努力不要掉下来。在公交车上,我问姥爷:“我没见过肉联厂的老爷爷来过家里,你们多久见一次呢?”姥爷说:“一年一次。”

一年见一次的友谊换来的羊架理应得到重视。先把羊架泡入水中去腥,泡羊架的血水也不倒,炖汤时用,一点儿都不浪费。炖汤时姥爷就站在锅边,血沫儿撇得很精细,大筛筛完用小筛。羊汤里会放花椒,姥爷说花椒羊肉是绝配;还会放橘子皮。调味之外,我的咳嗽也是放橘子皮的理由—姥爷看中医的书,知道橘子皮止咳,“简陋版”的羊汤里便多了这一元素。熬完汤的羊架会再剔一遍,剔下来的肉备用。熬出来的汤是原汤,味道最香,如果滚热的羊骨上还有碎肉,那就成了我整个冬天最美味的食物。后来,我在图书馆看到季羡林先生对食物的回忆,“记得有一次,罐子里多了一块牛肚子……我舍不得一口气吃掉,就用生了锈的小铁刀,一块一块地割着吃,慢慢地吃,这一块牛肚子真可以同月饼媲美了”。这种体验立马让我联想到了羊汤。

剩下的原汤和羊肉会被收起来。要吃的时候,将原汤加水放火上烧,再加上大量的萝卜、白菜,还可以加粉条—我妈特别喜欢吃粉条,还要加很多辣椒,将一碗清汤变成火焰汤才肯罢休。反正我是不放的,粉条是土豆粉,淀粉含量高,汤容易混浊。至于羊肉,也会飘上两片,可类比方便面里的牛肉粒。这样精打细算的吃法也是有道理的,只有严格控制,一副羊架才能对付着吃到春节前,坚持到新的牙祭时间。

我再长大一些,大家的生活条件都好了,羊架就变成了半只羊。我高三时的那个冬天,小姨托人给姥爷拿来一只羊羔。羊肉充裕了,可以放开吃,但羊汤还是那么做的,将花椒、橘子皮、白菜、萝卜氤氲在一锅汤里。喝了一大碗放了很多辣椒的羊汤—是的,我已经很能吃辣了,又吃了一小碟椒盐白切羊肉,突然想起好久不见肉联厂的老爷爷了。“过世了。”姥爷说。“你去看他了吗?”“嗯,我去了,你在上学,不知道。”

“羊汤是谁教你做的?”女儿问。“太爷爷。”“他人呢?”“去世了啊,不是告诉你了吗?”“他去世的时候你去看他了吗?”“没有。”“为什么?”“他去世的那天,你刚出生,赶不回去。”“好吧。那他还教了你什么?”“杀生害命,骨头啃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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