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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雷雨》(节选)中的鲁侍萍形象

2024-12-31景曦红

高中生学习·阅读与写作 2024年10期
关键词:侍萍鲁侍萍周朴园

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戏剧单元节选了中国现代剧作家曹禺的《雷雨》,课文节选部分是剧本第二幕中的一个片段,情节从鲁侍萍看望在周家帮佣的女儿四凤开始,牵出周家和鲁家两个家庭三十年间八个人物之间的恩怨情仇。在传统的教学中,我们通常将鲁侍萍定位为旧中国底层劳动妇女的形象,她历经苦难、倍受欺辱,但勇敢、坚强、有骨气,而周朴园则被贴上“始乱终弃”“自私冷漠”“阴狠毒辣”的标签。在新时代背景下,我们有必要对人物形象进行重新解读。

根据课文中的情节发展,我们把鲁侍萍和周朴园的相认过程分为两个部分:相认前和相认后。通过分析人物的语言和动作等行为,我们可以剖析人物的内心世界。首先,在相认之前,周朴园误以为鲁侍萍是新来的下人,让她找自己的旧雨衣,在这个过程中,鲁侍萍有两次“看着他”做出回答的表现,作为一个曾经被抛弃的女人,鲁侍萍与现在的周朴园完全是一种“陌生关系”,然而当鲁侍萍在见到周朴园的那一刻,没有选择逃离,而是冷静地看着周朴园,像是有很多话要和周朴园诉说,这一次不期而遇,甚至可以理解成鲁侍萍的有意而为之。接着,在面对周朴园的疑问时,鲁侍萍两次“哦”的回答,以及暗示性极强的关窗动作描写。按照常理,一个陌生人是不会“赖着不走”的,甚至还能如此自然地做出这些动作。

周朴园对鲁侍萍关于无锡的提问,鲁侍萍是这样回答的:

侍萍:“光绪二十年,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

侍萍:“是的,三十多年前呢。”

对于三十年前的这段往事,应该是很少有人知道的,除了跟这个故事相关的人。面对周朴园的提问,鲁侍萍没有选择回避,而是两次强调“也许记得的”,即使周朴园反复说也许这件事是无人知晓的。如果鲁侍萍真心要回避或是不想再与周朴园有任何纠缠,她完全可以回答“不知道”。在不知道鲁侍萍身份之前,周朴园对于这个“陌生人”是没有防备的,他从多个角度向她打听,而她也在一步步引导和试探。在听到周朴园提到鲁侍萍的时候,她两次强调“她是不大规矩的”,表面上看是对自己的贬低,实质上讽刺意味十足。周朴园说梅小姐是小姐身份,很贤惠规矩时,鲁侍萍故意进行反击。接着又叙述了自己被救再嫁的经历,并且透露梅小姐还活着,而且强调她“境况很不好”。接着又向周朴园提出了两个问题:

侍萍:“老爷想帮一帮她吗?”

侍萍:“您想见一见她吗?”

面对三十多年未见的那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尽管曾经被他抛弃,她依旧不能决然离开,这两个问题揭示了她对周朴园的试探,也是她对情感眷念的最好体现。当周朴园对问题给出否定的回答时,按照常理来说,鲁侍萍应该离开这个让她伤心的地方,但是她并没有,她满含眼泪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问他雨衣怎么处理,这是个很巧妙的问题,很自然地引出了关于旧衬衣的往事,这是只属于周、鲁二人的秘密,是他们曾经“相爱”的最好物证。既然周朴园是那个令她伤心甚至差点丢掉性命的“负心汉”,她又为何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份呢?

根据上述的分析,在周、鲁相认的这一过程中,看似周朴园是上位者和主导者,实际上提问者是鲁侍萍,话题引导者也是鲁侍萍,若是再把鲁侍萍定位成一个想要逃离周朴园的女人似乎并不符合实际情况了,因此,我们可以看出鲁侍萍言行不一的矛盾。在周、鲁的互动中,鲁侍萍所表现的恰恰是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即对周朴园的眷恋之情。

对于两人相认后的矛盾冲突,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有一个很突兀的称呼语的变化。称呼语是说话人对人际关系的指示语和交往心态的定势语。它既可以作为双方交谈的起始语,又可以作为交谈过程中的调节语和话题转换语。可以起到揭示人物之间的社会关系和各自的身份的作用,在本剧中更是起到了揭示情感变化的作用。具体到情节中,鲁侍萍对周朴园的称呼从相认前的“老爷”转而变成了“你”。前文相认的情节,鲁侍萍一共叫了14次“老爷”,这既反映了社会条件和等级关系的限制,也揭示了人物之间的关系。同时,这一称呼虽表达尊敬,却也透露出一种疏远感,似乎在刻意保持距离,但如果鲁侍萍真心想要和周朴园划清界限的话,她大可终止话题,然而她并没有,所以这里多次称呼周朴园为“老爷”,看似疏远,实则提醒,暗示曾经的鲁侍萍回来了。但为何在相认后又有称呼的转换呢?当她跟周朴园相认后,她由佣人的母亲转变成了周朴园的弃妇,结合后面几幕,鲁侍萍对周朴园以“你”相称共出现了43次:

周朴园: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侍萍: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此处利用了称呼语表明地位和亲疏关系的原则。一个“你”字,侍萍把自己放在和周朴园同等的地位,间接承认自己和周不同寻常的关系。因为在等级森严的封建大家庭里,只有地位比较接近或关系比较亲密的人才互相直接称呼“你”。由于受到周朴园的抛弃,鲁侍萍饱经磨难,这一句是鲁侍萍对周朴园的声讨。接着:

鲁侍萍: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

鲁侍萍对周朴园的称呼从“老爷”到“你”,到“朴园”,如果前面的一切都是鲁侍萍对周朴园情感的试探以及对自己遭遇的埋怨,那么这一句就很好地揭示了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朴园”是对曾经恋人的称呼,将两人不同寻常的关系直接暴露出来。此刻的鲁侍萍已经忘记了自己所受的苦难,言语中充满了几多期待,期望他能用铁骨柔情为她化解怨恨,抚慰伤痛,她幻想着周朴园对她的眷念,“你找侍萍么”把她想回归当年的痴心暴露无遗。“侍萍在这儿”更表明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你期待的人来了,就在你面前。然而周朴园冷漠的斥责粉碎了她的幻想,想象中的重逢变成了单方面的妄念。所以接下来鲁侍萍对周朴园的称呼再次变为了第二人称“你”,言语之间满是对他的愤怒和声讨,直言“有的是恨,是悔”,即便周朴园多次强调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她却说“我要提,我要提”,似乎是想要将这三十多年来她所受的苦全部倾吐出来,试图唤起他对自己的一丝旧情。当她知道周朴园还保留着曾经的一些习惯,似乎对她仍存有情感时,她却回答说“哦”,“这些傻话请你也不必说了”。第一次的“哦”,虽然只有简短的一个字,却也饱含深意,在听到周朴园的“深情告白”后,她一反前面带有控诉和质问地看着周朴园的神态,反而是低头这一动作,很显然这里鲁侍萍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怨气凌人,任由周朴园自述却没有打断他。最后回归现实,“这些傻话请你也不必说了”,“傻话”二字颇有意味。因而,我们可以推断鲁侍萍对周朴园是旧情依然,眷恋依旧的。我们不能简单把两个人物的形象看成“痴情女子负心汉”,这也许是作者曹禺在人物塑造上的独具匠心之处——没有绝对的正派,也不存在完全的反派,所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立体的有血有肉的人。

周朴园:(忽然)好!痛痛快快的!你现在要多少钱吧?

鲁侍萍:什么?

在听到周朴园试图用钱来打发自己的时候,鲁侍萍不可置信,因为她所想要的从来不是物质补偿,更非迟来的物质补偿。我们可以很明显读出鲁侍萍的疑问与震惊。我们也可以推测,即使面对旧情人的出现,周朴园的于心不忍最终还是被维护他的自尊这一“套子”所打败了。在知道周朴园担心这件事情会暴露出去的时候,鲁侍萍做了三次“你不要怕”的回答,面对这个狠心的无情的曾经抛弃自己现在用金钱打发自己的男人,鲁侍萍没有选择和他“鱼死网破”,没有选择“复仇”,而是选择了保守秘密,这对她好,更是对周的维护和宽容。最后撕毁周朴园给的支票是她最后的倔强,正如前文所提到的,她所需要的从来不是物质上的补偿,也正如鲁侍萍所说:“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钱算得清的”。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发现鲁侍萍对周朴园的情感由试探、埋怨到亲密、伤心再到最后的坦然、宽慰的转变。虽然鲁侍萍和周朴园已分离三十年,但她似乎从未断过精神上的眷恋。可能没有爱,但有恨,有悔。我们常说没有爱就没有恨,真正地放下是不在乎。因此鲁周之间有着最残酷的爱和最不忍的恨。同时,为了继续生存,鲁侍萍再嫁过两次,如她所说,是为了孩子和生存不得已的选择,可她依旧把希望归于男性身上,把不幸也归结于周朴园——这个曾经抛弃过她的男人身上。由此可见她性格中独立性、主体性的欠缺,这也是导致她命运悲剧的原因之一。

戏剧人物形象的言行必然服从于人物自身的性格逻辑,他们在剧情中生长、丰满起来,而不只是作者笔下一个个面目模糊的功能性符号。单从高中课文节选的第二幕周鲁相认这一情节分析来看,鲁侍萍是一个具有自尊、坚强特性的女人,但她依然没有逃脱女性围绕男性转的生活模式,缺乏主体性和对命运的最终决定权。她依托的正是她们所反对父权社会的同盟,导致她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走向另一个囚笼,一个失败走向另一个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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