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标签
2024-12-28唐福德
缝纫签
总有一些时光,要与平凡的物事邂逅。
女人和她的缝纫机,终日在城市僻静的拐角处,借助日渐紧缩的屋檐,淡淡地缝补生活。
在霓虹转身的夹缝中,不紧不慢的光阴在掌心摊开,一如民国时期的旧色彩。
她身处市井的最南边,听城东的闲言,时不时纠缠城西的碎语:说张家春暖花开,说李家高矮不一。
说现在的城市,越来越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她相信幸福会不期而遇。
尘土,会漫过来路。时间,会大起大落。
方寸之间,生活的细节,以及那些倒背如流的客气话,在缝纫机的口碑中,显得卑微,陌生,有去无回。
开始时,她们彼此挥一挥衣袖,随即握手。
后来,当儿时的跷跷板与缝纫机狭路相逢,就剩下童年在那头,生活,在这头。
而穿越的意义,仍然那样漫长,而且四面透风。
杀猪签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杀猪的人,第一个在生命开始的清晨,尘封了一段永远不为人所知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往事。
然后,他将往事摆上菜市的摊位,在市井的嘈杂声中,变魔术般地表演自己世俗但又无比真实的生活。
一头猪在刀光中,零零碎碎地消逝,了无踪迹。
一个宰猪匠,在闹市隐藏了时光的痛,也隐藏了自己几十年的孤独。
他的笑脸与收入,让手握的幸福,在城市生动,开花、结果。
小城的故事和还未衰老的记忆,总体来说是快乐的。
就连讲述的岁月也是快乐的。
只是上世纪70年代的猪肉,以及大多数的生活质量,跟我们当时的笑容无关。
仿佛在那样的年月,生存与我们,彼此都别无选择!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宰猪匠的刀具缺了口,上学的孩子在阳光下,为他们讲一条童话里的河。
河边,是一个人最安静的时候……
修鞋签
在背街小巷,你坐着。
将行道树的枝接拢,将叶,从青到黄焙熟了下酒。季节在你目光以外,暗自叙述自己的反反复复。
脚下的大地在走。
大地上的生活,也在走。
停下来,我们都是假设的另一种结局。
我们做梦。花开的声音,从人流中一步一步走出来,选择性皈依,最终被补鞋机淹没。那些争先恐后的鞋,从彼岸倒回此岸,中间的过程,牵一生忙碌。
修出好生活。
清淡的食物,有冷有热。有一群路过的月光,匆匆忙忙地跟在太阳身后……
说简单,也简单。
往前一步,你接近生活;
倒退一步,你回到生活。
背箩签
大背箩在我眼中晃动。
他的步履、汗水、脏衣服,以及他被高原紫外线翻晒的粗糙,在那个日光暴躁的正午,令这座繁华的小城百年孤独。
那一刻,他背着自己的生计在城里的角落跋涉。我在前面带路,我用我的生活,牵引着另一种生活。
而在遥远的地方,某个不为我所知的村庄里,也许,正有某个进城的念头在燃烧。
乡下的智慧,在城市的街道显得空前的荒凉。
乡下的竹子,被精心照料,长势良好。仿佛在竹的中央,闪烁着一个未来背箩的所有希望。
一根青竹,燃烧着的,是一个背箩奔波的一生!
一个背箩,承担着的,是妻儿老小的渴望,以及柴米油盐的幸福。
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大背箩看见桃花在自家的门前盛开,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浪漫。
管道签
下水道堵塞,城里的日子便停滞不前。
他为别人疏通管道的同时,也在为自己疏通生活。
散乱的幸福,从管道这头,通向管道那头。
名片张贴于楼道之间,城市仅有的脸透不过气来。
他们为清理城市的肛肠而存在,又以电话号码,制造了另一种生活污染。
无论熟悉与陌生,楼道间的足音,总是匆忙得有些零乱。管道工看见自己的梦孤立无援。
他总是在楼道之间往来。
静和动,宽和窄,日子等着别人的呼唤。
他甚至将管道周围的豪华与简单看穿。他摸爬滚打,笑脸穿过一日三餐……
多余的城市从大大小小的管道里流走,管道工在这多余中,保住了一声“师傅”的称呼。这称呼,令他卑微的梦光彩照人。
理发签
一张折叠式靠椅,一个塑料编织兜,方寸之间,理发匠默默地泅渡岁月的寒暑。
日子四面透风。
理发的程序让阳光一低头,便看得清清楚楚。
头不洗,发不吹,干剪。完了,他们照例递面镜子给你,让你欣赏自己龇牙咧嘴的表情。此时,你的面部显然有些干燥,在干燥的皮肤上还蒙了一层不知出处的灰尘。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头参差不齐的黑发上。
记忆很快便回到若干年前的没有露水的午后,想象一个人用一把缺了口的镰刀在割马草……
而此时,镜子里除了零乱的景物,少不了还有一张比你还干燥的脸在头部周围作穿插,他鼓起腮,撮着嘴,正“噗噗”地替你吹着零落的碎发。于是,一股热浪在你脸上和脖子上移动。你感觉有些痒。
阳光下,碎发如灰尘纷飞。
理发师的故事在露天舞台,被生活演变为呛人的黑白舞蹈。
弧度,不大不小。
光阴,不紧不慢。
和这个城市比起来,琐碎的喜怒哀乐算什么?
原汁原味的头屑,与油头粉面的区别又在哪里?
修表签
钟表修理师坐在时间的最深处,用他生存的双手,呵护光阴的伤痛。
闹市的轻描淡写,让某个故事忽略了隆重的结尾。
阳光下的劳作,在市井的触摸中有无数分秒必争的镜头一晃而过,喧嚣与沉默的跨度,来自于时间深深浅浅的叙述。
以及,一些来历不明的淹没和感动。
而敢于把时间大卸八块,将时间的心脏用着求生的手段之人,谁能体会到他在行走之外,以疲惫嘲笑时间的一生?
倒是我们这些被日子支配和被生活所累之人,在钟表的安置下,每日疲于奔命……
除了时间,还有谁能为我们指点生命的迷津呢?
在时间的暗示与怀疑中,没有钟表的往事高矮不一。
而一路走来的记忆,消散在生活的各个层面后,隐于市井底层的目光,仍然在不经意的回首中,穿过人间烟火的各种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