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时候,麦子是会响的
2025-01-15景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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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像潜入似水年华的巨人,同时触及间隔甚远的几个时代,而在时代与时代之间被安置上了那么多的日子——那就是在时间之中。”
第一次看见这段话的时候,我想到了叶乐居——总有那么一些人能够跨越时间的长河,经久不衰地停留在你的记忆里。
叶乐居就是这样的人。
我和叶乐居是高二认识的,那时候我们十七岁,被分到同一个小组打扫卫生。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我去得很早。卫生区域很大,但我喜欢扫那些叶子,五颜六色的,就那么轻盈又自在地零落于四周,只等着一阵风或一把扫帚将它们聚拢。
叶乐居来的时候我已经打扫完,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气喘吁吁地向我道歉,我摇了摇头,没吭声。从此之后的每个星期,打扫卫生时他都会比我先到。
很多年后我提起这件事,他才笑着告诉我,当时他以为我会去告诉老师,发现我没有去之后就认定我是一个好人。但事实是,我压根儿没把他的迟到当一回事。
我们的友谊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了。
我是走读生,中午回家的时候能拿些水果。有一次我捏着两个李子,给了叶乐居一个,我留了一个。后来我把李子放进嘴里,才发现李子表面早已被我的手汗浸得咸津津的。叶乐居是住校生,傍晚回宿舍时会经过超市。下午的时候我在走廊背书,常常不吃晚饭。叶乐居知道后,并没劝我去吃饭,而是会从超市给我带面包和牛奶。
我的生活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直到他出现,我那名为青春的水面上才出现一丝涟漪。
我们都很喜欢文学,闲暇时候除了学习就是交换书籍。我记得他给了我一本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那本书封面上的白色雪花,寂寥又优雅。我们所在的南方城市很少下雪,我想叶乐居也和我一样,喜欢那些纯洁的小冰晶。
有空的时候,我们会交流各自的写作心得。叶乐居的文章清新隽丽,我的文章朴素悠扬。我们喜欢玩一个文学游戏:由我们俩任意一个开头,说出一段话,另一个人不得有思考,必须立马也说一个句子。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叶乐居说了一句“下雨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立马蹦出下一句——“麦子是会响的”。没有什么预兆,我眼前浮现出下雨时候的麦田,金黄的麦子在透明雨水的冲刷下闪闪发亮。
“下雨的时候,麦子是会响的。”我把这句话写到了自己的摘抄本上。
升入高三的那个夜晚,我藏起了我们之间交换的书和文章。面对新一学年和迷茫的未来,我感到害怕——高中时期学校管得很严,我怕我们之间的关系被人误解。我不敢告诉叶乐居,我怕自己的怯懦在他看来很可笑。
傍晚我在走廊背书的时候,会看见叶乐居一个人站在走廊边。有时候他看起来很难过,我知道,毕竟我们做了一年的朋友。但是害怕绊住了我的手脚,我没有过去安慰他。
有天下晚自习时,天上突然下起雨,叶乐居没有带伞,我踌躇着要不要把伞给他,走近却看见他已奔向大雨中。他的背影在雨夜里变得越来越小,好像冥冥中注定着什么,叶乐居与我渐行渐远。
我们的友谊也停留在了那场大雨中。
直到高中毕业的时候,我才向他表达了我的歉意。我诉说了自己的担心,也承认了自己的胆小。我不奢求他的原谅,只希望自己给他带来的伤害能止步,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从那以后,我学会了勇敢地面对和处理一段关系。勇敢不是莽撞和不屑一顾,勇敢是你明知道有些事情会发生,但是不会怕,会去面对它、解决它。
所幸他原谅了我。
录取通知书下来后,我们都去了会下雪的城市,就像那本《挪威的森林》封面上的地方一样,冬天会落雪。
直到上大学的文学课,学习到“自动写作”的概念时,我才发现早在几年前,我和叶乐居就践行过这种写法。在课堂上听着老师的讲解,我的过去和现在交织到了一起。有些时候,我们不能察觉到当下的想法,只有在某一瞬间蓦然回首,那些曾经存在过的记忆才会喷涌而出。我在那节课上才体会到我经历了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拥有了一段多么美好的友谊。
多了空间的阻隔,我和叶乐居只是偶尔通过手机联系。好像就是这样,那些陪伴我们走过一段路的朋友最终都会渐行渐远。我们每个人都走在自己人生的修行道路上,偶尔道路才会有交叉,我们能做的只有在交叉的那一刹那牢牢记住对方。
上大学的第二年,叶乐居约我见面,我欣然同意。那日的天阴沉沉的,太阳被云堵住,怯生生地露出些许微光。我远远地看见了他,笑着向他挥了挥手,他快步走来。
眼前的身影与三年前的他重叠。时间带走了过去那两个青涩的少男少女,带着我兜兜转转,又想起高中时期。我想起走廊上他落寞的背影、我手中未借出去的伞……我知道有些遗憾会伴随终身,但是有些遗憾,当下就能找机会弥补。
太阳终于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洋洋洒洒照亮了大地。
我把自己带的遮阳伞递给他:“下雨的时候……”
叶乐居愣了愣,说:“麦子是会响的。”
我们相视一笑。
(本刊原创稿件,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