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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不过的送养门:单亲妈妈“死”于16岁

2025-01-15老断

知音·上半月 2025年1期
关键词:婶子养父母叔叔

2022年9月,李明浩接到老同学电话小聚。聚会上的一句话,把他的思绪拉回了十多年前。

下文是李明浩的自述——

被送养的女儿,得知真相后割腕

2006年春节刚过,街上积雪还未融化,过年的气氛还有余温,正读高中的我们,在不舍中开启了新学期的课程。

经过一个温暖的寒假,上课我总集中不了精神,满脑子都是过年的热闹。我打了个哈欠,望向街边的一个红灯笼,已不再艳丽,风一吹,有些落寞。化学老师轻声咳嗽了一下:“过了年心都散了,打起精神,来,陈倩,你把这道题讲一下。”

我下意识望向陈倩,一个很安静,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女生。陈倩的表情有些木,站起来半天没说话。“怎么了,陈倩?”化学老师问。“老师,我想去厕所。”陈倩答。化学老师摆了一下手示意她快去快回。

20分钟后,化学老师看了看表,让坐在门口的女生去厕所找找陈倩。没一分钟,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随后女生跑回班,惊恐喊道:“陈倩割腕了!”救护车抬走了浑身是血的陈倩,她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死了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我们,更吓坏了化学老师,她脸都紫了,嘴里不停絮叨,“我就是让她回答个问题,绝对没有为难她。”

我们谁也没想到,一个如此文静、朴实的农村女孩,会在学校寻短见。陈倩属于那种扔到人堆里发现不了的女生,长相普通,穿着普通,走路爱低着头,从不主动打招呼。

陈倩来自一个贫困县的山区,我看她的第一眼,心想这肯定是免费生,学习应该很好。但高一的几次摸底考试她都是倒数。高一上学期期中考试后要开家长会,家长会当天,周岩指着一个穿着时尚的中年妇女对我小声说那是陈倩婶婶。周岩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她叔叔应该是个领导。”“你咋知道?”“我听到她婶子和班主任说了,她叔叔忙,过不来。班主任一脸赔笑,说知道他忙,有啥事吩咐就行,然后把陈倩好一顿夸。”周岩声情并茂,“就咱班主任那驴脸,啥时候笑过,这时候嘴恨不得咧到后脑勺了。”周岩说完冲我挑了挑眉毛。之后我对陈倩的印象多了一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叔叔。

陈倩出院后,班主任嘱咐我们事情过去了,谁都不准再提。康复后的陈倩话更少了,老师同学都小心翼翼,只要陈倩在,空气都会变得紧张,让人喘不上气。陈倩婶子来学校看过她一次,给她带了一大堆吃的。陈倩将那些吃的放到桌子下面,一直低着头,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完,她才拿着那些吃的逃也似的离开教室。

表面风平浪静的教室,大家都很好奇陈倩为什么割腕,我想到了冯亚冲。要说陈倩在班里有朋友,那只能是冯亚冲,俩人都属于那种比较安静、比较蔫巴的人。班里私下传他们在谈恋爱,但是这次事件之后,冯亚冲刻意和陈倩保持着距离。

午休时间,我和周岩把冯亚冲堵住了。“我真的啥也不知道。”冯亚冲极力否认。周岩突然提高音量喊了一嗓子:“那以后物理作业别找我。”说完扭头要走。“哎,哎,等一下。”冯亚冲有些无奈地说,“陈倩这事儿比较复杂。”

在冯亚冲乱七八糟的逻辑中,我大概捋清了陈倩的事情。陈倩的叔叔婶婶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叔叔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到市里的单位。生下陈倩后,叔叔婶婶一直想再生一个孩子,就把陈倩送回老家,给了哥哥嫂子,也就是陈倩的养父母。

陈倩小时候在村里过得很幸福,特别盼望在城里的婶婶回来,每次都给她带很多好吃的。在婶婶生下二胎后,依然不减对陈倩的关爱。婶子对陈倩的过分关爱惹得养父母有些不快。陈倩小学毕业,婶子提议让陈倩到市里读初中,市里教育资源好,她可以负担陈倩的学费。养父母拒绝了这个提议。

到了高中,养父母本想让陈倩就在县里的中学就读,这次,陈倩的亲妈说啥也不同意,让丈夫出面协调。就这样,陈倩到了我们学校。

可能是对陈倩心怀愧疚,婶子跟陈倩相处得多了,心里愈发不平静,没忍住,把当初送养的事情都告诉了陈倩。

养父母那边知道后很生气,感觉自己被欺骗,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现在想要回去,哪有这样的事儿?

虽说是一家人,但在这个问题上,谁都不让步,拉拉扯扯好几年。最终他们决定,让陈倩自己选,陈倩选择了还是跟着养父母,一切维持原样,养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

陈倩在厕所割腕,发生在她做完选择的第二天。

父母极尽拉扯,生恩养恩皆负累

高考后我去了北京,冯亚冲和周岩去了省会,陈倩去了南方的一个小城。大学四年,陈倩的所有社交账号都没发过动态,整个人像是蒸发了一样。

研究生毕业,我回到家乡。冯亚冲和周岩早我两年回来,冯亚冲去了一家国企,周岩进了一家律所。那时我们仨都没结婚,经常在一块儿鬼混。

2015年秋天,我刚忙完一个会议,周岩打来电话说在火锅店等我。没来得及换衣服,我穿着正装就去了。“不是,你这是干啥?穿成这样来吃火锅?”周岩调侃道。“我们系统内开会,来了好多领导,我对接陈老板,服务领导是真累呀。”“陈老板是陈倩的叔叔。”冯亚冲停下筷子很神秘地说。见我们愣住,他立马又补充道:“也就是她生父。”

“什么?”我惊住了,实在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上。周岩问陈倩现在在哪儿高就,冯亚冲嚼着嘴里烫口的牛肉,发音不准地说在一个商场当服装导购。“啊?”我和周岩都难以置信,“她爸这么大领导,她在商场卖衣服?”“陈倩这情况比较复杂。”冯亚冲又卖起了关子。

据他描述,陈倩大学毕业后,本想留在南方,养父母和婶子都想让她回来。养父母心里盘算着一个女孩在外面飘着不是正道,也怕万一陈倩嫁到外地了,他们的养老就成了问题。

婶子这边则是因为他们的二女儿去了英国留学,要么不回来,回来的话也是去北京上海这种大城市,陈倩是专科毕业,在外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他们有能力在市里给陈倩安排一个还算体面的工作。

对于养父母的唠叨和婶子的承诺,陈倩没有心软也没有心动。眼看陈倩不听话,养父母竟以病重为名诱骗陈倩回来。陈倩在火车上站了一夜,回到家看到坐在客厅的养父母和婶子,心中什么都明白了。

陈倩自始至终一句话没说,像那个高中的下午一样沉默。她总是这样,为了让别人高兴,哪怕会牺牲掉自己的一些自由。同时她最亲的人也清楚,到最后她总会妥协。

就这样,陈倩回到我们市,但没有接受婶子给安排的工作——只要她能回来,别的问题又都不是问题了,两边的父母都只需要她回来。陈倩求职之路很不顺,之前在南方一家自媒体机构做编辑,在我们这种北方小城,想找个类似的工作太难了。碰了几次钉子后,她找了个商场导购的工作。

不久后,我突然接到陈倩电话,没有寒暄,说她下个月八号结婚。当晚我给冯亚冲打电话,得知陈倩要结婚的对象是个硕士,在一个很好的单位工作,条件不错。

我问我们是结婚当天去还是陈倩回门的时候去,冯亚冲激动地说:“当然是结婚当天去,再说了,她不回门。”电话里,他顿了两秒,沉重地说:“陈倩的事儿比较复杂。”

陈倩决定结婚很仓促,也闹了一些矛盾。男方想在仪式上让陈倩的叔叔婶子上台,可能感觉这样会比较有面子。但养父母不同意,在他们眼里,这就相当于宣告了陈倩不是他们亲生的。男方又提出让陈倩叔叔以“叔叔”的身份上台讲两句,可婶子又不同意了,这次陈倩结婚她可是送了一套婚房的。这些年她一直想认回陈倩,想让陈倩叫一声妈,要是以叔叔的身份讲话,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陈倩夹在中间心焦得厉害,去掉了仪式各种繁杂的细节,索性回门宴都不办了,结完婚直接就去旅游了。好在婚礼当天一切还算顺利,仪式很短,司仪简单说了几句,就礼成了。

2016年上半年,陈倩生了女儿彤彤。

2018年7月,天气尤其热,周岩一个月接了好几个案子,约我和冯亚冲晚上一起吃烧烤小聚。我们仨光着膀子,情不自禁拍打着鼓起的啤酒肚。周岩调侃:“真是要步入中年了,没有一点形象可言。”我接过话题:“确实,咱这岁数,尴尬,有的在读书,有的还没对象,有的忙着结婚,有的都离好几回了。”

周岩灌下一大杯啤酒,打了个嗝,剥着面前的花生,说:“今天陈倩联系我了。”“啥事儿?”我喝了一大口冰啤酒,“她找你干啥?有纠纷?”“离婚。”“啥?”我有些难以置信,“结婚还不到三年,这就要离了?”周岩点点头,陈倩找他说是为了孩子抚养权的事儿。

冯亚冲说:“那你就尽最大力帮她争取呗,孩子太小,抚养权大概率会给母亲吧?”周岩摇摇头,告诉我们,陈倩找他是为了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好把孩子判给男方。我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自觉看向冯亚冲,他不紧不慢地说:“陈倩的事儿比较复杂。”

“我杀死了自己”,命运剧本早改写

原来,陈倩的公公婆婆家条件不错,本来是反对陈倩嫁到他们家的,但得知陈倩生父的身份后,同意了这门婚事,他们想着以后能在事业上对儿子有所帮助。

婚后,陈倩老公单位有几次人事变动,想通过她叔叔的关系帮帮忙,但都被陈倩拒绝了。想去登门拜访,陈倩也不同意。眼看陈倩这边啥忙帮不上,公婆心中难免有怨言。

时间久了,陈倩跟男方家里的矛盾越来越多。但这都不至于要离婚,事情的爆发源于陈倩老公被派往外地工作两年,陈倩白天上班,婆婆把孩子接走,晚上陈倩下班再从公婆家把彤彤接回来。

彤彤奶奶偶然发现孩子身上有一块淤青,起初以为是不小心磕碰的,可接二连三的淤青红肿,让奶奶起了疑。一次晚上的突然造访,她发现了陈倩在打孩子。彤彤奶奶二话不说,把孩子接走了,到家就给儿子打电话,要求离婚。

大家实在想不通,陈倩怎么下得去手。冯亚冲问过陈倩,她说很想耐心地陪伴孩子,但就是做不到,控制不住自己。下班刚见到彤彤的前半个小时是甜蜜的,但之后孩子的吵闹会让陈倩变得特别心烦。

讲到这里,冯亚冲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告诉我们,陈倩跟他说,其实她不喜欢彤彤,觉得跟她不亲,甚至后悔生下她。冯亚冲从陈倩的各种行为和状态看,怀疑她得了产后抑郁,但陈倩也不肯去医院。

2018年底,陈倩离婚,彤彤被判给了她爸爸。

2022年8月初,我接到陈倩电话,咨询新生入学的事情,想给女儿彤彤找个好学校。9月初,陈倩委托的事情办成了,她很高兴,非要请我吃饭,还叫上了周岩和冯亚冲,地点选在了一家湘菜馆。我到的时候陈倩已经到了。

好在几杯酒下肚,酒精拉进了关系,拉远了时间。“陈倩,最近工作咋样?”周岩先开了口。“毕竟是个大学生,不能卖一辈子衣服吧?”周岩追问。冯亚冲咳嗽了一下,但周岩并未理会。“都这个岁数了,三十多了,事业上就不琢磨了。”陈倩说。

“趁着你叔还没退休,赶紧给你安排了。”周岩有些激动,“你这情况我也清楚,他们那个女儿英国留学后,现在定居北京,你在商场卖衣服,哪有这样的?这一碗水端得也太不平了。”

陈倩倒淡定:“想那些有啥用,累,再说了,我就这命。”周岩情绪更激动了:“什么命不命的?关键是,你完全可以改变你目前的处境,你为什么啥都不做呢?工作不行,婚姻也……”可能周岩意识到话说重了,没继续往下说。

我看着气氛有些紧张,想赶紧结束:“不说那些了,喝点酒,他情绪激动点,没别的意思,今天是为孩子上学的事儿,孩子好,就什么都好。时间不早了,咱们早点结束。”

在饭店门口,冯亚冲把周岩抬上车。周岩喝多了,临走拉着陈倩,一直念叨着,“再聚,下次我请,我安排。”“你赶紧走吧!”我喊道。

送走他俩,我对陈倩说:“周岩喝多了,别搭理他。”陈倩笑笑:“其实他说的都对。”我不知道说啥,尴尬笑了笑。

“你感觉我极端吗?”我一个激灵,心里暗骂周岩,引什么话头不好,把陈倩引到当年割腕的事情上了。我尴尬地笑着说:“别听周岩瞎说,他酒量不行,喝二两酒,找不着北了。”陈倩倒是很自然:“没事,你看你,紧张什么?其实那次割腕之后,我稍微轻松了一些。”

“轻松?”“是啊。”陈倩叹了一口气,像卸下了重担,“以后我就是另一个人了,原来的痛苦就留在了那个年纪。其实那天我已经死了。我杀死了我自己。”我脑袋一空,像是回到了那年冬天,陈倩躺在担架上,空洞的眼神盯着我,但又感觉不是在看我。

“不管怎么说,能帮孩子办成入学的事,我挺高兴的。谢谢你。”她说。

我望向陈倩,她转过脸,迎着风,北方初秋的晚风,已经有了萧瑟之感,她极短的发丝在冷风中倔强地舞动。良久,她转过来脸的时候,淡淡一笑。

编辑/徐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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