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中国人与世界生活的广泛关联
2025-01-24徐福伟
近些年来,我每年都会以关键词的形式考察与梳理年度中短篇小说创作,我发现一股反映中国人与世界生活的广泛关联的创作潮流在涌现,有些评论家将其命名为“世界版图写作”。一方面是国内的作家们突破原有的文学地理空间,将写作版图进一步延伸到中亚、东南亚,甚至是拉丁美洲、非洲,有别于以往文学中仅限于西方社会场域的叙事,以邱华栋、徐则臣、朱山坡、叶临之等为代表;另一方面,活跃在海外的华语作家们游走在中国文化和海外文化的交融地带,以跨文化视域写出了大量的优秀作品,以陈河、黑孩、曾晓文、李凤群、方丽娜、顾艳、张惠雯等为代表;此外,留学生故事再次成为世界版图写作潮流中新的脉动,以马晓康、邵宇翾、王晨蕾等为代表。
在世界版图写作浪潮中,具有多国生活经验与多元文化交融的陈河的创作独树一帜,聚焦“中国人与世界的密切关联”,探寻“跨文化语境中海外华人的生命蝶变”,在坚守民族性的基础上向着更加宽广的世界性和深刻的现代性掘进,形成了典型文学审美范式。正如陈河曾说:“我因为自己就是移民的一分子,所以能写出一些和内地作家视觉不同的作品,给读者带来一些新鲜的经验。”
新作《卢默夫妇》延续了《香榭坊巡逻队》中“香榭坊小区华人邻里”的故事脉络,《香榭坊巡逻队》讲述了居住于香榭坊小区的华人组织巡逻队自卫的故事,而《卢默夫妇》则讲述了香榭坊小区的华人种菜的故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故事,实际上都承续了以往海外华语文学中常有的“文化冲突、历史负重、孤独困境”等叙事因子,但更为重要的是凸显了全球化的新时代背景下,中国人无论是从文化自信还是从精神样貌上,都对海外生活不再是充满渴望与悲情的仰望,而是在平等生命主体映照下的积极参与和构建。
小说中的卢默夫妇作为移民一代,在加拿大打拼多年,事业有成、财务自由,可以随意飞迈阿密坐游轮,欣赏加勒比海的风光等。由于在东约克的房子周围治安状况不太好,便在香榭坊小区购置了一套高档住宅,过上了丈夫写作、妻子种菜的安逸生活。这无疑是独属于这个时代的海外华人群体的荣光。诚然,移民一代在异国他乡扎根的过程是十分艰辛的,有的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小说中住进大房子的卢默就感叹道:“英语单词移民migration和候鸟migrant差不多。候鸟飞起来很壮观,很诗意,其实有不少死在迁徙路上,能到达目的地的只是部分。”卢默曾在地拉那被绑匪关在地下防空洞七天,可谓死里逃生。
卢默妻子还保留着种菜习惯,不但开垦了一块邻居家旁的飞地,还将生满鲜花的自家庭院改造成了大菜园。卢默夫妇本以为就可以在这世外菜园中安逸地生活着,谁承想,因为种菜,与福建女邻居阿秀争夺飞地使用权而闹得不欢而散,广西女邻居马姐竟然成了卢默妻子的种菜导师,卢默夫妇之间也产生了深深的隔阂。种菜这一事件自觉地担负起小说叙事推进的功能,成为卢默夫妇生活叙事的原发点。谁能够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在中国城市很难做到的种菜居然在异国他乡轻松实现了。此类题材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海外华语小说中很难找到,那时的海外生活的书写仅限于求学、工作等方面,多了几分远离故国的悲情况味。时光荏苒,当下的海外华语小说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关于中国人在海外旅游、探险、打猎及置业的书写。同样在加拿大生活的曾晓文的中篇《居黄鲈港》就讲述了陷于婚姻危机的中年码农俊豪买下了加拿大小镇黄鲈港的一个古旧教堂的故事。由此可见,在海外生活的中国人以更加积极主动的姿态融入异国他乡的火热生活中,但无疑还带有鲜明的中国印记。
卢默夫妇的生活故事很有典型性,作为移民一代难免受跨文化语境的影响,故国文化与海外文化有效地交织在日常生活中。这一点在卢默妻子身上有着鲜明的体现。卢默妻子不喜欢带有官僚属性的大陆华人为主的“白雪丹枫”俱乐部组织的活动,而是执着于种菜。“种菜问题对妻子来说好像是领土主权,是核心问题,没的商量,否则宁愿动武”。这根源于卢默妻子早逝的父亲给她留下的心灵创伤,在卢默妻子拥有了大片土地之后,“父亲在花坞里种瓜种豆的记忆滋长起来”。卢默妻子种菜不再是获取经济收益的劳役行为了,而是一种深具精神属性的生活方式。这是深度融入当地生活的华人在跨文化语境的影响焦虑中积极构建自我生活的突围之策,或者说是确认自我主体性的一种有效方式。
由于种菜引发的次生事件也饶有趣味。为了更好地种菜,卢默妻子嘴里默念着四五十年前中国流行的潮语“农业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在地下室积肥,引发了白人技师关于谋杀藏尸的猜想,引来了大批警察。此外,卢默夫妇处理中东白人邻居家大树遮阳的事件,鲜明地反映出深度融入当地生活的华人已会运用相关法律法规,并在遵循当地传统习俗的基础上游刃有余地处理涉外邻里关系了。
《卢默夫妇》具有典型的“国际人”的叙事姿态与腔调,并着力于全球人类共通的情感处境与状态下的更加广泛层面的人性书写,为我们“观察认知全球化、审视自我人生、回望心灵历程”提供了难得的他者视角。
责任编辑"张"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