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一只蝴蝶
2025-01-15余晓忝

我一直都想养一只蝴蝶,这个愿望来自我想留住一只蝴蝶。
我国南部沿海多为亚热带季风气候,伴有高温和强降水,这个课本上说了;一只蝴蝶会在风雨中“凋零”而后死在街道边,这个课本上没说。当我看见它时,出于怜惜和好奇,从未触碰过昆虫的我决定把它带回去。后来它被我夹在历史课本里,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被窗外的风卷走了。那是我与蝴蝶的第一次邂逅,但我最终没能留下它。
对蝴蝶的喜爱停留在欣赏的我,偶然接触到一位制作标本的老师,她会为蝴蝶作画写诗。装框后的标本作品被时间偏爱,得以长久保留。我突然意识到,我也可以这样做。只是迫于学业繁忙,整个高三期间我都没有机会亲手制作。
大学生活开始后,已成功制作了第一份标本的我突发奇想:为什么不从蛹开始养?虽然羽化率无法得到保障,但蛹远比蝴蝶便宜,更何况养殖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有开盲盒的刺激和苦尽甘来的体验感。只是眼高手低的我常常调整事项优先级,把这件事拖延到明天,再到下一个明天。就这样,做出决定两个月后,我还是没能培育出一只蝴蝶。
前些天偶然看到学姐发的微信朋友圈,配图是一只蝴蝶停在花瓣上,看起来眼熟。原来学姐在路边看到它,发现它翅膀受伤飞不动,便把它放置在花瓣上,让它不至于饿死。我对它产生了兴趣,以专业的语气和学姐说自己是搞标本的,请她把蝴蝶交给我来处理,而忽略了自己其实刚入门的事实。我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只蝴蝶已在早秋骤起的寒风中死去,想将它取来制成标本。学姐告诉我,它被放在器材室的乒乓球台上,我随时可以去取。我带着放置它的透明盒子,在萧瑟的秋风里踏着自行车,趁夜色尚浅疾驰而去。
器材室漆黑一片,我用手机的光照着摸到球桌旁。那上面放了顶草帽,我径直拿开,蝴蝶正攀在草帽里扑扇翅膀。这算得上是意外之喜,我轻捻翅膀根,把它放进盒子里。盒子太小,它在里面扑腾,阵仗大,却施展不开,让人好笑又心疼。带它回去后,我开始琢磨把它放在哪儿。纸盒太闷,透明盒太小,我看向刚提回来的饭盒。好!快快把饭吃完,这就是它的温馨小家。吃到一半我又开始迟疑,这样是否妥当——可能残留的洗洁精会不会对它有影响,饭盒盖子透不透气,是不是方便开盖清理……正想着,我看到了装水果的塑料盒,干净,盖顶有洞,缝隙小,方便打开,简直是“天选”饲养箱。我铺上湿纸巾,再用瓶盖装满临时代替白砂糖的奶昔。我在网上搜不到相关信息,看来并没有人关心蝴蝶能不能喝奶昔,我只好做这第一个给蝴蝶喝奶昔的人。
我没有养昆虫的经验,只养过常见的金鱼和乌龟。养它们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想法,因为它们本身具有观赏的特性,所以即使把它们放在狭小的箱子里我也觉得无妨。但蝴蝶不一样,尤其是一只野生蝴蝶。虽然它的翅膀已经残缺,无法高飞,只能在地面扑腾,但它仍尽力地将触角探出去,把头抵在盒子的缝隙处,试图离开这里。它的动静不大,但我还是能听到翅膀扇动而拍在盒壁上的声音。如果它能听懂我的话,我一定会告诉它:“别费力气了。无论在盒外还是盒内,你早就丧失了飞翔的能力,只能在地上爬动,每次堪堪腾空几厘米,无非是跌落的姿态不同,又为何执意到外面去?这里没有寒风,也没有天敌,你并不知道外面是否安全。”
事实上,我真的这么做了。不管它能不能听懂,我喋喋不休,威胁它外出必死。其实我没必要想这么多,它只是一只蝴蝶,被人类抓住就抓住了,人类不需要开导一只笼子里的蝴蝶。只是它在笼中挣扎时,我觉得自己在囚禁它,在消耗它。它本来可以死去,在久居的灌木丛中,看一眼自己喜爱的树枝,因饥饿或天敌或人类而赴死。我并不一定能延长它的生命,但是我剥夺了它惬意移动的权利,即使它只能拖着残破的翅膀爬行。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理,我在想要不要干脆终止饲养,反正我本来要的不就是一只用来制作标本的死蝶吗?我并非心理扭曲或者有虐待倾向——将在野外抓到的蝴蝶捏晕,处理成尸体。这个想法出现时,我下意识地权衡了利弊,然后发现这和我最开始遇到蝴蝶时的想法有偏差。
我到底为什么想要做标本,又为什么开始对蝴蝶感兴趣呢?
我并不是制作标本后才对蝴蝶感兴趣,而是因为想留住蝴蝶才尝试制作标本。我搞错了顺序,忘记了目的。我还不如五年前的自己——那个愿意在冷雨后把路边的蝴蝶尸体捧回家妥善保管的孩子。标本的意义不是把鲜活的生命杀死后当成装饰,而是在其死后,使鲜活仍得以长久留存,当作回忆的注脚。
它还在试着往外爬。我蹲下身,打开盒盖,手心向上悬在它身前。前方没有阻碍,它步子迈得顺畅,多足并用地攀上我的手心。我担心惊得它振翅跌落下去,于是试着沿物理课学的平滑曲线将它抬升上来,与视线平齐,看它摇头晃脑,翅膀一颤一颤。我把它放到阳台地面上,在旁蹲守,时不时抖抖发麻的腿,看它一步三歇地踱步,像个在公园里看孩子玩泥巴的监护人。我不能就这样把丧失飞翔能力的它放生,只能在“陋室”之外找块地方让它遛弯儿,聊表安慰。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又把它引回手心,捧着端详。翅膀花纹不同,地点不同,但是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只不会动的、了无生机的蝴蝶停在我的手心。这一次,我留住了它。
蝴蝶的寿命大都短暂,我这个“半吊子”也不知道养殖方法是否恰当,可能无意中还缩减了它的时日。我没有别的打算,想就这么养着,虽然错过了它的幼虫时期,但也称得上是陪它长大,再陪它变老了。我想办法搞到了白糖,它不必再喝奶昔兑水了,也许明天外出时我会记得为它摘朵花,并将它熟悉的叶片和树枝捡回来。
我想救一只蝴蝶,于是我把它放在方寸之间养着,虽然狭窄,但我尽力留住它,让它活下来。
(本刊原创稿件,莉莉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