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视角下的电影发展史：艺术与技术“共生体”

2024-12-31崔鹏

电影评介 2024年11期

【摘要】从电影发展史看，艺术与技术以复杂联动、共生共振的关系，不仅为电影艺术提供新的表现工具，也催生了新的电影艺术流派。但是，随着数字技术应用不断成熟，技术在电影创作中的主导作用日益突出，引发了唯技术倾向，损害了电影艺术的人文性。面对全面数字化的电影语境，应以“共生体”视角审视电影艺术与技术的关系，构建开放、有生命力的电影艺术创作生态。本文以技术应用为视角，对电影艺术的发展史进行研究，探寻电影艺术与技术共生共振的内在规律，客观解读电影艺术新变化。

【关键词】电影发展史；技术；艺术； “共生体”

1996年，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发表《电影的消亡》一文指出：“电影曾是20世纪的艺术，而随着21世纪的到来，它似乎已成为颓败的艺术了。”[1]当前高帧率、高分辨率等技术在其他视听媒体中的应用不断完善，而专属于电影创作的技术逐渐减少，简单依赖视听效果的电影作品，已无法保持市场竞争优势。与此同时，当前短剧市场发展迅猛，影响了大众的观影意愿，冲击了线下电影市场。根据《2023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显示，我国超过一半的用户观看过3分钟以下的短剧和泡面番，其中年轻人的比重超过了60%。[2]从市场规模上看，2023年短剧市场规模近400亿元，全年国内电影总票房为549亿元。[3]随着短视频用户群体不断扩大，用户付费意愿逐渐增强，短剧创作逐渐主流化、精品化，对电影产业的创作方式、美学表达等提出新要求。在短视频、直播等新形态冲击下，电影艺术在感官刺激、沉浸体验、受众互动和传播空间等领域的短板不断凸显。为更好适应新的电影创作、传播生态，需要以营造更加真实、更加生动的“观影”场景为方向，以技术与艺术共生共振为核心，通过生产更多优质电影产品，以更好满足大众新的文化娱乐消费需求。

一、技术与电影艺术的共生发展历史

电影艺术是建立在技术基础上的产物，在数字影像技术驱动下，电影从传统影像进入“后电影”时代。美国电影理论家罗伯特·斯塔姆（Robert Stam）在《电影理论解读》一书中，提出了“后电影”的定义，并重点讨论了数字技术对电影创作的影响，认为“变迁中的视听科技戏剧性地影响着电影理论长久以来关注的议题，包括电影的特性、观众身份、电影装置理论等”[4]。当前VR、AR和AI技术应用不断成熟，电影创作进入“虚拟制片”时代。面对新的技术环境，电影艺术如何与技术有效共生共振，对有效应对电影业态转变，以及增强电影艺术的生命力有重要意义。

（一）技术应用与电影艺术变迁

电影艺术被称为“第七艺术”[5]。从技术视角看，电影艺术从兴起到发展，是技术动力与艺术美学相互作用的结果。1894年4月14日，霍兰德兄弟在纽约开设了首家活动电影放映室，开启了电影商业化序幕。①1895年，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的地下咖啡馆里正式公映《工厂大门》（法国，1895）、《火车进站》（法国，1895）等影片。1927年10月华纳兄弟制作的电影《爵士歌手》（美国，1927）上映，电影进入“有声时代”②。1935年6月，世界首部彩色电影《浮华世界》（美国，1935）上映。1995年，首部计算机动画电影《玩具总动员》（美国，1995）上映。随着电影技术不断升级，AI工具高度介入电影生产，AIGC制作电影成为现实。③2023年6月，首部AI高度参与的9分钟科幻短片《星绪》（中国，2023）正式推出。2024年2月16日，OpenAI推出了AI大模型Sora，不仅颠覆了电影艺术的制作流程，也为电影艺术与技术融合共生提供了新的指引。

（二）技术应用与电影艺术创新

电影的媒介特性是电影研究的重要议题，作为艺术与技术相融合的影像表达，电影是创作者情感体验、艺术审美与电影制作技术有机融合的产物。“媒介是转换器，也是社会经验的回声。”[6]回顾电影发展史，从默片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从2D到3D，从真人出演到动画场景，电影艺术的发展不仅是制作技术推动的结果，也是人文美学、审美理念和创作思维综合作用下的产物。一方面，技术应用引发电影艺术叙事模式创新。法国学者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提出的“拟像理论”认为：借助媒介仿真技术，“拟像”与“原物”难以分辨，甚至“假的”比“真的”更像“真的”。[7]电影虚拟化制作代表着电影技术未来的发展方向。借助虚拟制作技术，不仅让电影叙事更加灵活，也让电影叙事无限地接近真实，并在服务电影叙事过程中，有效转化为艺术表达。通过采用观影体验与跨媒体艺术相融合的叙事方式，观众在获得沉浸式体验的同时，更好感受影片传递的深层情感；另一方面，技术应用引发电影艺术表现手法创新。从电影工业一百多年的发展历史看，技术与艺术的互动共融，不仅为观众呈现了更加真实的视听内容，也创作出传统电影艺术无法呈现的视觉效果。早期电影艺术通常使用一个全景镜头来呈现、复现相对纪实的叙事场景，法国乔治·梅里爱（Georges Méliès）创造的“电影特技”、英国布莱顿学派的电影美学、美国埃德温·鲍特（Edwin S.Porter）对剪辑艺术的发展，既为电影艺术发展提供了丰富支持，也证明了电影发展是技术与艺术共生的产物。[8]黄家康执导的动画电影《白蛇2：青蛇劫起》（中国，2019）作为一部基于CG技术的3D动画电影，通过将末世机械朋克风格与古典美学相融合，汲取城市景观及古建筑的美学风格，利用新的渲染工具、庞大复杂的视觉特效，向观众诠释了独特的质感美学。在数字技术助力下，国漫动画不仅能够更好地讲述中国故事，也形成了具有强大影响力的动画IP。

（三）技术应用与电影文化塑造

无限可能的数字影像更加深刻地改变着人们对于当代影像与现实生活的感知。[9]电影艺术不仅为观众提供了多类型的文化产品，更重要的是借助电影媒介关切社会现实，反思社会议题，实现社会价值的文化表达。一是从视觉到超视觉的视觉文化。从电影的技术史看，通过以技术为手段，不仅让电影表达更加直观、自由，也通过艺术与技术的跨媒介共振，使幻觉、神话等想象场景成为现实可能。数字时代，电影超越了“传统电影”的定义和表现形式，新的数字视觉特效不仅拓宽了电影艺术的想象空间，也通过为观众构建新的“超视觉”奇观，使其获得新的“虚拟”美学体验；二是从艺术电影向大众文化转变。“理论家的任务就是研究创作者用何种手段（方法）来呈现现实（素材）。”[10]在社会文化转型、价值观念变迁等多种因素作用下，通过利用新媒体技术，构建开放、互动的艺术表达空间，让观众共同参与叙事过程，使电影成为大众文化的载体。从《黑镜：潘达斯奈基》（美国，2018），再到电影《画师》（中国，2018），观众不再是被动的观影者，而是叙事参与者、内容创造者。以电影《画师》为例，该片分别设置了28处互动选择和4个截然不同的故事结局，观众可以根据个人偏好选择剧情内容，形成个性化叙事生态。

二、技术与电影艺术的动态调适

法国学者贝尔纳·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以“技艺融合”理论为基础，提出数字技术兼具建构力和破坏力双重特性，认为电影技术与艺术具有“共时性发生”的特点。[11]电影技术与艺术在相互联通的同时，也必然会产生一定排斥。推动电影技术应用与艺术创作动态调适，不仅正视了电影技术与艺术之间存在的客观排斥现象，也为两者有效转化提供了有力支持。

（一）技术与电影艺术存在排斥

法国学者安德烈·巴赞（André Bazin）对萨杜尔提出的“技术决定论”进行评判，认为其颠倒了电影探索者与经济技术演进的关系。[12]从电影发展史角度看，电影技术的革新是引发电影艺术变革的核心动力。电影是技术的产物[13]，作为一种对幻想、创意的艺术表达，技术为电影创作提供了现实可能，但创作者的构思、预想是首要的，技术则是第二位的。一方面，电影技术出现初期，会限制电影艺术创作的灵活性。电影技术在应用初期，受技术稳定性不足、应用条件相对不充分等影响，往往会将电影艺术创作限制在一定框架之内。例如，在有声技术应用初期，受麦克风全向收音、分别录制的音轨无法“混合”等影响，不仅限制了演员的表演空间，也要求在拍摄一个镜头时，需要立刻完成所有声音录制，增加了电影艺术的创作难度；另一方面，电影艺术创作者适应、接受电影新技术需要一定过程。电影技术具有超前性，技术美往往走在艺术美前面。作为新兴技术，在应用初期，通常会遭到电影艺术创作者的质疑，甚至抵触。

（二）技术与电影艺术动态调适

电影作为一种人的寓言，无论技术如何进化，最终都要回归人本主义。电影艺术与技术应用在动态调适过程中，实现并存共进。其一，技术、媒介是电影创作的基础动力。日益创新的电影表现技术、工具及手段，使各类电影艺术风格、理论流派及人文美学能够相互交流、融合，最终创作出更加丰富、生动的电影作品；其二，从电影发展史看，电影艺术与技术存在相互调适的客观事实。任何一种新的电影技术、工具应用于电影创作时，通常会遵循电影艺术现有惯例、风格进行重新调整，使其真正适应于电影艺术表达；其三，技术革新在对电影表现形式产生影响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作用于艺术观念。[14]电影是以技术为基础的艺术表达，不同时代的制作技术赋予电影作品完全不同的艺术内涵。人工智能时代，数字技术已全面应用于电影摄影制作、电影美术、音效和剪辑等各领域，不仅为观众创造沉浸体验、互动参与等视觉奇观，也通过挖掘电影主题、建构剧本和优化叙事结构，赋予电影艺术更多新可能。

（三）技术与电影艺术共生共振

从技术视角看，技术与电影艺术通过跨媒介共振，为电影艺术创作提供更多可能。电影艺术始终以追求电影的真实感为目标，通过积极应对大众审美趣味的复杂变化，利用先进技术赋予观众新的真实视听体验，在成功激发大众心理共情的同时，更好地传递影片的叙事主题和表达意图。“纵观电影史，留声技术的改进为电影增添了声音要素，胶片技术的发展促成了彩色电影的形成，电影特技又使得电影艺术的奇观本性得到进一步挖掘与释放。”[15]当然，从电影发展史看，技术只是电影艺术的表达手段。电影创作如果过度依赖技术，简单创造超视觉感官效果，将损害电影的艺术性，不仅容易出现电影创作“快餐化”现象，也难以阐释引发受众共鸣的人文情感，进而淡化电影的叙事意义。为此，电影创作需要以表现真实情感、讲述优秀故事为前提，以彰显人文精神为内核，推动新的电影技术深度融入电影艺术创作，通过构建互利共生的协同生态，从而释放电影技术的强大生命力。

三、新技术时代构建电影艺术与技术

“共生体”的思考

技术与电影艺术呈现鲜明的共生共振、相互依靠关系。技术进步是电影艺术创作、发展的前提，离开了技术的有力支撑，难以展现电影艺术的多元美学、风格意义，而电影技术也在电影艺术更加完美的追求中，获得不断前进的动力。“电影本身就是科技，新科技让电影回归其最基本。”[16]当前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GC）技术应用实现重大突破，不仅更新了大众对电影艺术的理解，也为电影艺术创作提供更多可能。因此，从技术与媒介、美学和叙事等角度，探寻艺术与技术“共生体”的建构方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技术与媒介智能化：媒体文化浸润下的桌面电影

桌面电影是数字读屏时代，新媒体技术与电影艺术相融合的产物，是媒介智能化背景下的全新电影生产模式。2015年4月30日，布莱恩·比绍普在对俄罗斯导演提莫·贝克曼贝托夫进行视频访谈时，提出了“桌面电影”的概念。①桌面电影依托不同数字屏幕、屏幕内的可操作界面、软件等进行叙事，并在桌面屏幕内容的变化中完成叙事呈现。电脑及互联网所代表的媒体文化已经开始深度浸染电影[17]，桌面电影凭借新的视听语言、叙事模式和美学观念，构建起基于独特数字生态的影像符码，并成为电影美学创新的重要方向。电影《科林斯伍德怪谈》（美国，2002）开创了在电脑桌面上叙事的先例。电影《网络迷踪》（美国/俄罗斯，2018）将多类社交媒体、多种媒介应用于叙事过程，成为“桌面电影”的代表作品。该片通过将电脑、手机和摄像头等多种硬件应用于叙事，并使用了Twitter、Facebook等社交媒体和各类视觉符号，突破了传统摄影影像，创造了看似真实的幻觉世界。2020年，短剧《云端》（老算，2020）尝试用电子屏幕进行叙事。

桌面电影是一种人与叙事媒介相互延伸的电影形式，通过以观众电脑及网络使用经历为基础，采用主观视角叙事，以新的视听语言，使电影从简单的银幕扩展到更多领域，不仅使观众获得更加真实的“互动”“沉浸”体验，也让观众共同参与电影创作。桌面电影不仅引导观众去追求真实，还大胆展现真实与虚拟的边界，通过为观众创造交互、参与的机会，让观众在观影者与叙事主体等身份中来回切换，并主动投入影片叙事进程，不仅实现了电影叙事语言的不断革新，也增加了电影艺术表达的可能性。

（二）技术与美学扩容：数字时代电影艺术的美学新变

电影是一种随技术发展而不断提高拟真水平，增强美学表达力的艺术形式。电影技术所力图呈现的“真实性”，不仅是电影艺术审美想象的表达，也是电影创作想象力的生动体现。

数字时代，通过以多元化电影美学为追求，密切关注受众偏好，使观众共同进入叙事空间。一是向追求“超真实”的视觉奇观发展。全新的数字电影创作手段赋予了电影美学新的内涵[18]，传统电影的假定性美学源自叙事文本，数字时代，电影美学向数字化、像素化发展，通过将电影技术与艺术表达相融合，以新的电影叙事生产力，用新的直观形式来突破时空限制，展现幻想世界，为观众提供具有想象力的电影作品。在郭帆执导的电影《流浪地球2》（中国，2023）中，借助CG技术复原吴孟达饰演的“韩子昂”，使用人工智能算法，实体制作“太空电梯”场景。在正式开机前，还通过数字技术对影片拍摄过程进行虚拟化预演，生成“可视化剧本”。该片通过使用Unreal虚拟引擎、面部捕捉系统，不仅拓展了科幻电影的美学内涵，创设了震撼的视觉奇观，也生成了超真实的科幻世界；二是观众渴望获得多感官美学。电影通过内容表达和美学风格来搭建基本的叙事氛围[19]，电影美学直接影响了电影艺术的叙事风格。在新的技术环境下，电影艺术将美学表达与数字电影技术相融合，通过营造更加贴近当代电影发展要求、契合观众审美的叙事场景，实现从简单的“看电影”向多感官美学升级。以“嗅觉电影”为例，气味王国通过对派蒂·杰金斯执导的电影《神奇女侠》（美国，2017）进行改造，推出了“气味电影版”，不仅让观众感受到十余种气味，硝烟味、苦杏仁的毒气味，还让观众产生“亲历战场”的独特体验；三是向全感官沉浸美学转变。数字时代，技术的“可供性”大幅提升，观众具备沉浸参与电影叙事的机会。在电影叙事过程中，观众不仅是故事建构者，还在叙事互动过程中建立深层次的具身认知。在范帆执导的电影《杀死大明星》（中国，2020）中，通过建构“沉浸式剧场”的观影模式，由观众亲自解密不同悬疑故事，在身体介入叙事过程中，平衡悬疑故事与大众互动之间的关系，获得“感知美学”的独特乐趣。

（三）技术与电影叙事：数字时代电影艺术的叙事重构

进入“强人工智能”阶段后，一个独立完整封闭的电影产业生态系统将被建立起来。[20]数字技术介入电影创作，不仅实现创作手段的变革，更在技术与艺术的深度共融中，使电影作品从视觉奇观工具转向艺术美学、人文精神的载体。其一，“影游融合”的叙事范式。随着游戏引擎技术不断成熟，对电影制作、美学表达的影响不断提升，在电影叙事过程中，创作者通过引入游戏特效引擎，采用游戏性叙事结构，将电影、游戏的视听语言相结合，在简化游戏世界观的同时，回应大众“想象力消费”需求，不断拓宽电影的消费空间；其二，“人机共创”的叙事范式。人工智能环境下，通过践行“人机共创”的创作观念，精准预测受众偏好，充分挖掘电影叙事主题，借助情感模拟技术，不断调整电影剧本，持续提升电影艺术的叙事张力。通过利用数字影像、模拟仿真技术，为电影艺术提供更多创作工具，并探索新的电影创作技巧和表现手法；其三，“开放化”的叙事范式。各类设备、技术、媒介与电影作品相融合，不仅构建了交互式叙事语境，也在“超媒介”“超平台”的叙事生态中，形成开放化的电影创作空间。

“新媒体艺术家们意图减少观众与被展示物体之间的审视距离，向观众传达一种存在式幻觉，为观众建立虚拟世界，营造较强的沉浸感。”[21]在元宇宙叙事空间中，通过为用户搭建设定好的基础叙事框架，提供自由探索的叙事元素，使用户可以根据个人审美理念、价值观念，自主完成叙事内容的拼接、重组，从而构建互动式叙事生态。

结语

电影技术是辅助电影作品创作、表达的工具，其不仅对电影的呈现方式产生深层次变革，也影响了电影艺术的视听效果。无论电影运用了何种数字技术，甚至制作过程可以摆脱对现实场景的依赖，但本质仍然是虚拟空间，是在现实元素启发、提炼等基础上的产物，与现实的关系、美学本质未发生根本变化。为此，从电影发展史看，无论电影技术如何发展，最终都需要回归到电影叙事本身，在数字影像技术驱动下，电影艺术继续以“真实性”为目标，通过坚守人文精神，丰富电影创新元素，在推动技术与艺术在融合共生中为观众打造蕴含独特美学的艺术精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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