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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修辞

2024-12-31胡烟

阅读时代 2024年9期
关键词:雉鸡李迪土坡

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约莫算来,总有一千年了。

那年深秋,冷风瑟瑟地吹着,画家在一个叫作南宋的朝代里构思。远处的深林,两片老枫树的叶子结伴飘零,将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坑当作最后归宿。鹰在不远处躲藏,计划一场伏击。雉鸡在纷杂的草丛里啄食,老树下的土坡前,它歪着身子伸出腿来掸掸羽毛。秋日明晃晃的阳光照射,让它欲进入一场恍惚的睡眠。

倏忽一个危险的讯号,来自空中。不是风,更不是枫树的叶子,而是鹰翅盘旋发出的呼啸。雉鸡后知后觉,差点来不及启动应急机制,一个踉跄,身体还并未站稳,头部抢先一步朝密密匝匝的林子深处跌进去,紧接着两只脚歪歪扭扭地跟上。

南宋画家李迪有“千里眼”。彼时,他在自家的庭院里望见这一幕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他一面为雉鸡仓皇逃窜、身体失去平衡的样子感到滑稽可笑,一面又对它的处境产生了同理心。在他脑电波振动的下一秒,正值壮年的鹰,正用它白骨般的利爪紧紧勾住枫树那截残存的老干,面露凶光,头部呈俯冲状,欲发起另一场致命袭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闪耀,空间交错,时间骤停。李迪将这一幕永久定格,之后封存于绢本之上。他完成这一动作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狡黠。从此,那只凶猛的鹰和怀揣着恐惧逃窜的雉鸡,命运的路线图不再向前延展。结局,既不是鹰嘴脱险,也不通向杀戮和死亡。这场性命攸关的追捕,最终被画家李迪演变为一场游戏,渲染为一个悬念。千年来,看客不绝。有人为此感到庆幸,雉鸡终究没有成为鹰的腹中餐。也有人为此感到遗憾,那只雉鸡,穷尽千年时间,也未能逃出李迪的画框,显得相当笨拙和疲累。

我将李迪的这一行为取名为“酿琥珀”。灵感来自于小学语文课文《琥珀》。年少的我曾对琥珀的形成相当着迷,想象那个神秘的能够封存时光的松脂球,什么时候也能被我捡到。我也是渔民的孩子,赶海的时候曾用脚趾头从泥沙里撵出很多好玩的东西,海肠子、海螺、鹊嘴贝壳……但很多年过去,始终未见琥珀的踪迹。后来在城市商场的柜台上,我终于见到类似课文中描述的那种琥珀,里面封存着各类小虫子,但并不生动,原因是商人将死去的虫子的标本人为地封存。缺少了“偶然”因素,琥珀便死寂没有灵魂。

直到遇见宋画。李迪的《枫鹰雉鸡图》曾令我兴奋不已。这里面,完好地封存了那棵老枫树每一片叶子的形态、颜色,以及树叶之间的层叠关系。他定格了那只鹰,细密的羽毛,尖锐的硬嘴壳,锐利的目光,还有尖锐的爪子,你甚至能感受到它抓住躯干的力度。他封存了土坡上被秋风掠起的细细的泥沙,以及周围不规则的杂草。左下角的荆棘硬朗坚挺,带着秋风的冷峻气息。作为主角的雉鸡哈腰驼背重心不稳,只顾往前冲,嘴巴蠢蠢地张着,吐着小舌头喘粗气。

擅长酿琥珀的李迪,不屑于简单地再现,或者说,他的深意不止于此。每一次酿造,他都掺杂自己的思想。我怀疑他是将自己当作那只雉鸡,隐喻了人生时刻有危险。逃离,是人类的常态。比如,逃离氧气不充足的空间,逃离一个气氛冰冷的家庭,逃离一场自然灾害、一个暗算,逃离一个荒诞的谈话现场,逃离病痛。最终极的,逃离死亡。当年,面对悲剧的结局,李迪竭尽全力,令其戛然而止。打动我的,正是他本能的悲悯。

(源自“青年博览”,林一荐稿,有删节)

责编:马京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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