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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传统走向现代:改革开放以来调查研究方法的回溯与展望

2025-01-01周批改唐扬智

决策与信息 2025年1期

[摘 要] 改革开放以来,调查研究受到高度重视,从学科重建到引进西方调查统计技术,各类调查方法在实践中快速发展。中国调查研究方法在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进程中取得了宝贵经验,但也存在学习西方统计方法不完整、调查统计脱离群众和远离现实、片面追求所谓“价值中立”、缺乏明确的方法论指导等一系列问题。新时代构建现代调查研究方法体系,就必须把党的调查研究优良传统、西方调查统计方法和现代信息技术结合起来。要坚持实地调查的优良传统,置身于“田野”,深入群众、深入基层进行实地调查,通过与被调查者面对面的直接接触来认识中国社会。要推动实地调查与统计调查相结合,在立足中国国情的基础上,实现优势互补,综合运用;要科学应用网络调查和大数据,充分整合网络调查和大数据,创新数据搜集和分析方式,构建与时俱进的现代调查研究方法体系,并在国际调查研究方法变化的新形势下形成中国的学术范式和话语体系。

[关键词] 调查研究方法;问卷调查;网络调查;大数据;西方调查统计方法

[中图分类号] C91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8129(2025)01-0029-09

一、引言

改革开放以来,调查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各学科同步重建和发展。1979年3月,邓小平鲜明指出:“政治学、法学、社会学以及世界政治的研究,我们过去多年忽视了,现在也需要赶快补课。”[1] 167他亲自提出和推动了社会学学科的重建,也推进了调查研究方法的继承和创新。习近平多次强调要“学习和掌握正确方法,努力提高调查研究水平和成效”[2]。他不仅继承和发扬了党的调查研究优良传统,而且不断探索新的调查研究方法,并提出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构建现代调查研究方法体系的命题。

在改革开放的进程中,中国几乎所有的政策措施和重大发展都与调查研究联系在一起,调查研究的方法也经历了从传统到现代的探索与发展过程[3]。关于改革开放以来调查研究方法发展的成绩,一些关于社会调查方法的教材和专著作了简要的介绍[4-6],但关于改革开放以来调查研究方法发展中的问题及未来的走向,迄今却很少有成果进行系统梳理和深入分析。调查研究方法关系党和人民事业得失成败[2]。回顾和总结改革开放以来调查研究方法的发展过程,正本清源,对于在新时代构建适应中国国情的现代调查研究方法体系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二、改革开放以来调查研究方法的重建和转型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调查研究受到高度重视,学科得以重建,尤其是系统性地引进了西方调查统计技术,让各类调查方法在实践中快速发展。与此同时,改革开放推进的过程,既是汇集大众智慧和力量加快现代化的过程,也是中国调查研究方法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过程。

(一)学科的重建与专业化发展

改革开放后,调查研究方法随着社会科学各学科的重建和发展,逐步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学术领域。社会学是直接以调查研究为方法的学科,这也决定了社会学研究必须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完成。如政治学、经济学、管理学都需要结合本身的学科属性不断探索适合本学科的调查研究方法。在各学科调查研究方法发展的基础上,调查研究方法也开始跨越各学科进行交流和融合,逐渐具备了形成独立学科的条件:有自己的研究对象和领域,形成了自己的知识体系,比如概念、范畴、规律等;具备理论渊源基础,包括传统调查研究方法和现代统计调查方法;符合发展的需要,已有长期实践的积累。据统计,从1990年到2000年的10年间,高等院校与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人员在《社会学研究》上发表的经验研究类论文共有242篇,占杂志刊文总量的71%。这表明,20世纪90年代以来,调查研究方法朝着专业化方向发展,在学术刊物上应用专业方法的调查研究逐渐成为主流[7]。

(二)政府机构统计方法的改革创新

一直以来,政府的统计机构在中国调查研究方法应用和创新中都发挥着重要作用。1978年,国家统计局恢复成立,之后各级政府及其部门相继建立和完善了统计机构。在继续运用报表方法的基础上,通过问卷进行普查和抽样调查的方法不断创新发展。1981年,国务院批转国家统计局《关于加强和改革统计工作的报告》提出“凡是适合用抽样调查的,就不用全面调查”。随后,农业产量的抽样调查、城市物价抽样调查相继开展。由国家统计局垂直领导的农村社会经济调查队、城镇社会经济调查队、企业调查队相继成立,这些机构主要从事抽样调查。而普查中心的成立,则开启了对统计报表制度进行全面改革的步伐。从1994年开始,逐步建立了以周期性的普查为基础,以经常性的抽样调查为主体,以重点调查、科学推算为辅助,综合运用的统计调查方法体系。尤其是近年来,新的信息技术,如卫星遥感测控技术、互联网技术得到广泛运用,政府统计机构立体的调查研究方法构架逐渐成型[8]。

(三)问卷调查和统计分析的引进和普及

20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学界开始从西方社会学界引进问卷调查和统计分析,“问卷热”由此兴起。通过设计问卷、抽样进行定量分析的方法,几乎成了社会科学界调查研究的代名词。据统计,1982年至1988年《社会学研究》及其前身《社会调查与研究》共刊登调查研究报告94篇,其中48篇采用问卷调查方法,占比51.1%;39篇运用传统个案和典型调查方法,占41.5%[9]。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以问卷调查为基础的统计分析在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占据了优势地位,那些提出研究假设并用统计检验的定量方法化身为科学研究的标准范式。相关培训班大量出现,如“社会学方法高级培训班”相继由北京大学社会学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举办,围绕着定量统计分析展开教学和研讨,进一步促进了问卷调查和统计分析方法的普及和应用。

(四)市场信息调查方法的蓬勃发展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市场信息调查需求大幅增加,为市场信息调查方法快速研发应用提供了条件。1985年国家统计局成立中国统计信息咨询服务中心,可以看作中国市场调查行业的开端。为了解中国消费者的需求,西方跨国公司如宝洁、可口可乐等在进入中国市场前,就开展了广泛的市场信息调查,进一步从实践上推动了国内市场信息调查业的快速发展。20世纪90年代后,市场调查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涌现[6] 370。市场信息调查主要用问卷采集数据,开始主要采取入户面访、街头拦截访问等方式,后来逐步开始使用计算机辅助电话调查(CATI)和计算机辅助个人访问(CAPI),而后又发展为网络辅助调查。从模型的使用来看,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主要是采用来自跨国调查公司的模型进行标准化的统计分析。2000年后,国内市场调查公司开始自主开发专业化的软件,形成自己的调查流程和标准。

(五)网络调查和大数据的崛起

21世纪初,随着互联网的高速发展,网络调查从国外传入国内,并快速发展和流行。据不完全统计,2000年国内市场研究支出中仅有10%用于网络调查,2003年发展到23.6%,2006年达到33%[10]。在线调查平台如问卷星、百度问卷、腾讯问卷等都积累了超过千万的样本数,覆盖国内90%以上的高校和科研院所,在调查研究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同时,随着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大数据作为一种创新性的数据采集与分析工具,在国内的调查研究领域得到了迅速而广泛的应用。中国各领域信息感知、采集终端无处不在,源源不断出现的信息借助“云计算”建构成与现实世界平行的大数据世界[11]。在大数据时代,中国虽起步相对较晚,但发展迅速,现如今已然走在了世界前列。

三、改革开放以来调查研究方法在实践中的问题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调查研究方法从传统向现代发展迅速,取得重大成绩,但也存在不少亟待解决的问题。

(一)学习西方统计方法中出现的偏差

改革开放后,各学科积极向西方学习,这是当时各学科加快发展的必然选择。然而,在学习的过程中,部分人对西方调查统计方法趋之若鹜,认为只有西方的方法才是先进、科学的方法[12]。与引进的其他一些理论和方法一样,作为“舶来品”的调查统计方法似乎成了可以炫耀的资本,甚至在一段时期内,学界一度认为只有通过抽取样本、回收问卷等方式收集资料、建立模型、进行统计分析的研究,才能被认定是科学研究。传统意义上进行实地调查、定性分析的方法,被定义为落后的非科学研究的代表。当数字被认为比文字科学、定量分析被认为比定性分析更加专业时,片面追求所谓“大样本、长问卷和多数据”成为时尚。这也导致大量的调查研究看起来“规范”,实则空洞无物,基本上停留在“初步了解状况”的阶段。

(二)脱离群众和远离现实问题

改革开放以来,部分党政机关和社会科学界在调查研究中还存在着脱离群众和远离现实的不正之风,“严重影响决策的科学性,妨碍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贯彻执行”。“有的调研走过场,只看‘盆景式’典型,满足于听听、转转、看看,蜻蜓点水、浅尝辄止”[2]。在学界,一些人大搞书本调查、数字游戏,不深入实际,对中国国情缺乏基本的认识。改革开放初期,政府统计在工业、建筑业、服务业等领域实行的还是全面统计报表制度,统计报表采用自下而上逐层汇报的方式,不少单位事实上是通过预计或估算得到的报表数据,然后以此层层上报,每个层级的调整都导致数据与现实之间的偏差越来越大[13]。

(三)调查与研究割裂的问题

调查的目的本是为研究服务,不少学者片面追求“以事实和数据说话”,把调查研究等同于搜集材料,仅局限于对客观事物进行详尽的描述,却不作深入分析,宣称调查“好像矿工把山间一块一块的矿石开出来送给化验师们去化炼,由他们随便炼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这种将“开矿”与“化炼矿石”分两步走的调查研究,资料搜集得十分详尽,写成的调研报告看起来也很全面很专业。然而,实则是罗列一大堆数据和案例,轻重不分,浮于表面,往往是有事实无道理。

(四)片面追求所谓“价值中立”的问题

受西方“价值中立”原则的影响,一些研究者要求在调查研究之前在思想上保持空白,不带立场和感情地进行调查。而这种所谓“价值中立”实质上脱离了中国共产党的人民立场,漠视人民群众的利益需求。同时也压抑了调查研究者的主观能动性,导致调查者与被调查者之间拉开了距离,双方沟通困难。还有一些学者为了刻意减少意识形态方面的风险,专注于对具体社会问题尤其是细枝末节的问题进行调查研究,有意识地回避对改革开放重大问题的探讨和争论,由此也进一步降低了调查研究的实践意义,调研对经济社会发展的推动作用也越来越小。

(五)缺乏明确的方法论指导问题

在一些调查研究者看来,把用问卷调查得来的数据搜集上来,用计算机进行统计分析,就是科学方法。而本应该作为调查研究指导思想的辩证唯物法,却被一些研究者故意排斥或在实际中束之高阁。由于缺乏明确的方法论的指导,导致一些研究的目的模糊,或者为理论而理论,或者为数据而搜集数据[3]。一些人崇尚技术,宣称放弃任何主义指导,实则是将社会达尔文主义、结构功能主义、逻辑形式主义等社会学的主观主义作为其思想指南,从而窒息了先进的方法和便捷的技术。因此,严格来说,在唯心主义的框架中,无论方法和技术多么先进都难以构成一个科学体系[14]。

四、传统调查方法与西方调查统计方法的比较

改革开放以来,调查研究方法在实践中产生的上述问题,其主要原因在于未能妥善处理传统研究方法与西方调查统计方法之间的关系。虽然关于传统调查方法与西方调查统计方法并没有统一的界定,但一般认为,传统调查方法主要指实地调查,西方调查统计方法主要指采取问卷调查等进行统计分析的方法[11]。改革开放以来,以实地调查为主的传统方法与源于西方的以问卷调查为主的方法之间,进行了长期争论和互相比较。

(一)传统实地调查研究方法的优点和问题

实地调查是中国传统的调查研究方法,毛泽东的调查研究方法为其主要代表。毛泽东高度重视调查研究及其方法的总结,构建了“观察、访问、座谈”的实地调查“三部曲”。特别是在土地革命时期提出了“解剖麻雀”、面对面开调查会的方法技术,形成了以革命为导向、重视实地的调查研究方法体系[15] 390。在实地调查中,调查研究者根据自己的主观判断选取有代表性的个案作为调查研究的对象,采取访谈和座谈会等方式收集调研资料,主要用定性的方法来分析搜集到的资料。一些学者指出,这种实地调查研究方法,仍然是认识中国社会不可替代的深刻方法,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桥梁[16]。然而,这种方法也存在着调研时间长、调研对象代表性难以推定、调研过程缺乏标准、调研结果难以比较等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调研的质量与效益[17]。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和市场经济的发展,传统实地调查研究方法的短板也越来越明显,与快速发展的形势不相适应。

(二)关于应用西方调查统计方法的争论

源于西方的调查统计方法是近代以来数理统计学成果的应用,问卷、抽样等成为调查的基本形态,调查研究从定性研究发展到定量研究。20世纪50年代后,电子计算机的发明和应用,促进了统计方式和技术的重大变革,发展到电子化、数据化的现代统计分析阶段。1969年,“SPSS”(社会科学统计软件包)由美国斯坦福大学开发并在实践中得到广泛应用,进一步加速了西方调查统计方法的发展。从某种程度上讲,应用计算机进行调查和分析,是西方调查统计方法和技术的主要标志。现在人们所谓的“现代调查方法”,就是指以统计学为原理,基于电子计算机等信息技术,搜集某个社会问题的资料,并对资料进行定量分析的方法。其基本程序是:提出研究假设—抽取样本—问卷调查—统计分析—验证理论假设—提出对策建议[16] 385。

改革开放后,西方调查统计方法传入中国,立即引起了激烈争论。一些人对此全面进行肯定,认为只有像西方调查统计方法那样,吸收控制论、信息论和系统论,应用统计学和计算机的调查研究才是科学的,提出要用“先进”的西方调查统计方法来取代传统的落后的调查方法[18]。一段时间内学界形成一个公式:科学研究=定量研究=西方调查统计。另一些人对此则持全面否定态度,认为西方调查统计方法是为资本主义制度服务的,只反映事物的表象,不能正确认识社会阶级问题,毫无可取之处。这两种极端看法在认识方法上陷入了以偏概全的泥潭,都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18]。

(三)正确认识西方调查统计方法

改革开放以来引入西方调查统计方法,推动了中国社会科学定量化研究的发展,改变了长期以来中国仅采用实地调查进行定性研究的局面。然而,一些人“言必称希腊”,对西方调查统计方法盲目崇拜,以致现实中产生了诸多不良后果。必须实事求是地看到西方调查统计方法“先进性”的一面,同时在学习和借鉴时也要警惕其另一面[18]。

一是统计学在认识社会现象时内在的不确定性。在中国学界,应用统计分析的不少学者对统计学的基础知识并不了解,却对统计结果盲目崇拜。统计学作为一种以概率计算为中心的学科,在认识社会现象上本身存在不确定性。那些看起来很新颖、很方便的统计方法和技术,如果没有可靠的理论基础和扎实的实地调查作为支撑,可能会变成玩弄数字、公式、技巧的“科学”游戏。更有甚者,不少研究者本就不具备统计学基础,在调查研究中不能正确遵循统计学规范。不恰当应用统计学方法,不仅使调查研究结果偏离实际,还会将科学的外衣披在偏误的研究上[19]。

二是西方调查统计方法难以揭示事物的因果关系[18]。西方调查统计方法本质上是一种间接调查。以问卷调查为例,通常雇用一批调查员批量投放问卷,要求被调查者按标准化的选项作答。调查研究者缺乏与被访谈者的沟通和互动,无法观察和体会被调查者的非言语行为。调查得到的信息是间接的,以及经过标准化后进行的不完整选择。面对复杂、多变的各种社会现象,片面强调西方调查统计方法,其实难以揭示事物内在的本质联系,甚至会陷入主观性、表面性与机械性的泥潭。对于运用西方调查统计方法的成果,一些学者甚至提出了尖锐批评,认为这些调查成果充其量也不过在罗列某些实际现象,不能说明任何实质性问题,甚至有时会掩盖一些社会现象的实质问题[13]。

三是照搬的西方调查统计方法难以适合中国国情。西方调查统计方法的产生,有其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18]。西方现代城市的市民生活,形成了比较健全的隐私保障和相对如实填答问卷的习惯。由于工业化程度高,非农就业和正规就业比例高,再加上完善且严格的收入申报制度,通过调查能较为准确地掌握家庭收入或财产。而中国大量人口分散在农村地区,多数从事农业劳动或兼在城镇务工,以灵活就业为主,且没有建立收入申报制度。在调查时,只能通过入户调查、邻里访问等方法采集数据。这些数据随意性较强,精准度不高,因此难以完全反映事物真相。

四是中国学界应用西方调查统计方法的不足。林彬、王文韬认为,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中国学界调查统计的不足表现在两方面:一是不少研究的论文没有根据文献提出理论假设,导致定量数据缺乏理论基础和验证标准;二是随机抽样方法不规范,非随机抽样方法的调查比例过大(占39%),这样得出的调查结果难以推论到总体[7]。根据1999年初至2001年底出版的《社会学研究》杂志,选取其中以定量研究方法为主的论文加以分析,发现这些论文在方法上普遍存在下列问题:忽视应用统计方法所必需的前提条件;统计指标选择不科学,不能区分描述统计和推论统计的指标;使用非随机样本或不规范随机抽样的结果推论总体;研究模型不能有效解释现象;没有对计算机统计的结果进行正确解释,不能对计算机统计结果进行恰当的取舍;统计分析方法与变量的测量层次不相匹配。这些问题都在一定程度上对研究结果产生较大负面影响[6]。

五、与时俱进构建现代调查研究方法体系

“调查研究方法也要与时俱进”,这是习近平总结中国共产党调查研究方法传统、立足时代发展需要提出的新要求。他同时也指出,“在运用我们党在长期实践中积累的有效方法的同时,要适应新形势新情况特别是当今社会信息网络化的特点,进一步拓展调研渠道、丰富调研手段、创新调研方式,学习、掌握和运用现代科学技术的调研方法,如问卷调查、统计调查、抽样调查、专家调查、网络调查等,并逐步把现代信息技术引入调研领域,提高调研的效率和科学性”[2]。这一论述把党的调查研究优良传统、西方调查统计方法和现代信息技术结合起来,指明了新时代构建现代调查研究方法体系的基本方向和路径。

(一)坚持实地调查的优良传统

深入群众、深入基层进行实地调查,是中国共产党调查研究的“传家宝”,是经历史验证过的研究中国社会的基础调研方法。置身于“田野”中,通过与被调查者面对面的直接接触,调查者可以获得大量的感性认识,从而为上升到理性认识提供坚实基础。毛泽东反复强调“从直观到思维”[20] 25,“作系统的亲自出马的调查,而不是老爷式调查”[21] 250-251。习近平指出,“蹲点调研、解剖‘麻雀’是过去常用的一种调研方式,在信息化时代依然是管用的”[2]。改革开放以后一大批具有较高文化程度和专业知识的中青年进入党的干部队伍中,他们具有很多优势[3],但一些同志对于党的调查研究的优良传统学习不透、体会不深。正如习近平所批评的,一些领导搞“盆景式”调查,走马看花[3],脱离现实,损害了党和群众的关系。学术界一些人唯西方为“圭臬”,轻视中国共产党实地调查的传统,用来自西方的理论和方法解构中国社会,形成了新的“教条主义”。新时代要解决一些党员干部和一些学者脱离群众脱离实际的问题,取得对中国社会问题的正确认识,就要在中国大地上,俯下身去倾听群众的心声。认识中国社会,需要延续实地调查这一基本传统,并将其作为构建新文科体系的重要基石,并根据新的形势进一步创新发展。

(二)推动实地调查与统计调查相结合

实践表明,实地调查和统计调查作为两种基本的调查研究路径,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片面强调其中任何一种都是不可取的。如果单纯用实地调查方法,难以实现精确化的量化管理。源于西方的统计调查遵循类似自然科学的程序,对社会现象进行客观的测量,用数据检验变量之间的关系,使用计算机进行统计分析,显得客观、科学而便捷。但如果离开了实地调查方法,纯粹用西方统计调查方法,则可能将活生生的调查变成玩弄表格、数据的游戏[13][18]。

把实地调查与问卷调查相结合,实质是把传统的定性的调查研究方法与现代定量调查方法结合起来。一是推动实地调查与统计调查优势互补。实地调查研究偏重于个案、定性分析,搜集资料的速度较慢,分析资料的手段简单,选取的调查对象不一定具有代表性,这些缺陷恰恰是统计调查可补足的。在统计调查中,难以从资料中把握问题的因果关系,还必须借助于观察、座谈等实地调查方法来达到对事物的深刻认识。二是综合运用普查、抽样调查、重点调查等方法,国家统计局建立的农民工调查监测体系就在运用这一方法上作出了较多探索[22]。三是立足中国国情消化吸收统计调查方法。譬如,变量的选择和测量方式不能照搬西方。一些主观变量,如态度、情感和价值观念等,如果照搬西方的指标体系,就会搜集来许多似是而非的信息,造成“假数真算”的现象。在抽样调查中,不仅需要掌握随机抽样对总体代表的概率关系,还需要对中国民情、文化和地理等方面有深入的了解,才能正确地由样本推断总体[6]。

(三)科学应用网络调查和大数据

现代调查研究方法的基本特征是应用现代科技工具。电脑、互联网、音像等高科技设备的发展,使搜集资料、分析资料、形成报告的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18]。综合应用现代科技工具,可以扩大调查空间、提高调查时效、加强对调查质量的监控,使调查研究更精确更便捷[23]。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网络观察法、网上问卷调查法、网上访谈法和网上文献法等网络调查方法迅速发展。同时,作为一种全新的数据获取方式,大数据在探讨事物的相关性和预测事物的发展上显示了巨大的威力。舍恩伯格(Viktor Mayer-Schönberger)指出:“大数据因为更强调数据的完整性和混杂性,帮助我们进一步接近事实真相。”[24] 65当一个人的习惯、潜意识、社会关系等被汇集成大数据,大数据似乎成了算命先生,能够预测一个人的未来[25]。正因为大数据具备这些特性,一些社会研究者正致力于研究如何从大数据记录的人类行为习惯中,发现社会问题,分析社会关系。

调查研究方法要充分整合网络调查和大数据,创新数据搜集和分析方式。然而网络和大数据技术在给调查研究提供强大支撑的同时,也给调查研究带来不少隐患[18],同样需要客观看待大数据这一新兴事物对认识方式的影响[26]。一是失真的风险。在网络调查中,材料的代表性难以区分。网络新闻为了增加其点击率,往往夸大、裁剪和渲染事实。各种平台上网友的帖子和点评,情绪化“吐槽”较多,妨碍对基本事实进行理性的判断[18]。这样,通过网络调查搜索到的案例和观点,往往偏离现实真相,信度较低。二是认识事物的表面化。在大数据的影响下,人们的思维从探讨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转向关注相关关系,内在的科学规律有可能湮没在海量的数据之中。三是垃圾信息的泛滥。近年来,以ChatGPT与Sora为标志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大模型所产生的充斥网络的AI产出物,最终将回馈至如OpenAI等技术公司的训练数据库,形成一种“数据反馈循环”,其中蕴含的大量低质或重复内容如同“数据泔水”一般[27]。伴随着各种信息呈指数性增长,非结构化数据和结构化数据混杂在一起,人们被这些真假莫辨的数据包围,如果没有有效的识别方法,可能在大数据面前无所适从。四是对信息技术的依赖性。网络调查和大数据的价值不仅在于获取庞大的数据信息,更重要的在于对这些数据进行专业化处理[18],也就是对数据的“提炼加工”[28]。而要对这些数据进行加工,依赖于专业的信息技术,使得社会科学研究越来越受制于技术的发展,而可能忽视理解和体验能力的提升。为克服这些影响,网络调查和大数据愈是发展迅速,愈需要实地调查、抽样调查等调查研究方法的整合、互证和检验。

纵观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调查研究方法发展的历史,虽然发展中存在着一些问题,但伴随着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国特色的现代调查研究方法体系正逐步成型。当前,受信息科技快速发展的影响,国际上调查研究方法进入反思、批判和重构时期,这是中国学术走向世界的机遇。新时代要坚持实地调查的优良传统,推动实地调查与统计调查相结合,科学应用网络调查和大数据,构建与时俱进的现代调查研究方法体系,并在国际调查研究方法变化的新形势下形成中国的学术范式和话语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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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汪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