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需要清凉时刻

二十年未谋面的朋友徐越从海外归来，我们重聚于当年话别的那家小酒屋。橡木的吧台犹在，古朴的桌椅犹在，墙壁上张贴的还是旧画，喝的还是小酒屋特有的那款高粱酒。酒屋老板会心一笑：“看得出来，你们肯定是有故事的朋友。”

我与徐越之间并没有多少故事，只是心心相通。当年，徐越在商海中手忙脚乱的一通折腾，欠下一大堆债，被迫投奔大洋彼岸的叔叔，一边躲债，一边寻机东山再起。

那个秋意阑珊的夜晚，我为徐越饯行。品着浓烈的高粱酒，徐越絮絮地讲述在商海中遭遇的种种打击，心有不甘地念叨着，“我真笨，竟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我理解地点点头，但没多说安慰的话，只是陪他慢慢小酌，听他倾吐心中的苦水。

走出小酒屋时，已是繁星满天。长街静默地泊在如水的月光里，清凉的秋风拂过，黄叶飘落肩头，徐越感慨：“真是天凉好个秋啊！”

“谁的生命中不会经历这样的清凉时刻呢？或许这正是对燥热心田的一种必要的制衡，你不必纠结于过往的不堪，也不必忧虑于未知的明天，只管安然地朝前走。”我拉着徐越坐在街边的木椅上，两人默默地仰望星空，什么也不说，又似乎说了很多。

“真好，生命中那个刻骨铭心的清凉时刻，与你一起度过。”忆及往事，徐越的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他讲起漂泊在异国他乡的苦辣酸甜：起初，他以为叔叔在那边混得还行，没想到叔叔的日子过得很窘迫，根本帮不上他。徐越好不容易租到一间便宜的房子，站在逼仄的小屋窗前，想着兜里少得可怜的钱，看着院子里斑驳的落叶纷纷飘坠，一只云雀静立在树枝间简陋的巢里，任阴冷、细密的雨点不停地打在身上。它不躲、不藏，仿佛正安享一份惬意无比的清凉。

那一刻，似有抚慰之手轻拍脑门，徐越恍然想起我说的那番感慨——置身困境之中，最好的选择，是屏蔽周遭的喧嚣，不悲戚，不抱怨，保持内心的平静，从容面对意料之中或意料之外的那些风雨，一如处变不惊的草地、落叶和那只云雀。

接下来的日子里，徐越坦然地开启了各种打工生活：去饭店当洗碗工，去货站当搬运工，去超市当收银员，去社区里当园丁，干过家具组装，干过广告张贴，甚至干过管道疏通和老年居家护理……为生存努力赚钱，他尝试过不下二十种职业。后来，他利用做房屋中介淘到的第一桶金，创办了置业咨询公司，连本带利还清了当年欠下的外债，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徐越讲述的语气云淡风轻，我却听出了里面的风云激荡，以及无法形容的沧海桑田。

蓦然想起一位网络写手分享的故事——三年间，她写下近300万字的作品，但很多作品无人问津，她平均月收入不足800元，众人纷纷劝她赶紧放手，她却淡然一笑，好像让人心痛的挫败从未光临过，继续拼命阅读，拼命写作，最终赢得创作之旅的柳暗花明。

浮躁之时，困顿之时，迷茫之时，我们都需要一块清凉之地，给自己一个抚慰或启迪，让自己心态平和地应对，从容不迫地追寻，自然会拥抱一份属于自己的独特的美丽。

崔修建：文学博士，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写作教研室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