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广州
2025-01-27陈振林
“广州的楼,真是高啊,听人说,在楼下望不到楼顶哩。”柏婶说,有一句没一句的。
柏老汉就接过了话头:“那楼还不算高,最高的是那个塔,叫作小蛮腰,说有600米高。”
老两口一坐下,就会聊起广州。家里客厅的电视,他们总会调到广东台,他们想知道广州每天发生些什么事儿,他们将广州每天的天气装进自己的脑子。前阵子接连下了三十多天的雨,柏婶就接连催促柏老汉打电话给儿子,问这些天是不是淋着雨了,叮嘱娟子送小丁上学要注意安全。娟子是他们的儿媳,小丁是他们的孙子。
“广州好啊,那儿没有冬天,不像我们江汉平原这儿,冬天会有冰雪,裹紧了大棉袄也冻得缩成一团儿。”柏老汉说给柏婶听。
“广州好啊,那儿一直是咱们大中国的前沿,有闻名中外的黄埔军校,还是历史上著名的广州起义的发生地。”柏老汉又说得眉飞色舞。
柏婶就不理他了,嘟噜一声“你读过书的,我没进过一天学堂”就走开,走向自己的菜园。菜园里,有张开笑脸的丝瓜花和蛾眉豆花,有已经伸展出手脚的辣椒,还有露出小脑袋的玉米正笑着。
大多的时候,柏婶仍会主动说起儿子,说起在广州的儿子一家。她坐在一堆人中闲聊时,邻居会连连发出羡慕的感叹:“广州好啊,广州好啊……”
柏婶也会和柏老汉说广州。说:“广州的人也多啊,多得像地上的蚂蚁,一个挨着一个,有的就套件短衫穿个人字拖鞋,那是有钱的人哩。”
柏老汉会马上回应:“我们的儿子也是广州那些蚂蚁中的一个啊,儿子说,要接我们到广州去生活一阵子,我们也会成为广州的蚂蚁啊。娟子和小丁也在电话里说了,要接我们过去哩。”
“好啊好啊,我们过年就去吧,去看看广州,广州有我们的儿子一家。”柏婶声音就大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然后,老两口声音就小了一些,细细商量着带哪些日常用品去广州,到了广州两人穿哪些衣裳,还想象着老两口住在广州儿子家中房间的大小。两人一致决定,在广州时每天一起去接送孙子小丁上学放学,在哪个周末时一起去看看那个最高最好看的小蛮腰。
又是除夕时,子平踩着一阵阵鞭炮声回到了家。他是一个人开着车,从广州回到江汉平原的这个小村子的。柏婶替儿子盛了饭,子平替父亲倒上了酒。子平举起酒杯说:“小丁让娟子带去了外婆家,我今年一个人回家过春节,就是计划着您二老坐着我的车一起去广州的,这个话,我说了十二年了哩。”
十二年,儿子到广州十二年了。老两口当然知道这十二年。十二年前,子平在省城的大学毕业时选择前往广州,老两口将手中积攒的七千多元全交给了儿子。儿子在广州,也会时常有电话回来,他说在上班,只是不停地换工作。后来,遇到了娟子,成了家,有了小丁。又听说,他开了家小公司,说是没有亏钱,慢慢好转。前年,说是在广州买了套房子,装修得很漂亮。
“好啊,好啊。”老两口几乎同时说。柏老汉端起了酒杯,柏婶替儿子搛了搛菜,那是辣椒炒鳝鱼丝,儿子喜欢的一道菜。
正月初五的早上,子平帮着父亲母亲收拾前往广州的行李。柏老汉和柏婶一人坐一个板凳,一动不动,像两尊神。柏老汉低声开了口:“子平,我们俩不去广州了。”
“不是说好了去广州的吗?”子平说,“这话我说了十二年了,您和母亲也答应了的啊。”
“广州楼太高,我们生活不习惯。”母亲说。
“广州人说粤语,我们听不懂。”父亲说。
“广州那儿没有菜园,我要种菜,还要养鸡的。”母亲说。
“广州一年四季雨水多,湿气重,也不利于我们生活。”父亲说。
子平是正月初六的凌晨出发开车回广州的,一路塞车,正月初八的中午才回到广州。刚刚在床上躺下,客厅里传来儿子小丁的声音:“爸爸,爷爷奶奶说好来广州的,为什么他们不来了啊?”
子平没有回答,他翻了翻身,头转了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