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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

2024-12-31常君

福建文学 2024年11期
关键词:老丁花坛大宝

其实,刚来那天,老丁就盯上了那个花坛。

那天,是女婿接的他。从写着斑驳的“春天里”的小区大门进入后,老丁的眼睛就像被一根线,硬生生直勾勾地扯了过去。

小区不大,总共建有6栋楼。看楼房墙体和小区内的基础设施,就知道年头儿不会短。

楼与楼之间的空地上,稀疏地栽了几棵槐树,四周用石条围成了一个长方形的花坛,足有农村三铺炕大小。花坛里看不见花儿摇曳的倩影,疯长的杂草以蓬勃的姿态昭示着春天的到来。

老丁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下意识地弯下腰,冲那些草伸出了手。

在老丁的意识中,没有什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诗句,见到杂草,第一反应就是拔除它。这是他在农村生活大半辈子养成的习惯。

还是站在不远处的女婿的喊声,制止了老丁的行动。

7年前,老丁的女儿生了一个男孩。老丁和老丁媳妇成功晋级为姥爷姥姥。女儿怀孕不久,老丁媳妇就打点行囊进城照顾闺女去了。有个新晋名词叫“老漂族”,说的就是老丁媳妇这帮人。老了老了,还要背井离乡,为了儿女发挥余热。没办法,女婿父亲走得早,母亲体弱多病,照顾下一代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老丁两口子肩上。

老丁一个人留在了老家。不过,老丁有他自己的排遣寂寞的好办法。他像老丁媳妇照料外孙那样,精心照料他的那十多亩土地。看着它们破土发芽、抽穗拔节、籽粒饱满,像一个个孩子,一天一个样,从幼小到壮大,从青涩到成熟。他陪着它们,它们也陪着他。有了孩子的陪伴,你说还会寂寞吗?

大外孙刚上小学一年级,老丁两口子就再一次晋级。二宝的降生,让老丁不得不离开老家,离开他的那些孩子,进城来照顾闺女的孩子。

刚来时,老丁很不适应城里的生活。他住不惯鸽子笼似的楼房,坐不惯马桶,睡不惯席梦思床。最主要的是没活儿干。老丁每天的任务是早晨7点半把大宝送去上学,下午5点20分接大宝放学。中间穿插着去生鲜超市买买菜,媳妇做饭时帮着带带二宝,其余时间无事可做。媳妇就埋怨他眼里没活儿,不知道心疼她,说她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儿,腰都要累断了,他怎么能没活儿干?可老丁真觉得没活儿可干。在老丁的心里,只有下地干活儿,那才叫活儿。其余的,做做饭,搞搞卫生的,那叫什么活儿?

女儿家住在4楼,不高的楼层却让老丁产生一种与世隔绝之感,没事儿就往楼下跑。目的地只有一个地方,就是那个花坛。那里成了他唯一的牵挂。

如今,草色已经呈现出葱茏的姿态,其间间或冒出几簇金黄或浅紫,黄的是蒲公英,紫的是诸葛菜。花和草一起渲染着“春天里”的春色。

老丁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去,向那些草伸出了手。那些草不止一次出现在老丁的梦里,他也不止一次地拔除过它们。

凌晨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雨水把土地滋润得如同油酥,正是拔草的好时机。草有几分扭捏,挣扎着不肯和泥土分离。老丁的手上加大了力度。谁让你是草,不是一棵苗,你的命就是被拔掉,我老丁的眼里,容不得一根草!

草根带着不舍与泥土别离。老丁把拔掉的草晾在了一旁的石条上,用不上两个日头,它们就会失去水分枯萎变干。转回身,老丁又对那些野花儿下了手。土地上只许生长禾苗,哪容这些东西肆意泛滥。

草根带上来一些密密麻麻的草芽儿,别看它们小小的,又很嫩,但是,用不了多久,就会燎原成一片。

老丁噔噔噔上了4楼,翻箱倒柜把大外孙挖土的小铁锹找了出来,老丁媳妇一边哄着孩子睡觉,一边问他干啥。老丁也顾不上回答,噔噔噔又下了楼。

重新回到花坛边,老丁挥起小铁锹大刀阔斧地对那块地下了手。翻地必须要挖一锹深,还要把那些草芽儿翻上来,充分暴露在太阳底下,把它们晒干晒死,否则一旦和土地亲密接触,它们就会卷土重来。

小铁锹刚及老丁的腰,锹把儿太短,锹头儿也太小,每挖一锹,老丁都差不多要把腰弯成90度,有点张飞拿绣花针的感觉。这要是在老家,家伙什得心应手,这块地,我老丁三下五除二,撒个欢儿就干完了。

回头凝望,新翻的泥土在阳光的普照下,泛着深沉的光泽。老丁弯腰伸手抓了一把,一股湿润的微凉倏地从手心一直袭上心头。老丁禁不住把鼻子凑了过去,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是一股久违的气息,夹杂着青草和泥土微润的芬芳。老丁不禁眯起眼睛,有些醉了。

这地应该种点什么,否则过不了几天还会长草。老丁想。

一个摇着轮椅的老头儿慢慢地过来,见此情景问,你翻它干啥?

老丁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把这块土地翻出来,想了想说,也没啥,我就是见不了地上长草。

老头儿问,农村来的吧?

老丁点头。

老头儿说,种点什么吧,要不过不了一个星期,那些草芽儿还会钻出来。你等于白翻。

老丁一愣,问,你咋知道的?也是农村来的?

老头儿说,干了半辈子农活儿,这点事还不知道?我这腿不行,要不早动手了。

老丁问,这是公有的,能随便让个人种吗?

老头儿说,咱这个小区的物业形同虚设,只要你不欠物业费,没人吃饱了撑的管那闲事。

老丁闻听,心里就是一动。

关于种什么的问题,老丁颇费了一番脑筋。

首先,老丁想到的是种苞米。他在老家的那十多亩地,种的就是苞米。苞米好侍弄,春天种下去,中间除除草,追追肥,有了虫害撒撒药,秋天就等着掰一尺多长的大棒子吧。

离开家乡前,老丁把他那十多亩地和院里的一亩来地都托付给了邻居孙老二,白种不要地租,并且种地补贴款也归孙老二所有。光凭这两点,就让他家的门框险些被挤破。要知道,这两项算下来,就能到手三千两千的。老丁千挑万选,最后选了孙老二。这家伙是个种庄稼的好把式。老丁还附加了两条。一条是不能改挖鱼塘或种花卉林木,只能种粮食;另一条是精心点,把地侍弄好。土地跟人一样,你怠慢了它,它就不给你玩活儿。

可是,看到花坛中间栽着的几棵枝繁叶茂的槐树,老丁狠心地否决了这个决定。种苞米这种高棵作物,槐树无疑会“辖”着它。苞米秆长得像杨柳细腰,结的棒儿自然也不会大。

这个地方只能种一些矮棵的,比如小白菜、小生菜、小香菜之类的,可是上哪儿买这些菜籽呢?在老家,镇子上的种子店,或者赶集都能买到。在这繁华的大都市,你啥都能买到,就是买不到老丁要的菜籽。

每天接大宝放学回来,老丁都要去小区门口的快递站取快递。现在的生活用品,大到家用电器,小到卫生纸、洗衣液、纸尿裤,女儿几乎都在网上买。老丁差不多每天都要取回一大袋子。一来二去,跟快递站的老板也混熟了。

那天,老丁去取快递。

老板见老丁来了,说,早就给您老准备好了,又是一大包。现在这网购真方便,啥都有。

老丁灵机一动,问,能买到菜籽吗?白菜籽、生菜籽、水萝卜籽都行。

老板说,当然能买到。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老丁说,那你帮我买点吧。

老板爽快地说,把手机拿出来,我教您!

在老板的指点下,老丁很快学会了网购,平生第一次在网上买到了他要的菜籽。

三天后,在老丁的期盼中,菜籽到货了。

拿到菜籽,老丁第一时间奔向了花坛。

种这些小白菜、小生菜、水萝卜什么的不需要起垄,但需要做成一块块平整的菜畦。现在,老丁手里的农具只限于外孙的小铁锹,其余的一律没有。没有不要紧,这点事根本难不倒老丁,老丁有两只所向无敌的手。

老丁跪在地上,徒手打造了三块菜畦。菜畦平展展的,每一块土疙瘩都被老丁捏得粉碎,四周的畦埂也被老丁拍得严严实实的。

菜籽从老丁的指缝间稀稀落落均匀地洒落在菜畦上。这是老丁半辈子练就的本事,苗出土后绝对不会断苗缺苗,也不会马鬃似的聚在一处。

培土时,老丁重新展示了他手上的本事。培的土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太薄了菜籽风干了,太厚了菜籽拱不出来。看似简单,实则考验的是手上的功夫。

最后,老丁又用喷壶给菜畦均匀地淋上了一遍水。

忙活完,老丁靠在树干上,凝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用不了几日,那些嫩绿的小家伙们就会你拥我挤地探出小脑瓜来了。

剩下的地方,老丁想栽一些茄子、辣椒、西红柿、黄瓜之类的蔬菜。一个是吃起来方便,跟在老家一样,想吃啥,园子里顺手拈来。另外一个是自己种的不上化肥不打农药,绝对是绿色食品,吃着放心。

可是,上哪里去找这些宝贝秧苗呢?

在老家时,老丁都是在清明前后就提前去种子站,把各种蔬菜的菜籽买上一些,回家自己培育。打好菜畦,均匀地撒好菜籽,然后用喷壶淋上一遍水,再用藤条或竹片拱成半圆形,用塑料膜覆盖上,用不上一个星期,秧苗便破土而出了。把塑料膜揭开,让那些嫩绿的小家伙接受阳光的普照、风雨的洗礼,再挑选壮实的移植在地里。剩下的东家来拔几棵,西家来挖几棵,也就没了,老丁也乐得为大家伙儿服务。

这城里啥都有,就是没有这些个秧苗。老丁又想到了去网上买。可是网上的秧苗发货过来,还不得都蔫了,成活率根本保证不了。老丁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孙老二打电话。

手机响了大半天,孙老二才接,张口就说,我说四哥,我都照你说的办了,你咋又打电话?我这正忙着呢。

差不多从惊蛰开始,老丁没事儿就给孙老二打电话,不是嘱咐地要深翻,就是嘱咐农家肥要上足,反正都是有关他那十多亩地的。整得孙老二不胜其烦,说就你家那点地,我都赶上伺候我媳妇了。你就放心吧。

老丁忙问,你家现在还有秧苗吗?茄子、辣椒、洋柿子,啥都行。

孙老二说,哪有工夫整那个?我都是赶集买的,5毛钱一棵。

老丁问,现在集上还有卖的吗?

孙老二说,咋没有呢,昨儿个我小舅子媳妇还去买的,半尺多高,都开花了。

老丁忙说,撂了吧。

孙老二忙问,这回你咋没问你的宝贝疙瘩地?不是你的风格啊?

老丁说,等我回去再说。说完合上了手机。

如今,只有回老家集上买了。可是,为几棵秧苗回去一趟,花路费,媳妇知道了肯定叽里哇啦的不会同意。从城里回老家县城,坐高铁50分钟,票价80元,大客车两个多小时,票价53元,绿皮火车将近3个小时,票价23元。即便是坐最慢的绿皮火车,也是得不偿失。

有了,老丁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老丁回到家,对媳妇撒谎说,孙老二跟孔三打起来了,孔三多种了咱家一条垄。明个儿我得回去瞅瞅。

老丁媳妇头也不抬地说,多种就多种呗,能差几棒苞米,这个孙老二!

老丁一听就急了,大声说,啥都能含糊,地的事绝对不能含糊!你没听说嘛,啥都能让,地和老婆绝对不能让!

老丁媳妇说,反正咱也不回去了,让谁种不一样?

老丁当即怼了回去,你不回去我回去!还真把自个当城里人了!

老丁最看不惯媳妇一件事,有时候在楼下带孩子玩,媳妇一口一个“咱家”“咱家”,好像这真成了她的家似的。老丁就强调一遍,是闺女家。他自始至终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他的家在300多里外的一个小山村。他与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到了城里,闺女给老丁买了棒球帽T恤衫牛仔裤还有旅游鞋,给老丁从头到脚一顿捯饬。老丁穿上没一分钟就脱了下来,穿上那些东西就像长了刺儿,浑身上下不舒坦,他还是习惯在老家穿的老头衫黄胶鞋,还有他的老草帽。

还有一件事,老丁没想到,自己到了这座1000多万人口的大城市,反倒把名字弄丢了,活成了代号。老丁的大名叫丁大志。在老家时,村里乡亲们喊他大志或者四哥,因为他在家排行老四。到了城里,小区楼下带孩子的一些半熟不熟的人喊他“大宝二宝姥爷”。因为他的两个外孙的小名叫大宝二宝。转念一想也对,人生地不熟的,谁认识你呀,可不就是哪个孩子的姥爷或爷爷,哪个孩子的姥姥或奶奶嘛。

第二天一早送完大宝,老丁直接去了火车站。到售票窗口一问,绿皮火车没有座了,只有站票。老丁二话不说,掏钱买了一张站票。不就是站3个小时嘛,算得了什么!

到了县城,老丁又改坐小客车,直接去了老家镇子的集上。

到了集上时已经将近晌午了,赶集的人稀稀落落的,眼看要散集了。

老丁抬眼快速巡视了一下,只有一个卖秧苗的,正在收拾东西。

老丁蹲下身看了看,秧苗品种很全,茄子、辣椒、西红柿啥都有,差不多有筷子粗细,都很壮实,有的已经开花了,根部都带着一个大泥坨。问了一下价格,一律5毛钱一棵,十棵搭一棵。

那个花坛能栽个五六十棵,老丁早就用目光丈量好了。

绿茄子、紫茄子、大西红柿、小西红柿、螺丝椒、朝天椒,老丁看了这样看那样,哪样都稀罕,哪样都不舍得放下。

挑粗壮敦实的,老丁各样都挑了一些,最后,看见丝瓜秧,又死乞白赖让人家多送了两棵。丝瓜可以种在树根底下,抻藤后顺着树干就爬上去了,省着搭架。丝瓜嫩时可以熬汤,老了还可以把瓤儿扒出来刷碗用——老丁在心里已经把他的小菜园规划得美美的。

挑完后,老丁又让人家用塑料袋把所有秧苗根上带的泥坨缠好,里三层外三层包了好几层。

卖秧苗的说,用不着这么麻烦,我的秧苗我保你棵棵都得活,不活你回来找我。

老丁说,我远着呢,上哪找你去。

提着两个大塑料袋子从集市出来,老丁又拐进了旁边的农资商店,这些茄子、辣椒、西红柿不比那些小白菜、小生菜,得施点复合肥,否则不给你结果。

以前这家农资商店老丁总来,两个多月没来还怪想的,走进店内,里面特有的气息,让老丁深吸了一口。

老丁高门亮嗓儿地冲农资商店的老板喊了一声,给我来个十斤八斤种菜的复合肥,要缓释的。

老板和老丁很熟,边称重边问,你不是进城了吗?要这东西干吗?

老丁说,进城也得种菜。瞧我买的这些秧苗。

老板说,你呀,放着清福不享,找罪受。

老丁说,不侍弄侍弄地,我这浑身不舒坦。

和老板道了别,老丁走出农资商店,破例招手叫了一辆电三轮,5块钱送到家门口。老丁决定回去看看,看看那片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土地。

一路上,老丁的眼睛简直不够使唤了。到处感到久违的亲切。地里的庄稼差不多有膝盖高,在风中轻轻摇曳着绿油油的叶子.在城里真是不知季节已变换了啊!老丁真想跳下三轮车,亲手去摸一摸那些庄稼。

走进自家院子,见院里的苞米苗已经齐腰高了。根部露出了黑色的塑料薄膜。孙老二这家伙比猴儿都精,早早扣了地膜,想抢光上市卖个好价啊!

老丁把两大袋子秧苗放在了老井旁的阴凉处,又在上面喷了点水,转身出了院门,向地里奔去。

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在前面牵引着老丁。离地越近,老丁的脚步越急促。

终于,老丁见到了经常出现在他梦里的那片土地。孙老二的确都种的苞米,而且长势良好。旁边别人家的庄稼都是绿里泛着黄,只有他家地里绿油油得近乎发黑,像刷了一层漆。看来这家伙没少上农家肥。

一阵微风袭来,那些排列有序的军阵精神抖擞,好像在冲老丁喊着口号。老丁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向着那些庄稼频频招手致意……

老丁走下火车时,这座城市已经开始了傍晚的喧闹和繁忙。

老丁的架势看上去和这座繁华的城市有些格格不入,肩上横着一把铁锹,铁锹的把儿上挂着两袋子秧苗,几朵鹅黄色的花蕾从里面伸出头来,探头探脑地打量着这个不属于它们的城市。铁锹的锹头上晃晃悠悠地挑着一个绿色的蛇皮袋子,里面装了一把宽口小镐头,一把四齿耙,还有半袋子复合肥。既然要种地,这些家伙什还是要备个八九不离十的。

这个架势无论是挤公交还是坐地铁,无疑都会成为一大亮点。老丁也没打算乘什么交通工具,他的出行方式就是靠两条腿。

老丁就以这个架势,大步流星地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上。

进了闺女家家门,老丁的架势引来了全家人的哂笑,连趴在学步车上的小外孙都拍起了巴掌。

大宝扔下手里的笔跑了过来,指着从袋子口探出的秧苗,问老丁都是什么。老丁耐心地给大宝讲解,这是茄子,那是辣椒。

老丁媳妇看见袋子里的秧苗,问,你从哪弄的这些秧苗?

买的。老丁说着走进卫生间,拿起一个塑料水桶,打开水龙头接水。

老丁媳妇靠着房门问,买这玩意干吗?

老丁说,还能炒着吃啊?当然是栽了,茄子、辣椒、洋柿子,啥都有,还有两棵丝瓜。

老丁媳妇问,你是想栽在你翻的那块地上?

老丁说,那块地闲着也是闲着,地闲着会长草的。

老丁媳妇疑惑地打量着老丁,你回去压根就不是什么孔三和孙老二打架的事,是为了买这些秧苗吧?

老丁被媳妇看穿,没吭声。

老丁媳妇指着地上的秧苗,说,说你什么好呢?你买这些玩意花的钱,加上来回的路费,都够咱家吃一夏了。

那能一样嘛。老丁嘟囔了一句,拎起接满水的水桶,向门口走去。

老丁媳妇喊了一嗓子,你干吗去?

老丁头也不回地说,栽上呗。这个时候太阳下山了,栽上个保个地活。扭头招呼大宝,走!跟姥爷干活去!

大宝欢呼着跟了出去。

小区内的路灯已经亮了,一些蠓虫围绕着投射下来的光晕在翩翩起舞。

刚来城里时,老丁发现了一个问题,老家夜里的天空是墨黑墨黑的,为啥城里的是橘黄色的?后来,老丁找到了原因,是灯光。每到夜里,需仰头才能看到顶的高楼外墙,还有街道两旁数不清的路灯,都过节似的亮起了灯光,把天空映衬成了橘黄色。有时候晃得老丁睡不着觉。

不过,今天这橘黄色倒是给老丁提供了方便,加上小区内的路灯,老丁正好可以完成他的心愿。

老丁把东西一一放在了地上。

大宝问,姥爷,就是这个花坛吗?

老丁说,就是这块宝地。

我来帮你!大宝说着抓过镐头便要往地上刨。

老丁一把抓住镐把儿,说,姥爷来,你不行。

大宝说,学校组织我们去农村教育基地种过玉米,我会刨地。

老丁说,这和种苞米可不一样。

老丁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两手搓了搓,挥起了镐头。不用尺子丈量,老丁的眼睛就是一把尺子。坑的株距行距以及大小深浅,通通都装在老丁的心里呢。

不多时,一行行的坑排列整齐,像一个方阵,呈现在老丁和大宝面前。

大宝见老丁把坑刨好了,便跑过去,费力地提起装秧苗的袋子,吭哧吭哧向这边挪动过来。

住手!老丁见状忙喊了一嗓子,把大宝吓得当场立在了那里。

老丁几步跨过去,从大宝手里接过袋子,说,姥爷拿。你人小,拿不动。

老丁刚把袋子放在地上,大宝又奔了过来,伸手去拿袋子里的秧苗,被老丁一把按住。

大宝说,姥爷,我来帮你。

老丁赔着笑脸说,这可是技术活儿,整不好就死了。这样吧,一会儿姥爷栽好了,你负责浇水。

好!大宝爽快地答应着。

老丁一只手捧着秧苗根部的泥坨,一只手扶着秧苗的茎部,小心地从袋子里移出来,又小心地移到坑内,端正后,把四周的土捏碎、培好,并在周围用手摁几下,最后再把土拍实,并在四周做出一圈堤坝,以利于浇水。

大宝见老丁栽好了,操起小盆就要浇水。

老丁急忙阻止。

大宝有几分委屈地说,姥爷,你这也不让我干,那也不让我干,刚才你不是答应让我浇水嘛。

老丁说,这浇水也不能顾头不顾腚地一通乱浇,要是把它浇得东倒西歪的,那它还能长直溜吗?来,姥爷教你,要这样一点一点的,动作要轻,不能抽冷子,那样会浇出一个坑,水还会从围成的堤坝里跑出来。

老丁一点一点做着示范。做示范的同时,栽完的一棵茄子秧也浇完了。

大宝说,姥爷你快栽吧,没得浇了。

老丁想了想,指着飞来飞去的点点银白的光亮说,你看那是什么?

大宝兴奋地说,萤火虫!

老丁说,那还不快去抓几只,回家姥爷给你养在瓶子里。

大宝兴冲冲地跑着去追萤火虫了。

老丁重新蹲在地上,细心地扶正、培土、按严、拍实,一棵一棵细心地摆弄着。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来精心栽培他的这些孩子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麻麻亮,老丁就起来了。他接了一桶水,蹑手蹑脚地开了门,走了出去。

到了楼下,老丁的脚步变得急促起来,步子的幅度也在加大。

到了花坛,老丁的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了好看的细线——他的杰作通过一晚上夜露的滋润,全部在晨风里容光焕发地抖动着它们的青枝绿叶。

你们还挺适应城里的土地啊!

老丁望着那些抖动的枝叶,重新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秧苗全部成活后,一个问题浮现在老丁的心头,那就是给秧苗追肥。光靠他从老家拿回来的复合肥是不能满足农作物的生长的,还要加入有机肥。

在农村时,老丁都是使用自家沤的农家肥,就是把人粪尿或者鸡粪羊粪堆在一起,用塑料薄膜覆盖严实,经过两个月的腐熟、发酵,才能给农作物施用。可是,在城里,上哪找农家肥呢?城里的排泄物都随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里。退一万步说,即便那些排泄物不流进下水道,即便有一个地方让他堆肥,那还要经过两个月的时间发酵才能腐熟,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老丁想到了网络。他上网搜了一下,还真搜到了自制农家肥的视频,里面说用淘米水、鸡蛋壳、菜叶子、苹果皮、香蕉皮等厨余垃圾掺杂在一起,加上菌种,再加上少量的鸡粪,放在塑料桶内密封好,经过半个多月的发酵,就可以给蔬菜施用了。

老丁喜不自禁。有关菌种,网上商家就可以提供包邮到家。可是鸡粪到哪里去找?这个东西在老家随处可见,可在城里就是个难寻的宝贝疙瘩。

老丁盯上了两个外孙。找不到鸡粪,人类的粪便还是有的。

早晨没等大宝起床,老丁就拿着个看电影装爆米花的桶去给大宝接尿。

女儿看见了,说,爸,大宝都多大了,你咋还给他接尿?

老丁说,多大都是孩子。我早点给他接,不省得他憋尿嘛。憋尿对身体不好。

上学前,老丁又问大宝,有粑粑没?

大宝摇头说,没有。

老丁说,蹲一会儿就有了。

大宝说,姥爷,我们家是坐便。

老丁说,那就多坐一会儿。

结果是,有时候有,老丁就背着人喜滋滋地收集起来。有时候,小家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脸憋得通红,老丁也没得到一点战利品。

二宝的好办,随时随地就能获取。老丁主动承担起照顾二宝的拉撒问题。不管白天晚上,二宝说要“嘘嘘”或者“嗯嗯”,老丁就像听到命令似的,一个鹞子翻身准起来。

那两天,老丁媳妇看老丁的目光都温柔了,吃饭时还破例给老丁倒了一盅老白干。

原料准备齐了就可以着手干了。

沤肥的塑料桶需要找个安顿之处。放在家里肯定不行了。不知怎么,老丁对女婿还是有所拘束,尽管女婿对他尊敬有加,一口一个“爸爸”,但他就是觉得好像隔了一座山。始终觉得自己是住在女婿家,寄人篱下。再说,媳妇那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即使封闭得再严实,总会冒出一点半点的气味的。还有最关键的是,沤肥的塑料桶必须放在阳光下,这样才能缩短发酵时间,让他的那些宝贝尽快得到滋养,它们才能成长壮大。

老丁把沤肥的塑料桶放在了花坛的树根底下,又把大宝的一件旧雨衣覆盖在上面。这样既能掩人耳目,又能吸收热量促进发酵。

办完这一切,老丁满意地搓着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终于到了开封儿的日子。

老丁选在了早上四五点钟,城里人懒,这个点儿都还没起来。等到七八点钟他们起来时,自己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活儿了。

老丁刚把密封的塑料桶的盖子打开,一股刺鼻的臭味就迎面扑来。这才有劲儿呢,在农村时,鸡粪劲儿最大,其次是人粪尿,最后是牛粪。这家伙不次于鸡粪啊!

老丁提起半桶水倒进塑料桶内,这样肥效就降低了,不至于烧苗。接着,老丁操起一把塑料水舀子,舀起半勺,浇在蔬菜的根部。灌根施肥效果最好,来得最快。

一棵茄子秧的落花处,已经结出了紫色的茄蛋儿。老丁多给了半勺,加劲儿长吧。

忙活完,老丁坐在了铁锹把儿上,卷了一棵“大老旱”,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一会儿再浇一遍透水,再用镐头把垄培得高高的,就等着长吧。老丁的眼前浮现出碧绿的辣椒、猩红的西红柿、润紫的茄子,老丁脸上的皱纹愈加深邃了。

一个跑步的年轻人从远处跑了过来,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你这是弄的啥东西,怎么这么臭啊?

老丁说,给菜地上肥呢。有点味儿啊,一会儿就散发没了。

年轻人说,你这是污染环境!我们有权到环保部门告你,你知道吗?

老丁忙说,我用土培上点儿就没味儿了。说着爬起身,操起铁锹,往根部培土。

这时,好几个人都赶了过来。

众人得知情况后,把老丁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开始谴责老丁的行为。还有的让老丁立刻把菜拔了。

老丁不住地冲众人拱手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上肥了,保证不影响大家的生活。

一个说,那也不行!这是小区共有的土地,你凭什么据为己有?

老丁说,我没想据为己有,真的,撒谎天打雷劈。

坐轮椅的老头儿转动着轮子过来说,他是看着长草,可惜了。

老丁像遇到了大救星,连声附和道,对对对,老哥说得对!我就见不得地里长草。等这些菜下来了,你们大家伙儿都来摘,随便摘。

另一个说,你的行为已经影响到我们的健康和生活了。你不拔,我们替你拔了。

老丁低三下四地哀求道,你们看,茄子已经结蛋儿,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下来了……

坐轮椅的老头说,你们是宁愿让它长草,也不愿让它长苗。

跑步的那个年轻人说,国家明文规定,小区绿化带不准种蔬菜。说着抬腿就要跨进花坛。

老丁伸开双臂拦在了年轻人面前,喝道:我看你们谁敢?告诉你们,我……我可有心脏病,说犯就犯。说完顺势在花坛旁躺了下来。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小声议论说让物业出头算了,渐渐开始四散开去。

这时,老丁媳妇抱着孩子从那边奔了过来,一边给众人赔礼道歉,一边伸手去拽老丁。

老丁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见众人已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老丁媳妇瞪了老丁一眼,说,丢人现眼!回家再跟你算账!

老丁被媳妇扯着耳朵进了家门,就遭到了母女二人的轮番训斥。

老丁媳妇劈头盖脸地说,我说前几天日头咋从西边出来了,帮我给二宝又是接屎又是接尿的,把我都整感动了。原来是在打这个鬼主意呀。你不找点活儿干,是能死啊还是能掉块肉?啊?

女儿说,爸,你要是闲不住就帮我妈干点活,干吗非要种什么菜,还躺在地上装病?多掉价,多丢人啊!

老丁说,我既没偷又没抢,种点菜有啥丢人的?

女儿说,那是绿化带,是公共的,不可以私人种菜!

老丁说,绿化带就兴长草长得乌泱泱的,就不兴种个瓜果蔬菜?

老丁媳妇说,一头牛拉不回来是不?明儿个就把种的那些菜给人家拔了,没事找事!

老丁犟劲上来了,说,我不拔!我辛辛苦苦栽的,眼瞅着就要成熟了,我下不了手。

老丁媳妇说,你不去我去!

老丁急了,你去拔,我……我就真病一场给你看看!

老丁媳妇一挑眉梢,你病一场给我看看?我看你就是脑袋有病!

这件事最后的结局是,物业出面勒令老丁两日内铲除蔬菜,并把土地平整好。逾期不铲除,物业将派人铲除,费用由老丁支付。

老丁去找物业经理,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好话说了一火车,还是无济于事。物业经理还是那句话,两日期限,逾期派人铲除。

老丁神情沮丧地走出物业,去了花坛。

一场夜雨过后,所有的青枝绿叶都焕发了勃勃的生机,以茁壮的身姿恣意生长着。

老丁蹲在花坛旁抽着闷烟。他的眼前浮现出紫得发亮的茄子,溢出汁水的西红柿,红红绿绿挂满枝头的辣椒……

最后期限那天,老丁送完大宝回来,进了小区,就看见花坛那里聚了好几个人。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脚步踉跄着向那里奔去。

物业经理带着几个人站在花坛旁,见老丁跑了过来,说,今天可是最后期限,怎么样?是你自己拔呢,还是我们动手?

老丁央求道,那都是一条条小命啊!你们咋狠心下得了手去?

物业经理问,不拔是吧?随后冲一旁的几个人一挥手,几个人不由分说,纷纷跨进花坛,冲那些茂盛的枝叶伸出手去。

老丁像被马蜂蜇了一般,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冲那帮人喊道:不能拔!不能拔呀!求求你们了!

老丁的喊叫就像一阵微风轻轻拂过,起不到任何阻止的作用。

那些大手不管不顾地伸向那些碧绿的植株,植株纷纷被连根拔起或拦腰折断,被一把掼在地上,又被一只只大脚无情地踏过……

老丁扶着走廊的栏杆上了四楼,打开房门,一头栽在了床上。吃午饭时,任凭媳妇怎么叫,老丁也不起来。晚上,接完大宝回来,又倒在了床上。

接下来的日子,老丁整天不是歪着就是躺着,也不说话,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以前一大碗的米饭,风卷残云般一会儿就消灭了,如今只扒拉两口便放下筷子。

媳妇推搡了老丁一把,说,咋的?魂没啦?

老丁瞪着两眼。那天的一幕重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仿佛听见它们的哭泣声、叫喊声,看见它们伸着残缺的手臂,不住地向他求救,看见绿色的汁液从断面冒出来,像绿色的血液,染绿了那帮人的手……

从小区大门进来,往东南方向一瞥,就会看见那个花坛。每当从此处经过,老丁的目光都不会偏向花坛那边。那里成了老丁的一个痛。

一天,老丁抱着二宝下楼来,小家伙脚一沾地,撒腿就是一百二十迈。老丁边喊边在后面追。

二宝歪歪扭扭地奔向了花坛。老丁只好追了过去。

老丁看见花坛内的土地,已经被一层细密的绿色所覆盖——那些蔬菜是被拔掉铲除了,可是那些草却被有机肥滋养得肆意疯长,以泱泱之势统治了这里。仔细一想,自己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来这里了。

老丁把二宝放在花坛里,二宝瞬间把花坛当成了绿茵场。而老丁则迅速蹲下身,对着那块绿茵场大开杀戒。

褐色的土壤重新接受着太阳的无尽温存,把诱人的气息散发开来。老丁不禁深深吸了一口。

从那以后,老丁变得异常繁忙起来,送完大宝回来,便一头扎到了花坛里。

老丁媳妇问,那花坛里啥也没有,你在那忙活啥?

老丁说,有草啊!

老丁媳妇说,草你管它干啥?让它长呗。

老丁说,地里只能长苗,咋能长草?地里长草的,一看就不是过日子人家。

老丁媳妇嘴里发出“嘁”的一声,也不再管他。管他是草还是苗的,只要魂儿找回来了她就放心了。

那些短命的家伙刚见天日,便葬送在老丁的手里,阳光下齐刷刷地由绿变黄,由繁茂变枯萎。

花坛里槐树的叶子变黄了。

老丁凝视着飘落在地上的黄叶,心想老家的苞米该收了。一棵棵苞米在秋风里唰唰作响,犹如千军万马在摇旗呐喊,那将是一场多么浩大的气势啊!老丁禁不住激动起来,他掏出手机给孙老二打电话,响了好久也没人接。老丁想了想,不再继续打。这个时候是最忙的季节,想必那家伙此时一定腆着肚子背着手,在检阅他的百万雄师呢。

一场大雪,把老丁的花坛变成了白色。

物业的人在小区内到处撒盐,以利于冰雪融化。撒到花坛附近时,老丁制止了他们。他说,这里不用撒盐,他负责除雪。

老丁先是用扫把把雪扫成一堆儿,再用铁锹一锹锹端到花坛边,倒进花坛内。俗话说得好,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明年春天这里有可能还空着,什么也不种,但是不管怎么说,多了雪水的滋润总比没有强。

花坛里的积雪一天天在减少,褐色的泥土在阳光的普照下,泛着袅袅的地气。春天迈着款款的脚步来了。

一天,老丁送大宝上学回来,看见几个身穿蓝马甲的男女在花坛里忙活着。

老丁忙上前问,你们这是要干啥?

一个蓝马甲回答,栽花种草。

老丁诧异地问,还要种草?种啥草?

另一个蓝马甲回答,那咱可就不知道了,物业让咱种啥就种啥,种人参咱都不管,咱是一手交钱一手干活,只要把钱给咱咱就干。

不用问了,是物业雇这帮人来种草种花的。草还要种?真是有钱没地方花。老丁想,他倒要看看,种的啥样儿的草?

不多时,几袋子花草送来了。老丁上前一看,有月季、一串红、鸡冠花,都是一些常见的花,哪有草?

老丁放下心来,站在一旁看这帮人干活。没看上一袋烟的工夫,老丁就看不惯了。这几个蓝马甲,没干上一会儿就开始磨洋工,抽烟,唠家常。而且刨的间距和株距都不合格,深度也不够。

老丁忍不住上前指出他们存在的问题。

一个蓝马甲问,你是物业的?

老丁摇头。

几个人白了老丁一眼,意思是多管闲事。

另一个蓝马甲想了想说,你说咱们栽得不合格,那你给咱打个样儿,咱也跟着学学。

老丁闻听接过镐头,做起示范来,一边示范一边讲解。

一个蓝马甲说,不如老哥帮咱们把坑儿都刨了吧。

老丁二话不说,抡起镐头帮他们把剩下的都刨了。

栽花的过程老丁也给他们做了示范,苗在坑里要放端正,土培完了要用手压实,再在四周修个盘儿,以利于浇水。

浇水时,一个蓝马甲操起水管子就浇,水流太冲,把花苗浇得东倒西歪的。

老丁忙抢了过来,做示范给他们看。手要适当掐住水管子出水口,让水流变得轻缓,这样不至于把花苗浇倒。

一个蓝马甲说,还是老哥厉害,一看就知道是高手。

另一个蓝马甲说,不如老哥你帮咱们都浇了吧。

老丁知道这些人在耍滑藏奸,也顾不上理他们。说真的,他们干,老丁还真不放心。

太阳落山后,老丁又提着水桶来到了花坛。刚栽的花苗还没有扎根,这时候最脆弱,一般一天都要浇两次水,早一次晚一次,这样才能保证成活率。

第二天一早,老丁就急匆匆赶去花坛,到那儿一看,所有的花都在晨风里频频向他点头呢。久违的笑容重新浮上了老丁的嘴角。

老丁去找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去年和老丁打过交道,见老丁进来,审视地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老丁问,前一阵子栽花的人是你们花钱雇的吧?

经理点头,是啊。

老丁说,以后由我来管,不要钱。

经理狐疑地望着老丁,不要钱?免费干?

老丁说,对,不要钱,只要让我管,一分钱也不要。

经理问,你是不是还想种你的那些菜?

老丁心里一疼,神情凄然地摇摇头。

经理打量着老丁,问,那我就不明白了,我想知道原因,为什么?

老丁说,我只想种那块地。不信,我可以签字。说着,把办公桌上的一张纸推到经理面前,说,你写上,我丁大志心甘情愿免费种花,绝不要一分钱。

经理说,我们这里不光种花,以后的除草管护你也免费干吗?

老丁指了指那张纸,说,你就写吧,我全包了。

物业经理欣然同意。上哪找这么好的事,义务劳动,分文不取,这个人真是另类啊!

这件事在家里又掀起了轩然大波。老丁媳妇质疑老丁中邪了,鬼迷心窍了。女儿怀疑老丁去年种菜受了打击留下了阴影,想带老丁去看心理医生。老丁高声告诉母女俩,自个儿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想种那块地。

老丁重新忙碌起来了。他把花坛打造成各种几何图形,半圆形的,波浪形的,看上去就像艺术品。他又上网买了竹片,精心编织了菱形的竹篱笆,又在篱笆下面撒了一圈牵牛花的种子,用不了多久,那些紫色的花朵就会嘀嘀嗒嗒吹起了小喇叭。

春日的上午,老丁忙活了一阵子,脱了鞋垫在屁股底下,盘起腿,卷了一棵“大老旱”,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

头顶上方的槐树花开得正盛,雪挂似的花穗招引来了无数的蜜蜂,嗡嗡嗡忙不迭地采蜜。

一只褐色的小蚂蚁爬上了老丁的手背。它一定把老丁的手背当成了贫瘠的土地,东爬爬,西蹿蹿,寻觅它要找的食物。老丁没有掸落它,他微笑着望着那个忙碌的小东西,任由它在他黧黑的沟壑中畅游。

春天里的阳光,柔和而温暖地照在老丁的身上。老丁眯起眼睛,爱抚的目光,久久打量着他眼前的这片土地……

责任编辑 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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