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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指南

2024-12-28杨声广

散文诗 2024年12期
关键词:散步

在木材厂,树对自我的认识更深刻了。

树,不断地经受折磨,削枝、去皮,甚至遇到关键之处——一分为二。

树,面目全非,却是新的认可——

有些树注定成为房梁、柱子、墙壁、跷跷板……

有些树注定变成餐桌,我们在上面用餐,盛放老旧器具、聊天——桌子牢固、可靠。

有些树注定变成乐器,难道变成乐器的树,已经提前录制好音乐了吗?

有些树注定变成棺木,难道变成棺木的树,已经提前预留好尺寸了吗?

机器运作,难道变成刨花的树,已经提前见过下一个春天了吗?

有些树则变成香,有人点燃,在香气里饮茶、读书……

无所事事。

回望半生,树都在为他人而活——

如今,最好的种子已种下;最好的树,我们记得,却又故意把它忘了。

清晨之歌

在早晨,除了歌唱,我还能研究鸟鸣、薄雾……

视线遮蔽处,蠢蠢欲动的气息。

我还能面对陌生的青山冥想。流水向西,寄生在头上的藓类,和寄生在树洞里的鸟类有同种性质。

我还能感受风和蔼地吹。

“梦幻般,我们被吹成碎片。

并轻轻地飘浮着。而我眼中的旷野有种深度地加入——那些细小的颗粒。

如此宁静。当我走在街上一

轰隆隆的汽车驶过;学校门前的早餐店排着长队;理发店,拉开卷帘门的老板想着今天剪掉谁多余的想法。

在这热闹的清晨,我处于“失去”与“得到”的状态中。

我身体由两种不同的坍塌构成:

向外坍塌的称为“须弥”:

向内坍塌的称为“永远”。

村居生活

择菜、做饭,过简单的生活——

打扫院落、浇花、在藤椅上小憩…

日常的节目就是:和爱的人散步、拌嘴,说悄悄话……

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感觉就此老去是自然的——无需证明什么。夕阳好时,就坐在村口乘凉、回忆——看看时光里奔跑的兽,丢下了谁。

无事侵扰,就去后山栽树,把自己想象成树,亲手栽下。

又或许,在田野边驯化一棵草。

把来不及做的事一件件记录下来,又随手丢弃——其实,无需再做些什么。

不关心钟表,和时间坚硬的壳——因为,谁都不可能敲开。

更多的是,找个间隙放空自己。

若百无聊赖,就养养猫,因为黄昏之后,黑夜太漫长,我们看不见的,猫能看见。

烟窗记

在自我的宽慰中,越来越低的存在感一

它,放弃了一飞冲天的梦想,转而沉寂在平淡的日常中,作为一种附带品,不被注意、不发言。

只关心如何从浓烟中隐去自身。

燃烧的诀窍在于:

氧气、易燃物,一个无杂念的灶台。一双粗糙的手递来的干柴、苞谷秸秆……以及欲望之火。

我们将其点燃,然后,看着炊烟飘走——烟窗,在吐露心底的秘密。

我们向灶台里吹气,火正旺——而烟窗茫然。

不挣扎,不起伏。多年以来,它存在,却又像是从我们记忆里抹去了。

我在废弃的老房子里看见剩下一半的残缺烟窗,我触摸它那伤痕累累的身躯。

像触摸一件雕塑。

“灰灰的,没有任何情感。”赶集的一天

小镇集市熙熙攘攘,人群各自忙碌、找寻——而我漫无目的。

吸引我的是一对夫妻,他们在售卖柑橘。男人称重、讲价,女人收钱——街上阳光正好。

男人幽默、黝黑,双手有力。他说:

“40公里外运来。10元5斤,可尝、可甜。”

他妻子在笑。我从她的笑里看见了——浅浅的骄傲。

同时,吸引我的还有一位老人。在售卖她养的猫,它们安静、瘦小。她说:“自家猫生,好养活。”

我不知道猫,能否从“好养活”一词中,窥见命运露出的脊梁,并跳上去。

我不知道,生活,怎样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事物连接起来,并转身离去。

已至中午,我折返回来,街上人群涣散。也许,夫妻的货物销售一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也许老人、猫,各得其所,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酣睡……

也许,无论世界的这一面缺失什么,世界的另一面仍在井然有序地运行。

在山顶想到

有人说:“去捕捉风吧。”

在山顶,这里只生长草和板栗树——风,只在吹拂的表面。

还未进入生活的中心。

它习惯性浅尝辄止。它去过戈壁,太荒凉了,沙砾纷飞;去过低谷,黑暗留下的窟窿还未修补。

去过一个人的内心,那里,无人回应。

当它吹动我们在交谈的话,有一些,它听进去了。

当它吹动一本书,被里面的内容所吸引——风,急着翻动下一页。

这里是风斗争的开始,又是斗争的结束。

风脚步轻,它从我们面前经过,看不出任何波动。

篝火晚会

比火炙热的,是在火边追忆的人——

传说里,火能区分爱一个人与否。

今夜,晴。群星攒动,我们在月下点燃篝火,吹芦笙、看表演——有人戴上面具,像故事里的人。

我们听到陌生的语言在述说——音乐,是秘密传递的最佳途径。

对于音乐来说也有另一个国度。有人在那里唱歌、跳舞,手拉手围着篝火转圈——完成古老的仪式。

所以,每次围绕篝火唱歌、跳舞,我都感觉有其他人在到来。

所以,每次离场,火灭了,我都感觉有人在离开。

村里的老人告诉我:以前的相爱简单一一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等他,为他留一塘火,不管火种如何微弱,只要火在,人就在。

如果,你不愿等,就把火熄灭了,就表明老死不相往来。今夜,火还未灭,火舌兴奋,我们的身影徘徊在讲述和被讲述间。挖笋活动

整个下午,我的劳作仅限于竹子的根部。

有人说:“想要找到笋,就必须找到竹子弯曲的一侧,找到竹鞭的方向,顺着挖。”

整个下午,我刨土、拂去落叶,在劳作中出汗、咳嗽——而生活,埋在更深的地底。我一无所获。

我从另外的事件里看见了幸福。水黾在水的表面滑行,像溜冰高手;雨,击打着竹叶,像一群翠绿的蝴蝶在飞。

我翻开泥土,崭新的大地就在眼前,是另外的住所——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昆虫,正在搭建属于它们的王国。

整个下午,我花费三分之一的凝视,在一种反复发作的眩晕里猜测、论证;花费三分之一的凝视,观察细雨里带刺的针脚;花费三分之一的凝视,归还路过的风景。

回来时,我两手空空,但仍是快乐的。我所见的一幅幅景象,在提醒我:这日常的活动,永恒地发生着。

田野里修缮田垄的人;山坡上播种菜籽的人;小溪边洗涤孩童衣物的人……

道路尽头走投无路的人——都是深深爱着这平凡剧目的人。

流水词

1奔流的河水如饮下突泉——

沙砾肢解后留住的感觉可以用来打磨鹅卵石。

岸,还在岸的对面。我记得去年你来看我时,穿白裙子,长发飘飘,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

我们路过田野,路过落叶和青草的生活。

水浅云低,凉亭旧旧的。我们从具体的事物看去——阶梯是虚拟的。刺槐是虚拟的。风,也是虚拟的。

头顶上的飞机驶过,只剩下一串散开的水波。

2有趣的说法是:光在水里日寸,比水还要柔软。

我没见过那种柔软。但光曾在那里被折叠成脱离自我存在的另一种东西。

像倒影,却低于倒影。它在接受变形,并懂得利用变形与自身拉开距离。

像有人从那里路过,说:过了,过了。

有人想要捉住它,但需要用另一双手——那手,介于实体与虚体之间。

而细看,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么多东西哪去了。”

站在桥上,我看见河水阴暗处,水已不再流动,它们堆积在一起。在河边,我扒开波浪。河底,什么也没有。

3微光住在水面上,像个居所。

柳枝晃动着,像无时无刻不在索求。风是透明的,慢跑者正撞向它。

浅滩有人在戏水、浣洗、摸螺蛳,劳作已经从一把铮亮的锄头上离去了。

蚂蚁在建立新的巢穴,前夜的涨水并没有影响到它们。

路过西瓜地

我只有在散步时,才路过它。

我只有在无意间才瞥见它,那是多么平常的一块土地,种植过油菜、玉米、黄豆…

现在改种西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总是在这样一个日子,才想起它,天气炎热,空气中都是烧焦的味道。

我散步,想起去年丰收时,西瓜又大又圆。

而田地里,瓜农在为瓜苗清理杂草,施肥,铺上一层黑色塑料布……

“持久的劳作就是耕种的诀窍。”

瓜农在掐去侧枝,拂去汗水——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日常一幕,就是让生活这颗小苗开花结果。

雨连续下了一个星期,到处都在涨水,河、屋檐、一个人久未放空的身体……

我想起瓜田,想起它独自面对的雨水,和猛烈的冲击。时隔多日,当我散步,再次看到它一一

水退去了,地里绿油油一片,西瓜碧绿,纹理清晰,仿佛又长大了一圈。

河岸指南

1为光阴所累者,正持斧横劈。

为流水作序者,正向一幅水墨画讨要恰当的开篇。

为小镇驻足者,正变为一座无声的寺庙。

我们来到河边散步,河岸停止了发育,鱼尾菊在静静祈祷,孩童在为未知之物遐想。

只有走到河边,才知晓流水的真意,它懂得什么该逝去,什么该随着倒影沉入水中。有时,我会拾起一块椭圆的鹅卵石,把它放在我房间的书架上——带走它内心的起伏和轮廓。

现在,它平静了。

我常常走到河边,而河岸并不知道我是谁。在河的岸边,草垛里热闹、歌唱……

永无休止。面对流水,我视觉里、听觉里,奔跑着一阵风轻轻吹过形成的涟漪,和涟漪碎掉的回音。

2先我一步进入河岸的,命里都带着随遇而安的秉性。

而柳树的枝条摇摆不定,它呼出的空气充盈着四周——热热的,像饱满的粉末。

沉闷的下午,我活动在跳出河岸和进入河岸的两难中,只有芦苇花那依靠宁静活下来的心,是安定的。

我凝视晚霞如同光的喷涌,一片云的自我显现了——像悬浮的雪山。

漂泊者,你记忆中消融的雪、崩溃的雪,现在,出现在哪里?

云中没有回信。

“旧邮筒真的打开过了吗?”

漂泊者,你在稻花盛开的季节朗诵、写作,在深夜做一种不断消耗自身的冥想。

“现在的你还好吗?”

漂泊者,你越来越瘦的颧骨,像干枯的河床,为何一直深埋在憔悴的面庞下?

3如果年轻,他仍有大把力气,伐木、养蜂……

整日待在山中练习同一个动作,获得同一种感受——低头刨土,很渴。

有人说,“最难的是怎么和自己相处。”

他沉默寡言。一直不理解语言之外需要停顿的部分。他没有解开那些绳结,正如他整日地耕种、劈柴、沉默……

四十年,他第一次来到河岸,和第一次来到山中一样,都有些放松。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他年轻,现在他年迈——步履矫健。

他曾说,“许久前,孤身一人的老友生病,无人照料,嘴唇开裂,很渴。”

他从未见过那么渴的人。这渴,和他年轻时的渴是一样的吗?

听人说,“听别人的成长史需要留一点空白。”

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有另一种解读——

栏杆外,河水又流淌了一整天。

4管理一段河水,是河岸的事。

管理疯长的尽头,河岸会突然中断——横截面暴露在危险的预感中。

有时散步,恍如隔世,那些带着孩童散步的老人,仿佛二者主导性在随时切换。

有时散步,在遍地刀痕的田野面前,我赤裸;在灌满水的田野面前,我充盈。

有时散步,河岸变得狭长,我走着,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比起河岸,流水另有打算。

“所有的水都有一个共同的源头。”

稻田、门前的沟渠——河水自由自在。

我坐在一条分支的小溪面前——洗手,冰冷的感觉告诉我,河水睡去了。

我离开河岸时,天气尚早。我站在人群拥挤的古井面前,天气尚早——在远离人群的山中,我见过一潭池水——静谧,水波不兴,清澈、好看。

5雨后,河岸周围都是水汽——雨后,有雾正从水面生出。细雨如丝,雾,是河底抛弃的砝码。

一种灰蒙蒙的探入,向着更深的地界。雾意识到:

“它吞掉的东西,会完好如初地出现。”

河岸在雨中,淅淅沥沥。电线杆上的麻雀、草丛里的蝴蝶,都消失了——它们返回自我的巢穴中。

河岸似有似无,对于它来说,是否也同样存在一个巢穴——它们在雨中返回。

雨下着,河岸从未得到过片刻安宁——

清晨,雨落在河岸上、水面上、绿植上,粘稠的时间中……

河岸无人光顾。清晨,我打伞路过,只是匆匆一瞥。

飞花令

1油菜花开,黄昏一一

像液体状的老虎。

河水在流,卵石在想象。凉亭从回忆里苏醒。

亭下有人饮酒、划拳……

绕着河堤慢跑的人,骨头酥酥的——风一吹,就散了。

2无事可做,就坐在窗前,听鸟鸣。

听一听,鸟,怎么做排除法——

瓦上猫已消失。

花瓣如瓶上的彩绘,是不需署名的涂鸦。

无事可做,就猜想一朵云的归宿。

看蚂蚁搬家、在窗前发呆……

做简单的事一一

漫无目的地散步,看阴影从厚重身体离开,呼吸氧气。

路途

淡淡的膨胀感驱使——

隧道在经过一阵耀眼的光芒后更加松弛了。

我从城市回到小镇,已是黄昏——

汽车疲倦地行驶在道路上。

车内是上学的人、带小孩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的人,和眼神里满是担忧的人。而窗外,森林无言,夕阳透过车窗照在我身上,像追寻。

有人在中途下车,座位空出来了。

有人对着一闪而过的杉木、溪流无所得——转而沉沉睡去。

我被一声呼喊惊醒,汽车尚未到站。

我从车上下来时,仿佛身体回来了,意识还没有。

像眩晕症。世界多么美好呀——

我脚下是沉甸甸的土地,粗糙,且带着幸福的裂痕。晚风阅读记

怎样在一阵风里安身——是不朽的命题。

怎样理解风,并书写风,是执笔者的阵痛所在。

在河边,那是一瞬间,我触摸到风的膝盖,仿佛在皲裂——有异响。

“我在风中奔跑,一如在风中漫步。”

我闻到花香,是风遗失的臂弯——

我知道我在这河的这边,但也曾到达过河的对岸。

转弯

一转弯背后,光,突然断开了联系。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说明——那里收走了,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并带着引诱的口吻说:“转弯之后就好了。”

转弯之后,我们还有一大片空间可用来摸索、前进;还有一小点亮光可用来回头。

二作为转弯,它并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转,抑或转往哪里去。

在它的认识中——生命都需要它。

因为,当选择出现两难,它可以替我们拿定主意。

“趁着所有人发愣的时刻,它一下子转到了别处。”

所以,命运的难点在于:我们深陷转弯后的痛苦中,又必须为之奋斗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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