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柳絮因风起
2024-12-27橘子
柳絮看了看自己满是剑茧子的手,她的手不像寻常清白女子一样干净,她的手上面沾满了各种人的鲜血。
1
半年之前,北冥的都城里还是一片平静,任谁都想不到半年之后的北冥会遭遇灭国之祸。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一男子身着素袍头一个来到学堂,男子身材细长,面如冠玉,剑眉英挺,只是有一双细长的桃花眼,这双眼睛让他看起来不那般有书生气,反倒是多了几分风流浪子的味道。
其他人还没到,男子已打开书温习了。
这是顾辞来到南安做质子的第七个年头。
“顾辞!你看家里给我做的新鞋怎么样啊?”只见一群书生簇拥着一位油头大耳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冲素袍男子抬了抬腿,来者一身富贵相,身着华贵锦衣,头戴金冠玉带,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祥云的图案,白玉玲珑环佩挂在圆润的腰间。
外面的天亮了些微,学堂内已经来了少许人。素袍男子,也就是顾辞,头也没抬地答道:“以兵部侍郎王大人的财力,王公子的吃穿用度必然都是极好的。”
兵部侍郎王显泰有一女一子,今日当着众学子挑衅的人正是其子王坤。
顾辞话音刚落,就见王坤身边的伴读朝顾辞扔去一方端砚,砚台重量不小,顾辞也不躲,砚台就这么直直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额头顷刻之间就渗出了鲜红的血。
“你一小国质子,见到王公子也敢如此怠慢无礼?”王坤身边的伴读冲着顾辞大骂道。
顾辞站起来,朝王坤拱了拱手,笑道:“是我考虑不周,怠慢了王公子,不知道王公子这新鞋花了多少银子啊?”
王坤平时挥金如土,因为骄奢无度的生活没少遭到兵部侍郎的训斥。顾辞此话精准戳到了王坤的痛处。
王坤像一条被踩中了七寸的蛇儿,气急败坏的指着顾辞嚷嚷道:“你这穷酸小国的质子,也管得到我花钱。”说罢,王坤的几个书童走了过去,眼见着就要把顾辞架起来好好问一问“罪”。
这样无端被欺压,这七年来顾辞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回,已然习惯。
在学堂内动手,难免惹人议论,周围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已经有几个上头的热血青年撩起衣袖想要为顾辞好好打抱不平一番。
“诸位要是今日敢拦我,就是放任这位小国质子对我不敬,我乃兵部侍郎嫡子,诸位放任他对我不敬,就是想要对我兵部侍郎府不敬!”在学堂里的都是些家里有仕途的世家公子,王坤此话一出,谁还敢冒着跟兵部侍郎作对的风险为霍简出头。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刚才几位热血青年也都被自家伴读死死拉住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谁会傻到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去帮一个身处异国无依无靠的质子呢?王坤当着这么多人的羞辱霍简,一来可以让顾辞颜面扫地;二来,把人叫到暗处私下里打一顿哪有把人架到明面上欺负一顿来得爽,三来,经此一事,顾辞必然会遭到众人孤立。王坤当众与顾辞撕破脸,谁去结交顾辞就是在和兵部侍郎府不对付,谁敢这么没眼力见儿的去结交顾辞呢?
一箭三雕。
顾辞不吐一言,也没有反抗,抑或是知道自己反抗了也没什么用。
见状,王坤得意起来,“我父亲平日里总夸你,连王上也欣赏你,你文采斐然,但今天你冒犯了我,任你有排山倒海的本事,不还是得——”
“你们这是做什么!”王坤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冷的女声打断。
黑亮垂直的发高高束起,一名女子身穿白衣,背手而立在门口,英气逼人却并不显凌厉,来者正是柳家独女柳絮。柳家中世代为将,柳絮还没学会拿筷子之前已经学会了拿刀。她十三岁便随父兄出兵四方,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柳家满门忠烈,父兄皆战死沙场,只剩柳絮一个独苗。王感念柳家功劳,不仅让柳絮沿袭了大将军的职位,还收她做了义女。加上常年领兵,柳絮光是站在那里,就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场。
王坤只是跋扈嚣张了些,却并不蠢,知道哪些人能招惹,哪些人不能招惹,见情况不妙连忙认怂道:“大将军,是那竖子想对我不敬,我只是——”
“顾辞是我北冥的客人,连王上见他都要敬为贵宾,你们几个恶奴也敢攀扯他?”柳絮厉声喝道。
那几个架住顾辞的书童犯了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顾辞突然一个没站稳,向后一栽,失手打碎了自己的青瓷笔筒,哪知笔筒里面钻出来一条通体鲜红的蛇,嘶嘶吐着信子,直奔顾辞去,顾辞的左手小臂上留下两个浅浅的牙印。
学堂内尽是些细皮嫩肉的世家公子,在家族的荫蔽下长大,寻常人见到蛇都得避开,更不用说他们了,一个个见了蛇差点没跳起来,架住顾辞的那几个书童齐齐跑开,王坤也向后退了好几步,众人一齐往柳絮身后去躲。
柳絮提着剑腾空而起,向着那条蛇直直刺去,剑风荡起,衣诀飘扬,顷刻之间就将蛇切成了两段。
顾辞刚才还被几个恶奴围得水泄不通,现在身旁三尺之内除了柳絮以外不见一人。
空旷的场地正合顾辞胃口,给了他更大的发挥空间。只见面前的青年麻利地躺下,利索地打了个滚,哀嚎着道:“大将军救我!大将军救我!王公子放蛇咬我,他这是要害我性命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我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王公子,王公子竟要置我于死地!”
“你!你污蔑我,我从未想害你性命!”王坤显而易见地慌张了起来,连忙矢口否认。欺辱质子这件事可大可小,但要是真闹出人命来,南安的质子死在了北冥,这可就得另说了。
2
“大将——”顾辞的哀嚎声戛然而止,人晕了过去不省人事,被蛇咬中的左手的指甲已然发紫。
见顾辞中了蛇毒晕了过去,众人更是乱作一团,有眼力见的世家公子们忙告退回家去了,剩下的都是些年纪小的被吓呆了,等到家中得到消息的父兄赶来,也将这群吓呆的公子们接了回去。
混官场混久了,大家就自然有了眼力见,知道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现在不回去,难道还要留在现场,做兵部侍郎之子谋杀南安质子的证人吗?
“这蛇……这蛇真不是我放的啊。”王坤急忙解释道,但又怎会如此凑巧,就在他要好好“教训”一下顾辞的时候出现了一条毒蛇,现在顾辞晕了过去,哪怕不是他放的蛇,他也算是百口莫辩了。
柳絮盯着地上青瓷笔筒的碎片,挑了挑眉头,不置一词。但也不能真让南安的质子真的死在北冥,事急从权,柳絮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之说,背着顾辞施展轻功,直奔医馆去了。
顾辞中的蛇毒是能要人命的,好在救治及时,而今保住了性命,只是人还昏迷着。
柳絮亲自将昏迷的顾辞送去了质子府,为了不出岔子,又从自己手上抽出一批心腹将质子府保护了起来。
他国质子中毒迷,兹事体大,柳絮这边安排妥当之后,一刻都不敢耽误,立刻策马去了皇宫。
北冥王在吃穿用度上从没少过顾辞的,只不过中间被层层盘剥之后能落到顾辞手上的还有多少就不知道了。顾辞来这里的时候才十二岁,正是上学堂的年纪,北冥王就安排他和一众世家子弟一起上了学堂。
教习世家子弟的太傅学识必不会差,北冥王本意是好的,但把质子跟这些高门显贵之家的子弟放在一起,无异于将顾辞架了出来。
世家子弟的排挤,欺辱,顾辞这七年来就一直这么受着。
北冥王的善良,细想之下,这位主君可以说善良得近乎残忍。
事情从学堂闹到了朝堂,看起来闹得沸沸扬扬,实则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几个人愿意为顾辞说话,就算有,也被兵部侍郎王大人悄悄封了口,举目望去,除了柳絮以外,竟无一人愿意站出来为顾辞说一句。
北冥王倒是一派龙颜大怒的样子,提着外袍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指着兵部侍郎王大人的鼻子大骂一通,痛斥他教子无方。但群臣求情,王想要严惩王坤也不能如愿,再加上顾辞没闹到性命堪忧的地步,最后事情草草收场,王坤被罚禁闭,兵部侍郎府送了一批名贵药材给顾辞赔礼,顾辞再不用去学堂,而是专门找了一个私塾先生来府上教习功课,这事就算完了。
3
柳絮已经站在了质子府的门外。
质子府不小,里里外外该有的家具器物北冥王都没有克扣过这位质子的。只是府里没有几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看起来也是很久没有被打理过了,一种红色的无名花疯长,侵占了院里每一寸角落。
听说内务司原来给顾辞的府上也是拨过一批粗使丫头的,不过大家虽是奴婢,但也不傻,心里明白跟着这个质子没有前途。故而被拨过来的一批人被使唤起来也是能敷衍就敷衍,顾辞见她们这般模样,就将她们遣了回去。
现在顾辞府上只留了一位管家,管家是一个老翁,叫孙福来,在顾辞十二岁来做质子时,他就陪着顾辞一起过来了。
现在一老一少守在这府上,颇有了一些相依为命的意味。
顾辞躺在一张破败的藤椅上,在无名红花疯长的院子里悠悠地晒着太阳。
许是毒还没好全,顾辞的脸色看起来比府里的墙还要白上几分。他手里把玩着一朵鲜红的无名花——正是院子里疯长的那一种,顾辞的手指苍白而修长,捏着无名红花的时候有一种妖冶的美感,就像冬天蓬松的茫茫积雪上突然滴落一滴鲜血,诡异又美丽。
见自己的救命恩人来了,顾辞冲着柳絮露出了一副浪荡子的笑容。
他朝着柳絮招手道:“原来是有贵客来了啊,”接着对着左侧的堂屋里喝道“孙叔,上茶!来客人啦。”
孙叔正是府上了管家孙福来,他给柳絮搬来了一张竹篾编制的小凳子,把泡好的茶放在了木几之上,说是茶,其实不过是一杯白开水上面孤零零地飘着一两片叶子。
柳絮看向沏好的茶,站在离顾辞一丈远的地方,一步也没动。
“柳姑娘你莫怪,我还没好全,躺着不受用,不然我非得亲自沏茶款待我的救命恩人不可,这茶你——”还没说完,顾辞又低声咳嗽了起来。
看顾辞还在咳嗽,孙福来又忙不迭地给他也端来了一杯热茶。
“不是说王大人差人送来了名贵的药材赔礼吗?这都月余了,顾公子怎么还是这副不见好模样?”
顾辞喝了热茶缓过了气来,冲柳絮摆了摆手,指着这茶露出一抹不值钱的笑容冲柳絮笑道:“王大人送来的尽是些人参燕窝的好东西,我虚不胜补,无福消受啦。”
说罢,他又指着茶道:“柳将军莫要嫌弃这茶,这可是用无根之水,加上我私藏许久的茶饼泡出来的,实乃佳品,不是贵客我可不会轻易拿出来招待。”
其实就是接了雨水把陈年的茶叶煮开。
一国少主,过成了这般落魄模样,柳絮在心里隐隐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顾公子,初次拜访,我来这里是——”柳絮无心和顾辞讨论茶的好坏,见顾辞缓过来了,她本想直接开门见山,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辞打断了。
“拙劣的把戏罢了,我从没想过能骗过将军的眼睛。”顾辞依旧笑眯眯地盯着面前的人。
他这样真诚,柳絮觉得自己倒是小人之心了起来。
这事情着实蹊跷得很。
王坤再蠢,也不至于蠢到当众杀掉顾辞。顾辞平时就像个面人,别人欺负也就欺负去了,他从不会说什么,可偏偏那天和王坤起了口角,偏偏他刚好又“不小心”打翻了笔筒,偏偏笔筒里面恰好有一条蛇,还有毒……
这个局着实不算高明,只不过放蛇之后众人慌乱,才没人看出端倪。
做这个局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把你的图谋告诉君上?”柳絮继续追问。
对方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轶事,轻声笑了起来。
“因为我知道柳将军是良善的人。”顾辞的桃花眼里还含着笑意,亮晶晶地看着柳絮,这样清澈的眼神叫柳絮想起了自己儿时养过的那只大狗,它平时也爱这样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柳絮被这样清澈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慌,她确动了恻隐之心,南安战败之后,南安把十二岁的独子送来了燕国,说得好听点,是质子,直白点,就是一个人质罢了。北冥王虽然没有为难过这位质子,但身处异国,这位人质过的日子又有多好呢?
经此一役,王坤被禁足,没人敢在这个档口上去为难顾辞,顾辞短时间内的日子会舒服许多。
一个自小就被当作人质送来的小国质子费心图谋,不过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好过些罢了。
虽然二人这次的对话十分简短,但事情在柳絮那里已经问清楚了,柳絮向来是不喜说些场面话的,临了扔下一句“顾公子保重”,就欲离开这里。
往外走了几步,柳絮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身形一顿,又折了回来,将那一杯茶一饮而尽,道了一声好茶,行了个礼就转身向门外走去。
柳絮离开之后没多久,就有一拨人给顾辞送来了棉被炭火之类的生活物资,为首的小厮恭敬地朝顾辞行了个军礼,道:“我家将军喝了你的茶,多谢您的款待,这是她的回礼。”
顾辞也不拒绝,将这些生活物资一一笑纳了,还拿出了一包没喝完的茶饼塞给那个小厮,叫他给自家主人带去。
看着这大包小包生活物资的送进来,顾辞对身边的老翁笑言:“孙叔,我果然没猜错呢,那柳家将军,还真是个好人呢。”
“欺骗这样的好人,我会遭天谴么?”顾辞收起了笑容。“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求她来日不要怨我。”
柳絮在朝堂之上为顾辞据理力争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可能她只是觉得,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不应该就这样被折磨欺辱。
4
打送了一个陈年茶饼后,顾辞可能是尝到了赠人玫瑰的甜头,隔三岔五差人就往柳絮那里送些小玩意儿。
柳絮打从拜访顾辞回来起,府上就没清闲过几天,起先是收到了池塘里的莲花,莲花被人好好地收在背篓里,带着早晨的露珠就送了过来;之后就是池塘里面的莲子,莲子去了莲心,仔仔细细地包好送了过来,再之后就是莲藕,送东西的人花了好一番心思,把从土里带来的泥污洗得干干净净。
就这么一连送了三个月。从莲花送到莲藕,从初夏送到立秋。
这三个月里,南安质子对柳将军一见钟情这件事情传遍了北冥都城里的每一寸土地。
这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柳絮实在是没办法对外面的流言熟视无睹了,她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狐裘披风,第二次登门拜访顾辞,打算去找顾辞好好说清楚。
质子府还是没有几个人,柳絮没带随从,也不喜欢讲什么排场虚礼,更不想摆架子等着质子府能有人过来开门迎她进去,所以抬脚就打算自己把门推开。
少年还是躺在那个破旧的藤椅上面,只不过院子里落了雪,藤椅从院子里搬到了屋檐下面。顾辞还穿着初见柳絮时的一袭薄衫,看见柳絮来了,对着她招了招手,笑道:“贵客来了啊”接着又对着里屋叫道:“孙叔,上茶!”。
还是熟悉的小竹凳,还是熟悉的茶。
斯人斯景,一如三个月前,一切陈设没变。
就仿佛少年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一般。
托柳絮的福,今年冬天的质子府可算是烧得起炭了,屋里的炭火正旺,顾辞的脸色已经不像三个月前那般苍白。
柳絮本欲同顾辞将外面的流言说清楚,但见到了顾辞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不管在战场上多么骁勇善战,柳絮此时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的未嫁过人的姑娘。
柳絮在心里盘算着,柳家三代为将,父兄战死沙场,家中人丁凋零,她作为柳家唯一的嫡系血脉,受命于危难之时。
柳家拼死守护的河山,她要替父兄守着。
一番盘算下来,柳絮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没有父兄出面为她谋划嫁娶之事,那她就厚着脸皮自己登门拒绝。她今天是非要和顾辞说清楚不可。
见柳絮杵着不说话,顾辞笑嘻嘻地开口问道:“柳将军,我一月前送去的莲藕好吃吗?”
“多谢顾公子好意,只不过柳某府上不缺吃食,公子以后不必送了。”柳絮觉得自己隐晦地点一点,顾辞就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缺吃食?那柳姑娘喜欢首饰之类的吗?在下学过一些匠人之术,愿意为将军亲手赠簪。”
“首饰不喜欢的话,在下从小就有在衣服上打补丁的习惯,自认为针线功夫做得也是不错。”
“对了,在下的厨艺也经常得到孙叔的称赞,要是柳姑娘有兴趣,不妨尝尝在下的手艺?”
听这意思,以后柳絮府上还是不得消停。
顾辞自小不受待见,受尽嘲讽,要顺顺利利地活下去,会点技能是基本的,厚脸皮是必须的。顾辞如此隐晦的拒绝对柳絮而言,就像一场毫无杀伤力的毛毛雨罢了。
很显然,柳絮低估了他的脸皮。
先礼后兵,方是兵家之道。见顾辞不吃自己的怀柔政策,柳絮打算硬来了。
柳絮抱拳向顾辞行了个礼,道:“顾公子,我柳家什么情况想必你也知道了,父兄已殁,我也并非耽于儿女情长之辈。”
接着,柳絮又摇了摇牙,把话说得更重了点:“你自小离了故土,而今身处异国,我同情你,但你要是想借着我搭上柳家这条线白,借着柳家的荫蔽活着,那你可就是选错路了。”
顾辞听了这番话,忽然笑了起来。
“将军觉得我是在贪图柳家的权势吗?”少年止住了笑意,神色罕见地认真了起来。
“我——”柳絮本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将军武功高强、光明磊落,心地善良,我为何不能是单单喜欢你这个人呢?”
柳絮心情有些复杂,沉默半晌,她将手摊开,露出了因为常年练剑而磨出来的剑茧子,道:“顾公子,我觉得你对我可能有些误会。”
“我这双手,做不来寻常女子都会做的女工,只会舞刀弄剑。我常年在外领兵,和将士厮混在一起,同吃同睡,于我而言早就没了所谓的清白一说。你若是同我好上了,日后我们要是因为一些事情起了争执,我非但不会像寻常女子一样依着夫婿的话,说不定还会拿大棒子同你打起来。”
“顾公子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顾辞定定地看着柳絮,神色是前所未有地认真。
“我知你少时就于沙场上踏碎尸山满手鲜血。”
“我也知你独自一人撑起偌大家业步履维艰。”
“可我更知道你于波云诡谲的朝堂之上为顾某执言的那颗赤子之心不改。”
“顾某对将军一见钟情。”
柳絮显然是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被顾辞直白又热烈的一番话砸得有些发晕,双颊爬上了两朵红云,流露出了年轻少女该有的害羞,丢下一句“荒唐”就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喜欢自己?自己成天舞刀弄剑的,也会有人喜欢么?
柳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质子府的,好像柳絮又问了她莲子好不好吃,她是怎么回答来着,哦对了,她说她觉得荷花很香,莲子莲藕也很好吃。
柳絮看了看自己满是剑茧子的手,她的手不像寻常清白女子一样干净,她的手上面沾满了各种人的鲜血。
不是想要攀附柳家,而是真真切切地喜欢自己吗?
自己十三岁就上了战场,父兄把她当男孩儿养着的,同训练场上的那帮将士摔来摔去的,厮混在一起。
柳絮没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好喜欢的,但脑海里又浮现了顾辞那张认真的脸。
父兄死后,柳絮变成了北冥的女将军。世人皆道柳家位高权重风光无两,殊不知越是身在高位,就越容易登高跌重,越是如履薄冰。
但顾辞的那一番话让她产生了一些美好的错觉。在某一瞬间,柳絮觉得好像有一点点日光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5
柳絮前脚刚踏进议事殿,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北冥王高坐于大殿之上,殿下只立着顾辞一人。
整个大殿,除了北冥王,便只有柳絮和顾辞两人。
柳絮隐隐明白顾辞今日是要做什么。
“王上,小生过来,是有顶顶要紧的事情。”顾辞先是行了个礼,不急不缓地开口道。
“小生想求娶将军,入赘柳家。”顾辞的声音仍是不徐不疾,从怀里掏出一块茶饼道:“这是小生亲手做的聘礼。”
“顾公子,你如何认为我北冥的大将军会嫁给南安的少主?”
柳絮是在问能不能嫁,而不是在说自己愿不愿意嫁。
“若嫁我,南安愿意进贡黄金百两,粮食万石,布匹千匹。”
一嫁一娶,能换回不菲的财物,还能顺理成章的削去柳家的兵权。柳絮心下了然,朝堂百官恐怕巴不得让她早点嫁过去。
婚事很顺利地定了下来。
南安将财宝一箱箱地装在了大箱子里,派着一支军队将财宝押入北冥。
柳絮穿着匆匆赶工的婚服,坐于喜房内,用手紧张地捏着衣角。
红烛帐暖,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但不知怎的,柳絮无端生出一些不安感。
本该是拜堂的吉时,可那一箱箱装着财宝的大箱子不知为何钻出的是南安的兵士,顾辞亦不见了踪影。
外面喊杀声震天,柳絮穿着繁重的喜服冲出喜房之时,整个北冥都城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人人都说,顾辞暗通南安,与南安人里应外合,打了进来。
祸乱横生,柳絮取下长剑,凭着本能去击杀着作乱之人,红色的喜袍已然被敌国士兵的鲜血染得愈发的红了。
柳絮逐渐地明白过来,显而易见的,她和顾辞的婚事给了南安兵士混入北冥的可乘之机。
算起来,自己是北冥的罪人。
她将头上的金簪取下,随意拾起一根发带将如墨丝般的头发束起,策马向着宫中奔去。
没有时间给她做无谓的愧疚,如今要紧的是去勤王护驾。
6
夕阳斜照,北冥国都城上那高高耸立南安国旗帜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似是在昭告北冥的灭亡。渗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肉,血腥味被呼啸的劲风吹散开来,弥漫在北冥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南安王的独子顾辞,文武俱佳,十三岁时被送入敌国做质子,二十一岁时以婚事为借口,里应外合,带领南安将GWyPXy1u32HlujgXbYEXmHM3p5G7FcCQ9IQGAC8EgUA=士直取北冥,一战成名。
一战成名的南安少主正身披甲胄,站在北冥最后一座宫殿外,等待着北冥的君王下达退位诏书。
“少主,我们要不要直接杀进去逼那老皇帝下诏书?”身后的将领开口问道。
“不用,大局已定,北冥皇帝不会做无谓的挣扎。”顾辞摆了摆手。
时间缓缓流过,顾辞静默的等待殿门外,还是给北冥最后的这位皇帝留了几分体面,想到这,顾辞又无端的想起了那个女人。
顾辞的脑海里慢慢浮现那位女将军气恼的样子,她现在应该已经被俘了吧,自己骗了她,她想必已经气疯了。还是等下拿到退位诏书后去城内西南买来她最喜欢吃的杏花糕再去看她吧,慢慢给她顺一顺毛,哄哄她。她要是喜欢舞刀弄枪,自己在父亲面前为她求个一官半职也不打紧,横竖是要把她娶回来好好待她的,顾辞心里暗暗盘算着,不禁勾起嘴角,狭长锐利的黑眸里浮现出一丝笑意。
“吱呀”一声,宫门缓缓打开,顾辞收起思绪,只见一黄门低着头佝偻着背从门内出来,颤抖着呈上退位诏书。
顾辞率南安的将士们一齐走进宫殿,殿内不算奢靡,证明这里曾经的主人至少不是荒淫无度贪图享乐之辈。北冥的皇帝早已饮下给自己备好了毒酒,为自己留住了最后一丝体面。
在雕龙宝座的台阶之下,一女子手握三尺长剑,半跪在地上,剑身寒气逼人,剑柄上还有一朵雕成柳絮模样的雕花。
女子双手握着剑柄,长剑已经刺入自己的腹部,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尖流到地下,把地面染得通红。
直直地刺入腹中,女子没有给自己留下丝毫的退路。
这把剑顾辞再熟悉不过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位武艺高强的女将军就是用这把剑把顾辞救了下来。
北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将军,在国灭之日以命殉国了。
顾辞自诩了解她,这位将军最是心软好哄,哪怕她气恼自己,但未来来日方长,北冥被灭,她已经无依无靠了,除了嫁给自己,顾辞实在想不到她还有什么其他出路。
在进入这座宫殿之前,顾辞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自己和她会有一个美满的未来。可现在……顾辞直愣愣地盯着那抹被血染红的身影,有点不知所措。
自尽了?
看见尸体的那一刻,顾辞觉得胸闷至极,两眼发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脚步虚浮难行。他感到喉咙中升起一股浓浓的铁锈味。接着,南安的几位将领看见自己面色苍白的少主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来,“咚”的一声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7
南安的少主失踪了,任何人都找不到他。
民间偶有传言,相传有人见到过顾辞曾经抱着一女子,走入了北冥的王陵。
顾辞轻轻擦去了女子脸上的血污,为女子换上了红色的喜服。
顾辞握着女子的手,躺在墓穴之中,自顾自地说着话。
“你是北冥王的义女,我是南安来的赘婿。”顾辞剪下鬓边的乌发,将发丝与女子缠绕在一起,“今生没有拜堂,来世你还做我的妻好不好。”
“来世你还做我的妻好不好……”顾辞嘴里低声喃喃道,饮下备好的毒药,缓缓合上了双眸。
在历史的长河中,爱情与战争的故事总是交织着悲壮与凄美。《未若柳絮因风起》这篇文章,以其独特的叙事风格和深刻的人物刻画,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关于忠诚、背叛、爱情与牺牲的复杂故事。
文章通过柳絮和顾辞的故事,探讨了个人情感与国家大义之间的冲突,以及在这种冲突中人性的复杂性。柳絮的忠诚与牺牲,顾辞的背叛与最终的救赎,都是对人性深层次的挖掘。顾辞的选择令人唏嘘。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试图弥补对柳絮的背叛,以及对北冥国造成的伤害。这种极端的自我牺牲,是对爱情和忠诚的最终诠释,也是对个人与国家之间关系的深刻反思。
本期新人作者橘子写的《未若柳絮因风起》它不仅是一个故事,更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们内心深处的挣扎与选择。愿读者在阅读这篇文章时,能够体会到作者想要传达的深刻主题,并在其中找到自己的思考与感悟。
橘 子
编者按
嗨,见字展颜。
很荣幸能以这种方式和大家见面,首先,要感谢《南风》杂志社的工作人员,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可以把我写的故事带到大家面前。
我是橘子,这个名字来自于很久很久之前看过的一本书——《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每个人讲故事的方式也不必一样,而文字是可以被信赖的,因为你可以一直看一直看,直到你明白了它们的意思。
希望我的文字永远都能是自由的。
最后,谢谢你读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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