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图书馆藏胡震存世墨迹初探

摘 要：胡震是清代金石书法大家，真草篆隶皆精，以篆刻闻名于世。新见浙江图书馆藏胡震存世墨迹种类有信札和书法，是研究胡震不可多得的史料，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和艺术价值。文章就信札中主要人物、事件及历史背景展开分析，旨在对胡震的生平行迹与交游进行补充。同时，运用图版对比法考察胡震临摹汉唐碑刻作品，分析其结字和用笔特点，通过其“碑帖融合”的艺术实践，揭示其书法的“崇古”观念，也为当代书家学习和临摹汉唐碑刻提供新的参考思路。

关键词：胡震；信札；书法；碑刻；艺术风格

中图分类号：G255.1；G255.9 文献标识码：A

Preliminary Exploration of Hu Zhen's Extant Calligraphic Works in Zhejiang Library

Abstract Hu Zhen， a prominent figure in Qing Dynasty calligraphy， excelled in various scripts， particularly renowned for his skill in seal carving. Recently discovered in the Zhejiang Library are surviving ink works attributed to Hu Zhen， including letters and calligraphy， providing invaluable historical insights and artistic value for his study.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primary figures， events， and historical contexts within the letters， aiming to augment our understanding of Hu Zhen's life and social interactions. Additionally， employing the method of plate comparison， it scrutinizes Hu Zhen's reproductions of Han and Tang dynasty stone inscriptions， dissecting his character structure and brushwork characteristics. Through his artistic practice of integrating stone inscriptions into his calligraphy， Hu Zhen's reverence for ancient traditions is revealed， offering contemporary calligraphers new insights for studying and emulating the styles of Han and Tang dynasty stone inscriptions.

Key words Hu Zhen; letters; calligraphy; stone inscriptions; artistic style

胡震（1817—1862年）字听香，后改字伯恐、不恐，号鼻山，别号胡鼻山人、富春大岭长。富阳庆护里（今环山乡）人。“不喜操举子业，乃专力于书。凡汉魏晋唐人法帖皆摩摹一过，宋以下不屑焉。性嗜古，善赏鉴，遇鼎彝古器，一见能别真赝。”[1]145他收罗金石、古器甚富，所交之友皆为当时之名士或金石收藏家，如永康应宝时，杭州钱松、范守知，松江胡公寿、沈韵初，归安吴云、杨岘，秀水周存伯，宝山蒋敦复，四会严根复等等。其中，胡震与“西泠八家”之一的钱松亦师亦友，二人继西泠“二陈”（陈豫钟、陈鸿寿）之后，被世人并称为“钱胡”。沙孟海先生曾言：“缶庐（吴昌硕）师论近代浙人印，推伯恐（胡震）叔盖（钱松），斯二家真能学龙泓（丁敬）者。”[2]可见近代金石书画大家吴昌硕对二人推崇备至。应宝时曾在《钱叔盖胡鼻山两家刻印》序言中评：“其（胡震）生平所诣，书法第一，铁笔次之，日夜攻苦，手不停挥，而目无余子。”[3]只可惜胡震四十五岁病殁，存世书画作品无多。新见浙江图书馆藏胡震墨迹种类有信札和书法，分别是：胡震致孙秉元信札三通、胡震节临东汉《鄐君开通褒斜道刻石》、节临东汉《张迁碑》、节临东汉《鲁相史晨奏祀孔子庙碑》、临唐欧阳询《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册、节临唐颜真卿《与蔡明远帖》，以及集字行书《“明月春风”八言联》，共九件墨迹作品，是研究胡震不可多得的史料，具有重要的文献和艺术价值。本文就信札中主要人物、事件及历史背景作一分析，旨在对胡震的生平行迹与交游进行补充。同时，运用图版对比法考察胡震临摹汉唐碑刻作品，分析其结字取法和用笔特点，了解其书法“崇古”观念和艺术风格特征，为当代书家学习和临摹汉唐碑刻提供新的参考思路。

1 生平行迹与交游补充：胡震致孙秉元信札三通

胡震致表哥孙秉元信札三通（见图1-3）共六页，前两通各一页，单色笺纸，后一通四页，木刻水印双色花笺纸。书法独具一格，点画醇古宽厚，随势而出，挥运之际，如急风骤雨，意趣酣足，行笔中笔对纸摩擦产生的“涩性”，如是宣泄性情，散发出浓郁的书卷气。这三通信札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和艺术价值，信札中所涉及的人物和事件，在一定程度上补充了胡震的生平行迹与交游圈。

（一）

芋香表哥阁下：

近来多得汉碑，竟日临橅，消除烦恼。吾兄佳本如肯假观，广吾眼福，铭感矣。既前有小字《麻姑仙坛记》在兄处，乞检出付去手，带转为幸。

此请。近安，不具。

愚弟震拜首。

信中“芋香”，即孙秉元（1813—1862年），原名继善，族名继甫，入县庠后，改名秉元。字性甫，号芋香、雨香，别号白父山人，浙江富阳人。是孙权的第五十六代后裔，抗日烈士孙晓梅（1914—1943年）的高祖父。与胡震为中表兄弟关系。胡震自字“听香”，或有听从表哥孙秉元（芋香）之意，或与芋香联“香”字以彰显中表关系[1]24-25。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孙秉元科选拔贡元，候补知县，钦选直隶州州判。咸丰十年（1860年），孙氏奉清政府令督办团练，与胡震一起保卫乡土。同治元年（1862年）七月初一日，孙氏在绍兴府诸暨县包村勷赞义军，与包立身公督围剿太平军力竭而阵亡，其子孙寿彭亦同时战死，在籍殉难，清政府以四品官以下阵亡例议，给予云骑尉世职，袭次完时，给予恩骑尉世袭罔替，崇祀忠义祠、乡贤祠。有《龙门山房集》。

孙秉元善书画，学家庙碑，工诗词懂武术，好弹丸，能中飞禽，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尝自刻图章曰：芋香三癖，一癖在弹丸。其自幼与胡震过往甚密，信中胡氏提及“近来多得汉碑，竟日临橅……小字《麻姑仙坛记》在兄处”等语，可证二人金石交游之情形。此外，他们常与钱松、闵钊、翁晋三、周石麓、倪笠坪等一同游玩，金石雅集，谈艺论道。咸丰二年（1852年）立夏日，胡震和孙秉元同在钱松书斋曼花庵处雅集，二人合书《艺论对屏》[1]24-25赠予闵钊（字小农），此作孙秉元完全以颜真卿小字《麻姑仙坛记》结字及笔法拟之，胡震亦以颜字结体，用篆隶笔法参以己意出之，无不彰显二人对唐碑浸淫至深。

（二）

家祖母葬事昨日已毕，而坟尚未做好，不能他往。上海久无音耗，不识光景何似，指事须亲往方可办，票价早更晚改，万不能经手也。见镫如土做更妙，但费工夫耳，镫心仅有二卷，点完则使然矣。玻璃照须小心。鼻山山居不久，诸事了手，仍作海上之行也。即覄。

芋香老表哥，震顿首，初三。

信中“家祖母葬事”，按：咸丰五年（1855年）二月，胡震生祖母华氏卒；农历十月，其祖母徐氏卒[1]5。据《富春胡氏宗谱》，胡震祖父松涛之妻徐氏未曾生育，侧室华氏生胡震之父维宬，华氏则为胡震之生祖母。生祖母华氏生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卒于咸丰五年（1855年）二月初三日，享年83岁。祖母徐氏生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卒于咸丰五年（1855年）十月二十日，享年86岁。笔者初步推测此信写于咸丰五年。由于“家祖母”的称呼指向比较宽泛，所以生祖母华氏和徐氏皆有可能。

（1）若“家祖母”为胡震生祖母华氏。根据《胡鼻山人行年考》，咸丰四年（1854年）胡震有桂林之行，咸丰五年初胡氏自桂林归，经耒阳入江西，由南昌、鄱阳、玉山一线经常山入浙，是年农历二月胡氏应该还在回富阳的途中，到家之期，应在农历三四月间[1]69。笔者认为胡震应该是错过见生祖母华氏最后一面，至于能否赶上“家祖母葬事”，这在时间上有点牵强。根据中国的丧事礼仪与风俗，已故者死后一般是49天内要入土为安。所以“家祖母”应该不是生祖母华氏。

（2）若“家祖母”为胡震祖母徐氏。信中云“鼻山山居不久，诸事了手，仍作海上之行也。”根据《胡鼻山人行年考》，咸丰五年胡震确有海上之行，是年其自桂林归来，农历五月望日与好友钱松相约杭城，二人谈及“桂林之行”，胡氏嘱钱氏为其刻印。之后就是咸丰六年（1856年）三月，胡震在上海，由其临王蒙《桐江山色》卷的款识可知：“时丙辰三月，胡鼻山弟震客春申。”[1]72笔者推测信中提到的“海上之行”应是胡震料理完家祖母徐氏的葬事之后，于咸丰五年底去的上海。

此外，既然是家祖母去世，根据古代服丧制度，胡震应该还在服丧期间，按常见书信往来规矩，写信人往往会在落款上方写上一个“期”或“功”字，表示自己还在服丧期，表达对先人的敬重之意，但此信落款前并未出现类似字样。笔者猜测原因可能是写信时已过了生祖母华氏和徐氏（徐氏与胡震没有血缘关系，或服丧期较短）的服丧期。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家祖母”应为祖母徐氏，而写信的时间应在咸丰五年农历十月之后，即胡氏在料理“家祖母”徐氏葬事，年底去上海之前。

（三）

芋香老兄阁下：

上下孤鸣未远，城中迁避者，犹不能赋，归而乡间刈麦、种田、养蚕，置若罔闻。吾辈无路可走，生不能谋，其奈之何！耐青平生最讲趋避，尝此宜趋宜避时，仅能一死，足见儿女情长者之不足用也。范稚禾避居暨阳，囊中骨董实有三千金，被土匪掳抢一空，万不能过活矣。应敏斋现在水营胥门防堵，闻大营退守镇江，又闻仍扎原处，总之谣言不的也。鼻山前往萧山，杭城所散之物大半在萧，惜囊橐空空，去得太迟，已无便宜物可买矣。前闻耐青云渠有《易筋经》一本，系在老兄处，鼻山要抄一本，千祈假我手录一过，即奉赵不悮。又前……

此通信的后半部分已散佚。信中“耐青”即钱松（1818—1860年），字叔盖，号耐青，晚号西郭外史，浙江钱塘人。

信中“范稚禾”即范守和（1832—1861年），又作范禾，字稚禾，号范叔。范守知之弟，秀水（浙江嘉兴）人，侨寓杭州。有金石癖，收藏极丰。因痴迷于收藏古镜，故名其斋为“宝镜室”。范氏兄弟皆为钱松友，后又为胡震友。

根据《胡鼻山人行年考》，咸丰十年（1860年）农历二月太平军攻入杭州城。农历二月二十七日，钱松阖门殉难，其好友范稚禾闻之，使钱松弟子华复（字松庵，号无疾）携钱松次子钱式逃脱兵乱，因此钱式得以不死，之后钱式从赵之谦游。农历三月，华复客至富阳诸佳（现富阳市环山乡诸佳坞村，系胡氏世居之地）报讯，胡震闻钱松以死报国的消息，深感惋惜。

又据蒋敦复（1808—1867年）《蒋剑人先生年谱》，咸丰十年农历二月初一日，在蒋氏与钱松、范禾等人游西湖孤山探梅之行后，二月中旬，因太平军攻陷杭城，蒋避兵至诸佳，客族叔父胡坚（叔节）家。直到九月，蒋敦复才返回上海。蒋氏在诸佳，亦得知“钱松阖门殉难”消息，痛哭许久，随后作《布衣钱叔盖阖门死难事状》一文，后蒋氏又在《啸古堂诗集》中作《书感》[1]113来缅怀钱松，足见情谊之深。诗云：

横流沧海一浮萍，四野阴云尽欲螟。

丧乱湖山多惨淡，故交生死各飘零。

（自注：钱耐青阖门五口俱死杭城，范稚禾家破避居诸暨）

鹭鹚笑我头先白，杨柳于人眼尚青。

安得懵腾千日酒，只宜长醉不宜醒。

诗中“范稚禾家破避居诸暨”与信中“范稚禾避居暨阳”吻合。由以上信息初步判断此信应作于咸丰十年农历三月之后，即太平天国军队第一次攻陷杭城之后。

信中“应敏斋”即应宝时（1821—1890年），浙江永康人，字敏斋。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举人，官至江苏按察使，署布政使。官苏松太道时，曾创建书院。为胡震好友。

信中称：“应敏斋现在水营胥门防堵，闻大营退守镇江，又闻仍扎原处，总之谣言不的也。”咸丰十年，在杭州城破的消息传到上海后，应宝时随即被吴煦（1809—1872年，字晓帆）差遣前往沪、浙边境刺探杭城方面消息。同年六月，应氏又被吴煦调往昆山、太仓一带率炮船沿水路防堵太平军。随着太平军北上转移至苏州一带，吴淞一带民不聊生，蒋敦复在《丽农山人自叙》中记录了当时的情形，“杭郡破而复完，贼窜吾吴，常、镇、苏、松、太一时俱陷，乡里妻子音问隔绝，山人抑郁多病，索索无生气。”[4]1545-1546在青浦、松江失守后，应宝时又随令调往该处，会同江苏候补道张景渠等人收复松江府城。总之，应氏此年行踪不定，但其“因督带勇队，克复松江府城，奉旨免补州同，以直隶知州用，并赏带花翎”，并“奉旨交江南团练大臣差遣” ，此后应氏逐渐在政治舞台上崭露头角[5]。

信中提及“鼻山前往萧山”，据《胡鼻山人行年考》，咸丰十年农历五月二十四日，胡震与蒋敦复、华复同游钓台，蒋氏作《游钓台记》。九月蒋敦复泛海旋沪，从富阳绕道萧山、绍兴入宁波，再渡海至沪上[1]114-115。

综合以上，笔者推测胡震是此时随同蒋氏去的萧山，再折返富阳，才有是年农历十一月胡震与孙秉元等人在富阳设立团练武装南防，对抗太平军，保卫乡土之事。因此，此信应写于咸丰十年农历九月至十一月之间。

太平军第一次攻破杭城，对文人群体造成的影响是空前的。胡震在信中云：“上下孤鸣未远，城中迁避者，犹不能赋，归而乡间刈麦、种田、养蚕，置若罔闻。吾辈无路可走，生不能谋，其奈之何！”这种“无奈”亦表现在同在富阳避乱的蒋敦复身上，咸丰十年农历七月，其在《丽农山人自叙》中云：“山人属当乱离，羁旅他乡，他日或以王事死，或为知己死、兵死、饿死、疾病死，俱未可知。子幼，恐后世无闻焉，自叙概况如此。”[4]1546

咸丰十年农历十月初九日，太平天国军队继而攻陷富阳城，此次沦陷对胡震则是一场浩劫。胡肯堂在《先国学府君状略》中记：“十月邑城破，民无主。……适孙君芋香（孙秉元）以兰溪诸葛寿焘奉令练勇火烙腰牌劝团至。旋同族兄鼻山（胡震）三人起义……”[1]116不幸的是，在这次兵革中胡震之妻何氏投水自杀，其悲痛欲绝。在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遭遇下，胡震于咸丰十一年（1861年）农历五月十七日，绕道宁波，出东海至沪，入应宝时幕，开始人生最后二年的寓沪生活。

2 胡震临摹汉唐碑刻作品中的书法“崇古”观念和艺术风格特征初探

清代金石学兴起，碑学一脉迅猛发展，访碑活动成为时代热潮。胡震“尤喜金石，谓富春故山水窟必多古人摩崖题刻，乃携双不借遍陟樟岩大岭诸颠。两足重茧不为劳也。”其对探古寻碑不遗余力，足迹亦遍及杭城内外诸山，“尝走八千里，探桂林山水，于幽绝处摩崖题名，挟一铜鼓归。”[1]145又可从前文胡震致孙秉元的信中可以看出，其言：“近来多得汉碑，竟日临橅，消除烦难。吾兄佳本如肯假观，广吾眼福，铭感矣。”此外，新见浙江图书馆藏胡震临东汉《鄐君开通褒斜道刻石》、临东汉《张迁碑》、临东汉《鲁相史晨奏祀孔子庙碑》、临唐欧阳询《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册、临唐颜真卿《与蔡明远帖》，以及集字行书《“明月春风”八言联》便是最好的实例，是其“碑帖融合”的艺术实践，反映了胡震在书法上的“崇古”观念。

2.1 点画圆劲，多含篆意 ——临东汉《鄐君开通褒斜道刻石》

胡震节临东汉《鄐君开通褒斜道刻石》横幅（见图4），纸本，纵80.7厘米，横122.8厘米。款识：“鄐君开通褒斜道刻石，胡鼻山书。”钤白文印：“富春胡震伯恐甫印信”、朱文印：“胡鼻山人宋绍圣后十二丁丑生”。此二钤印实为一方两面印，咸丰七年（1857年）正月，钱松为庆祝胡震四十岁寿诞所制，以表“‘苍篆长年，石交永久’之义”[6]55-56。可知，此临摹作品应晚于咸丰七年正月。

汉《鄐君开通褒斜道刻石》俗称《大开通》或《开道碑》（见图5）。翁方纲在《两汉金石记》中称：“其字画古劲，因石之势，而纵横长斜，纯以天机行之，此实未加波法之汉隶也。”胡震此临作取原刻石古朴的艺术风貌，同时又有自己的独特理解，其在章法空间上力求匀称，结字上寻求对称平稳，即横平竖直，同时左右放纵舒展，体势刚劲开张，如“平”“六”“年”“汉”“中”“书”“千”“大”等字。此外，点画左右略有穿插呼应，如“受”“徒”“人”等字捺笔波磔。在用笔上，胡氏用“篆笔”作隶，中锋行笔，点画圆劲，“逆入平出、万豪齐力”，得圆浑之感、磅礴之势。如其言：“汉人隶书无波拂者为最古。”[1]156胡氏在弱化波磔的同时强化横平竖直，削弱点画提按，使线条圆润饱满，通畅无碍，意态飘逸自然，如“通”“褒”等字末笔波磔自然飞白，爽健率放，神采十足，颇具金石味。整幅细细品读，给人以古拙端厚、和谐匀称的“天趣”之美。

2.2 古朴宽博、方正静穆——临东汉《张迁碑》

胡震节临汉《张迁碑》立轴（见图6），纸本，纵100.8厘米，横53厘米。题款：“荡阴令张迁表用笔严整。”无年款，钤白文印：“富阳胡震”、朱文印：“胡伯恐”。

《张迁碑》（见图7）为汉碑方笔的代表作品，其字形结构富于变化，斜而不歪，险而不倒，于平稳中求变化，有“厚、重、拙”之古朴意趣。胡震此件临摹作品并不是单纯对原碑进行模仿，而是加入自己的审美意趣，章法上横向茂密，纵向舒朗，字里几乎看不到原碑倚侧、求险、求怪的造型，其将横画拉平、竖画写直，将险绝化为平正，如“张”“汉”“世”“爰”“高”“家”“既”等字。同时，字内空间比较匀称，如“且”“其”“盖”“高”“治”“氏”等字。结字上趋于平淡，看似简单的中正结构，实则敦实厚重，使此作气格雍容。胡震将篆书笔法融入隶书之中，以圆笔起笔，铺毫爽利开张，点画厚重饱满，波磔意到即止，线条沉稳大气，如“相”“朝”“謇”“德”等字在“横、竖、弯钩”等点画上的把握，不失高雅，充满厚实古拙的美感。整幅呈现古朴宽博、方正静穆的艺术风貌。

2.3 稳健典雅，舒展灵动——临东汉《鲁相史晨奏祀孔子庙碑》

胡震节临东汉《鲁相史晨奏祀孔子庙碑》立轴（见图8），纸本，纵76.6厘米，横26.1厘米。题款：“鲁相史晨奏祀孔子庙碑，胡震”，无年款，钤白文印：“胡震伯恐”、朱文印：“丁丑鼻山”。此二钤印实为一方双面印。咸丰元年（1851年）正月，胡震邀钱松同游富春大岭，并索刻此印。可知，此临摹作品时间应晚于咸丰元年正月。

汉《鲁相史晨奏祀孔子庙碑》即《史晨碑》（见图9），又称“史晨前后碑”，与《礼器碑》《乙瑛碑》并称为“孔庙三碑”，是东汉隶书典范，被称为“汉隶逸品”，结字特点中宫收紧，左右开张，横画甚长，用笔圆转遒丽，篆书意味明显。胡震此件作品临摹的是《史晨后碑》，即碑阴部分。整件作品参以己意，章法留白匀称，疏密有致，结体稳健典雅，点画比原碑更加方正，规矩而整齐，如“长”“备”“以”“爵”“而”等字比较明显。用笔中侧锋并用，铺毫爽利，如“尊”“先”“重”“夫”等字的横画，很明显将曲变直，少了很多提按起伏。在字形空间处理上与前两碑相一致，都是想达到正中、匀称的效果，在平淡无奇处见端庄大方。结构左右取势舒展，如“臣”“伏”“见”“孔”“大”等字的燕尾波磔，与原碑圆厚的线条截然不同，点画波挑处时见锋芒，线条更偏向妍美秀丽。此优势在于线条舒展灵动，有动感与韵律感，劣势则是波磔出尖处略显薄弱，整体点画没有原碑圆厚和古拙，这也是和前面两个临摹作品最大不同之处。

2.4 朴茂厚重，刚劲有力——临唐欧阳询《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册

胡震临唐欧阳询《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册（见图10），纸本，册页纵23.1厘米，横10.7厘米。题款：“庚申（1860年）九月十六灯下临，淫雨已十二日矣，鼻山并记”。钤白文印“胡震长寿”。此印系钱松为胡氏所刻，边款云：“听香精篆刻，深入汉人堂奥，每恶时习乱真，故不轻为人作。己酉岁末（1849年），自富春见予为存伯制印，咄咄称赏，以二石索刻。予最乐为方家作，又不乐为方家作，盖用意过分也。九月十有三日丁未，风雨如晦，兴味萧然，午饭后煮茗，成此破寂，随意奏刀，尚不乏生动之气。赏音难得，固当如是。不审大雅以为然否？耐青并识于曼花庵。老盖为鼻山作七十余印，此其始也。”[6]6可知钱松对胡震的篆刻非常认可，又将其视为知音。此印更是钱松为胡震刻印七十余枚印中的第一方，可见珍贵。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见图11）为唐欧阳询晚年小楷代表作，结体秀丽整齐，用笔顿挫有力，笔意使转沉着，有素雅纯净之美，被誉为古今写经“第一法帖”。胡震此册页为放大临写，通篇以己意出之，整体严谨整齐，结字中宫紧密，横画向上欹侧取势，右肩高耸，字势纵横开张，姿态飞动。用笔斩钉截铁，刚劲有力，在起笔、收笔、转折处明显能看出受魏碑的影响，在侧重于规矩和法度的同时，大量吸纳艺术个性极其张扬的北碑风格。虽是临欧楷，亦可见颜字的朴茂厚重。胡震一生留心汉唐碑版，于颜真卿颇用心，此作取颜体圆浑之感，又在此基础上加入北碑之风，笔触方厚朴实，意态肃穆爽峻，尽得磅礴之势。

2.5 浑厚清峻，奔腾激昂——临唐颜真卿《与蔡明远帖》

胡震节临唐颜真卿《与蔡明远帖》立轴（见图12），纸本，纵128.5厘米，横28.6厘米。题款：“小农仁兄大人法家正，鼻山弟震”，无年款，钤白文印“胡震伯恐”、朱文印“丁丑鼻山”。由此双面印可知此作时间不会早于咸丰元年正月。“小农”即闵钊（生卒年不详），字小农，号寿花庵主、味禅居士，杭州人。精鉴古，工书，善画花卉，有碧痕香馆笺。与其父闵澄波（字鲁农）、子闵沄（字鲁孙）祖孙三人流寓上海，靠卖字画为生。此外，闵钊与钱松为世交，钱松称闵钊为表叔，闵钊刻印风格近似钱松。

颜真卿《与蔡明远帖》（见图13）书于乾元二年（759年），此帖著录首见北宋欧阳修《集古录》，收入宋《绛帖》。全篇以行书为主，字势正倚穿插，看似平常却奇崛。胡震此作为截段放大临写，整幅作品风格浑厚清峻，有奔腾激昂之势。用墨丰润，如“明”“百”“风”等字，有不同的涨墨感，力透纸背；结字外拓宽博，内部空间饱满，如“冒”“舸”“愆”“而”等字；用笔以中锋为主，以篆书笔意入行，点画逆势而入，随势而出，如“远”“夏”“数”“来”等字，点画方圆交错，线条浑厚有张力具有独特的篆籀之气。同时，落款也是融合了颜真卿的笔法，碑帖融合，天趣盎然、古拙疏朗，有同时代何绍基临颜真卿之风貌。但此临作文字内容与颜真卿《与蔡明远帖》略有不同，原文：“明远与夏镇不远数千里，冒涉江湖，连舸而来，不愆晷刻”，胡震此作：“明远与夏镇不远数百里，冒涉风涛，连舸而来，不愆晷刻。”胡氏把“千里”写成“百里”，把“江湖”写成“风涛”，与董其昌临颜真卿《与蔡明远帖》（见图14）版本对比，内容只相差了一字，即“风涛”和“风波”之别。笔者推测胡氏有可能参考了董其昌的版本。

2.6 意趣酣足，飘逸流动——集字行书《“明月春风”八言联》

胡震集字行书《“明月春风”八言联》立轴（见图15），纸本，行书，单联纵159厘米，横28.8厘米，题款：“咸丰壬子（1852年）夏月，铁桥上人（生卒不详）手制梅花笺于菰城（湖州市旧称）官舍，春屏夫子（生卒不详）出以命书，爰集唐景龙观锺铭十六字以奉，富春受业胡震书于镜烟堂”，钤白文印：“胡震伯恐”、朱文印：“丁丑鼻山”。

唐睿宗李旦书法传世书迹极少，《景龙观钟铭》（见图16）是其遗于世的绝妙手笔。睿宗将隶书的笔法融入楷书当中，书法圆熟温雅，有盛唐博大气象。顾炎武在《跋景龙观钟铭睿宗御书，景云二年九月》中云：“初唐人作字尚古，有八分遗意，正书之中往往杂出篆体，无论欧虞诸子，即睿宗书亦如此。”[7]胡震此幅是集《景龙观钟铭》中十六字成联，结字风格全以己出，从“二王”、米芾、赵孟頫、董其昌中蜕变而出。点画铺毫爽利，老辣痛快，方圆兼具，遒劲多变，如“碧”“风”“鼓”“气”等字，行笔沉着迟涩，枯笔的运用明显且频繁。又如“明”“春”等字，在用墨上苍润相生，整幅不计工拙，一气呵成，给人以意趣酣足、飘逸流动的感觉。

3 结语

清代金石学的兴起，带动了篆隶书法的风尚回潮，涌现出了一大批金石书法名家。他们超迈晋唐，直追汉隶，有熔汉隶和魏楷于一体，也有熔真草隶篆于一炉，取篆籀之意、行草之趣、楷化之法，且能古风而貌新。在隶书方面有：独创“漆书”的金农、“六分半书”的郑板桥、“颜底隶面”的伊秉绶、“奇异见真趣”的陈鸿寿等等。胡震在艺术上取法汉魏碑版、晋唐法帖，从浙江图书馆藏胡震遗存的书迹中，可以看到其在隶书方面用功尤深，以汉隶为宗，取各家之所长，只可惜尚未形成自己的风格面貌。虽然胡震在隶书方面没有特别大的“新意”，但在行草书方面，胡震并未步入“二王”后尘，其宗汉唐碑刻，碑帖兼容，形成了古朴灵活、苍茫爽利的碑派用笔。无论是碑与帖的笔法融合，还是碑与帖的气息交汇，胡震都做到了和谐统一。

胡震“碑帖融合”的艺术实践，也揭示了其书法的“崇古”观念。如其言：“汉宗秦，六朝宗汉，唐宗六朝，各有宗派，气运使然也。”[1]156又如其在《跋汉铜印丛后》中言：“秦汉工人胸无己见，独辟匠心，天真烂漫，心手相得，不依门户，不扬绳墨，如乎规矩之中，超乎规矩之外，安能于行迹中见其妙哉！”[8] 可以看到其对书法艺术的真知灼见，反映了他的“崇古”心理。此外，胡震书法“崇古”观念的形成也得益于他的社会交游。如：钱松、范守知、胡公寿、沈韵初、吴云、杨岘、周存伯、蒋敦复、严根复等人，特别是钱松对其影响最为深刻。可以说，胡震的金石朋友圈促成了其书法“崇古”观念的形成与构建。

* 本文系浙江省图书馆学会2020年度立项不资助学术研究课题“浙江图书馆藏胡震艺术文献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Ztx2020 B-1）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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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胡定均.胡鼻山人行年考[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9.

[2] 朱关田.沙孟海全集：印学卷[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172.

[3] 钱松，胡震.钱叔盖胡鼻山两家刻印：不分卷[M].钤印本.1864（清同治三年）.

[4] 任清.唐宋明清文集：第二辑：清人文集[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0.

[5] 陈可畏.应宝时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的上海[J].历史教学问题，2013（4）：64.

[6] 钱松.钱松印谱[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2.

[7] 顾炎武.金石文字记[M]//林荣华.石刻史料新编：第12册.台北：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82：9240.

[8] 中国书法家协会.当代中国书法论文选：印学卷[M].北京：荣宝斋出版社，2010：476.

作者简介：胡镇，浙江图书馆馆员，研究方向为清代艺术文献整理与研究；王敏，浙江图书馆馆员，研究方向为古籍等历史文献数字化；吕芳，浙江图书馆馆员，研究方向为古籍编目与典藏。

收稿日期：2023-07-31编校：俞月丽 王伊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