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花一点趣,枝叶总关情
2024-12-31张维萃
米兰记
谁没有过书生意气,粪土诸侯的轻狂岁月呢!许多年里,我非黑即白,理想填胸,不爱红妆,拒绝程式化的东西,追求特立独行。比如待花,看多了电视剧、小说里男主角手捧玫瑰花,就好似捧着一世真心、万古长情,轻易俘获靓女芳心的桥段,便想,如果哪个男孩子送花给我,如果恰巧我还喜欢他,我就和他一起把花送给不相识的路人,以此换得祝福,岂不比凋谢了划算。如果我不喜欢他,我就说:“情会幻灭,正如这花会枯萎,何必开始呢!”当然,还有种种。拒绝还是容易的。只可惜送花的桥段从未在我的生活里上演,预设的情节和台词像替补队员一样,跃跃欲试却没有机会上场。
结婚前,那个并不曾送我鲜花的恋人买了一盆栀子、一盆米兰,摆在客厅的大窗子下,很是欣赏地说:“有了花,家才更有生气。”那是我第一次爱上花,且是有根的、有长久生命的花,且更偏爱那盆栀子,因为不知何时记住的断章残句,“在开满栀子花的山坡与你相遇”。可没多久,栀子枯了叶,烂了根,宿命式地应和了我那残短的诗句。
米兰一直蓬勃着,在季节的轮回里怒放。许是日久见“花品”,许是日久生情,但觉这花华丽深藏,别有一种蕴藉风流,非知音不赏,非有缘不解。米兰不似众花以形盛,因色艳,此花怒放时不过米粒般大小,即便成簇成团,掩映在枝繁叶茂里只一抹淡黄,不鲜艳,不夺目,但花香满屋,芬芳扑鼻。诗云:“为有暗香来”“只留清气满乾坤”。诗家精神更重气格,那么米兰算得蕙质兰心了。花与人是一样的,以气赢人好过以颜媚俗。也因此对米兰青眼有加。
搬新居时,当年的买花人试探地说:“要不,不要这米兰了。”我只言:“这可是结婚时的花,都这么多年了,舍不得!”
前天,见此花到了绽放季节,却断无消息,许是日照不足,便自己推移至窗下,转身,听到轰然声,花倒,盆碎,推盘的轮子掉下两个。心疼也枉然,后悔也无补。好在主干无伤。幸得某人再购盆,再重植,不厌其烦使其灾后重生,是以记之,赞其闲时风雅,颂其临难风骨。也记我那拒绝爱花的年少轻狂的流年。
多肉记
女儿上幼儿园时,有一天,接她放学,常去的那家超市在摆卖多肉,那是我第一次见识那么多多肉,首先被它的名字击中:襁褓中连牙齿都没长的婴孩嘛,皆小小的一团,轻轻一触,柔弱无骨。还合了我女儿早几年间的名字——小肉肉。女儿幼时,远不是我期待的那么胖胖的,但触着她软嫩的小胳膊小腿,尤其是小屁股,自我安慰,不瘦的不瘦的,于是耀武扬威地给她起过一个外号:小肉肉。那时早已不叫了,眼前的多肉就更显出了怀旧意味。女儿见了也欢喜。挑选得很纠结,叶片都鲜嫩厚实水润,色彩斑斓,有绿有红有黄有粉。叶簇成花形,各具情态:有的是一朵大花,有的是许多朵小花凑满了小盆,有的伸出枝蔓,叶瓣在梢头绽放成花。多神奇,它不是花朵却胜似花朵。
买到家里不到两个月,四盆多肉相继殒命。但爱多肉的情绪已被撩拨,又陆续买了几盆,也都莫名地萎了,倒了,死了。有次去朋友家,被她一窗台的多肉惊艳到:那么多,数量;那么繁,品种;那么美,样子;那么好,长势。“你不能总浇水,三五天也勤了。你得观察,最贴根的叶有点抽吧了,再浇,一次浇透。”自从取得“真经”,慢慢摸索、实践,果然也养活了几盆多肉。想来,昔日还是爱之切,忧之殷,抚之勤,浇之密。
原来,养多肉也一如养孩子嘛。在我唤女儿“小肉肉”的三四年里,我把许多的精力投注到她作为人最本能的一件事情上,那就是睡觉。和所谓的科学育儿给出的身高、体重、睡眠时间表一对照,她总是少于区间的下线,那为娘的怎么能不努力呢?我希望她早睡多睡,多分泌生长激素,于是,在我认为她该睡觉的时候,就把她抱在怀里,走啊,悠啊,说啊,唱啊地给她催眠。她精明地配合着,享受着,假寐着,一抱四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她的睡眠时间并不因为我的努力而变长,我也并不因努力未达效果而放弃。在养育孩子这件事上,我和许多人一样,首先在乎的是无愧我心,要的是不遗余力。爱的名义之下包容了许多神经质的行为。
女儿一直在科学育儿给出的区间下线茁壮成长。后来她上小学了,我才从对她身高、体重、睡眠时间的焦虑里解脱出来,我并不是上岸了,而是像一个溺水的人,被大浪浮起,然后又被更大的浪淹没,卷入对语文、数学、英语学习焦虑带来的新的洪流中。我依然辛苦,依然神经质。
直到她上了初中,在校时间长了,我抚之不着;科目多了,我顾之不及;难度大了,我辅之不得;她自我意识强了,我隐忍不说。反倒觉得她更自觉了,更强大了,更表现出生命向上生长的美好了。我也才稍许安心,才渐渐放手,才真正领略到养育孩子的欢喜。其实很简单,少灌溉,多欣赏,相信成长自有力量。
有天女儿夸我,把多肉养得很漂亮。看着几盆色泽鲜润、艳质如花的多肉,悦目固然可喜,得养人术更可贵。
吊兰记
有点书生癖的人,总会对梅、兰、竹、菊、松柏、荷花这些植物青眼有加。历代诗章的传唱,把他们的风姿雕琢得美成范本,把他们的气节歌吹得绰约千古。“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没点清雅孤高的植物点缀,何成雅舍?没点与环境对抗的品节,何成君子?但受地域气候所限,“凌寒独自开”的梅花养不得,“人怜直节生来瘦”的竹子养不得,“卷舒开合任天真”的荷花养不得,“直待凌云始道高”的松更是没有院落来养。唯有兰花,不以无人而不芳,移植入盆,聊慰书生意气。
我养的是“吊兰”,带一“兰”字,权充“四君子”之兰了。置于书柜之上,有蔓枝分披而下,每一枝梢上又有叶子垂挂,葱茏的绿意流泻而下,装点得书柜别有盎然意趣,只觉眼前生意满,自信我庐别有春。因这吊兰是放在高处,浇水总不及时,但似乎并未妨碍它的茂盛,我总是在踩着椅子浇水时,拉扯下挨盆的枯黄叶子,而兰仍然绿肥黄瘦。它不是花,是草,干涸无妨碍,水润叶又生。
就这么毫不用心地养着。有天感冒,背着艾灸盒,斜倚在床上,无意间瞥见书柜上的吊兰葱茏滴翠,枝丫横出,长长溢出的枝上小小的白色花朵在怒放。很小,衬衣纽扣那么大,颜色素雅,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虽然小,分明是花朵,分明在绽放。我一下子受到了鼓舞,已多日未浇的兰竟蓬勃恣肆,生命就该如此“皮实”,无论怎样都要活着,且要怒放开花。
病体支离时,也未想踩上椅子,去嗅嗅我的兰有没有芬芳,是不是“容得许多香”。古人赏兰多因其香远益清,香气是它品格的形象化表达,虽然我没有嗅到花香,没有领悟到古人的深致,但只它繁茂的样子就成了感冒胶囊,给了我期待蓬勃的信念,我也当把它纳入我的精神药箱吧。
责任编辑"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