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胡同秘闻录
2025-01-19[俄]祖莉娅·斯塔德尼克
大家都爱散步
“一切就绪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还没有,”另一个声音回答,“我这里马特拉斯京家还没睡。”
“我这儿,”第三个声音接续,“是季亚努奇京家和日瓦奇京家,还有卡拉篾尔京家也亮着灯。”
如果建设胡同的某位居民很晚了还在外面溜达,一定会发现自家的屋顶好似不满地蹙着眉。这时他可能会想:该回家睡觉了,我一定是困得出现了幻觉——屋顶竟然会皱眉。
此时路上空无一人,屋顶无论怎样皱眉都不必担心被发现。
“八号楼,就你最磨蹭。”屋顶布满皱纹的二号楼说。
“我也没办法啊!卡拉篾尔京一直打游戏,到现在还没有停的意思,要打通宵也说不准。”
“要不你轻轻晃一下,没准有用。”一号楼友好地建议。
“最好的办法是断电。”四号楼胸有成竹地说。
就在他们激烈讨论时,各家各户都洗洗睡了,包括马特拉斯京、季亚努奇京和日瓦奇京。
“现在一切就绪!”
“我们今天还去海边吧!”
“好,就去海边。我们还是排好队。这样即使被看到了也会被误认为是鸟群。虽然附近的居民都睡了,但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好在并没有哪个失眠者恰好没有拉上窗帘。假如他目睹了几栋楼房像飞机一样快速升空,然后向南飞去,恐怕他再也不用指望睡个好觉了。
没过多久,它们在沙滩降落。
八号楼终于舒展了眉头,尽情吞吐咸湿的海风。“真舒服啊!”它感叹道,“要是能蹚蹚海水就更带劲了,哪怕只是冲冲地下室。”
“那可不行,”四号楼提醒它,“你一楼的住户老是抱怨屋子湿气重。你差不多就得了。”
“咱们就站着不动,浪花飞沫溅到窗户上也挺舒服的。”一号楼建议道。
第二天,全部楼房都在原地,如常。居民起床,洗漱,吃早餐;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季亚努奇京太太在炉子上煎着鸡蛋和香肠,她突然对丈夫说:“昨天夜里又下雨了吗?窗户都是湿的。”
“应该是吧,”季亚努奇京先生把热可可端上桌,“我好像听见水声了,不知是不是在做梦。等夏天到了,咱们去海边度假吧。”
如果此刻有人路过建设胡同,并且不那么匆忙,大概会发现八号楼不那么明显地眨了眨眼。
“嗡嗡”声
二号楼的楼顶每夜都“嗡嗡”作响,顶楼的马特拉斯京不堪其扰。他夜里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早晨起来双眼肿成灯泡一样。
有一次他被折磨得不行,拿着一把大钳子冲上楼顶,剪断了几条电线。楼里所有电视都不能看了,楼顶依然“嗡嗡”作响。
他又剪断了几条电线。这次是冰箱集体罢工,楼顶依然“嗡嗡”作响。
马特拉斯京剪断了所有电线。楼里的烤箱、电脑等一切电器都停止了工作。
马特拉斯京飞奔回家,藏起钳子。楼顶依然“嗡嗡”作响。
“你为什么‘嗡嗡’响?”大家都问二号楼。
“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我病了。每一夜,东北风都吹得我脑壳疼。又来了,呜呜呜呜!”
“你需要上腻子了。”四号楼作出判定。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来了。不是医生,而是个“蜘蛛人”。他把屋顶和外墙的缝隙都修补好了。然后来了个电工,接上了所有的电线。
二号楼焕然一新。马特拉斯京痛饮一杯柠檬水,安然入睡。
敞开心扉
六号楼楼下有几架秋千,吸引着远近的孩子。这里总是热闹非凡。
可是有一天,楼边立起了栅栏——很高,顶部还带着尖角。
“你怎么回事,六号楼?要和我们划清界限?”四号楼问。
“它不需要我们了,”其他楼房七嘴八舌地说,“它有秋千就够了。”
“我有什么办法?”六号楼急切地分辩道,“秋千是我架起来的吗?栅栏是我装的吗?”
“它围住的不是秋千,是自己的心。”三号楼慢悠悠说道,“如果心被封锁了,任何钥匙都打不开,除非它自己心中有足够多的爱。”
太阳落山,路灯亮起。六号楼陷入沉思。
一开始它觉得,自己足够爱自己楼里的住户,甚至包括最不被待见的波姆博奇尼克,他总是不关单元门。然后它爱整条胡同的居民,无论几号楼的人,来这里荡秋千,它都高兴,总是默默微笑着欢迎他们。再然后,它可以爱整座城市的人,他们努力生活,让每一栋楼充满生机和活力。甚至,它也可以爱全世界:山川、河流、飞鸟、游鱼、日出、云霞、宇宙……这一夜,六号楼的暖气片格外热,微微发烫。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发现六号楼下的栅栏不见了。孩子们兴冲冲地在秋千区域玩耍。
的确,爱可以让一切敞开心扉。
写信
邮递员来到建设胡同。她身穿短裙,脚踩高跟鞋,背着精致的皮包,里边的几张广告函和账单探头探脑。
“难道这也能叫邮差包吗?”将邮递员迎进自己的单元门,五号楼不屑地说,“这应该叫女士化妆包。”
“就是,”三号楼接过话来,“我记得以前的邮差包有旅行箱那么大,装的信件怎么也得相当于十块砖的重量。”
“要想背起那样的包,必须先锻炼身体不少于一个月。”五号楼斜眼看着走出楼道的女邮递员说。
“要能做一百个俯卧撑。”三号楼补充。
“两百次深蹲。”
“三百个引体向上。”
“最难的是熟练运用竞走技巧。”
“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四号楼插嘴道,“人们有了互联网,再也不手写信件了。”
“是啊,人类总是能很好地适应变化,他们自己也总是在变。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还不习惯。”二号楼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三号楼顶飞来一只鸽子,嘴里叼着一小块碎瓦片。鸽子放下瓦片,又在屋顶啄了几下就飞走了。
“这是给你的信。”五号楼说。
“是吗?”三号楼惊讶地问,“谁寄来的?”
“我。”五号楼回答。
“信上写了什么?”
“建设胡同三号楼,你好!你过得怎样?线路有没有故障?外墙有没有脱落?祝你永远坚固,电力充足!你的朋友:建设胡同五号楼。”
“太棒了!我要给你回信!”三号楼激动得轻微晃动了一下。
很快,这几栋楼都开始通信。它们喜欢这种传统的交流方式,乐在其中。
“这几天屋顶总是有一阵阵的敲击声,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别列别尔京太太一边熟练操作着电脑,一边问丈夫,“你听,又来了。”
“不知道。不过这声音还不算吵。”别列别尔京先生一边回答,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你忙活什么呢?”
“写信。”
“给谁写信?”
“给你。”
“给我?写了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
音乐的力量
七号楼上挂起一块体面的大理石牌子,上面写着“伟大的音乐家斯特卢恩京住在这里”。
“我这里住着篮球明星,我也没这么高调。”九号楼说。
“是住在二单元,总是用投篮的动作扔垃圾的那位吗?”四号楼问。
九号楼涨红了脸,不置可否。
“知道吗?兄弟们,”七号楼陶醉地说,“斯特卢恩京住在这里是我的幸运。每次他一弹琴,我就感到难以言表的舒坦。我的排水管可以和音乐共鸣,天线微微颤抖,每一块砖都起了甜蜜的鸡皮疙瘩。”
“你就不怕他哪天搬走吗?”九号楼忽然问。
“为什么?”七号楼被问蒙了。
“要是他看到这块牌子,心里想:我是伟大的音乐家,我应该住在更好的地方。”九号楼解释。
“也是啊,你的外墙磨损得厉害,屋顶又歪,还有点渗水。”四号楼补充道。
“只有下暴雨的时候才偶尔这样。”七号楼无力地辩解。
“总有一天,伟大的音乐家会带着他心爱的钢琴搬到隔壁新街华丽的十一层公寓。”九号楼推断。
七号楼有些灰心丧气,但还是努力挺直腰板,试图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
过了一会儿,斯特卢恩京回来了,他一直手舞足蹈,嘴里不停地哼唱着。这种漫不经心的走路方式让他一头撞上了那块大理石牌子。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揉着头上的包,认真阅读上面的字。读罢,他满意地说:“这,就是最好的注解。”
片刻之后,二楼又响起悠扬的乐声。
“他是撞坏了眼睛,所以看不清牌子上的字吗?”九号楼疑惑地问。
“应该不至于,他还能弹琴呢。”四号楼冷静分析。
“或许,他根本不介意我的老旧寒酸。”七号楼如释重负。
之后的每一天,七号楼的排水管都可以和音乐共鸣,天线都微微颤抖,每一块砖都起着甜蜜的鸡皮疙瘩。
七号楼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房子。
他人视角
九号楼忧郁地俯瞰街道。面色灰白、神情疲惫的人们走在脏兮兮的雪地上。
“生活真美好!”其他房屋透过墙壁缝隙发出赞叹。
“你们到底在高兴些什么?”九号楼大为不解。
“太阳!”
“灰突突的。”
“天空!”
“阴沉沉的。”
“真是拿你没办法。”大家都无可奈何。
周末,九号楼居民进行了集体大扫除。他们吸了尘,擦了家具,整理了杂物,还擦了玻璃。
九号楼眼里的一切都变得不同:湛蓝的天空上挂着一轮金灿灿的太阳,白雪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路人的脸冻得通红。
九号楼终于理解了,伙伴们每天在高兴什么。
发稿/庄眉舒
插图/武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