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我”的使用
2024-12-31贾若萱
贾若萱,1996年生于河北保定。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青年文学》《湘江文艺》《中华文学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刊物。著有短篇小说集《摘下月球砸你家玻璃》,曾入选2017年度河北小说排行榜,获第六届西部文学奖、首届《湘江文艺》双年新人奖。现为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晋中信息学院创意写作教师。
这期想写一写我最近写小说的一点感想,或者也可以说,启发。那便是对第一人称“我”的使用。人称和视角的分析,我以前已经写过一期,翻回去看时,发现写的也是张惠雯的小说。但是在那篇评论里,我从较为宽泛的概念进行分析,缺少自己的经验,所以这一期主要谈谈自己的体会。
首先,我已经用第一人称“我”写过很多篇小说,多是在写作初期完成的。之所以一开始选择“我”进行叙述,是因为“我”很容易也很自然就能进入故事中。由“我”开始,也由“我”结束,全篇围绕着“我”来展开。我会写“我”的情绪,“我”的眼光,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我”处于一个绝对的中心地位,是绝对的主角。这样的第一人称“我”,不可避免就会成为一个内部的视角,即“我”所得皆“我”所见,不能脱离“我”进行另外的叙述。
这样的人称选择,几乎是无意识的,对我来说也最可行,因为我擅长用情绪往下推进故事,而情绪是人物的情绪,自然要围绕在人物身上。
后来我又开始使用第三人称,但是依然只围绕在这个主角身上,依然是一种内部视角,只写主角看到的、知道的、想到的,写主角的情绪。所以这样的第三人称,可以算是第一人称的变体。所以再回头看从前的小说,几乎每一篇都充满了情绪,也可以说是心绪。如果不写人物的心绪,就很难往下推进故事。
这对我来说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阻碍——我不能较为客观地推进一个故事,也不能较为客观地写一个人物。我笔下的故事和人物,是由心绪构成的。
为何如此?阎连科老师曾写过,二十世纪文学和十九世纪文学相比较时,有一些显著的不同:“一、就故事而言,原有故事中严密的戏剧性逻辑与冲突,被人物的心理逻辑与无逻辑意识冲散、冲淡了;二、就人物而言,有形的典型人物被人物无形的意识与纷杂的心绪冲淡、冲散了; 三、就历史而言,原有文学的社会意义,被人的个人存在的意义冲淡、取代了。”
所以也许因为我的文学启蒙是从二十世纪文学开始的,于是不可避免地先使用了描写心绪的方法,而没有学会怎么去客观地讲述一个故事,客观地去写一个典型人物。(在十九世纪文学中,这样的小说是主流。)
我试着用第一人称做一些训练,寻找一些方法。比如“我”的使用,除了“我”作为故事的主要承载者之外,还有一种情况是单纯的旁观者记录者,“我”不会讲述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而是讲述他人的故事,这样的讲述自然带有客观性。鲁迅的《在酒楼上》便是一个极佳的例子,里面的“我”除了听吕纬甫的故事外,再无其他信息交代,只知道“我”曾是吕纬甫的同事。这样的“我”,即使是第一人称,也很少写到“我”的心绪,更像是充当一个讲故事的角色。
而张惠雯的短篇小说《叶子》(发于《小说月报·原创版》2024年第1期),也是有一个叙述者“我”,但是是通过“我”去讲述一个在新加坡时遇到的朋友叶子的故事。叶子是从福建来到新加坡的,和“我”在新加坡读书不同,叶子没有学历,英语不好,来这里挣钱,计划回福建开服装厂,与此同时,叶子还有一个比她大很多的金主白先生,白先生给她钱,供她在新加坡的生活,最后叶子和白先生离开新加坡,回了叶子的老家。
这篇小说不是那种强烈戏剧冲突的小说,虽然在一开头作者便提供了一个小小的悬念,这部分悬念自然和“我”讲述故事的方式有关。和《在酒楼上》不同,这里的“我”既是一个旁观者、记录者,也是小说中的人物,“我”和叶子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情,而在讲述这些经历的过程中,也相应带有“我”的心绪,“我”对叶子这个人的感受和看法。确切地说,这样的小说结构因为有两个人物,有点像天平,只是这天平不是平衡而是倾斜的。《叶子》中较重的部分当然在叶子那一端,而“我”是相对轻的。
另外,在小说的开头:“叶子从未告诉我她的真名。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告诉我就叫她‘叶子’好了。我想,也许她姓叶,也许她的名里有‘叶’这个字。此后,我知道了很多关于她的事,但她再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名字。”这里的“我”是站在现在的时间回望过去的时间,开始回忆过去的事情。
这给我一点启发:在第一人称“我”不作为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时,小说是需要时间性的,这种时间性是来自对被讲述的人物的了解。试想一下,如果给人物建立一个时间轴,那么在每个重要的节点发生了什么,讲述者“我”应该较为清晰地了解。比如福克纳的《献给艾米莉小姐的一朵玫瑰花》,叙述者是“我们”,讲述的是艾米丽小姐的一生的故事。福克纳已经了解艾米丽的一生,只需要将时间打乱,用“我们”的身份讲述出来。《叶子》中虽不是对叶子一生的叙述,但依然有一段时间的跨越。当我们把时间拉长,把叙述距离拉远,相应地,小说的意义感也会增加。
这和“我”作为主要人物是不同的,因为“我”一旦成为主要人物,小说就会成为内部视角,时间性不再那么重要,用进行时往下推进就行了,推到哪里算哪里,也就不需要对人物有一个整体的清晰的了解,当下的瞬时性的心绪是可行的。这样的小说是以某种腔调,或者情感为己任的,意义感没有那么强。
不过有时候,有了叙述者“我”,有了另外一个人物,也可以只用进行时推进,只是这种推进的方式,更像是一个平衡的天平,“我”和另一个人物不是讲述与被讲述的地位,更像是两个主要人物发生冲突,让故事往下走,其实也有点接近“我”作为主要人物。
总的来说,“我”作为主要人物时,用情绪或心绪推进比较容易,写出的小说情感性也比较浓。而“我”作为叙述者时,推进较为客观,会与被讲述的那个人隔着一段距离,意义感加大。两种方式并没有高下之分,但可以依据题材、主题来进行选择。这便是我近来得到的一点启发。
责任编辑 梁学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