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元和他的兄弟
2025-01-24马淑琴
这是一群“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的勇者在山河破碎时献出的热血与骨气,斯人已逝,精神永存!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且看心怀敬畏的写作者如何躬身进入这段并不久远的历史,从岁月的尘埃中掘出勇者们曾经的惊心动魄与血色辉煌。
引子
岁月的风霜掠过漫漫六十四个春秋,时空沿着来路退到一张脆薄陈旧的纸页上。这是1960年5月4日的《人民日报》,第8版左下角,一则圈在黑框里的“讣告”吸引着读者对于一个生命的关注:
北京水利水电学院院长、党委副书记魏国元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1960年5月2日5时正在北京医院逝世,享年五十四岁。现停柩于嘉兴寺殡仪馆,兹订于5月5日上午10时举行公祭12时移灵,八宝山革命公墓安葬,其生前友好如有送挽联花圈者请送嘉兴殡仪馆。
下注魏国元同志治丧委员会名单,两位主任委员分别是李葆华和刘澜波,委员有于忠、王森、彭城、冯仲云、李伯宁、张季农、钱正英等26人。李葆华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李大钊之子,时任中共中央委员、国家水利电力部党组书记、副部长;刘澜波时任中共中央候补委员、国家水利电力部党组副书记、副部长。
五十四岁,刚逾英年。这光阴里存储了多少刀光剑影,经历了多少鏖战风云,从平西到京西的那些连绵不断的大山应该知道,永定河与清水河在青白口村边流过,汇成的那股孕育了京城的劲流应该知道。
64年过去了。我和他的女儿云平姐到西郊一个特殊的社区,去拜谒他的英灵。
夏日阳光把长安街西延线照得明丽并舒畅,路北一座肃穆的院落,门楣一排金色大字:“八宝山革命公墓”。院内整洁清新,一条南北通道缓缓延伸至前方半坡,松柏的浓阴覆盖道路两边的墓地,郁郁葱葱。循着地址,找到了路西二墓区夜字组。没想到,此排第一家竟是闻一多先生。戴眼镜、叼烟斗的闻一多头像镶嵌在墓碑上方,颇为生动。下方是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写的碑文。虔心拜过这位英雄的文学家,耳边响起他最后一次演讲的铿锵。
向西不远就是魏国元墓。最为醒目的是墓穴之上那枚中国共产党党徽,以及半圆的碑顶之下,那颗红红的五角星。墓碑上方嵌半身照,穿深蓝色中山装、戴着眼镜的魏国元文静而深沉,像家乡的永定河水,深沉之下藏着波澜壮阔。碑中间书:魏国元同志之墓。落款:北京水利水电学院,一九六○年五月五日。碑下墓前,另有一块魏国元夫人周振玲的碑。此刻,我和周围的大树一同朝拜,像是拜会一位生者,以深深的崇敬之情,瞻仰、凝望和诉说,向着这位杰出的革命先辈,也是令人骄傲的乡人鞠躬致敬。
不用陈述碑阴镌刻的碑文了。这里的64个春秋是多么静默和漫长,已超越墓主人生前的54载时光。我们要做的,是防止和医治遗忘,是从岁月的尘埃中掘出并捧起他曾经的惊心动魄与血色辉煌。
“一元春药铺”和“烟袋锅胡同3号”
魏国元于1930年参加了区长训练班,成为宛平六区的区长。任职后积极工作,因乡绅排挤,被调至七区。又因建农会时被列为土豪劣绅的舅舅等人抵制,任职受阻。随后到北平“醒群通信社”当记者。通讯社解散,经同乡介绍,在大兴国民党部谋到一份小职,因政治倾向与国民党不合,辞职后回到故乡,用自家房产与崔显芳和贾汇川(均为地下党员)办起青白口高小,在学生中传播进步书籍和革命思想。由于贾汇川的联络和汇报,上级党团组织到青白口发展党团员,成立了中共宛平临时县委,魏国元任共青团宛平县委宣传部部长。为隐蔽,成为党团组织活动中心的青白口高小转移到田庄。贾汇川调冀东,中共河北保属特委派来马建民(著名作家杨沫的丈夫)继续开展工作。在田庄高小,成立了宛平西部山村第一个党支部,张又新任书记。
魏国元在北平结识了“少共”团员庞勉,相互配合地下交通工作,二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1933年春,中共宛平县委正式成立,中共河北省委联络员沈予在青白口主持了中共宛平县委成立会议。赵铭鑑继续担任县委书记,并兼任村党支部书记,魏国元被任命为团县委副书记。夏天,魏国元和弟弟魏国臣等团员转为中共党员,此后,魏国元任中共宛平县委宣传委员。青白口、田庄、沿河城、黄土贵等地又发展了一批共产党员,党的组织不断壮大,这年冬天,魏国元担任中共宛平县委副书记。
为了方便开展党的工作,魏国元把自家国杰、国臣两个弟弟和一个亲戚合伙经营的,已成为团县委联络站的“双合堂”杂货铺看了又看,打起了主意。
一个阳光明丽的日子,青白口南街鞭炮齐鸣。魏国元家杂货铺“双合堂”的牌匾不见了,被一块闪着新鲜光泽的“一元春”的药铺牌匾所取代。除了魏家四兄弟和合作的亲戚付仁杰,还有外村的崔显芳、师永林、高连勇等都在忙碌中庆贺“一元春”药铺的开张,并各自进入角色。魏国元是掌柜的,崔显芳是坐堂医生,高连勇是学徒和伙计,负责抓药和打杂儿。沿河城的师永林时常往来,帮助管账,魏国杰和先前合伙的傅仁杰依然里外忙活着。
药铺后边是一座四合院,东房三间属魏国元家,其他归属魏姓本族。“一元春”药铺的房子连着院里的东房。临街房子的货架上仍旧摆些日用品,里边大东屋则新添了布满小格子的中药柜,各种中药既是“一元春”的内容,也是更深层次的隐喻。来人看病都被请到较为隐蔽的里边东屋,进行病患之间的“交流”。从这时起,“一元春”药铺就成了中共宛平县委的秘密活动和联络中心。
时而布鞋长衫,时而西装革履,“一元春”药铺的掌柜魏国元,有时骑马,有时乘车,三天两头进城,购药谈生意是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城乡往返机会多了,北平与平西山区地下党组织的联系更加快捷和紧密。
魏国元在与北京姑娘庞勉的接触中,感情不断升温,越发觉得应该有这样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但青白口老家的原配夫人虽是没文化的农家妇女,又是从开始就抵制的包办婚姻,但时间长了,就像一棵嫁接的树,已经长到一起,并且结出果实,如再分开就是两个伤口的鲜血淋漓。但战友似的相互理解和信任在痛苦的煎熬和折磨中淬火,魏国元与庞勉正式结合。新婚后的庞勉来到北大宿舍,经请示她的上级,1934年初和魏国元回到青白口。一个月后,庞勉又返回城里,向上级汇报了平西山村青白口的情况。带庞勉回乡之前,魏国元向母亲汇报了和庞勉结婚之事,母亲同意了这桩婚事,让儿子把新媳妇带回家,但提出不许和原配离婚。
魏国元与庞勉频繁往返于城乡,进城后到指定地点与马建民等地下党接头。
赵登禹路西,西四北五条西口对面有一条死胡同,原称燕代胡同,渐渐地被叫成了烟袋锅胡同。魏国元到此胡同接头,路过石老娘胡同(今西四北五条)西口的“老妈店”,结识了路边“缝穷”的曹婶子。曹婶子原是平西淤泥坑村人,一家人逃荒到了北平,在烟袋锅胡同3号给到外地做买卖的一家看房,并负责出租。魏国元来到了她家借住的小院儿,租下了这里的房子。魏国元认为,与上级党组织的沟通和人员往来,以及今后工作的拓展,都需要在北平城里有个合适的联络点和落脚点。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自打租下烟袋锅胡同3号的房子,魏国元和庞勉,魏国杰和魏国臣,师永林和高连勇等人,不断地到这里来,北平城里的同志也不断从这里被送出。魏国元看准时机,逐渐向曹家婶子一家渗透着他的主张和目的。他对曹家婶子说:“咱老家成立了‘穷人会’,就是为穷人撑腰的组织。到这里来的人都是‘穷人会’为穷人办事的。”曹家婶子一听,爽快地说:“我们家就是地地道道的穷人,穷人都是一家,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们全家都不会含糊。”从此,这烟袋锅胡同3号院,就成了地下党的联络点和活动站,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
沿河城深山造枪
从东斋堂到沿河城共三十里地,弯弯曲曲的盘山路要经过四个村子,分别是:白虎头、牛占、林子台和王龙口。白虎头是第一个村子。八区的共产党员宋文明是白虎头村人,在黄村当教师。他的业余爱好是鼓捣枪,常从外边带回一些破旧枪支,然后到马栏村,叫他姐夫巧炉匠艾大国给修理。为出行方便,宋文明把家从白虎头村搬到了东斋堂村的贾兰波家。住到一处,宋文明逐渐了解了贾兰波家庭和他个人的情况,开始给贾兰波讲革命道理,灌输先进思想,还经常带着贾兰波去打枪练瞄准儿,有时还到西斋堂城墙外画目标,练打靶。一天晚上,宋文明带上贾兰波,到大寒岭突袭保卫团,抢夺枪支。行动失败了,斋堂城墙上贴出了国民党宛平县政府“捉拿共匪宋文明”的通缉令。宋文明不能去黄村教书了,只能隔三岔五在夜里悄悄潜回家。
青白口“一元春”药铺,魏国元的二弟魏国杰正帮伙计高连勇在柜上支应。药铺后边的四合院,西房和北房之间有条小胡同,沿着小胡同往后走,右边有个小后门。进小后门,是魏国元家居住的套院儿。院里的北房和西房各三间,还有两间小西屋都是魏国元家的。此时,赵铭鑑、魏国元、魏国臣、崔显芳、张又新,还有沿河城党支部书记师永林,正在小西屋商量事儿,称得上是一次中共宛平县委会议。魏国元先给大伙儿讲了在北平城里见到马建民,看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宣布对日战争宣言》的主要内容,重点传达了他抄录的一段话:“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特正式宣布对日战争,领导全中国工农红军和广大被压迫民众,以民族革命战争,驱逐日本帝国主义出中国,反对一切帝国主义瓜分中国,以求中华民族彻底的解放和独立。”详细地讲了他和弟弟魏国臣、师永林三人到沿河城约见八区宋文明的情况,提出在沿河城秘密建立枪支修造所,为武装斗争积蓄力量。所有人都知道,这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但为了抗日,必须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干。
一天夜里,宋文明潜回家,把贾兰波叫出屋,交代了一项任务。没过多久,沿河城街上,新开了一家首饰铺。走进沿河城德胜门,过了老槐树和古戏台,就见街南一溜高地基、青砖灰瓦的房子,墙上挂出一个“宝立成首饰铺”的牌匾。因房子地基高,村民称这家首饰铺为“索家银楼”,掌柜的就是年轻的贾兰波。原来,房子的主人是村长索振宝,村长又是贾兰波妻子的姑父。首饰铺开张了,几个村妇正兴致勃勃地围在柜台前,选着自己中意的首饰,小老板殷勤地支应着。这里真正的职能却是为魏国元等筹划建立的枪支修造所做联络站,并帮助党的活动筹集物资和经费。
从首饰铺往里走,有家铺子叫“正名堂”。此时,沿河城的村长村副们都聚集在此,听一个人在讲话:“日本人飞机大炮的打咱们,咱空着手能抵抗吗?如今咱们要想不受小日本儿的欺负,手里必须有枪!枪杆子硬了,腰杆子才能硬!”“国元说得对!叫大家来,就是商量造枪的事。”沿河城党支部书记、副村长师永林接过魏国元的话茬儿。村长村副都很认同魏国元的主张,积极支持,并为造枪创造条件。决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还可出骡子驮脚,师兆德、师义路、索振河、索振芳等还为造枪入了股,在正名堂设立财务账。
会后,魏国元住在了师永林家。天一亮,两人吃过早饭,顺着河边小路往幽州方向走去,然后西拐,进了狮子沟。大山之中,山峰与沟壑同时降临,构成一浪接一浪,大潮如海的气势。狮子沟是沿河城西北一条较长的山沟,沟口有两块大石头,酷似一对狮子。长长的山沟里虽散落着老虎港、碾台、上达水、檀木沟和泥皮村五个小村儿,仍显得空荡和荒寂。顺着山沟往里走,能通到斋堂。师永林带着魏国元,来到沟岔里的一处山洞前。山里人管山洞叫“石塘”,因石塘常有野鸽子栖息,故称“鸽子石塘”。两人刚攀上石塘边一条荆棘覆盖的陡峭小路,一群受了惊的野鸽子呼啦一下从石塘里飞出来。钻进这处鸽子石塘,魏国元像是发现新大陆,惊喜地说:“底下一点看不见,这里边还真不小啊。”师永林笑着说:“怎么样?咱们在这地方造枪,甭说日本鬼子,就连真鬼都找不到。”
魏国元和师永林怀揣一份共同的认定,兴致勃勃地从狮子沟出来,到河边渡口去找索振勇。索振勇是一个帅气干练的小伙子,水性如鱼,他的家在对岸的佛岩村。从河边能看到对岸东北方向的山梁上,一块巨大的山石,酷似一尊坐佛,凝望着永定河大峡谷。所以,山后的小村就叫“佛岩(nie)”。永定河水很大,从峡谷里流过来,翻滚的浪头撞击着河东的山岩和卵石,发出清脆的响声。渡口有个大笸箩,这是索振勇驾的“船”。“国元哥,走,家去吧。”索振勇顺势把笸箩推进河里,他拉住拴在笸箩边的一根绳子,先让魏国元和师永林进了笸箩,然后轻轻一跳,稳稳地落在水中晃动的笸箩里,操起两把木锨似的桨,熟练地划起来。笸箩是柳条儿编的,本是装粮食的器具,却被河边的人们开掘出船的功能。开始在水里转圈儿的笸箩在水手的驾驭下,一步一斜地向着河对岸靠近。“这手绝活儿,离了振勇还真不行。”师永林夸着大舅子。“谁熟了都行。这笸箩也结实,固安县的朋友送来的。开始咱们去买,后来人家每年都给送。编得密密实实,水一泡,一点不漏。”
过河,翻山,到了索振勇家。师永林先开口:“狮子沟有个鸽子石塘,我俩去看过了,在那里造枪吧。”还没等魏国元开口,就被索振勇否决了:“那儿不行,是在通斋堂的路上,行人很容易就能上鸽子石塘。斋堂有谭天元的保卫团,不费劲就过来了,肯定不行。”索振勇的话很在理,魏国元没反驳,说:“你看哪儿合适?”索振勇心里早有谱了,他选中的就是他们这个大山背后,只有几户人家,在大河东岸,不靠他的笸箩就过不了河,进不了村的地方。魏国元和师永林都同意了索振勇的选择。“那就准备吧,王学华、师广学也都在选地方,我已经找好了造枪的工人,筹备妥当,立即开干。”“这么快?哪儿找的人?”“日本人炸了张作霖的北大营,兵工厂解散了,不少工人流落到北平,我联系好了,马上就能来。”“造枪用什么工具?我立马儿准备,人来了别耽误事儿。”魏国元告诉索振勇:“造枪的大机器弄不来,咱得结合土办法,你先找个钻枪筒模子的石匠,还要找做枪把的木材。”“好,我马上就办!”
索振勇从村里找了石匠师义昌,很快就做好了大石头轮子。又找了铁匠,做了铁轴,用这些做枪筒。听说核桃木做枪把很结实,山里到处都是核桃树,索振勇立刻买了一棵很粗的老核桃树,木匠说,这棵树能破一二百个枪把呢。索振勇又找了两把大锤,还买了煤。他从沿河城找来养骡子的村民,把煤驮到村里。
第三天,"魏国元让师永林带来16个工人,在河边和索振勇接上头,到索振勇家住了下来。16个工人都很年轻能干,还自带了许多小型工具,索振勇很欣慰。只一天时间,就做出了一条枪。这些工人干细活儿,索振勇雇来的村人干粗活儿,其中有打铁的、做饭的、烧火的、抡大锤的。一天,魏国元又带来两个人,是专门做小手枪的。他告诉索振勇,王学华在王龙沟,宋文明在向阳口“盖不严”大庙,师广庚、师广学在北台,都找好了造枪的地方,都开工了。让索振勇一定注意安全和保密。
魏国元走后,每天晚上,佛岩村附近的山沟里就会传来隐隐的枪声。索振勇对佛岩附近的石塘了如指掌。根据魏国元的指示,为了安全,他让工人们白天在家里干活儿,晚上都到石塘里住,把工具和行李都存放在石塘里。工人们的造枪程序都有分工,他让工人们各自做好枪筒、枪托、枪把,晚上把零件拿到石塘里,组装后试打三枪,没问题,就把做好的枪藏在石塘里。这些日子,索振勇家里总不断有客人来,有人来送子弹,有人来取手枪,都是住一两天就走。小手枪做完就有人来取,两位师傅给索振勇留下三把后,被魏国元调到了北台和王龙沟。
沿河城东边有个村子叫向阳口,永定河横在村前,村后卧着大山,村北后山有寺庙,称大悲岩。此庙最大特点是正殿建在山洞间,远眺寺庙,只看到三块瓦,俗称“盖不严”。山洞外有庙宇僧房二十多间。到大悲岩的山路狭窄、崎岖险峻,人空身上都很难。
寺庙里的老道名叫赵宗道,另一位更老的老道是赵宗道的舅舅。一天,庙里新来一位老道,道袍加身,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为造枪和筹集经费,宋文明扮成老道,以出家修行为名住进了大悲岩。山村月夜,时常有人过河到大悲岩,也有时是从大悲岩下来,渡到对岸。一天,魏国元把一封信托人送到大悲岩交给宋文明。
悄无声息,被高山密林掩护着,平西大山深处的几个造枪点默默地制造着武器。王龙沟是沿河城西的一条山沟,被两边的大山夹着挤着,左躲右闪,以一条蛇的形态弯弯曲曲向西伸展。六七里地之后,两边的山后退,拉开距离,山之间有了房子。房子按照山的走势形成从低到高的层级。最高处,一棵高大的国槐,苍翠的枝叶融进蓝天,庇护着脚下的小村,成为小村之魂。村里人王姓居多,居住在蛇形的山沟里,村子就叫王龙沟。
大槐树下的一个院子就是王学华的家。王学华是村里好汉,村里闹饥荒难以度日,他带领青壮年上山砍柴烧炭,拓出一条活路。为了穷人更长久的活路,王学华的脑子里掠过进村路上那两个人嘴似的山洞,很快又抹掉了。他出门上山,翻过山顶,沿着一条常人无法行走的小路来到山后的悬崖边,用手里的镰刀拨开半人深的草木,看到一个隐秘的洞口。从此,这个山洞就成了王龙沟的造枪点。这里主要造步枪,枪支组装后,带到王学华家旁边的大树下,朝着南山射击,这里成了绝好的试枪点。
魏国元和崔显芳、赵铭鑑、师永林、宋文明等县委领导和骨干,除了组织造枪,还组建了一支由宋文明、王学华、贾兰波、师广学、师广庚,还有一些河南人、吉鸿昌的老部下组成的游击小队,活跃在林子台沟、石羊沟、盖不严、向阳口、安子水、龙门沟等地。一天,县委书记赵铭鑑和魏国元的小弟魏国臣来到王龙沟,看了造枪情况,并看望游击小队。
这时,三个造枪点已造枪一百多支。这些枪支,计划一部分武装游击小队,一部分卖掉,为造枪筹集资金,还有一部分储存,为扩大抗日武装做准备。
不顾生死自投罗网
这一天,青白口邻村付家台小学正开校会,宛平县长万宜到学校视察。学校安排学生代表崔乐春上台致欢迎词。万宜坐在台上听得很入耳,突然发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崔乐春。”“崔显芳是你什么人?”“是我叔父。”崔乐春和县长一问一答。县长突然变了脸,提高嗓门对全场说:“崔显芳是政治犯,现在已成瓮中之鳖,马上将被捕!”
会一散,崔乐春赶紧跑回家,喘着气把县长的话告诉了父亲。父亲说:“你叔代表百姓抗捐抗税,还在报上揭发他们,万县长恨死了你叔,去年就抓了一回,没找到证据就放了,这回不知道又是什么罪名。”说完,赶紧到兄弟家报信儿。崔乐春刚返回学校就听到消息:叔叔崔显芳已被押送宛平监狱。
得知崔显芳被捕,魏国元心里一沉,意识到,以前当局认为他是刺头儿,如今大不一样,如果和党组织,和兵工厂联系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立即派人到宛平县城打探案情和消息,然后设法营救。
王龙沟北有个村子叫龙门沟,村里猎户韩老丑在山里打猎,看到了游击队员用的枪,觉得好,非要买一支。大家经过商议,也为筹集资金,70大洋卖给了韩老丑一支枪。后为筹备武装暴动,师永林找到韩老丑,提出要赎回这支枪,韩老丑死活不同意。这时有人给韩出主意,说造枪就是私造军火,犯法,你去告他们,一定去八区区长谭天元那里告,不但你的枪能保住,还能得到奖励。韩老丑真的告到了宛平八区区长处。谭天元立即给宛平县长万宜打电话汇报,万宜即刻命令警察搜剿沿河城。
魏国元很快听说了韩老丑告状之事,感觉非同小可,立即通知几个造枪点撤退隐蔽。傍晚,通向向阳口大悲岩的河面上有个人在凫水,这人水性很好,不大工夫就游到了对岸,然后直奔大悲岩寺庙。来人见到宋文明,从随身带的一截竹筒里倒出油纸裹着的一封信,交给了宋文明。宋文明打开信,只见信上写着:“文明兄,广博家里办喜事,务必将伙房家什送过去,等着用。”宋文明立即行动。
魏国元和索振勇从师永林家出来,急匆匆赶回到佛岩小村,连夜布置撤退隐蔽。他们向造枪工人通报了情况,暂时给了些路费,请工人们先空身撤退。送走工人,魏国元和索振勇商定好藏枪事宜,就离开了佛岩。索振勇把工人的行李、造枪的机器和造好的枪支妥善藏在村后大山的石塘里。他和两个贴心伙伴儿专门选了几处山岩上的石塘,细心地藏匿着造好的步枪。每到一处,都是在一个人的腰上系好绳子,把人吊到石塘里,再把捆好的枪用绳子吊下去,石塘里的人再把枪藏好。就这样,3个人干了两天,藏了3处山岩峭壁上的石塘。枪藏好了,索振勇向大山拱手三拜,他拜谢大山,感觉这些巧夺天工的石塘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坚信没有人能找得到。
宋文明收到魏国元的信,立即把大悲岩寺庙枪械修造所的设备转移了,转移到龙门口北台师广博家后边的山洞里。匆忙中,把魏国元写来的信丢在了大悲岩寺庙。
宛平县县长万宜亲自到斋堂部署围剿沿河城事宜。一队警察从大村方向朝大悲岩寺庙而来。一个羊倌守在寺庙门外,看到警察身影,便扬起手臂,把一杆羊鞭甩得山响。警察到了跟前,他还在使劲甩鞭子。“你小子是给人报信吧?”一个警察上前要打羊倌。羊倌的手轻轻一抖,鞭梢儿准确地抽在那个警察脸上,一只眼睛立刻肿起来。几个警察冲上去把羊倌绑了。警察进寺庙,一顿乱砸,把老道做饭的锅都砸碎了,还掠走了关云长的大刀,并抄走了魏国元给宋文明的信。
一大早,师永林跑到青白口,敲开魏国元的门,报告了沿河城的情况。魏国元让药铺伙计高连勇和怀孕的庞勉留下,其他人到北沟(田庄)隐蔽。临走时,魏国元将一卷纸包在一个蓝花包袱皮里,交给二弟:“国杰,把这包东西带出村,务必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万不得已时就烧掉。”魏国元走后,魏国杰又把哥哥平时看的书也一块儿包在包袱里,带出村,藏在半坡地坎子的石缝里。没想到,藏的时候,被家里两个帮活的人看到,误认为是值钱的东西,给偷走了。接着,两人又偷地主刘增珍家的东西被发现,失主告到了七区警察所,警察抓走了偷东西的赵正旺和孔祥宝,搜查了赵正旺的住处,临走时还在门上贴了封条。担任中共地下宛平县委书记的赵铭鑑在七区警察所任文书,参与了抓捕和搜查。他看到魏国元家的蓝花包袱还在赵正旺家里,心里一惊,立即通知庞勉和高连勇,让他们想办法赶紧取走。庞勉和高连勇立即赶到赵正旺家,高连勇叫庞勉守在窗口,他一脚踹开窗户,跳了进去,很快找到了包袱,递给庞勉,两人迅速离开。庞勉把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重新包好,藏到了魏家的菜窖里,又把魏国元儿子上学的课本和一本《中山文集》包到了原来的包袱里,送到了“一元春”药铺。庞勉前脚刚到,警察就追来了,他们带走了高连勇。庞勉赶紧前前后后把“一元春”药铺仔细检查了一遍,又烧掉了一些书和照片。这时,同是警察的地下党员刘德垠跑进院儿,告诉庞勉:“嫂子,他们说赵铭鑑通风报信,被吊在区公所拷打呢。”刘德垠刚走,庞勉赶紧把菜窖里的文件取出来,对婆婆说:“妈,您在门口看着,别让人进来。”她让婆婆放哨,把文件放到灶膛里烧了,随着余烟的熄灭,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这一天,七区警察所的陆所长到斋堂给八区区长谭天元贺喜,住在斋堂没回来。第二天晚上,陆所长刚回来,就差人传唤庞勉,让她立即到警察所。怀孕6个月的庞勉轻拍了一下肚子,“你没看我正怀孕吗,大黑天的,出了问题你负责吗?所长有事让他来找我。”因魏国元在地区的威望,警察对魏家人还比较客气,转身儿走了。
这时,庞勉想逃离村子,她走出家门,老远就看到村口布满了岗哨,只好转身回家。她想,反正文件也烧了,躲着不是办法,干脆明早就去警察所。
第二天早晨,庞勉和婆婆张大娥一起来到地处村里大庙的七区警察所。婆婆张大娥是村里的强势女人,儿媳庞勉是北平城里长大的姑娘,娘儿俩气宇轩昂地站在警察所的厅堂上。陆所长知道张大娥不是省油的灯,说:“我们找您儿媳妇问点事儿,一会儿就回去了,没您老的事,您在这儿听着也不方便,让他们把您送回去吧。”老太太刚想说话,庞勉忙说:“妈,您回去吧,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张大娥用眼神剜了陆所长一眼,撂下一句:“那好,我回家等着,我儿媳妇要有点事儿,我跟你们没完!”出门走了。
陆所长开始审问庞勉:“高连勇和赵铭鑑都是因为你们家的东西被押的,你赶紧把东西交出来,就把他俩放了。”庞勉说:“你们的人把我们家的书都拿来了,怎么还找我要?”“那书不是,还有共产党的文件,必须交出来!不交就搜查!”陆所长亮出底牌。“你胡说什么?你有本事就搜吧,你要搜出共产党的文件,我甘愿领罪,要是搜不出来,后果你要负责!”庞勉的嘴像小钢炮儿,一点也不示弱。“搜不搜是我的权力,权力在我手里,就看我怎么使了。”陆所长在庞勉面前,尽情彰显着他这个警察所长的权力,没想到庞勉却说:“你在山沟里是个小所长,在北平城里也就是条看街的狗,我见得多了。”“你想反哪?把她给我押起来!”庞勉这一骂,陆所长恼羞成怒,两个警察上来,把庞勉押走了。
这些日子,先是崔显芳被捕,后高连勇被抓,赵铭鑑被押送到斋堂公安局,八区副区长李复华编了一个七区共产党员名单,当赵铭鑑被灌辣椒水,打得口鼻冒血,半昏迷的时候,拉着他的手按了手印,然后送进宛平县府大牢。
三弟国相跑到北沟,向大哥讲了家里的情况。除了偷东西的两个人,崔显芳、赵铭鑑、高连勇、庞勉,陆续被捕,魏国元再也不想隐蔽了。他走出北沟,回家看望了母亲,然后直奔宛平城。魏国元要以曾任国民党宛平六、七区区长的经历,以“一元春”药铺老板的身份,以在宛平七区的名望,找县长要人,据理力争。但他自己很清楚,肯定是自投罗网。但他必须这样做,他坚定地认为,只有自己顶在风口浪尖上,才能争取将党的工作损失降到最低,也才能保护其他同志。魏国元大步流星地跨进宛平县政府大门,走进县府接待室,求见县长。等了一会儿,县长没露面,接待室门开了,几个军警闯进来,不由分说,将他绑了。
狱中生活
在宛平县府大牢关押二十多天,几次审讯,涉及勾结共党、私造军火,魏国元都以充足的理由予以否认。他早已反复掂量,文件烧了,落到他们手里的信看不出实质内容,认为敌人并没抓住把柄,没得到确凿证据,觉得心里的底子很结实,只要他和大家都咬紧牙关,就一定能顶过去。
知道妻子庞勉也押在这里,一个女人,正怀孕,将面临更大的磨难和考验。魏国元忧心忡忡地在监室里踱步,这时,一个女监看守从门前走过,看了他一眼。好面熟呵,女看守友善地向他点点头。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在温泉上中学时帮助过的一个女同学。女看守找机会过来跟他说话,他让女看守给庞勉捎话:本就无罪,什么都不要承认。庞勉也将一封信缝在衣服里交给女看守,请她转交魏国元。
审问庞勉时,问她是不是共青团,庞勉回答:“什么青年团老年团的,我不懂。”又问她:“你一个城里的姑娘,为什么要嫁给山沟里的魏国元?”庞勉说:“我愿意嫁谁就嫁谁,我妈都不管,你们管得着吗?”审问的人生气了,狠狠打了庞勉两个耳光。
北平地安门东大街127号是一所中学,门口挂着河北省立北平中学的牌子。接近傍晚,学校放学了,学生们结伙儿走出校门。一个男孩儿走在地安门大街上,忽听一个报童高声叫卖:“卖报啦,看报啦!看北平小《实报》!惯匪魏光汉勾结共匪、私造军火、危害民国,落入法网!”报童不断重复叫卖,男孩儿赶紧追过去,买了份报纸,加快脚步回家。这个男孩儿是庞勉的弟弟庞宇澄。
赵铭鑑既是魏国元的同志,又是他的小老弟。魏国元想到李复华编造的七区共产党员名单,又想到赵铭鑑在半昏迷状态被李复华拉着手按下的手印,有些担心,生怕敌人继续采用卑劣手段制造事端。他想了想,写了一张字条:“宁死堂上,不死堂下。”魏国元把字条交给了王琳。王琳帮助给男监送饭时,把字条给了赵铭鑑,并捎了话。放风时,魏国元看到了赵铭鑑向他投来坚定的眼神,很是欣慰。
7月7日,一辆囚车开进宛平县府大牢的院子,男牢的房门打开,看守将戴着镣铐的魏国元带出门,押上车。囚车从宛平城开到北平城里的铁狮子胡同1号,此院正门的朱漆大门前有两只生动的狮子,但已不是铁的。这乃非等闲之地,清康熙年间,曾是康熙第九子胤禟的府邸,民国期间,袁世凯在此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之后,段祺瑞政府也在此办公,如今门口挂着北平卫戍司令部的牌子。魏国元坐的囚车从侧门开进院子。赵铭鑑和高连勇也被相继押送至此。
进了北平卫戍区司令部的牢房,不管审问变换什么花样儿,魏国元都咬紧牙关,对关键问题一概否认,不给敌人留一点口实。各种刑罚也跟着变换花样,打手、打屁股、灌辣椒水、压杠子、坐老虎凳,蛇一样的鞭子把全身抽得鲜血淋漓,沉重的脚镣把脚踝磨出了血,挪一步,钻心地疼,还把他受伤的腿脚绑在冰坨子里,站在冰天雪地,以致脚和小腿皮肤变黑,时常溃烂……对于这些非人的折磨,魏国元都挺住了,这时,他也曾想到过死,因为他很清楚,对于他,这的确是一场生与死的考验。从监室到审问厅,再到刑室,每一处都是战场。他想到年少时读的书里,那些令他崇敬的民族英雄,想到中国共产党早期创始人李大钊就义时的英雄气概。他暗下决心,即使被折磨致死,或被枪毙,也绝不能承认“罪状”,因为关系到党的组织和党的工作,关系到党内同志的生命安危。
第一次受刑被拖回监室,同室的另一名狱友赶紧过来照顾他。“大哥,你受苦了,别动。”这位兄弟看着魏国元身上的伤,心疼不已,赶紧倒了半碗水,扶他喝下。魏国元很感动,与之成了狱中好友,得知这兄弟叫李之琏,比魏国元小7岁,河北蠡县人,1932年加入中共领导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与魏国元同年(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北平从事党的地下活动,1934年11月被叛徒出卖被捕入狱,在狱中坚贞不屈,并帮助狱友成功越狱。一天,李之琏悄声问魏国元,狱中战友组织绝食斗争,是否参加。魏国元询问了绝食的斗争目标,设法通知赵铭鑑、高连勇都参加。后来,在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魏国元写道:“绝食斗争虽然失败了,但精神可嘉。我对党是忠诚的,除了思想上早已奠定的立场之外,我感动党对我的信任和光荣的赋予。”
魏国元到卫戍区司令部监狱没几天,庞勉也被押送至此。怀孕的庞勉戴着镣铐,上下车走不动。一个男看守嫌她走得慢,朝她的腰踹了一脚。到了卫戍区司令部,庞勉不能动了。审讯时,看守用一块木板把她抬到堂上。审判员让庞勉跪下,庞勉说:“腰被你们的人踹坏了,起不来,更跪不了。”审问魏国元私造军火的事,庞勉一口咬定不知道。让她把文件交出来,庞勉说:“哪里有文件,都是孩子上学读的书,被他们偷走了,怎么上学?去要的时候,看门封了,一生气就把窗户踹开拿回来了。”敌人又问谁是共产党和青年团,庞勉说我都不知道,你们想枪毙就枪毙吧。庞勉的回答又招致一顿耳光,口鼻冒血,晕了过去,一只眼睛被打失明。
魏国元担心庞勉的处境,放风时庞勉见到了戴着镣铐的魏国元,流出了心疼的泪水。魏国元请看守朋友给庞勉传话,没犯过的罪不能承认,也不能做无谓牺牲,让她向关押部门提出保外就医生小孩的申请。
这段时间,魏国杰、魏国相、魏国臣等人来探监,都先到烟袋锅胡同曹婶子家落脚,然后再到监狱。有一次,魏国臣给大哥送一份家乡党组织的情报,正愁怎么送进去。一会儿,曹婶子从商店买回一个大咸菜疙瘩,用小刀把咸菜中间拉开一个口儿,再把咸菜晾干,把情报塞进去,咸菜外表没了水分,切过的口子也看不出来。婶子的大儿子曹桂山以送饭为名,顺利地将情报送进了监狱。随着一个个咸菜疙瘩的送入,狱中的魏国元和党组织保持着联系。
鼎力营救
魏国元等人被捕后,党组织和家里都竭尽全力开展营救。秋天,北平卫戍区司令由原来的王树常换成了宋哲元,新官上任要处理积压案件,中共宛平县委的同志们呼吁和组织宛平七区36个村庄,联合上保魏国元等被捕人员,魏国元家里加紧行动,变卖所有值钱的家产。卖了二十多亩好地,卖了药铺、大车店和小学校的房子,把国相养的6头牛,连同马、骡子和百十来只羊都卖了。当家人魏国杰数着手里的钱,总共800块,面露难色。母亲张大娥眼里含着泪说:“虽说咱这家也就败了,但也要想办法,砸锅卖铁也要把你大哥他们几个救出来。”“妈,您别着急,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沿河城,找永林他们一块儿想办法。”
第二天天一亮,魏国杰把妻子小九儿做的小米饭团子装在布袋里,系在腰上,就动身去了沿河城。从青白口到沿河城要走60里山路。先到了碣石村,喝了点村口那眼井的水,又到了杨树地,这里是原配大嫂的娘家,在长城炮台脚下,历史上也是兵家营地。晌午到了苏子岭,他坐在山根底下,就着溪水吃了腰上系着的午饭,起身继续走。过了东岭村,终于到了沿河城,这时,天黑了,他先来到前街东头的师永林家。魏国元等人被捕后,八区保卫团到沿河城搜捕师永林等人。师永林带着老爹和儿子,带着枪隐蔽到碾盘沟的山洞里。
由于韩老丑的告状,谭天元知道了王龙沟的王学华也是造枪之人,多次派人抓捕,都扑了空。为防夜袭,王学华夜间活动,白天回家休息。一天,天快亮了,王学华潜回家中,刚躺下,房子就被谭天元派去的警察和保卫团包围了。一个叫王黑蛋的警察把窗户纸捅破,用手枪瞄准王学华,然后叫了一声王学华的名字,王学华闻声坐起,被一梭子子弹打中要害,立即身亡。这帮匪徒怕王学华不死,进屋将他的身体翻了两个过儿,又朝他的脑袋补了三枪。在土炕上睡觉的8岁的儿子被匪徒们折断了两手,成残疾呆傻之人,10岁的女儿被吓病而亡,10个月的小儿子被吓得哭不出声儿,媳妇也被抓到了沿河城大庙关押四十多天,折磨得不成人样儿。后王学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魏家人从碾盘沟找回师永林,也叫来索振勇,魏国杰向他们说了凑钱营救魏国元等人的事。师永林和索振勇都是魏国元过命的好哥们儿,可家里没有现成的钱。师永林对魏国杰说:“别着急,今晚住这儿,明早回家,我们马上想辙卖地,尽快把钱送到家去。”“地是咱的命根子,咱山里的地更是从山石缝里抠出来的,甭卖了。”魏国杰说。“大哥他们几个人的命比什么都值钱,地算不了什么。”师永林和索振勇的话带着炽热的温度,魏国杰含着眼泪,不知说什么好。次日凌晨,魏国杰前脚走,师永林和索振勇就找主儿卖地,师永林卖了300大洋,索振勇卖了200大洋,一点儿没耽搁,师永林把这500大洋立即送到了魏国杰手里。魏家人赶紧用这1300元钱上下打点,并求助乡人当律师的杨德芳和魏国元的朋友王维原。
多次审问和用刑,魏国元等人都丝毫没有透露共产党组织的任何情况。在北平卫戍区监狱关押了四个多月,案子仍无任何证据,又转到河北省高等法院。
接近年底,魏国元妻子庞勉被假释出狱,在娘家生了一个男孩儿。生完孩子,就和魏国元的三个弟弟一起为丈夫的案子四处奔波。她去探监,把带来的食品送到魏国元手里,看到丈夫的手因为受刑,肿胀成黑紫色,头上的伤口渗着血。庞勉用手轻轻抚摸着,强忍着眼泪。回到家,她就开始找工作,挣点钱给丈夫买药和食品,每到周二周五探监时送进去。自己母亲已去世,庞勉用一个小篓子背上孩子东奔西走。北平的冬天刮着白毛风,呼啸着穿过地安门的门洞,庞勉背着孩子在风中,走两步退一步,被风推搡着。孩子病了,身上烫得像火炭。庞勉没钱给孩子看病,孩子死在娘怀里。
魏国元、赵铭鑑等人被捕后,中共宛平县委的同志们在张又新、高永生同志的领导下,继续坚持地下斗争。最初,高永生、师永林、崔一春、张庭深、康纪元、张又新、魏国臣、彭城等人商议,准备通过劫差,救出魏国元等同志,但因错过了机会没能实现。太子墓村的进步青年彭城(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北京市政府副秘书长)和魏国臣是同学和好朋友。张又新找到彭城,希望他能通过北平城里的关系实施营救。
彭城左思右想,寻找渠道。他想到父亲的好朋友,下苇甸村的商人张久达到北平做买卖,丢了5头骡子,硬是找人托关系找回来了。彭城6岁时父亲就死了,他管张久达叫叔,关系不错,于是找到张久达。张久达带着彭城和哥哥彭复照,用骡子驮着一些山货,来到北平东城毛家湾,找到一个姓于的朋友。这位朋友很给面子,马上就给一个叫刘云奇的律师打了电话,将彭城哥俩介绍到东城刘云奇的律师事务所。
见到刘云奇律师,彭城说:“魏国元是好人,他是国民党啊,是被人陷害的,他在我们地方上很有影响,很有才能和活动能力。我们请您帮忙,如果您把魏国元的事办好了,今后我们有诉讼方面的事情还会不断来麻烦您。”听了彭城的介绍,刘云奇律师拿起电话,当即给法院打过去,然后说:“魏国元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你们不要再花钱托人了,他的问题已经到了反省院,问题不大,近日我去见见他,为他说说话,争取能早点出去。但这件事我只能活动到叫他早点出去。”
二弟魏国杰听说大嫂已经释放,先到地安门大嫂家看望,又到铁狮子胡同探望大哥,告诉大哥组织和家里对他的营救情况,魏国元非常感动,信心更加坚定。
1935年春,经律师杨德芳和王维原出庭辩护,赵铭鑑和高连勇被河北省高等法院保释出狱,检察官按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第六条对魏国元提起公诉。没查出其他罪证,私造军火和勾结共党的两件罪名不成立,审判长宣判:魏国元犯危害民国罪,判有期徒刑二年半,刑期由被捕之日算起,转河北省第二监狱关押。
随着魏国元和赵铭鑑等案件的尘埃落定,关在县府大牢,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崔显芳也被释放,但出狱12天,就在家中去世。消息传到河北省第二监狱,魏国元把那颗倔强的头颅紧紧顶在牢房的铁窗上,流着眼泪,目视前方,他在心的最深处默默地送别他的亲密战友,回忆着相识相知和一起走过的战斗岁月,那颗心感到无比疼痛。
河北省第二监狱将魏国元送到大名县服刑。服刑即苦役。河北邯郸大名县至北平的公路正抢修,服刑的犯人成为主要劳力。魏国元和另一个犯人抬着一大筐土,从路基之下抬到路基之上,一筐接一筐,没有喘息的机会。身体虚弱的魏国元肩膀压肿了,双腿打战,汗如雨下,他还是想多担些重量,让同伴打前杠,他抬后杠,尽量把筐往后拉。走着走着,同伴儿腿一软,摔倒在地,筐里的土撒出一半儿,魏国元赶紧上前搀扶。监警见状走过来,举起鞭子,朝两人身上轮番抽去。中午开饭了,每人两个菜团子,魏国元和其他犯人一样狼吞虎咽。刚过一周,魏国元像是被扒掉一层皮。
“补办婚礼”
1936年7月,经党组织和家庭营救,魏国元被提前释放。曹婶子事先找好了她旁边的院子,烟袋锅胡同4号一间东南角的小屋,让刚出狱的魏国元暂住。一天,一辆小汽车停在门口,一个中年男人下车进院,他是原新亚通讯社社长杨文波,来接魏国元。“国元,你先住我那儿,然后再给你找份工作。”接魏国元的车开进了国民党大兴县党部,庞勉已在此等候,他们在这儿暂时安了家。
恢复了自由的魏国元,变成一只飞出笼子的鸟儿,不时在天空寻觅属于它的疆域。8月间,中共北平市委联络员王恒和贺同志与魏国元取得联系,9月间,中共北方局联络员胡敬一和赵同志找到魏国元,宣布恢复其党籍。
10月初的一天,中共地下北平市委西郊区委书记孙德香(后改名孙汉卿,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山东大学党委书记),中共地下北平市委联络员王恒(公开身份是圆明园大北门外护园河北岸树村民办教员)来找魏国元,将田庄一带党组织的名单移交魏国元。在宛平县委被破坏期间,做西郊农民工作的王恒同志与田庄党支部书记高永升取得联系,那一阶段,田庄党组织由西郊区委领导,现交回宛平县委。后王恒同志回忆:“对老魏同志早已慕名,但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久经革命锤炼、刚毅持重、热诚待人,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魏国元出狱后,在西单辟才胡同大亨公寓为《大训通讯》刊物担任收集稿件等工作,以此作为公开的身份。1936年9月的一天,师永林带着他在温泉中学读书的弟弟师永茂到这里接头,从此,师永茂几乎每周都光顾此处,为魏国元送信和带信,这里又成了一处城乡党组织的联络点。
10月金秋,暖阳给青白口村的山河涂上一层耀眼的华光,地里的庄稼散发出成熟的香气,从河边到山岗,都被烂漫的野花覆盖,就连街巷边的石缝儿、墙头儿,都装扮得姹紫嫣红,用特有的美丽、芳香、坚毅和浪漫为一场特殊的婚礼装点与祝福。
南街八号魏家大院,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喜庆的气氛溢满山村。二弟国杰、三弟国相身穿合体整洁的布衣,站在门口迎接宾客。魏国元身穿笔挺的蓝色暗条西装,脚蹬闪亮黑皮鞋,胸前佩戴大红花,庞勉身穿玫色旗袍,脚上一双半高跟皮鞋,头戴一朵红绒花儿,凸显新娘的靓丽和妩媚。今天的婚礼虽是“补办”,阵势却一点都不小。胡同拐角的空地搭了大棚,几个临时炉灶冒着热气腾腾的炊烟,帮忙的村人从厨房到席间,端盘端碗穿梭不停。从搭棚酒到拆棚酒,流水席整整坐了三天加两个晚上。除了坐席喝酒吃面,还专门从田庄请来了唱蹦蹦戏的“文和班”,在村口搭台,连唱三天大戏。邀请的客人有十里八村的亲朋好友,其中的硬核儿是魏国元——这个新上任的中共宛平县委书记管辖的党团组织中的党团员。魏国元等核心人物已事先把邀请的客人分好组,分屋就座。张又新负责组织搭棚,师永林组织拆棚,在一搭一拆中完成了预备会和总结会。在这场特殊婚礼的酒席和乡戏中,魏国元这个真正的主角儿,成功上演了一出中共宛平县委恢复工作,接通党团组织关系的大戏。不知内情的母亲边招待老姐妹,边发着牢骚:“吃官司就快把家败光了,都生了孩子,还补婚礼,全家不要了饭他不甘心。”三天的“大戏”在母亲张大娥无奈的叹息声中落下帷幕。
送青年参加军事训练团
1936年春,中共北方局按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积极争取和团结宋哲元及第29军将士抗战。不久,天津《大公报》登载了一则消息,国民革命军29军准备在南苑开办一个军事训练团,招考初中毕业的青年学生。一天,这条消息被迷恋军事的魏国臣看到,他欣喜若狂,顾不上吃午饭,直奔东斋堂,找到他的好友贾兰波。把消息告诉贾兰波,两个人高兴地抱在一起直蹦高儿。魏国元出狱前,国臣和贾兰波借探监之机向大哥汇报了此事,得到大哥的支持,并告诉他们团结一些进步青年一起报考。魏国元出狱后,抓紧实施。
北平前门外有一条南北走向的街,北起大栅栏,南到西珠市口,因为以前整条街大部分是做粮食买卖,清《乾隆地图》的标注为粮食夹道儿,1911年后改为粮食店街。街里有个万顺客栈,客栈西北角的一间客房里,3个男人坐着圈椅,围着一张小圆桌,边喝茶边聊天。魏国元和赵铭鑑向中共北平市委联络员王恒同志汇报了拟组织10名进步青年,其中包括3名共产党员,报考29军军事训练团学习军事的计划,通过联络员向北平市委汇报,后获批。
魏国元在北平城就职的《大训通讯》是宋哲元在北平招训的一批大学生和失业学生谭廷生等办的“同学通讯期刊”,这样,魏国元不仅有了利用采访和组稿接触宋哲元和29军的机会,还能与一些学校接触。魏国元送29军军事训练团学习的青年,除了魏国臣、赵铭鑑、贾兰波3名共产党员,其余是七区和八区的进步青年,只有庞勉的弟弟庞宇澄是城里人。这10人中,多数没上过中学,何谈初中毕业。魏国元通过组织关系,搞到一些育英和文志中学的毕业证书。贾兰波拿到的是文志中学的毕业证,赵铭鑑拿到的是灯市口育英中学的毕业证书,盖着校长李有松的大印。大家看着自己手里的毕业证书,像是在做梦。考试科目除了文学、代数、几何,还有英文和日文。这对于没上过初中的山里孩子简直是天书。还有一个多月就考试了,多数人没有了信心。一天,国臣通知大家到他家集合,大哥讲了参加考试的重要性,然后,每人发了一份各个科目的考试题和标准答案。这又是魏国元通过党组织从29军军训处找来的,大家欣喜若狂。魏国元宣布,在城里安排了万顺和东兴两处客栈,参考人员从明天起,分驻客栈,专心背题。
参考的10个人,怀着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在北平城的客栈里背了一个月的考题,10月初参加了考试,然后又以忐忑的心情等待结果。月底发榜的日子到了,大家早早地去看,1500名考生,宛平七八区的10个人,混在人群里,眼巴巴地从密密麻麻的榜单中寻找自己的名字,就像从山村满天星斗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颗。终于有一束光让他们眼前一亮,他们真的找到了。大山里的小伙子们,腼腆地笑着,他们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魏国元大哥,肯定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从心底里更加敬佩大哥,下决心在军事训练团学出点真本事,为抗战效力。1936年12月1日清晨,迎着冬日的朝阳,魏国元雇了一辆马车,亲自把10名生龙活虎的小伙子送到南苑,送到佟麟阁任校长的29军军事训练团,在十三营房报到。
参加29军军事训练团的10名青年,在南苑开启了一段全新的生活。佟麟阁校长是29军副军长,兼任军事训练团团长。训练团下设三个大队。第一大队长李克昌,第二大队长张自创,这两个大队是步兵课目。第三大队是骑兵课目,队长是冯玉祥之子冯洪国。魏国臣被编到了第三大队,其他人编到第一、二大队。对于山里娃,训练团的生活完全换了模式。早晨五点钟起床,围着营房跑一圈儿,进营房还要走个分列式。吃饭仅有五分钟,随即集合上课。所学课目是步兵操典、筑城教范、夜间教育等。室外个人教练刺枪、劈刀、打拳、上杠,下了课也不敢放松,抓紧练习弱项。特别是单杠,如三个月还做不了一个屈身上,不仅要挨班长的打,还要被讽刺,那滋味可就难受了。训练团每月一小考,三个月一大考。1937年3月,10人中文化水平较高的赵铭鑑又考上了训练团的参谋训练班,并把名字改成了赵曼卿。在参谋训练班,他结识了讲政治经济学的教授张友渔。赵曼卿只感觉张教授是进步人士,不知道他是共产党员。训练尽管紧张,平西的三名共产党员成立了党小组,利用熄灯以后加时训练的机会进行党的活动。几乎每个周日,魏国元都要到南苑来,和赵曼卿见面,及时了解情况,实施领导。
南苑紧邻卢沟桥,是日军争夺的军事要地。七七卢沟桥事变,把抗战的意义变得更加现实和紧迫。每天看着日军飞机在南苑上空示威,学员们无比愤怒。军训团给每个人发了一支七九步枪,一百发子弹,四枚手榴弹,一把大刀。每个班还配有一挺机枪。7月9日,日军攻占了卢沟桥,28日,日军的空军和陆军联合对南苑发起突袭,军事训练团和132师殊死抵抗,战斗惨烈,副军长佟麟阁、师长赵登禹相继殉国。署名周公子的文章《一寸山河一寸血》中记载:“军训团学员兵的殊死抵抗,是日军遭遇的第一场硬仗,学员兵虽然伤亡惨重,大部分壮烈牺牲,却始终没有后退。整个平津,打得最惨烈的就是南苑之战。训练团学生兵的坚守,使南苑这道阵地在中国军队手中多保留了近半天的时间。”为保存力量,余下的29军一部奉命向南、东撤退。留存下来的共产党员纷纷组织起抗日武装,走上全民抗日的战场。卢沟桥成为中华全民族抗战的丰碑与同义语,29军及军训团,永载抗战史册。平西的10名学员,除了考上参谋训练班的赵曼卿跟着撤退后改编的部队走了,其他人都辗转回到平西参加抗战。
回乡抗战,组织武装
“七七事变”前夕,魏国元安顿好在29军训练营的10名青年,预感到抗战的形势愈加严峻,他在北平城里再也住不下去了,必须马上回到乡村去,组织地区民众投入抗战,开展武装斗争。不久前,庞勉刚生下第二个儿子,魏国元把他的想法告诉妻子,庞勉看着床上熟睡的婴儿,陷入沉思,然后点了点头。
一天,"两位车夫各自拉着一辆车,从地安门出发,向西直门方向跑去。前边车上坐着身穿大褂、戴着眼镜、头顶礼帽的魏国元,后边车上坐着庞勉,庞勉穿一件咖啡色格子旗袍,外罩一件紫色外搭,怀里抱着刚满两个月的儿子。车子不紧不慢地跑着。雾色中,已经能够看到朦胧的西直门了。魏国元抬起头,从灰暗的视线中看到了那剪影般的城楼和箭楼,虽被云雾遮覆,仍以它的伟岸挺拔支撑着苍茫的天空。人力车继续走着,魏国元的目光积聚到城墙根的一家煤栈,门楣上几个白底黑色的大字:宝兴隆煤栈,大门左边写着“石蕴”,右边是“生辉”。魏国元下车进了煤栈,庞勉的车跟过来,在一旁等候。不多时,魏国元从煤栈出来,重新上车前行。
到了西直门的门洞,站岗的是全副武装的守军和警察,对所有出入者进行搜查盘问,这时,又有几个青年男女跟过来,插在前后。军警将魏国元身上摸了一遍,又转向抱着孩子的庞勉,气度不凡的魏国元赶紧凑上去护着妻儿,对他们说,这是夫人和小孩子,才两个月。搜查者用眼睛把庞勉和孩子搜索了一遍,放过了他们,那些青年男女也过了卡,向旁边散去。
出了西直门,车夫加快了脚步,一口气跑到了西八里庄,两辆车前后进了一家箱子铺。同时,几个神秘的人影也先后闪进箱子铺。约半个时辰,一辆马车从箱子铺出来,向西疾驰。车上除了魏国元夫妇,还有几个年轻人,就是在西直门和魏国元夫妇一起出城的人,他们是中共北平市委派往平西帮助工作的“民先”的同志。马不停蹄,直奔平西。到了青白口,魏国元先安顿北平来的同志们住下,然后回到自己家,轻轻解开捆了几道的襁褓,从里边取出拆卸了的两支手枪。
“七七事变”后,29军前脚撤退,日本鬼子后脚就到了。国民党第14集团军总司令卫立煌率三个师驰援南口汤恩伯,受到日军阻截。8月中旬,卫立煌部队四个师驻扎宛平七、八区山川诸村,在下马岭和安家庄的南山清水尖,髽鬏山的几十里地带,全力抵抗日寇的入侵,开始了著名的“髽鬏山战役”。
从海淀到妙峰山的进香古道上,走着两个人。他们从北安河村上山,走中北道,翻妙峰山,又转西道。中年人是中共北方局联络员胡敬一,青年是国民抗日军地方工作科科长焦若愚,奉中共北平市委之命,护送胡敬一同志去八路军总部和北方局请示汇报工作。一路上,飞机盘旋,枪炮声声,髽鬏山战役正激烈进行。到了上苇甸,焦若愚将胡敬一同志交给下一站的交通员,又转身翻山回北平,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宛平地域,当时他的名字叫焦土。上苇甸的交通员将胡敬一送到青白口魏国元家里。魏国臣从南苑返回时,从29军带回一个同学,也住在魏国元家里。
魏国元出狱,上任不久的国民党宛平七区区长李复华就悄无声息地溜了。魏国元用曾经的区长身份在大庙召开七区村长会议,号召各村积极发动民众,支持和帮助国民党正规军抗击侵略者,协助部队征粮要款、组织人力物力,参加抗战。
会议之后,魏国元看到各村积极支援抗战,很是欣慰,但又觉得还有不足。他想起一个人,于是对小弟说:“国臣,你去趟太子墓,把你同学彭城找来。”下午,国臣带着彭城来了。魏国元对彭城说:“感谢你为我出狱费了不少力,现在抗战事大,有些事还想让你帮助去做。”“大哥,您别客气,有事您尽管吩咐。”魏国元拍着彭城的肩膀:“兄弟,好样的!”接着,魏国元说出想法:“我刚出狱,家里住着‘朋友’,有些事不太方便出头,帮你组织几个人,去跟国民党部队接触,一方面要组织号召老百姓支持抗战,帮助他们解决困难,一方面保护老百姓的利益,别让国民党军队侵害老百姓。”彭城听懂了魏国元的话,感觉到了信任。认为这个任务很重,也很光荣,爽快地说:“大哥放心,我这就行动,有情况及时向您汇报。”
彭城接受了任务,魏国元又找到高永升、付万睦、魏元明,成立了四人组成的难民代表团,彭城任团长,开始行动。魏国元很高兴,嘱咐他们要充分利用难民代表团的身份,最大限度地做好工作。
彭城等先找到驻扎在太子墓村的卫立煌部队第十师二十八旅副营长刘贵胜,向他详细介绍了太子墓一带的地势和民俗民风,刘营长很感谢。彭城兴奋于工作初见成果之时,传来一个消息,东马蹄村的一个远房妹妹被国民党十师二十八旅的士兵强奸了。彭城怒火中烧,立即跳到湍急的河水里,他要游到对岸,去找肇事的部队和那个畜生。见有人下河,岸上的国民党士兵向水里的人连开数枪。幸亏彭城水性好,躲过了飞来的子弹。
彭城上岸,抖了抖身上的水,直奔太子墓二十八旅旅部,面见旅长陈牧农。他急切地报告了东马蹄村事件,郑重地对陈旅长说:“国难当头,我们组织老百姓出人出力,支援抗战,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但贵军却出此类事件,不仅严重侵害了老百姓,还破坏抗战。”彭城还顺带说了在河边遭枪击的经历,认为这是不该发生的遗憾。陈牧农旅长首先对东马蹄事件表示歉意,让彭城带着两名卫兵去东马蹄,对犯事的士兵进行严惩,并给难民代表团签署了一封证明信,告诉彭城:“拿着这封证明信,如再遇此类事件,可随时向部队执法机关报告,谁也不敢刁难。”彭城带着两名卫兵赶到东马蹄村,到了才知道那个畜生已被看守的士兵放了。
彭城把情况向魏国元做了汇报,在战事吃紧的情况下,魏国元、魏国臣和难民代表团一起,将几百名难民带到较为安全隐蔽的村庄碣石。一天,驻碣石村的国民党八十三师士兵强奸了一个村里妇女,男人阻拦时被当场打死。魏国元立即命彭城去师部交涉。彭城带着难民代表团的证明信,一口气跑到前桑峪村的八十三师师部,找到师军法处处长蔡灵汉。蔡处长立即率领10名手枪队员,到碣石村处置,保护难民。
髽鬏山战役打了20多天。卫立煌部英勇抗敌,但由于汉奸通敌,遭日军十二联队包抄,数十架飞机每天轰炸,并释放毒气弹,致使卫部伤亡惨重,直至肉搏,各有进退。9月上旬,战事结束。
日军撤退前,大肆屠杀附近居民。魏国元带着难民代表团,又将数百名难民从碣石转移到田寺村。这时,卫立煌部逐渐撤退,任命八区谭天元为宛平县战时中心县长,不仅管辖宛平,还负责房山和昌平,高永升为七区区长。
中央军和日本兵都撤了。永定河沿岸的安家庄、河南台、下马岭、雁翅等村庄的人们都上山捡拾物品。战后的髽鬏山,除了死尸,就是散落丢弃的各式武器和物品,遍布沟沟坎坎。根据胆量、需要和嗜好,有的村民捡武器,有的捡钢盔、水壶、军用饭盒,还有的捡食品。安家庄村长李文斌捡了几杆枪和一些子弹。战事还没结束,村民吕九海就潜伏在山上,偷了日本兵的一支三八大盖,还捡了一挺歪把子机枪,又提回一枚没炸的炸弹。枪声一息,在奉军当过几年兵的李德水立即上山,捡了一支三八枪,又从一个死了的日本兵身上找到一袋子弹,还扛回半箱饼干。
魏国元在村长会议上,宣讲了共产党抗日宣言,号召村长组织村民捡拾武器,组织武装,参加抗战。日本鬼子撤退了,看到那么多乡亲惨遭杀害,李文斌的一个计划日趋成熟。8月的一天,他把村里捡了武器的30多个老少爷们儿叫到大庙,成立了既抗击日本鬼子,又打土匪,以“守土、保家、救国”为目的的“保家救国团”。
知道李文斌组建了保家救国团,魏国元请李文斌到家里议事。“听说二哥拉起了队伍,令人钦佩。凭您的威望和能力,肯定大有起色。”“拉队伍虽说是好事,可这些人的底子瞒不了你,都是种地的。我正想请你帮我琢磨点硬朗人,掺上点,带带呗。”魏国元想了想,“我找您也为这事儿,咱国臣小弟和他几个同学刚从29军训练团回来,去给您当个差,您也帮着锤锻锤锻。”“太好了!我正缺这样的人才啊。”
安家庄村东南角坐落着李文斌家南北对门两个院子,南院分里外两进,指挥部就设在里院南屋。几天过后,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来找李文斌,李文斌上前亲热地拢着来人的肩膀,他正是魏国元的小弟魏国臣。李文斌和魏国臣交流了保家救国团的情况。听说团里一共才30多人,十几条枪,提议到上下五邻村招兵买马。于是,魏国臣和李文斌一起带着他的弟兄,到附近村庄游说抗战,招募人马。从安家庄到下苇店、雁翅、下马岭、青白口,太子墓……每到一处,李文斌就用他那简单直白真诚的话动员人们参加他的保家救国团。邻村不少人知道李文斌的名气和为人,愿意参加。
一圈儿下来,保家救国团发展到300多人,李文斌又从沿途百姓那里买了些捡到的枪支弹药。魏国臣把二哥魏国杰和贾兰波、张又新都带来了。李文斌把魏国臣和他的几个弟兄视为知己,与魏国元几次商讨之后,把扩充后的队伍分成三个中队。魏国臣任一中队长,张又新任指导员,张玉亮任二中队长,贾兰波当参谋,魏国杰任卫生队长,那位合伙的付仁杰也参加了卫生队。李文董任特务队队长,新入伙的安久富任一中队的副队长。
师永林和索振宝代表沿河城参加了魏国元召开的村长会,回村后,先在本村组织了30多人的抗日武装,师永林和师永茂哥俩又到沿河城外九村的旧庄窝组织了30多人,师永林把沿河城的武装带到青白口,成为第二大队,后和李文斌大队合并。还有活跃在妙峰山附近的“长海队”。队长宫长海原是东北抗日将领,因不满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七七事变”后带着100多人到平西打游击,在七区一带活动,和魏国元、李文斌都成了好朋友,还经常和李文斌协同作战,平西的抗日队伍日趋壮大。
八区马栏村的宋恩庆原是清水高小的学生,受地下党员贾汇川、王德明等老师的影响,参加了反帝大同盟,后考上卢沟桥简易师范。从师范毕业才几天,就赶上了“七七事变”。宋恩庆和史梦兰、杜存训等爱国青年,积极支援国民党部队抗战,到各村宣传,把自家果园里的水果送到卫立煌十团,慰问抗战将士,杜存训还代表八区青少年在大会上发言表态,受到卫立煌的接见和表扬。
“髽鬏山战役”后,国民党部队一退千里,几个青年的热血一下子被冷却了,从迷茫到彷徨,心情非常痛苦。宋恩庆、史梦兰、杜存训等青年都一股脑儿来到难民聚集的田寺,不为避难,只为找到一点希望。他们来到魏国元住的房子里,诉说着茫然的心情。听了几个青年的倾诉,魏国元对大家说:“大家不要悲观,抗战的希望是有的,国民党退了,八路军很快就会过来,有的到了五台山,有的到了阜平,咱们不要灰心,要坚定信心,打起精神,做好迎接抗日队伍的准备。”魏国元的一席话,给几个青年打了气。
共建平西抗日根据地
1937年8月,中共中央在陕北洛川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决定八路军实行独立自主的敌后游击战争,并把抗战重点指向冀东,拟发动冀东各界人民武装起义,以雾灵山一带为中心区域,独立作战,创建抗日根据地。为此,中共中央北方局会同八路军总部,向冀东和平西加强力量,抽调工作队。
北方局联络员胡敬一奉北方局指示,前往八路军总部向朱德总司令汇报,请调队伍。带领朱老总派遣的吴伟、赖富等一行12人行经阜平,来到青白口,胡敬一是党代表,他们带来了朱德总司令关于成立平西游击队的指示。魏国元把这12位同志安置住在中街26号魏元明家的东跨院,魏元明一家像亲人一样接待和照顾着这些同志。至今东跨院东屋窗台上立着一块牌子:“平西抗日根据地——吴伟工作队旧址。1937年”。新中国成立后,吴伟、赖富的儿女们根据父亲的嘱托,到青白口“寻亲”,并留下这块牌子。房主人魏元明抗战初期是难民代表团成员,在魏国元领导下,和彭城等人一起做了许多工作,后任昌宛七区区长兼武装部长。1941年到斋堂地区的一个村为抗战招募兵源时被杀害,埋在山坡上。当时八区的干部带人在山上寻找尸体,怎么也找不到。这时,一棵酸枣树的刺将一个人的裤子挂住,有人说:“莫非是魏元明的魂拉着咱们吧。”于是,大家半信半疑地开始刨土,真的挖出了魏元明的尸体。于是,魏元明的名字被刻在“宛平人民抗日战争为国牺牲烈士纪念碑”上。
1937年10月,山风清爽,明月皎洁,给整个青白口村子披一层银装。夜色里,4个身影闪进了南街胡同,从“一元春”药铺边的门口进院往南,穿过一条窄夹道儿,从西边小门进了另一个院儿。
魏国元顺手儿插上了小门,径直把来人带进西屋,划火柴点亮八仙桌上的油灯,让来人围坐,然后倒水招待。“国元同志,这是我们的介绍信。”说着,苏梅将一张纸递到魏国元手里。魏国元借着油灯看了一下,这是北方局组织部长李大章同志开具的组织关系介绍信。苏梅接着说:“李大章告诉我,就找中共地下宛平县委书记魏国元接头,我们按照李大章指定的交通线,从天津过来的。”“早就接到了你们要来的通知,一直盼着呢,淤泥坑联络站的康纪元同志把你们送来了,我这就放心了。”魏国元说。这时,那位递交介绍信、面目清瘦、长着一双圆眼睛的苏梅介绍:“这位是陈群同志,四方面军的副师长,这是陈仲三同志,是老红军。”说完,魏国元和三位一一握手,四双大手握在一起。
苏梅原是中共东北特别工作委员会书记,是北方局刘少奇和彭真同志派来的。在太原的一所师范学校里,两位首长找苏梅谈话,从下午两点一直谈到太阳落山。明确指示苏梅,到平西就是开辟抗日根据地,争取地方武装,为主力到平西奠定基础,进一步开辟和巩固平北、冀东根据地的战略地位,并由苏梅担任领导,指挥所派的武装力量。苏梅向魏国元传达了首长的指示,魏国元见到了亲人,感受到首长的关怀和信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请客人吃过晚饭,四人一直聊到鸡叫。
11月中旬,中共北平市委农委书记刘杰和李光汉、王恒等来到青白口,参与建立抗日武装。
根据中央的指示,魏国元和苏梅、刘杰(张毅之)、吴伟等几方面领导积极协调,成立了平西游击支队。支队政委:苏梅;党代表:胡敬一;支队长:吴伟;副支队长:陈群;参谋长:赖富;魏国元担任后勤部长。这支游击队由四个方面的力量组成。分别是宛平地下党以魏国元、张又新等为首的十几位同志;八路军总部派来的吴伟等12位同志;刘少奇、彭真派来领导平西工作的苏梅、陈群、陈仲3位同志;北方局东北特委和北平市委派到平西开展工作的胡敬一、刘杰、焦若愚、李光汉等50多名同志。
此时魏国元这个后勤部长当得很不容易。组织的经费非常有限,魏国元已经伤了元气的家,几乎成了招待所。南来北往的,常驻的,他都要安排妥当。他请客人们尽量多吃些白面,家人经常一天只喝两顿玉米糊糊。
谭天元办过教育,宛平县一带很多青年是他的学生。要在平西一带开展工作,必须向周围各村发展力量,特别要争取青年,魏国元做了很多认真细致的工作。
东斋堂贾兰波家,魏国元和同志们连续召开两个会议,先是召集了贾兰波、张又新、魏国臣、吕玉宝、张景相、吕光明等人,从武装抗日的角度,成立了“抗日大同盟”组织。紧接着,又将宋恩庆、史梦兰、杜存训、王树梅、杜春勇等“民先”青年召集起来,加强了“抗日民族解放先锋队”。魏国元带领大家宣誓:“不动摇,不屈服,不叛变,不投降!坚决抗日到底,违者严惩!”他念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一句比一句更充满激情、更铿锵有力,充分显示了抗战到底的坚定信念。在门口放哨的两个半大男孩儿谭林和史梦悦(新中国成立后曾任驻马里大使),听到屋里大哥哥们的声音,从心底燃起钦佩羡慕之情。
参加会议的还有党组织派到平西工作的胡敬一、李光汉、焦若愚等同志,成立组织之后,立即落实行动,并抓紧开展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工作,对各界上层人士进行团结联络。为适应抗战形势,研究了怎样打开局面、掌握政权,领导抗日,与谭天元之流斗争的问题和方法,决定成立宛平县抗日救国会和抗日民族自卫队,并要求谭天元改组县政府,由上至下,将县和村的救国会组织起来,将抗日骨干纳入各级政权组织。会后,魏国元带领大家当夜找谭天元谈判,向他提出抗日主张和改组县政府,成立救国会。开始他拟成立维持会,后来让步,同意成立救国会。魏国元等提出先从县里改,自上而下,谭天元却主张村里先改,理由是村里都改了,县里自然就好办了。于是,双方同意,共组班子,分成四路,分别到南、北、东、西四个方位的山村开展工作,改组村政权,巩固壮大抗日力量,逐村落实。为了使青年得到锻炼,魏国元专门把几个青年分到各个组。
斋堂会议一结束,宋恩庆追上已快步走出斋堂东门的魏国元,他越发觉得魏国元了不起,边走边详细介绍了自己的家庭身世,经历和革命理想,并表决心,要努力完成任务。魏国元鼓励宋恩庆:“兄弟,好好干,在抗战中锤锻,一定是块好钢!”两个人聊了走8里地的时辰,直到西胡林村口才分开。
得到魏国元的信任和鼓励,宋恩庆带着南片组从马栏村开始,接连去了洪水峪、达摩庄、金鸡台、柳林水、史家营,把南山的9个村子都跑遍了,诸村落实了工作任务。没想到汇报的时候,却遭县长谭天元委派跟组警察的殴打。谭天元表面支持改组基层政权,却派警察跟组,名义保护,实则监督,还与一些村长私下沟通,抵制阻挠改组实施,有的组根本无法行动。所以,整个计划失败了,但年轻人却得到了锻炼和考验。
这年冬天,在西斋堂杜存训家的小西屋,宋恩庆、史梦兰、杜存训,这三位反帝大同盟成员的政治生涯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李光汉任过北京大学党支部书记,魏国元就把几个青年骨干介绍给李光汉和李金亭两位同志。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在李光汉和李金亭同志带领下,三位山里青年庄严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编成一个党小组,为各自的革命生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新中国成立后,宋恩庆曾任辽宁省城建局副局长、省纪委专职委员;史梦兰曾任北京大学党委书记、副校长;杜存训曾任河北省工会主席、党的八大代表;李光汉、李金亭均在抗日战争中牺牲。)
在联合抗日的宛平县抗日救国会无法实施的情况下,平西游击支队决定单方面成立宛平抗日救国自卫会,魏国元任主任,这是半政权性质的抗日机构。
为扩大抗日宣传,壮大抗日力量,平西抗日游击支队分工,魏国元和王巍(朴一禹,朝鲜人)带领53人组成的工作队,其中有赵金鑑、李正亮、李春旭、王树梅等宛平七、八区的党员,沿永定河北上,进入怀来县,到各村进行抗日宣传,团结各阶层共同抗日,并把当地分散的武器集中起来,组建了第一支抗日自卫队。
建立红色交通线
中共北平市委决定在平西一带组织抗日武装,农委书记张毅之(刘杰)派王恒去探路。于是,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到了青白口。王恒见了魏国元,听了情况汇报,看到抗日形势一片大好,回城做了汇报。张毅之听了非常高兴,认为机会难得,决定尽快行动。
1937年11月11日,4个商人从城子火车站下了车,北行,拐进永定河西岸的一个村子。这个村处于永定河的出山口,有600多年琉璃烧造史,村名琉璃渠。过了村口琉璃砌筑的三官阁过街楼,顺着大街往西,又过一座黄绿两色琉璃瓦顶的关帝庙,开始出村上坡。这四人中有去青白口的张毅之(刘杰)和王恒,另外两位是李光汉和王子展,他俩的任务是去根据地学习。这四位走的是著名的西山大道,是平西历史悠久的一条古道,东起三家店,过永定河,通过琉璃渠,翻越瞅儿岭,再过几个小村儿,直到王平村。基本是沿着永定河谷的走向,在京西浅山起伏攀升和缓的山沟里蜿蜒,像是山里流淌的一条旱河。走这条古道,比走永定河谷要节省一半时间,是步行时代的首选之路和最佳捷径。所以,这里的人们,自古就有旱水两条路,自然也有水旱两条河。
四个男人边走边欣赏初冬时节的山景,时有一两枚红叶还挺举着耀眼的红,为大山做着稀疏的点缀。走过瞅儿岭一段狭窄的陡坡,看一串深深浅浅的蹄窝如岁月的杯盏,盛着半盏天地酿造的清露。路变得宽阔和缓,站路边向东南眺望,能够看到那条闪着亮光的大河。四人兴致勃勃,继续北行,共同感叹道路两边高高的石墙,硬是用山石干砌而成,整齐并坚固,赞叹山里人的功夫。到了山口,刚想坐下歇脚,突然,从路边大石头后边蹿出几个人,用枪抵住四人的胸口,并围在中间。四人开始一惊,马上又镇定下来。领头的张毅之问了一句:“你们是干什么的?敢光天化日劫人?”“少他妈废话,见了我们司令再说。”张毅之想,不知这些人的来历,贸然对抗或逃跑,很可能更坏事儿。他给三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跟着那几个人走了。天渐渐黑了,脚下磕磕绊绊地走过许多沟沟坎坎,过了几个黑黢黢的小村儿,好容易看到了一些微弱的灯光,看到火车站,牌子上写着“王平村”。已是半夜,四人被押进一座大庙的禅堂,不知眼前是凶是吉。
一个老者送来一壶水,几个人喝了。王恒问送水人:“大爷,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还不知道啊?这是郑大麻,不,是郑大队长的司令部。”王恒想起来了,他听魏国元说起过,九区有一支土匪式的地主武装,领头的叫郑大麻子,长期霸占西山大道,在瞅儿岭一带杀人越货多起,民愤很大。他刚把情况说完,隔壁就传来一声接一声凄厉的哀号,是人受刑的声音。“坏了,进了土匪窝,生死难测了。”
每天听着隔壁受刑的声音,每天有人送水和几个窝头,却没人正经搭理他们,去茅房解手一次只能去一个人,还有两个人跟着。过了一周,走进一个戴毡帽的麻脸男人,后边跟着两个保镖。男人进屋把毡帽摘掉,甩桌子上,露出大秃头和一双肉泡眼,然后拔出腰间手枪,也拍在桌子上。不用说,肯定是郑大麻子了。
出乎意料,郑大麻子没有动粗,问四人是干什么的。张毅之说:“我们都是做买卖的。”“看你们不像做买卖的,是八路吧?”“我们要是不像做买卖的,天底下就没人像了。”“除了做点小买卖,我们也不会干别的。”王恒和李光汉不断圆着话茬儿。郑大麻子接着开始吹嘘自己:“你们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平西好汉,一介豪杰。各类人等,只要我他妈一上眼,就能看透,甭打算蒙我!卫立煌,知道吧?在这儿和日本人打仗,他都拿我不当外人,给咱郑某人委任了别动队司令,是别动队司令!”郑大麻子专门把这个令他自豪的职务又重点重复了一遍,接着又问几个人做什么买卖。四人不打磕巴,张嘴就来。有的说是做中药材,有的说是做布匹和煤炭,并且说出在北平城里的店铺名字,毫无破绽。郑大麻子又问到山里干什么来了,张毅之说:“山里青白口的魏国元是我们生意上的朋友,以前一块鼓捣过中草药,我们去看望他,顺便谈几笔生意。”郑大麻子一听说魏国元的名字,大秃脑袋晃动了一下,眨巴眨巴眼说:“你们也认识魏国元?”
第二天,从青白口赶来一位姓田的先生,是魏国元派来接四个人的。郑大麻子管了一顿像样儿的饭,临走时还说:“不知是朋友,多有得罪,多多包涵。”“没事儿,不打不成交,这也叫缘分。”王恒说。“对,对,是缘分,是缘分。”郑大麻子连连附和着。被郑大麻子扣押了一个多星期后,张毅之一行终于到了青白口。这时,大家长出一口气,庆幸,如果没有魏国元,四个人就很可能被郑大麻子杀了。原来,郑大麻子故意把张毅之四人在他这里的消息放出风,传到魏国元那里,魏国元立即通过九区人士的关系疏通营救。
事后,魏国元面见郑大麻子,感谢他对朋友的关照,并继续利用他保障这条从北平到平西道路的畅通。张毅之和王恒等在青白口站住脚之后,就开始动员一批批北平城里的学生、工人、各个行业中的共产党员、民先队员和进步人士出城,顺利通过郑大麻子把守的西山大道,到青白口集合。
“1937到1939年是华北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开创时期,中共北平市委注全力向乡村输送干部,支援游击战。当时的指导思想是党员在城内只起到一个人的作用,到了城外就能起一百人的作用。组织一切有可能到乡村的共产党员到乡村成为一个时期的中心任务。”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北平地下抗日斗争纪实》中,谈到了这条交通线的作用。
这期间,魏国元继续在城乡之间往返活动,有时亲自出马,有时严密安排和布置,建立了一条红色交通线,成为北平、天津和华北东部、北部通往晋察冀边区的重要走廊。中共北平市委通过这条通道向外输送了大批干部、进步人士和学生。有一次,按照魏国元的部署,贾兰波派优秀的铁杆交通员傅长江去北平接人。傅长江是若干交通员之一,经常变换方式在城里接头,顺利接回到乡村的同志。这一次,见到所接对象,他先把一块手绢往鼻子上一捂,对方对上暗号,然后跟着走。于是,把人带到根据地。
在地下交通线的建设中,魏国元结识的西四北大街烟袋锅胡同3号的同乡曹婶子一家也做出很大贡献。除了安排城乡来的同志联络居住,曹婶子的大儿子曹桂山从七八岁起就跟在魏国元、庞勉等人身边做掩护,到“大碗居”等处接头。魏国元被关押期间,曹桂山多次以送饭为名,给魏国元送情报。
曹桂山17岁那年,出狱后的魏国元对曹婶子说:“桂山大了,一定要在官面上给他找个事干,好掩护咱们的家门口。”当时桂山已在北平城里的天泉粉坊当学徒,听了魏国元的话,就辞了学徒的差事。曹婶子托人,把17岁虚报成22岁,给曹桂山补办了伪第十八期学警,当上了北京市的伪警察。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来查这个院儿的户口。后来,曹桂山又干到了伪警长。
曹婶子一家人都记住了魏国元的嘱托,城里人来,就负责掩护,并帮助护送到平西,经常是曹婶子亲自出马。有一次,曹婶子把一个人护送到阳坊,阳坊往西再过一条河就是根据地了。那个人跑过去了,曹婶子却被站岗的伪军扣押,问曹婶子送的是什么人。曹婶子说:“是我儿子。”“不对,看着比你也小不了多少,怎么会是你儿子?”伪军说。“是我干儿子。”曹婶子辩解道。于是,伪军开始审问拷打,把曹婶子打得头破血流才放回,如不是死不承认,就会丢命。一天,从冀东来了一个人找到曹婶子家,原来是陈群,招待吃喝过后,曹婶子将陈群送过了封锁线,到达平西。自打曹桂山当了伪警察,曹婶子就不用亲力亲为了。有时曹桂山亲自去,有时花钱雇几个弟兄,把要送的人捆起来,押送出城,就说抓到贼了,到城外去起赃。曹桂山当了警长,有了司法执照,还可以叫开城门,就更方便了。随着抗日根据地的建设,北平城里这个烟袋锅胡同的交通站越来越忙活了,除了送人,还给平西根据地送纸张、油印机、油墨、医药等物资,还送过子弹。
首任宛平抗日民主政府县长
1937年11月7日,中共中央决定成立晋察冀军区,聂荣臻任司令员。1938年元旦过后,平西百里山川被大雪覆盖,巍巍群山如银龙横空出世。苏梅、魏国元根据聂荣臻司令员的指令,带领平西游击支队到阜平整训,并汇报平西工作。
事先没跟家里人说,天没亮魏国元就从家出来了。妻子庞勉醒来发现人没了,丈夫盖的毯子也没了,赶紧出门喊魏国元的大儿子。“亚新,亚新!”12岁的亚新闻声从屋里出来,问庞勉:“娘,有事吗?”自从魏国元娶了庞勉,孩子们管生母叫妈,叫庞勉“娘”。“赶紧去找你爸,看他到底干什么去了,千万别扔下咱们不管了。”说完就进屋看孩子去了。亚新立即到街上寻父。他直奔驻部队的魏元明家,远远就看到一队人已在门口集合,正在报数。亚新跑过去,发现父亲魏国元站在队伍的前头,身上斜背着一个包袱。亚新使劲抓住父亲的衣裳:“爸,你别走,娘叫你回去呢。”魏国元解下包袱,原来是那条毯子,他把毯子交给亚新,摸着亚新的头说:“先把这个交给你娘,我一会儿就回去。”亚新回到家,把毯子交给庞勉,庞勉接过毯子,抱着毯子哭了。
队伍出发前接到通知,说美国朋友斯诺亲自开车把支援的物资送到了西山脚下,即刻派人去迎接,刘杰派王恒前去接应。王恒到雁翅,从交通员小郭手里接过两头驮着物资的毛驴儿,赶到青白口,卸下两垛子物资,和刘杰一起清点。其中有一部电台,两支左轮手枪,一台油印机,其余是药品,都随队运到了阜平。
阜平,晋察冀边区党政军首脑机关驻地。聂荣臻司令员第一时间约谈苏梅和魏国元。他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个人的汇报,不时插话发问,还时而带着思索的神情看看墙上的地图。司令员连连夸他们工作做得好,然后郑重地问:“现在要把主力开到平西去,能不能站住脚?”苏梅先看了一眼魏国元,两人迅速交换了眼色,然后一致回答:“能!”“好!就派主力开到平西去!”聂荣臻司令员的决心斩钉截铁。
开赴平西的是曾经的红军一团,现晋察冀军区独立师第三大队,称邓华支队。随军干部团队很快部署完备。苏梅任邓华支队政治部副主任,陈群任支队下属一个团的副团长,魏国元任宛平县委书记,并任即将建立的宛平抗日民主政府的县长。对其他有关职务,也都做了相应的安排。
斋堂,为平西古镇,城北的白铁山上有唐代贞观年间建成的灵岳寺,后在清水河畔的山川逐渐形成吃斋讲经的场所——斋堂。1938年"2月9日,晋察冀军区独立师邓华政委率独立师第三大队从涞源出发,出紫荆关沿长城东北行进,经涞水县的板城、野三坡进入平西斋堂川。标有“西斋堂里”的苍凉古城门洞走来一支打着绑腿、穿灰色军装的队伍,魏国元在这支队伍中打头阵。
司令部住进西斋堂的聂家大院。魏国元向邓华政委介绍了平西地方武装的情况,邓华政委听说李文斌的保家救国团打了胜仗,高兴地说:“平西有这么好的抗日武装,难得呀。这是我们能够站住脚的基础。我们要尽力支持和保护他们!”于是,邓华政委亲自安排,魏国元找来贾兰波的弟弟贾立志,赶着几头毛驴儿,驮上一些物资,专门送到安家庄李文斌的团部和青白口宫长海的队部。
平西的战略地位直接威胁伪华北自治区首府北平和伪蒙疆首府张家口,以及两大交通命脉——平绥、平汉铁路。连绵的群山,广阔的山场既是抗日的游击战场,又是后方基地。邓华率主力进入平西后,为巩固和发展平西抗日根据地,一方面积极团结进步的抗日力量,争取中间势力,打击反动的顽固派,一方面抓紧抗日民主政权的建设。
3月25日,春阳高照,东斋堂万源裕这座曾经的山村商号挂上了一块非同寻常的牌子:宛平县抗日民主政府。邓华等首长出席抗日民主政府的成立仪式。这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成立的北平郊区第一个抗日民主政府,对于平西抗战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魏国元出任第一任县长兼县委书记。苏梅在《平西根据地的初创与魏国元同志》文中记述:“我记得魏国元当时穿了一件绸大褂,精神得很。一件绸大褂,反映了当时我们的心情,是多么舒畅、高兴。”今天的魏国元不再是潜伏地下的斗士,而是全身心沐浴在阳光下的共产党抗日政府的县长,感到从没有过的自豪和敞亮。看到大门口公开挂出抗日民主政府的牌子,斋堂的老百姓奔走相告。魏国元对前来祝贺的群众说:“现在,咱们有了自己的政权,再也不用受窝囊气了!”
继魏国元多次请谭天元出面共同抗日遭拒受挫,邓华支队到斋堂后,也多次找谭天元,希望他出来工作,共同抗日。他仍拒不接受,并鼓动民团暴动,八路军迅速将民团包围缴械后改编。谭天元见大势已去,逃跑时被抓。
魏国元深知抗日武装的重要性,首先把七、八区的地方武装统编成县大队,称为平西游击自卫支队。邓华支队政治部任命魏国元为支队长,陈群为副支队长。沿河城的武装被编为平西游击自卫支队第九大队。师永林担任了县委委员,师守琪、钟洪贵为九大队党代表,张忠信为大队长。这时的索振勇和师永林,从佛岩村的山洞里取出当年藏的103支枪,堂堂正正地送到了地处斋堂的宛平县抗日民主政府,郑重地交给了县长兼游击支队长魏国元。至此,沿河城深山造枪的历史画上了悲壮并圆满的句号。
"4月8日,清水狭长的河滩上,排满了部队官兵。邓华政委宣布:部队扩编为晋察冀第六支队(后称邓支队),下辖二团和三团。李文斌的“保家救国团”成立后,不仅对抗击日本侵略者起到重要作用,而且和其他抗日武装紧密配合,消灭了曾半路劫持活埋北平进步学生的吕清海等汉奸土匪武装,保护了地区群众,也为共产党的抗日武装进入平西奠定了基础。魏国元对李文斌和保家救国团的情况了如指掌,苏梅和陈群,甚至邓华,又通过魏国元了解了李文斌的抗日立场和人性及威望。一致认为改编李文斌的队伍,对打击投靠日伪的反动武装,扩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有重大意义,势在必行。
永定河边暖意的春风里,魏国臣站在安家庄村口等人。一个头戴旧毡帽、身穿青色薄棉袄的男子从西边走过来,国臣跑上去迎接,径直带到李文斌团部。
这个中等身材、一张圆脸的人正是陈群。他曾经在红四方面军三十军担任团长、副师长,不仅智慧果敢,还有一种内在的无可抗拒的亲和力。李文斌闻声出门,拱手相迎。陈群上前,伸出两只手,紧紧握住李文斌的手。李文斌感到陈群的手粗壮有力,跟庄稼人没两样儿,特别还让他觉得陈群握手不只是点到为止的礼节,而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兄弟般真诚与热情的传递。李文斌从小炕桌上拿起一包纸烟,抽出一支递给陈群,并帮他点上,自己从腰里抽出烟杆儿,点上他的旱烟。落座后,陈群说:“我来平西这段时间,早闻文斌兄大名,英雄豪气如雷贯耳,今天终得一见。”陈群不着急表达来意,而是不紧不慢地聊闲篇儿。就在两个人的愿望碰出火花儿时,陈群瞅准火候儿,提出改编李文斌保家救国团,两家变一家,共同抗日的提议。李文斌没觉得突然,一是因为魏国臣、贾兰波他们早就给他下过毛毛雨,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感受,他感受到这些人是真正的朋友,是好人,有本事,能成事儿。李文斌想,我拉队伍是为了打日本,人家也是为抗日,队伍走到今天,若没这些朋友的帮衬,还不知会怎样呢?于是,李文斌站起来说:“水流千遭归大海,早晚会有这一天儿,虽说我无党无派,但我愿上你们这条船!”陈群、魏国臣、李文斌,三双大手握在了一起。
陈群在安家庄李文斌队部住了三天,做熟了一锅饭,这锅饭做得正是火候儿。陈群离村时,应李文斌请求,留下一套八路军的灰布军装,作为改编的军服样品。
4月的一天,李文斌和他的部下郑重地换上了八路军灰布军服,李文斌骑上他家那头大黑驴,带着500多人的队伍一路向西,到斋堂接受改编。
李文斌的队伍改编为八路军平西游击第一总队,属八路军六支队领导。李文彬被任命为平西游击第一总队总队长,陈群为副总队长,李向之任政委,下设三个中队和一个卫生队:一中队队长魏国臣,指导员张又新;二中队长贾兰波,张玉亮调司令部当参谋;三中队长陈仲三;魏国杰任卫生队长,彭城任总务。至此,这支自发的地方抗日队伍成了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武装。改编以后,李文斌总队和主力部队一起,攻打了三家店火车站,捣毁了敌人的警察所。5月中旬,又随六支队挺进到平绥线打击敌人,并取得显著战果。
邓华支队到平西后,相继建立了宛平县、房涞涿、宣涿怀等三个联合县的抗日民主政权。4月底,由国民抗日军改编的八路军五支队接防平西,邓华支队准备挺进冀东。5月8日,五支队组建了房良联合县抗日民主政府,房涞涿因此改为涞涿联合县。并从第五支队抽出三个干部担任抗日民主政府县长,他们分别是焦若愚、杜伯华、佟旭野,加上原来的魏国元,共为平西初创时期的四个抗日民主政府的县长。在四个县抗日民主政府的基础上,成立了中共平西地方工作委员会,对内称中共宛平中心县委,领导四个县的党政工作。原北平市委的干部李金亭担任平西地方工作委员会的主任、宛平中心县委书记。
回忆这段经历,苏梅同志在《平西根据地的初创与魏国元同志》的忆文中说:“我认为平西地下党在这里做了长期的艰苦的发展组织、发动群众的工作,并且掌握了一定的武装,所以1938年春天主力部队进驻平西较之顺利,并很快地建立起抗日革命根据地。魏国元同志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是他那种一点一滴啃硬骨头精神和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作风,我们党正是需要这样的干部。”
平息“大村事变”,送部队开赴冀东
抗日民主政权的建设并非一帆风顺。1938年4月中旬,宛平县发生“大村事变”,5月,宣涿怀发生“矾桑事变”,6月4日,涞涿联合县发生“紫石口事变”,平西的斗争形势十分严峻,抗战的天空飘着几块随时酿成祸雨的乌云。魏国元边工作,边向从五支队前来担任平西地方工作委员会主任、宛平中心县委书记的李金亭介绍情况,使他尽快熟悉工作,以便顺利筹备成立平西地委,即宛平中心县委。在火与血的拼杀较量中,宛平中心县委成立了,又成立了七、八两个区的区委。4月中旬,任命宋恩庆为七区区委书记,派宋恩庆和邓华支队宣传科长夏侯斌等同志一同去七区开展工作。宋恩庆等先到大村、镇边城,然后在马刨泉村召开群众大会,宣传抗日救国的革命道理。会议热烈之时,会场开始骚动,突然有人喊:“大村事变了!”
邓华支队到斋堂后,非常重视做好抗日统一战线工作,认真处理好与宛平七、八区地方武装的关系。为此,军政领导多次与原七、八区地方势力代表人物谭天元、平兆斌等接触,商讨共同抗日救国事宜,均遭拒绝。谭天元企图暴动逃跑时被扣押。对于七区平兆斌,更是仁至义尽,先派人以乡亲身份与其商谈,遭拒后,宛平县长魏国元亲自出马相邀,平兆斌以“家里脱不开”为由不合作。最后,邓华支队政治部副主任苏梅与之长谈,安排职务,并提出派人帮助工作。平兆斌假意应允,暗中对抗。他派人到紫荆关侦察八路军实力,妄图消灭邓华支队。接着召开秘密会议,诋毁共产党和八路军是搞赤化,共产共妻。煽动说:“咱们六个村的人要马上动员起来,再和昌平自卫团联合起来,我们的力量比他们大。”
4月上旬,沿河城的县第九大队人员到斋堂集训,只留几个看家的。一天夜里,平兆斌组织200余人到沿河城抢了宛平县大队的300多支枪。枪放在师永林家,县大队派王学山看守。而王学山是个可耻的叛徒,他和王学武把藏枪的地方和数量转告平兆斌,为保护自己,王学山还要求抢枪时把他绑起来。师永林从窗户跳出,迅速找到王学善和李天佑,扛着两挺机枪到下角楼城墙处,用火力追击,但追不上了。枪抢到手,平兆斌宣布断绝永定河南北的联系,任何人不准来往,并严密把守要道。他强行要求各村出人出枪,软硬兼施,组成了17个村2000余人的反叛队伍,布防了两条线,并公开喊出了“反对共产党,赶走八路军,打倒魏国元,释放谭天元”的口号。
此时,永定河刚开河不久,水深流急,并夹杂着冰块儿。被困在横岭的宋恩庆心急如焚,硬是闯过了河。到了青白口,立即给魏国元打电话,汇报了一路所见的平兆斌布防情况,请求出兵解决“大村事变”。魏国元火速与邓华支队取得联系,派沿河城第九大队参与行动,并由田庄等村为八路军带路,奔袭大村。
4月底的一天,大部队兵分两路向叛区进发,南路由原红军李湘营长带领,从塔岭沟直抵青白口和傅家台,西北路由八路军一个营和宛平县九大队的百余人组成,从沿河城方向进攻。战斗先在沿河城打响,大队长张忠信和中队长师守琪人地皆熟,他们率领队伍用山里人攀山如履平地的功夫和不畏艰险的气概,从沿河城绕过两座大山,攀上悬崖峭壁,天兵般地到了向阳口的臊狐庵最高峰,居高临下,压向西北线叛军阵地,先打垮了峡口守敌,为部队打开了进攻通道。战斗很激烈,但考虑到叛军中多数是受蒙蔽和被迫的百姓,因此,尽管枪声大作,可子弹有眼,只是打伤一些人。对此,叛逆中的多数人也心中有数。战斗正在进行,叛军领队叫嚷:“八路军抄了咱们的后路,快撤!快去报告!”叛军阵地大乱,纷纷逃窜。夜间一点左右,山神庙、太子墓、芹峪口方向也打响了。战斗激烈进行时,现场指挥的平兆斌预感到失败,跑回大村,带上老婆孩子逃到老峪沟去了。头目逃走,叛军处处挨打,天亮时,各自逃回家。
仅一天时间,军民紧密配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平息了“大村事变”,保卫和巩固了新生的抗日民主政权,为开辟巩固平西根据地,挺进冀东奠定了基础。
平兆斌在老峪沟过了一夜,后逃到北平,以做小买卖为掩护当敌寇特务。日本投降后,又任国民党还乡团七大队队长,带领还乡队扫荡多个村庄,破坏土改,反攻倒算,杀害干部和村民,抢掠物资,罪大恶极。1949年7月被捕,1950年底被依法判处死刑。
1938年5月底,宋时轮率雁北支队从河北蔚县的桃花堡进入平西,在斋堂西的杜家庄与邓华支队会师。5月底,为支援开滦工人的罢工斗争,配合冀东农村武装暴动,建立冀东抗日根据地,邓华支队和120师的宋时轮支队合编为第四纵队。邓支队的二、三团分别改编为31和33大队。李文斌领导的平西游击第一总队改为33大队一营,李文斌任营长。整编后的李文斌部将跟随大部队挺进冀东。
1938年5月底开始,八路军四纵队指战员5000余人浩浩荡荡,由平西出发,分南北两路,经平北向冀东挺进。6月8日,31和33大队在四纵队政委邓华带领下集结在青白口村,准备渡过永定河去支援冀东。
魏国元领导的宛平抗日民主政府,为部队出发做了充分准备。青白口村党组织积极行动,魏国相和李思聪找来造船巧匠魏国强,修理和新造了渡河船只,驾船经验丰富的魏国珠一边指挥船队,一边带头喊着号子:“打日本呐,救中国呀!军民一心为抗战呀!”船上的战士和岸上的百姓一起喊,号子声声,激荡着永定河水,也激荡着军民的心,很多人热泪盈眶。
听说部队即将出发,县、区、村干部和岸边村民百余人拥到渡口送行。
魏国元送走了邓华支队,送走了苏梅和陈群,送走了李文斌总队,送走了国杰、国臣两个一奶同胞的亲兄弟,送走了所有挺进冀东的乡亲和战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壮。
1938年6月,受组织委派,魏国元离开宛平,前往宣(宣化)涿(涿鹿)怀(怀来)联合县任县长。焦若愚同志接任宛平抗日民主政府的县长职务,并把焦土的名字改成了焦若愚。事后,他在平西根据地抗战史研讨会上的讲话中说:“我当兵、当科长时叫焦土,人家说笑话,说宛平地区可怜这一片焦土,被敌人烧得差不多了。当县长时,把名字改成了焦若愚。”魏国元上任时,正值宣涿怀地区发生“矾桑事件”不久,沦为汉奸的怀来联庄队长董九吉于1938年5月10日夜带领原桑园联庄会人员,进行了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反革命武装叛乱,抓捕八路军干部18人,杀害3人,将15人押送到日军在怀来的炮楼。这15名干部在越狱中大部分牺牲。魏国元带着妻儿,义无反顾地走上这个被白色恐怖笼罩的工作岗位。为深入发动群众,迅速打开局面,魏国元和县委书记赵振中、组织部长车夫等领导分头下到最基层开展工作,调动和激发群众的抗日热情,恢复再建根据地。
魏国元不分昼夜忙于工作,妻子庞勉也投入妇女工作中,把小儿子托送到百姓家中照料。不料,那家夫妇打架,误伤孩子致死。悲痛至极的母亲庞勉想去问问情况,被魏国元制止。他对妻子说:“现在反动势力很猖狂,我们党开展工作很不容易,老乡冒着生命危险给咱看孩子,对孩子很好,这是意外,他们已经很后悔了,咱们不能再去追究,要考虑到干群关系,考虑共产党和老百姓的关系。”于是,夫妻二人强忍悲痛,继续投入抗战工作。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经过艰苦的恢复再建工作,宣涿怀联合县形成了团结对敌、共同抗日的局面。
满门英烈
东进途中,魏国臣等平西子弟,义无反顾地战斗在冀东战场,边走边打,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参加多次战斗,无一人逃脱,大部分光荣牺牲。魏国臣领导的第一中队改编为第四纵队司令部警卫二连,出色完成了保卫任务。在抚宁县燕沟营突围时,魏国臣带领战士在敌人飞机大炮的轰击下最后撤出。他和通信员吕怀玉、李文举多次从炮火掀翻的泥土中爬起来。在铁厂,参加了苏梅、陈群指挥的“鸿门宴”,消灭了7个土匪头,为冀东人民除了害。
同年10月,八路军第四总队撤回平西,留下三个支队坚持冀东抗战,即苏梅、陈群支队,包森支队(包森1942年牺牲),单德贵支队(单德贵1944年叛变)。苏(梅)陈(群)支队是冀东抗战游击第一支队,以魏国臣中队为主力,收编了冀东抗日联军西撤时流散的队伍和节振国的队伍。魏国臣后任冀东抗日游击第一支队第一总队队长兼教导队队长。1939年春,魏国臣奉命绕道从冀东回平西,向晋察冀挺进军司令部和区党委汇报了工作,接受了先行筹款,然后带部队回平西整训的任务,接着匆匆回家,看望了家人,又绕道天津返回冀东。
夏天,党组织派魏国臣带领小分队到丰润县筹粮筹款,因汉奸告密,小分队被日军包围。魏国臣带领战士们从七树庄突围出来,行至东佑国寺村,又一股日伪军包围上来。战斗中魏国臣大腿中弹,他把筹到的款交给战友,叫他们快走,并大喊一声:“火速报告司令部,任务完成!”他手持一挺机枪,藏在掩体后面向敌人扫射,打退了敌人。估计战友们走远了,他忍痛向庄稼地爬去。日伪军沿着血迹追上来,举起了罪恶的刺刀。魏国臣的热血洒在冀东的土地上,他为抗战献出了年仅26岁的生命。听到魏国臣牺牲的消息,苏梅和陈群,这两个坚强的汉子,一天不说话,也不吃饭。
一天,"魏国臣5岁的女儿亚梅在街上玩,脚上穿着一双母亲新做的绣花鞋。这时,邻居张大婶走过来,焦急地对亚梅说:“亚梅,你爸都死了,你怎么还穿大花鞋?”亚梅赶紧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听了如五雷轰顶,忙到张大婶家询问,大婶不承认,说是孩子瞎编的。母亲宁愿相信是孩子瞎编的,但心里七上八下,天天盼着丈夫来信报个平安。
没过几天,苏梅和陈群把队伍带回平西,整编为十二团,陈群任团长,苏梅调任平北地委书记。知道了小弟牺牲消息的魏国元从平西专属赶回老家,带着陈群心情沉重地直奔老母亲的房间。母亲见儿子和陈群回来了,高兴地给他们沏茶倒水,嘘寒问暖。陈群团长没喝一口水,伸出粗壮的大手紧握住老母亲的手,眼含泪水说:“大娘啊,我陈群对不起您老人家啊!我把您的小儿子弄丢了,对不起啊,对不起!”说着,陈群要给老母亲下跪。这时老人才恍然大悟,赶忙扶住了陈群,刚强的老人强忍悲痛,撩起衣襟边擦眼泪,边对陈群团长说:“国臣保家卫国,当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不也是抛家舍业地在外打鬼子吗?国臣没了,大娘不怪你,要恨也要恨日本鬼子。”陈群团长听了老人家的话,心里稍轻松了一点,担心母亲无法承受的魏国元也稍微放下一点心。
魏国臣的妻子高金兰在屋里给一岁的小女儿喂奶,看到大哥和陈团长进了婆婆屋,放下孩子,过去帮忙招待,更想打听丈夫的消息。刚走到屋门口,就听见陈团长和婆婆的对话,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屋,一头栽倒昏死过去。听到亚梅的哭喊,母亲、大哥和陈团长跑过来,婆婆坐在地上,抱住儿媳连喊带摇,儿媳总算醒过来了。
部队返回冀东之前,陈群团长把全团战士带到魏国臣的家乡——青白口,为他召开隆重的追悼大会。群山肃立,河水呜咽,白云敬挽。村口搭起了台子,魏国臣的照片摆在一张课桌上,上悬黑纱,下置松柏。青白口全村村民,宛平七区各村代表,魏家的亲朋好友,李文斌总队的官兵,及平西党政机关干部,齐聚会场。陈群团长站在台上带领全场向烈士三鞠躬,讲话时他流着泪说:“魏国臣同志的牺牲是我党我军的一大损失,他打仗勇敢,带兵有方,是优秀的年轻指挥员、好干部、好党员,他的牺牲使我失去了一只臂膀,我们要打回冀东去!为魏国臣同志报仇!”“打回冀东去!为魏国臣同志报仇!”喊声在山水间回荡。魏国元代表平西地方政府和烈士家属讲话。父亲去世早,国臣最听大哥的话,是他把国臣引到这条路上的。他说:“国臣是我的亲兄弟,兄弟亲,手足情,他年纪轻轻就牺牲了,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我很心痛。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把日本鬼子早日赶出中国去,将革命进行到底!”
追悼大会结束时,全场上千人一起唱付家台小学校长付万书专门为魏国臣写的挽歌:“秋风吹来真凄凉,国臣同志武装上战场,抛妻儿离家乡一心打东洋,冲锋在前不怕日本狂,可叹他东征未归命丧战场。白发娘望儿归,妻子泪不干,各界人士无不心痛酸。为民去抗战,先进成模范,舍身为国捐躯,英名永流传……”
会后,陈群又带领十二团奔赴冀东,1941年6月,在河北玉田县壮烈牺牲。魏国臣和陈群等烈士都安葬在唐山冀东烈士陵园。
魏国元的三弟魏国相,是个内向人,原在家主要负责饲养大牲畜。自打为救魏国元等卖了大牲口,魏国相就开始干地里的活儿,并积极参加抗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担任了村里的党支部书记。
1940年,抗战艰难时刻,乡亲们送走晋察冀挺进军12团陈群团长的部队不久,随着冬季的到来,日军又一次展开对平西的大扫荡。
青白口的村民刚开完魏国臣的追悼大会,就要拖家带口跑反,躲避鬼子的屠戮。这时,魏家四兄弟只剩魏国相一人守家了,他还当着村干部。每到鬼子扫荡时,他都要组织乡亲疏散隐蔽。一天,鬼子的飞机来轰炸,母亲从石阶上摔下来,胯骨骨折,无法行走。11月,鬼子又来了,国相误认为和以前扫荡一样,鬼子不会驻扎,就把母亲背到山神庙,藏在山神庙的炭窑里,并留下一碗饭,想着疏散乡亲后再回来背母亲。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母亲也坚决不让国相背她走,催促说:“你赶紧带大伙儿走吧,别管我这把老骨头。”当魏国相安排好乡亲,日本鬼子占据了村子,而且驻扎下来,村子四周布满岗哨,他已无法返回。漆黑的深夜,母亲爬出炭窑,拼尽全力向山里爬去,她想去找她的孩子和乡亲们。初冬的深山之夜清冷寒凉,国相找到她时,母亲已连冻带饿惨死荒山,散乱的长发缠在灌木丛上。
母亲死后,魏国相怀着悲愤的心情全身心投入抗战,脱产当了干部,1942年任昌宛二区区委书记,发展了安久善、崔万春、崔逢春等人入党。之后,去平北地区开辟战场。1945年8月,魏国相因工作需要调往察北,临走时,他对妻儿说:“我去的地方环境很残酷,我每个月给你们写一封信,如果两个月见不到信,我可能就不在人世了,你们就不要再等我。”他这一走,果真没有回来。1945年底,魏国相牺牲在察北,年仅35岁,连尸首都没找到。1983年6月10日,国家民政部为魏国相颁发了烈士证。
二弟魏国杰从小自学中西医,在家里开的“双合堂”行医卖药。“双合堂”被魏国元改成“一元春”药铺后,行医同时协助大哥做地下工作。魏国元等被捕,魏国杰以当家人身份,卖掉主要家产,筹措资金,实施营救。抗战爆发,魏国杰以乡村医生的身份,参加了李文斌的保家救国团,担任卫生队长,1938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那个背着中草药奔赴冀东的战士,在东进的道路上,开始了在战火硝烟中救死扶伤的历程,合伙的亲戚付仁杰也成为卫生队成员,一同东征。
东进初期,魏国杰就参加了沙峪伏击战和攻打兴隆城战斗,带领医护人员救治了百余名伤员。看到小老乡李国通伤势过重而牺牲,悲痛激发救治的决心。为便于大队主力行动方便和灵活,也为了伤员的治疗和休养,魏国杰向部队领导提出把近百名轻重伤员留在半壁山,就地医治休养。大队长肖思明和政委李志远同意了魏国杰的申请,并派33大队总支书包森带领12连负责保护。
魏国杰和包森一起,带领伤员、医护人员和战士共200多人,在兴隆、蓟县、遵化的三角地区,洒河两岸,长城内外,除了保护,尽最大努力救治,使伤员伤势不断好转,陆续返回部队。不久,又开创了洪山口抗日根据地,并组建了包森支队。10月,四纵撤回平西,包森支队改编为八路军“冀东游击第二支队”,留在冀东坚持斗争,魏国杰任支队卫生队队长。1939年11月,冀东游击二支队又改编成挺进军第13团,魏国杰任卫生队队长。1940年2月,又跟随包森团长开辟了冀东的盘山抗日根据地。
魏国杰在冀东坚持抗战7年,先后担任几个部队的卫生队长、卫生所长和休养所长,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用生命佑护生命。1941年6月,在苇白无人区,白天隐蔽,夜里到山洞和堡垒户救治伤员。由于他领导的休养所痊愈率高,被连续记功2次。
1944年10月,魏国杰在丰润县杨家铺村出席军区卫生部召开的三级干部会议,突然,会场被3000多名日军包围。突围时,参会的干警被敌军火力压制在沟底,不少人牺牲,魏国杰身边的战友也倒下了。他迅速抄起牺牲战友的枪,上了刺刀,高喊着向敌阵冲去。周围的战友也一跃而起,向前冲锋。魏国杰和战友们终于为战场撕开了一个口子,成功突围。
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魏国杰带领医护人员参加战地救护不计其数,救治伤员从数十人到数百人,立大小战功多次。在1945年冀热辽军区的秋季战役中,他带领17团卫生队参加了收复和攻打开平、蓟县、玉田、遵化的战斗。每次战斗前,都细致妥当安排好各组的任务与衔接。前接组冒着枪林弹雨到前沿接收伤员,验伤组立即分出受伤轻重状况,担架组争分夺秒抬送,手术组立即为伤员实施手术。战场伤情种类繁多,从头到脚,从外到内,涉及各个部位。由于连续战斗,魏国杰带头夜以继日地为伤员手术,将伤残和牺牲的人数降至最低,想尽一切办法保住伤员的战斗能力、自理能力,出色完成救治任务。
魏国杰有极强的自学能力和悟性。他不断积累和总结经验,利用战斗间隙写出了《战场救治指南》《体温测量法》,为医务初学者提供了教材,帮战士学会战伤自救。后来,又编写了《石膏绷带教材》。
抗战胜利后,魏国杰随部队出关,任热河军区卫生部副部长,不久,又任热东十八军分区卫生处副处长。十八军分区颁发给魏国杰的立功证上写着这样一段话:“在伟大的爱国自卫战争中,你以自己的最高忠勇和最大智慧献给了祖国和人民,立下了辉煌的功绩,你是人民推崇的功臣,得到千百万人民的敬爱,特立功褒奖,希再接再厉,功上加功,争取成为爱国自卫战争中功劳盖世的英雄。”
1949年1月,魏国杰被任命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辽西军区卫生部党委书记兼副部长,并被评为甲等三级教授。全国解放后,任解放军公安三师卫生部部长,第一军政干部学校卫生处处长。转业后,任全国总工会医务工会主席,一机部哈尔滨综合医院院长等职。
从1938年东进离家,魏国杰把自己交给了抗战和解放事业,从没回过家,只断断续续打听到一点家乡的消息。当听说弟弟国臣牺牲,母亲、妻儿都惨死在日军大扫荡中,他含泪数日,寝食不思。后来,他与多次参战立功的冀东部队优秀医护女干部王希辉结成连理。全国解放了,他又听说国相兄弟也牺牲了。1950年,万分思念家乡的魏国杰给家里写信,写给谁?他茫然了。思来想去,他在信封上写下:青白口村乡亲收。
村干部将信转给了家里的侄子,收到侄子的回信,才知道家里详情。后来,他带着再婚妻子和警卫员回乡探亲,并收养了小弟国臣的小女儿,大女儿已由大哥抚养。
1960年5月,魏国杰收到大哥魏国元病逝的消息,万分悲痛,从哈尔滨来京参加大哥的葬礼,返回后,9月突发脑溢血去世,年仅51岁。
当年与魏国杰合伙开店,参加八路军后又一起支援冀东的付仁杰1938年5月入党,先后任排长、连指导员、副教导员、总支书记、县长、科长等职。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医研究院工作。1961年11月26日病逝,享年47岁,安葬八宝山革命公墓。
转战南北
在开辟与坚守平西抗日根据地的战场上,魏国元从宛平到宣涿怀联合县,又调涞涿联合县任县长。1940年,边区开展了一次民主运动,此时,早已不在宛平县工作的魏国元,仍当选宛平选区的国大代表,成为晋察冀边区的参议员。
1943年夏,魏国元到中共北岳区委党校学习,又转晋察冀中央党校参加整风审干学习。1945年夏,魏国元受党组织委派,返回家乡平西,历任中共冀察第十一区(即平西地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副专员、中共察哈尔省第二十二区(即平西地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专员、中共察哈尔省第七区(即平西地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第七区委员会专员、地委委员等职,为平西解放区的建立与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魏国元参加整风审干期间,很长时间不能回家。他和庞勉的第三个儿子得了重病,没有药,连吃的也没有了。庞勉独自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把仅有的一张边区票塞在孩子手里,儿子断气了。三个儿子相继夭折,对作为母亲的庞勉,该是多么惨痛的打击,虽然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但对死去的孩子,庞勉久久不能释怀,对不让问,甚至不让哭的丈夫,渐渐有了芥蒂。后来,因环境艰苦、工作繁忙,魏国元很少顾家,接连遭受丧子之痛的妻子,又很少得到丈夫的体贴和照顾,这位曾经和丈夫一起被捕入狱、出生入死的妻子离开了魏国元,一段不凡婚姻走到尽头。
魏国元在平西任专员期间,党组织极力为已是单身的魏国元物色伴侣。一天,一位领导对魏国元说:“你不能总单着,要考虑个人问题,这也是为了工作。”于是,告诉他,第二天早晨去村口井台边,会有个留着短发,穿列宁服的姑娘去洗衣裳,你看是否中意。次日清晨,魏国元走到井台边,真的看到了那个洗衣裳的姑娘。没过几天,一场以会议形式举行的婚礼,将魏国元和那姑娘撮合到一起。姑娘叫周振玲,河北保定徐水县西白楼村人,是徐水三区妇救会主任,被派往晋察冀党校学习,于是有了这段姻缘。
1947年冬,魏国元,这个山村农民的儿子,离开生长和战斗多年的平西,走向山外的世界。11月,他到河北完县参加土改,又到桑干河灌溉委员会担任主任,兼任平西地委委员。桑干河是永定河的上游。当年,魏国元和战友们从村边的永定河逆流而上,到桑干河边的宣涿怀开辟抗日战场。赵曼卿的哥哥赵金鑑,还有李春旭、李正亮等都牺牲在桑干河边。对他来说,这不仅是上下游一脉相承,而且是连同生命都溶在一起的河流,是记述着大河两岸的儿女们壮怀激烈的英雄业绩的河流。魏国元很清楚他工作的意义,抗战胜利了,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社会,他要通过努力,让这条河更多地为人民造福。于是,经常有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带着人奔波在桑干河两岸,这是魏国元抓紧组织水利技术人员进行永定河上游的灌溉工程查勘。从这时起,奠定了后来他与国家水利工作的缘分。
1949年春天,魏国元带着战火与硝烟的余温随队南下,10月进入湖南邵阳,任邵阳地委委员兼邵阳专区专员,是地区最高行政领导。邵阳刚解放,百废待兴,并匪患严重,魏国元深感责任重大。他和其他领导一起,在新的战场上开始了又一番拼搏。当时,四野、二野南下解放军20余万人在邵阳集结休整,准备南下解放两广和大西南。做好征粮支前尤为重要。据《邵阳党史资料丛书》记载,当时全区共筹集粮食(大米)983万公斤,柴草1900多万公斤;抢修桥梁25座,渡口2处;组织5万多民工、1500多名码头工人、800多条民船,帮助解放军运送物资,使18万余人民解放军顺利通过邵阳,进军大西南。另外,还进行了接管建政,没收官僚资本,减租减息,清匪反霸,支援抗美援朝、镇压反革命和其他各项社会改革,建立和巩固了各级人民政权。为支援抗美援朝,发动3万多名青年应征入伍。组织捐献人民币265万元,稻谷40.5万公斤,可购买飞机17架。
邵阳地区匪患严重,不仅是对新政权的威胁,而且使人民群众惨遭伤害,生活不得安宁。魏国元不顾安危,深入土匪猖獗的新化地区开展工作,途中在巨目铺遭唐华封土匪截击,汽车被打坏,车内物资被抢,在随行人员的拼死保护下,才死里逃生。地方党政组织紧密配合解放军部队清匪反霸,在人民群众的积极参与配合下,经过一年多的浴血奋战,清剿了盘踞邵阳的100多股土匪和国民党残余武装3万余人,铲除了匪害。
1950年秋到1952年,魏国元还参与领导了农村的土地改革运动,使广大农民从政治上、经济上翻了身。在城市工矿企业开展了民主改革运动,对工商业的公私关系进行了一些调整,工农业生产得到恢复和发展。为邵阳地区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制定和实施奠定了基础。
1952年9月魏国元离开邵阳,调任湖南省民政厅副厅长。1953年5月,调到国家水利部任办公厅副主任。后来,魏国元主动要求深入基层,历任农田水利局局长、水利部研究室主任、水利电力出版社社长、水利水电学院院长兼党委副书记。
战争年代,魏国元性格铁血,对家庭和亲人,似乎少了人情味儿。1986年,魏国元的女儿魏云平带着7岁的儿子拜会父亲的前妻庞勉。庞勉对魏云平说:“你爸是好人,就是心太硬。儿子死了,不让我哭,不让我问,作为母亲,哪儿受得了?”还说,“我支持你们收集你爸的事迹。”说着,打开一只旧皮箱,从里边找出一幅1933年她和魏国元的合影,交给了魏云平。“留个纪念吧。”这句话被眼睛里的泪光映照着,闪着珍珠的光泽。走之前,庞勉给魏云平做了一顿面条儿,边亲切地看着魏云平母子吃,边说:“好吃吧,这叫汆儿面,你爸最爱吃我做的汆儿面。”柔情中透着万般伤感。
女儿魏云平知道,父亲的硬是战争年代最为纯粹的党性,是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的忠贞。其实,魏国元的感情是丰富的,不仅有坚硬的铁血,也有细腻的柔情。每每想到惨死的母亲,牺牲的兄弟和那些乡亲、战友,以及留下的孤儿寡母和境遇,魏国元的内心都会无比疼痛。但是,他是意志坚定的革命者,他有着平西山川一样阔大的胸怀,他会把所有的疼痛都转化成坚韧的力量,磨砺成一把锋利的刀剑,刺向旧世界。
魏国元热爱生活,热爱美。他爱花儿,尤其喜菊。秋天,他在院子里养了十几盆各个品种的菊。倒盆、培土、施肥、浇水,样样到位,花儿也不辜负培育,用千姿百态的美开成一种品格与精神。调到水利电力出版社当社长,看到出版社光秃秃的院落,立即带领职工栽种了满院子的桃树,开出一片繁花。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战争年代,为了国家和民族,作为父亲,魏国元无法怜子,不能实施父爱,甚至不能保住孩子的生命。在崭新的日子里,他亲自送女儿报考小学,看到女儿被录取,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学校号召除四害,并且要报成果。女儿错误理解了汇报方法,要把打死的一只小老鼠交到学校。于是,父亲找来一根小绳子,将小老鼠拴住,帮助女儿把小老鼠牵到了学校,令老师哭笑不得。晚上睡前,只要有时间,他就会给儿子讲故事,直到儿子进入梦乡。
北京解放初期,白塔寺一带路边,多了一个饭摊儿。这个摆摊卖饭的人就是西四烟袋锅胡同曹婶子的儿子,当了伪警察和伪警长的曹桂山。当伪警察本是按照魏国元的指示,为了掩护地下党,为了给共产党干事儿。但北京解放后,找不到魏国元,曹桂山说不清了。曹桂山还记得,魏国臣曾经对他说过,等革命胜利了,咱们都去住高楼,可魏国臣在冀东牺牲了。曹桂山想去老家找魏国相,可一打听,魏国相也牺牲了。曹桂山无奈,只能靠摆饭摊儿度日。
一天,一辆小轿车开进了烟袋锅胡同,停在曹桂山家门口。一个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走进院子,叫着:“婶子,婶子在家吗?”曹婶子迎出来,撩起衣襟搌了搌昏花的老眼。“婶子,我是国元呐。”来人上前扶住老人,紧紧握住老人的手。魏国元从湖南调回北京,刚安顿下来,就到烟袋锅胡同看望曹婶子一家。曹婶子一家喜出望外,特别是曹桂山,可找到救星了。曹桂山想,有了魏国元,不仅可以证明历史,工作也有了希望。没过几天,他就到家附近的景山煤场当了工人。曹桂山很高兴,他来到魏国元家,一来表示感谢,更重要的是,向魏国元提出想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想法。魏国元缓缓对他说:“桂山,你为党、为八路军做的工作,组织忘不了,你要求入党,很好,但别忙,你要把这些年为党做的工作,连同全面的历史,都要向组织讲清楚,并且努力工作,等条件成熟了,组织会找你……”于是,曹桂山按照魏国元的话去努力,但魏国元54岁就病逝了。
1966年“文化大革命”,曹桂山当伪警长的历史又被揭了出来。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儿,胸前挂着“历史反革命”的牌子,批判斗争、游街示众,然后遣返原籍劳动改造。曹桂山不服,找造反派说理:“我是当过伪警长,但那是共产党让我干的,你们不相信,可以去调查。”回原籍门头沟区的淤白村劳动,虽说苦点,但和乡亲们在一起,心里踏实多了,又多亏乡亲们给出主意、提线索,于是,他找到了他当伪警长时护送过的两个地下党员,一个是在山西大同市任劳动局局长的高万章,就是当年在“一元春”药铺当伙计的高连勇,另一个是门头沟区医院党支部书记高树林,两个人都给他出了硬邦邦的证明。至此,西四烟袋锅胡同3号,这个地下党秘密联络点的历史才没有被埋没。
后来,落实了政策的曹桂山又回到景山煤场工作。1987年的一天,魏云平去拜访曹桂山,提起“文革”的遭遇,曹桂山说:“我这个人想得开,‘文革’后给我落实了政策,吃穿不愁。没入党就没入吧,虽说遗憾,从心里拥护最重要。你叔国臣和国相为革命早早就牺牲了,你爸和你二叔为抗战累出一身病,50出头就都去世了。我能活到今天很知足,我比他们强啊!想想他们哥儿几个,我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呢。”此时,曹桂山已是老泪纵横。
多年艰苦环境中的奔波战斗,国民党监狱的折磨,给魏国元的身体埋下病痛的隐患。进城后,他依然保持着战争年代的勤勉,常常超负荷工作,终于被病魔击倒。住院期间,他给前去陪护的妻子大讲杨门女将、穆桂英挂帅出征的故事,勉励妻子,如剩孤儿寡母,一样干革命。
如同生前居住之邻,八宝山革命公墓,和魏国元共住一排的是闻一多先生。是偶然的巧合吗?闻一多先生在牺牲前的讲演中说:“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讲演之后,先生被特务暗杀。而魏国元和他的兄弟们也同样具有这样一种视死如归的牺牲精神。还有那些牺牲的党员干部和普通百姓,为了民族的独立和解放,都是“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
202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谨以此文向魏国元和他的兄弟们,向所有为民族独立和解放献身和奋斗的英雄们致敬!
(本文参考了北京出版集团《中国共产党北京历史》(第一卷)"、光明日报出版社《平西儿女》、华夏出版社《燕山儿女》、香港银河出版社《京西革命斗争史》、中共党史出版社《中共北京党史人物传(第三卷)——魏国元》等大量书报和当事人文字材料、口述记录、录音等资料。写作过程中,还得到了中共门头沟区雁翅镇党委、政府,青白口村党支部、村委会,斋堂镇王龙口、沿河城村党支部,魏云平、魏京云、魏亚建、魏亚梅、魏亚民等亲属,区政协文史办原主任石建山、区作协理事吕秀玉等朋友的大力协助,特此致谢!)
北京市文联文学艺术创作扶持专项资金项目
作者简介
马淑琴,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第三届理事,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北京作协第五、六届理事,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北京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曾任北京市门头沟区文联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区作协主席等职。出版诗集《炊烟扶摇》《山月》《马淑琴诗选》《母亲是一条河》等六本,散文集一本,在报刊发表报告文学、散文等百余万字,诗歌数百首。作品数次获奖,并收入优秀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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