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的苦功夫
2024-12-31陈安
近年来做翻译的事,案头一直放着《傅雷全集》第十九卷──《家书卷》。
对儿子傅聪除了谈音乐、文艺和品德、学养,傅雷也提及自己的翻译情况,尤其多次谈到翻译之难、之苦。
在我们想象中,这样一位大翻译家,精通法语和母语,翻译起来一定文思泉涌,所以能在30余年内完成500多万字的译作,把巴尔扎克、伏尔泰、罗曼·罗兰的作品译得精彩绝伦。
然而,文学翻译毕竟不是轻松的事情,爱翻译的鲁迅就说:“字典不离手,冷汗不离身。”对傅雷而言,要译的书也有很多生词。翻译巴尔扎克的《幻灭》三部曲,他起初甚至吓了一跳,因为发现原文中“有一千一百余生字”。但他似乎没有出冷汗,只是后悔没早点下记生字的苦功。“天资不足,只能用苦功补足。我虽到了这个年纪,身体挺坏,这种苦功还是愿意下的。”
他还说:“翻译工作要做得好,必须一改再改三改四改。”又说:“常常是改来改去,左也不称心,右也不如意,改稿誊清后还得改一次,等到书印出了,看看仍有不少毛病。”《高老头》结尾的附记写道:“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初译,一九五一年七月重译,一九六三年九月重改。”一部经典译著就是这样一遍遍译出来、改出来的。
文学翻译不仅难在生词多、句型复杂,也难在我们东方人不能轻易理解西方作品里的哲学观点或宗教思想。巴尔扎克的某些小说哲学味特别浓,傅雷花了很大的劲才勉强读完,觉得至多是了解而已,谈不上欣赏和共鸣。为了准确通顺地译出来,他就得“花很大的耐性”去读研究巴尔扎克小说的论著。
文学翻译辛苦,然而傅雷也从中收获了快乐。他对傅聪说:“工作对我来说变成一种激情,一种狂热,只有拼命工作才能对我有所裨益。”
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厚厚四大卷,傅雷以四年时间翻译了这部百万字巨著。他在翻译过程中常像音乐家克利斯朵夫一样充满欢乐,并在《译者弁言》摘引了这一段话:“欢乐,如醉如狂的欢乐,好比一颗太阳照耀着一切现在的与未来的成就,创造的欢乐,神明的欢乐!唯有创造才是欢乐。唯有创造的生灵才是生灵。”
傅雷一生挨苦受难,因为文学创造而有了欢乐。
他闭门译述,备尝孤独,但他说:“任何孤独都不怕,只怕文化的孤独,精神思想的孤独。”正因为有丰富的精神思想,所以他是快乐的,能始终耳闻江声浩荡,眼见太阳普照大地。
(摘自2024年3月18日《大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