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发球我都接

面对挫折，是我从5岁加入体校开始的一门必修课。可这件事，并没有因为我经验丰富，就变得简单一点。

2010年，在莫斯科的世乒赛团体决赛中，我输给了冯天薇，中国队最终败给了新加坡队。那一年我20岁，第一次担当女团主力。我的教练被下调到二队，网上到处是我输球哭了的照片。当时我觉得，这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坎儿。

不仅输了，而且在巅峰对决中输得一败涂地。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意和任何人对话，觉得所有人的鼓励、支持和信任都是同情。我抗拒每天的训练，在之后的许多比赛里都打得乱七八糟。有一天，我哭着给妈妈打电话，问她：“为什么我要打乒乓球？为什么我不可以像别的女孩一样？”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在黑暗中迷了路的孩子，不停地找，却找不到光，找不到回家的方向。我觉得每天的训练都特别痛苦，早上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想去，不愿意拿起球拍。可我对自己说：“今天我去练一堂，哪怕明天不练了，至少今天往前挪了一步。”就这样，我在失败的黑暗里，或慢或快，走了好几年。

2016年，又是在奥运会女单决赛上，我遇到了2012年的对手——我的队友李晓霞。这一次我赢了，所有人都说，4年前的那次失败，丁宁已经放下了。所有人都觉得，里约奥运会的那枚金牌是我战胜挫折的时间节点。可是如果问我，我反而很难说清自己是在哪一个时间点走出来的。

我觉得，这是面对挫折的时候最残酷的一件事：人们只看到你的摔倒和爬起，但你很难去告诉别人，在摔倒和爬起之间，你走过了多么漫长的一段路。很多人在我耳边说：“没关系，丁宁，加油啊！”

可是反反复复、持久不愈的疼痛，还是得你自己去承担，就好像有一个茧困住了你，你并不觉得自己能用巨大的能量让它一瞬间炸裂。我其实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在茧里不断地蠕动，再蠕动，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五十次、一百次……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哎？这个茧好像松了。

教练说：“丁宁，你要做到心如磐石。”可是，无数次比赛的胜负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关注下被放大，磐石哪有那么好当？

今天，我想大声告诉和我一样的青年一句反鸡汤的话——放心吧，当你越过一个坑，前头还有更大的坑在等着你。

我从莫斯科的坑里爬出来没多久，又掉入了伦敦的坑。现在，我爬出来了，对吧？可未来，我肯定还会遇到更大的坑。

在我看来，人生就是一个坑接着一个坑，我们不可能全都优雅漂亮地跳过去，大多得摔进去，再自己爬出来。绝大多数时候，我们爬很长时间都爬不出去，然后就会自我否定。但是，我特别想说，越难的时候，越要看到自己每一点细微的努力和改变。你凭着这股韧劲儿，不断挣扎，某一天就会忽然发现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平静而更有力量。

体育精神远不只是输赢，就像奥运冠军远不只是金牌一样。我只相信，黑暗中不要停下脚步，要自己去寻找光。人生怎么发球，我都接。

（摘自2024年第2期《破茧成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