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接
2024-12-28王唐银
与河流对接
龙溪水经过苦楝堡时,故意转了个弯,给一个小码头留出停顿的位置。
我们把竹篮、棒槌、犁铧搁置码头,让细小的生活,深入水,融于水,一寸一寸,在土地之外的四季发热,重新被爱。
生活对接完河流,再对接童年。
我,曾坐在那些石梯的琴弦上,辨识过,上游河水奔袭的弹奏声。
一条老牛在河水中摸索过一生,后来,它经常在我的梦中抬起头,声音都被涟漪搅碎了,河水涨上来又跌下去,十八岁,没有一条船经过。
有没有人能对接上一条河流,听懂流水的腹语、传说?
结局,在一百多里外的长江。
我的船对接不上急切的落叶,不像流水,早早就把船造好了。一些石头也打磨好了棱角,从苦楝堡上滚下来,它们和我一样,从春天开始,就待在水边,生成漩涡一样的悬念。
我有一件旧衣裳,在夏天的龙溪水边弄丢。
那时,河水暴涨,天空灰暗,它,顺着浪就飘走了。
终于,它等不及了,那场关于水的祭祀,其实,是关于追的祭祀。
我知道,它一定找到了隐匿的船,从小码头走了,对接上了更大的河流。
与历史对接
先前的一支队伍,从西边的烽烟里退回至此,他们看了看长刀一样的龙溪水,拦在眼前,苦笑了一下。
值守的苦楝树比村子还老,它谜一样的前半生,只传递过深入岁月的苦涩。
至今,仍是传奇。
苦楝堡有烽烟的旧址,对接上一个孤傲的姓氏。他们,只臣服于弯刀一样的龙溪河,丢下刀剑,熔成镰刀与犁铧,多余的铁,打成了硬邦邦的祖训。
从西部回来的年轻人,看到龙溪河,“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他们看到后来的流水,还守在遗迹的旁边。
那水,雄浑,有力。
那些石头,高过了紫云英。
有人站在苦楝堡最高的山头上眺望,再下面,是杨升庵遗留的《临江仙》,它对接上了明朝的泪水,愿意为一个人的情怀买单,苦楝堡痴情,跪下来,就劝也劝不走。
而我,不能像龙溪河一样,与山川诀别,再涉足奔腾。
我有细流小径,繁星之朵,与命运对接。
与花灯对接
从萧萧暮色,对饮灯火,我等着花灯云游归来。
我还能认出,黑暗中的乐器,络绎不绝,赴水,救起远古琴师。
节日都在琴弦上,不被冻僵的日子,带着庄稼的气息,河流的气息。
苦楝堡什么也不做。大半生,都是麻绳牵着花灯,从村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唱腔构筑的是另一个旋涡。
在发黄的经书面前,抠出一段铭文,谱曲。
田园,村庄,流水和雪,一个一个影子,在手中生出姿态,如此安详。
它长久地对接上,时间的留白。一个一个搬出名字,燃烧的灰烬。
一些事物试图用暮色擦拭灯火,给鱼贯的童年制造转折。它们不知道,熊熊的火焰已在山顶嘹望,祖先们正在赶来,扶起角落里,就要入画的老人。
花灯不愿意放下夜晚。
它,骨骼强硬,已具备金属一般的气质。
而呼啸的冬风步步逼近,它和苦楝堡的柿子树、麦子、河流、磨坊,看护着同一个心软的母亲。
我不能掩饰强烈的心跳。
我在诗中,安插了附属的灵魂。
我反复甄别需要铭刻的一部分乡间之史,搬出火焰,与梦完成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