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悬秋汉
2024-12-27新月弦
离开时,他们头上是银色的圆月,还有淡淡散落的星辰,这里的夜晚,是属于星月的,亦是属于他们的。
契子
永安三年秋,兴越国大将军赫连秋平定西乱,凯旋。
兴越国都,永兴城。
恰逢中秋,城内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花灯,这是兴越国的习俗,有为家人祈福之意。若是谁家有待字闺中的千金,其家人必会在花灯底下系一个红色金丝绣花香囊,香囊里装的多是些四时花卉,其中必有金桂,寓意‘金贵’,亦有期盼美满姻缘之意。
1
暮府。
暮夕月稳坐在木梯上,捧着一盏六角花灯,花灯下系着的香囊是她亲手绣的,里面的木樨花也是她亲手摘后,细细挑选,放进去的。她仔细端看手上的花灯,越看越喜欢,嘴角不由得上翘,眉眼弯弯似月牙,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哎哟,我说小姐,你怎么亲自动手了,这些活交给我们去干就好了。你可仔细些,千万别摔着了。”
“宋嫲嫲,快帮我瞧瞧,挂这可好?”暮夕月举着花灯,眼波流转,似夏日流萤,熠熠生辉。
“过来一点,往左,对,就是这。”宋嬷嬷在底下扶着梯子,心里又惊又怕,生怕她有个闪失。
暮夕月将花灯挂好,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拍了拍双手,正准备从梯上下来,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循声望去,就看到院墙外,有一群人骑马从远处缓缓而来,为首的那人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身材魁梧,气势威严,她不由得被他吸引,看得入神。
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一记冰冷的眼神扫过来,如同鹰隼般紧紧锁住她,暮夕月不自觉地往后躲,浑然忘记她还在梯子上,一脚踏空,摔了下来。
啊——
一声惊呼,伴随着下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整个院子,乱成一团。
暮夕月运气好,在她摔下来前,宋嫲嫲先她一步,上前张开手臂接住了她。她并无大碍,只受了惊吓,在家躺了几日,便偷偷溜出府。
2
暮夕月一介书生装扮,背着沉甸甸的包袱,飞快地拐进一条小巷子,来到一间农家小院门前,她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
院里有六七个孩子,中间的男孩年龄最大,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他拿着一支蘸水的毛笔,笔头和他一样瘦弱,在地上边写边讲。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讲的是……”
暮夕月一进来就看到这情形,她满脸笑意,悄悄凑上前去,在旁静静看着。
过了许久,大家才发现她,孩子们兴奋地围在她身边,一声声‘暮哥哥’叫得她眉开眼笑。
她忙打开包袱,从里拿出一袋热乎乎的白面馒头和七八个用荷叶包着的脆皮烧鸡腿,诱人的香气勾得人肚里的馋虫都出来了。
“来,一人两个馒头,一个烧鸡腿。”
暮夕月分完食物,看几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心里既开心又难受。这些孩子身世大多凄惨,有些双亲病故,孤苦一人;有些虽有亲人,可亲人在外从军,许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她想起先前和暮老爷提过的慈幼堂的事情,官府那边已有眉目,到时这些孩子也算有个去处了。
想到这,她心情轻松些了,她摸出一袋银子递给刚刚写字的男孩。
“小云,照顾好弟弟妹妹,我走了。”
杜长云握着那袋银子,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以后有所作为,不辜负他的善意。
暮夕月刚走没多久,院里就进来一个男人,男人一进来,整个院子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呆呆看着他。
“大……大将军,是大将军!”有人认出他来,兴奋不已。
“你是杜长风的弟弟,杜长云?”
赫连秋径直走到杜长云面前,眼前的男孩和杜长风非常相似,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大将军,哥哥呢?”杜长云一个劲往他身后瞧,没看到人,有点焦急不安。
哥哥上次来信,说大将军很看重他,安排他在身边做事,还说将军对他很好,许诺打完胜仗带他回家,到时他们就能见面了,他会给他带西州特有的LOlMBJwF1hfeFWYE4kpIqq7K/NnB7hwxJWpYkwKIb40=面儿糖和狼毫笔。
“大将军,哥哥呢?他说打完胜仗会回来看我的。”杜长云执拗地看着他。
赫连秋眼里的哀痛一闪而过,他伸手,宽厚的掌心赫然躺着化了一半的面儿糖,还有一支崭新的狼毫笔。
“对不起,你哥他……以后我便是你哥哥。”
赫连秋怎么也忘不了杜长风临死前的情形,那支本该射进他体内的箭,从后背贯穿杜长风的前胸。他为他挡了一箭,笑着在他面前倒下,“将军,长云……”。
他知道他有个弟弟叫杜长云,他知道杜长云的一切。
赫连秋带杜长云回到将军府,怕他住不习惯,特意将他房间布置成他在杜家时一样,生活上也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唯独在功课上对他要求十分严格。对赫连秋,杜长云是又爱又怕。
“赫连哥哥,我想出去一趟。”
“功课做完了?”
“没。”杜长云低头,不敢看他。
“那做完再说。”
“可是,暮大哥他……”杜长云有点担心。
那人说好了会来看他,一定会去的,到时候找不到他,那人一定会担心的,他将两人之间的事情都告诉了赫连秋。
赫连秋听完,有点意外,难怪,第一次见面时,杜长云看起来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许多,原来是有好心人在暗中照顾他。
“你既担心,我替你去一趟便是。”赫连秋松口了,他想去会会那位好心人,顺便将他给的银子连本带利地还他。
3
“奇怪,人都去哪了?”暮夕月再次来这里,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她还想告诉他们,慈幼堂下月初一就开放了。
该不会去哪了吧?这附近有个小亭子,孩子们没事总喜欢往那跑。想到这,她快步往外走,没承想,走太快,迎面撞到一个人。
“对不起,我……”她抬头,目光跌入一双深渊似的眼睛里,是他?那个害她从木梯上掉下来的男人。
暮夕月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他怎么会在这?
“暮玄兄?”赫连秋一眼就看穿了暮夕月的伪装。眼前哪是什么男儿,分明是一位女子,他在军中常年和男人打交道,是男是女,一眼便知。
男子身段定不似她这般娇小玲珑;皮肤定不似她这般吹弹可破;声音也定不似她这般清丽悦耳,更不用说她刚撞过来时,那股扑面而来的馨香,沁人心脾。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暮夕月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杜长云哥哥,他今日有事不能来,托我过来给你带句话,谢谢你之前对他的照顾。”
赫连秋拿出一个钱袋递给她,这是她上次给杜长云的,她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何意?”
赫连秋一脸正色道:“里面是先前你给长云的银子,还你。”
男人挡在她面前,眼里是不容拒绝的笃定和从容,暮夕月敢肯定她若不拿,就别想走了。
她接过银子,匆忙离去,赫连秋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他不免有点好奇,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暮夕月前脚刚进门换好衣服,后脚暮夫人就差人送来一张请帖。
“赏菊宴?不去。”她将请帖推在一边。
她才懒得去参加那些宴会,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做一盏花灯,多去慈幼堂看看那里的孩子,陪他们说说话、玩一会,倒更有意思些。
她打算下次去慈幼堂,给那里的孩子做些有意思的花灯。做花灯前,需先画草图。想到这,她忙坐在桌前,铺纸、研墨、提笔,她聚精会神地在纸上,慢慢勾勒出花灯的轮廓。很快,几款造型各异的花灯便跃然纸上,暮夕月越看越喜欢,恨不得马上把成品做出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暮夕月下意识道:“宋嫲嫲,我上次做花灯剩下的材料你放哪了?快帮我……”
“夕月,你在做什么?”暮夫人一脸严肃。
“娘亲?”惨了,被抓包了。
暮夕月笑容尴尬,她将刚画好的草图藏在身后,心道:不能被娘亲发现,否则她又要生气了。她看到一旁的宋嫲嫲,一个劲向她使眼色。
宋嫲嫲会意,一脸恭敬地对暮夫人道:“夫人,小姐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大夫说要好生养着,最要紧的是心情要好。”
暮夫人叹了口气:“夕月,你想做什么娘都依你,唯有这事,不行。”
暮夫人拿起那张被她冷落在一旁的请帖道:“这次赏菊宴是宫中举办,名为赏菊,实则是圣上暗地里为太子选妃,你阿姐叮嘱过了,无论如何你都得去。”
“娘亲,我根本就不认识太子,我不想去。”
“夕月,这不单是你的事,更是关乎暮家的大事,你阿姐虽为贵妃,但在宫中势孤力薄,如履薄冰,你若被选中,在宫中你们姐妹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娘亲说得有道理,可我不想像阿姐那样嫁进宫里,她一点也不快乐。”
暮夫人叹了口气,打小她性子就这样,比夕雪更有主意,也更让人操心。
“夕月,你多久没见你阿姐了?赏菊宴那天,她一定会出席的,你就当替娘亲去看看你阿姐可好?”
“可是……”暮夕月目光落在暮夫人鬓角的银丝上,再多的话都被她咽了回去。罢了,想来出席宴会的世家千金当中比她好看、比她知书达礼的人一定很多。她运气未必有那么好,被太子看上。她就去一次,全了娘亲的念想。
“娘亲,我去,仅此一次。娘亲,你答应我,日后我的婚姻自己做主。”
果然,暮夫人就知道她没那么轻易松口。
“好,娘亲会尽量劝说你爹,日后你的婚姻让你做主。”
4
皇宫,赏菊宴。
暮夕月穿着一袭水色缠枝木樨长裙,略施粉黛,端坐在角落,她看到了暮夕雪,眼睛立马弯成了月牙,脸上的喜悦怎么也藏不住。
“阿姐。”她欢快的叫声引来众人的侧目。
“谁是她阿姐呀?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当真丢脸。”旁边的声音十分刺耳。
暮夕月丝毫不在意,她隔着人群和暮夕雪遥遥相望。
暮夕雪的目光如蜻蜓点水般从她脸上扫过,没有任何情绪。暮夕月有点失落,阿姐变成了贵妃,果然两人之间疏远了许多。
是啊,她不单是她的阿姐,更是帝王的贵妃。她的身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如今能远远地看她一眼,挺好。想到这,暮夕月释怀了。
很快,她被桌案上的点心吸引,便拿起来挨个品尝,甜蜜馥郁的味道,在唇齿间留香,让人欲罢不能。
“尝尝这个?”
一碟造型雅致的梨花酥出现在她眼前,她小心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梨花酥入口即化,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梨花香。
“真好吃。”
“我做的。”
暮夕月抬头,就看到一张饱含笑意的脸,面前的男子眉眼如墨,气质如玉,贵气逼人。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下连江,敢问姑娘是哪家的?”男子的声音如上好的玉珠滚落在玉盘上,清悦动听。
“暮家。”暮夕月说完,就看到男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袭玄色长衫,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十分完美,是杜长云的哥哥?
“你怎么在这?”暮夕月看着赫连秋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她就发现说错话了。
她忘了上次自己是男装,这次却是女装,于他而言,两人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才对。
“你们认识?”
“不……认错人了。”
“见过一面。”
两人同时开口,答案却截然相反,楚连江狐疑地打量两人。
暮夕月笑得一脸尴尬,她瞄了眼赫连秋,只见他一脸寒霜地看着她。暮夕月被他的目光冻了个激灵,赶紧借口肚子不舒服,偷偷跑出来了。
外面银月高悬,忽而一阵风吹过,月亮隐入云层。
“走水啦!走水啦!”有人在大声呼喊。
火光冲天,是夕雪宫方向,阿姐?
暮夕月想也不想,快速跑过去,等她到时,就看到暮夕雪被宫女搀扶在一旁,形容狼狈。见到她,暮夕雪向来处事不惊的脸上瞬间有了裂缝,露出一丝害怕和无助。
暮夕月忙上前紧紧搂着她,双手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姐,莫怕,夕月在。”
没一会儿,有人来了,为首的正是赫连秋和楚连江,他们身后还跟着大批宫中守卫。
“雪妃娘娘安好?父皇特命我前来查看娘娘情况。”
楚连江一脸担忧地看着暮夕雪,她忙离开暮夕月怀抱,脸上又恢复独属于雪妃的淡定从容。
“我无碍,多谢陛下牵挂,你们都回去吧。”
“阿……”暮夕月还想说什么,却被暮夕雪一个眼神制止。
暮夕雪看向一旁的赫连秋:“时候不早了,可否劳烦赫连将军送暮姑娘回去?”
将军?他是将军,是了,也只有将军才会有这样的气度。
暮夕月刚想说不用了,她可以坐马车回去,没想到下一秒,赫连秋便开口道:“暮姑娘,请。”
宫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见两人出来,马车夫立马殷勤地上前为他们掀开车帘,毕恭毕敬将人请上车。
暮夕月刚坐下,赫连秋也跟着一起坐进来,不大的车厢坐两个人还是稍显拥挤。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近到这密闭的空间到处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冷松气息,应该是他衣服的熏香。
赫连秋正襟危坐,一言不发。暮夕月偷偷看他,才发现他的手不自觉地抓紧膝盖上的裤子,过会又松口,松开又抓紧,如此反复。再看他面色微红,一副想看她又不敢看她的神情。他在紧张,察觉到这一点,暮夕月笑了,她一笑,整个车厢都洋溢着一阵轻松的气息。
“你笑什么?”赫连秋脸上不自觉也带着一丝笑意。
“大将军也会紧张?”暮夕月冲他调皮地眨眼。
“被你发现了?我第一次送姑娘回家。”赫连秋解释道。
“我也是,第一次被人家送。”说着,暮夕月脸上渐渐染上一层红晕,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同寻常,她有点无措,瞬间变得安静,本能地想逃离。
天遂人愿,车厢一阵颠簸,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慌乱声。马车不知何时停了,赫连秋看了她一眼,起身往外走:“我去外面看看。”
没一会儿,他掀开帘子,对她道:“车坏了,先下来。”
5
暮夕月下了马车,才发现地面上有个洞,车轮大半个卡在洞里,进出不能,左边车轴上还有一道非常明显的裂痕。一看这情形便知,走不了了。
“会骑马吗?”
暮夕月摇头。
赫连秋走到马车旁,解掉一匹马的枷锁,当即翻身上马,他朝暮夕月伸手:“上来。”
暮夕月犹豫了下,还是将手递给他,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拉,将人带上来。
“别怕,坐稳了。”
暮夕月被他护在怀里,心里的不安渐渐平息,赫连秋踢了踢马腹,很快,坐下的马一骑绝尘。暮夕月还没缓过神来,‘暮府’那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就闯入眼帘。
“到了。”她急着想从马背上下来,不想走太快,裙子的一角夹在马鞍缝隙里,被她那么一拽,扯坏了。好在那裙子够长,不至于让她太难堪。
暮夕月脸色通红,都没来得及和赫连秋说谢谢,便一路小跑进了府内。
她拍了拍胸口,低头看了眼被扯坏的裙子,无奈地笑了,每次碰到他都会有意外发生。她背靠着大门站了好一会儿,听到马蹄声渐远后,她才偷偷扒开门缝往外看,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远去。
“小姐,你在看什么?”
“宋嫲嫲,你吓死我了。”
暮夕月回头,宋嫲嫲在她身后,一个劲往外瞧。暮夕月猛地把门关严实,快步跑回房间,只留下宋嫲嫲满脸疑惑地站在原地:她刚才到底在看什么?
晚上,暮夕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她做了一宿的梦,梦中是一片火海,她身陷其中,大声呼喊,没人回应。恍然间,一个黑色身影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抱起她,将她带出火海,那人的胸膛十分火热,怀抱十分安心,有着好闻的冷松气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醒了。
醒来后,她才发现整个后背衣衫湿透,宋嫲嫲进来帮她换好衣服,她用完早膳,便跑去隔壁房间做花灯。她一定要赶在下月初九前做好,那天恰好是重阳节,慈幼堂会举行敬老活动,她已经想象到孩子们收到花灯时,脸上快乐的神情了。
暮夕月连着好几天都待在房间里不出来,终于把花灯最难做的骨架都做好了,只剩下一些细致的描摹工作了。她这才松了口气,掰着手指头算了又算,还有七天时间,怎么也能完成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暮夕月抬头,就看到暮夫人走进来。往常她在做花灯时,暮夫人从不进来的。这次突然进来,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暮夫人上前拉着她的手,一脸喜色地看着她。
“夕月,我的夕月当真好福气,宫中来话,让你半月后进宫。”
暮夕月整个人都懵了,她浑身冰冷,怎么会?太子。她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张脸,连江?
那日在夕雪宫,他赶过来时好像提到过‘父皇’二字,她当时以为他只是普通皇子,压根没想到他会是太子?她还想到自己吃了他做的点心,难怪当时那些贵女千金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她现在才明白是何缘故。
“怎么你不高兴?”暮夫人有点紧张地看着她。
“娘,你真的希望我去宫里吗?你真的希望我像阿姐一样吗?你都不知,她虽贵为贵妃,日子却远没有在府上那般安心、自在。”
“夕月,不许瞎说!我们家怎么能和皇宫比?”
“我没瞎说,我都看见了,阿姐宫里走水,差点就……”
暮夕月猛地捂住嘴巴,糟了,她把这事说出来了,阿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和娘亲说,怕她担心。怎料她情急之下,居然说漏嘴了。
暮夫人神色大变,她死死扣住她肩膀:“夕月,那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你快细细说来!”
暮夕月起初怎么也不愿说,可架不住暮夫人的坚持,只得将那日的事情说给她听,暮夫人听完就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暮夕月有点担心想跟上去,却被她制止。
暮夫人在佛堂待了一整晚,谁也不让进,第二天出来,她便病倒了。
暮老爷请了大夫来看,可暮夫人这病断断续续的,一直没好过。
暮夕月十分担心又自责,她固执地认为暮夫人生病,是因为她和她说了暮夕雪的事,她太过担心才病倒的。
宋嫲嫲不明情况,在旁安慰她:“小姐,无须自责,夫人上了年纪,身子不大爽利是常有的事。大夫也说了,夫人无大碍,慢慢调养便是了。”
暮夕月听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先前女扮男装常混于市井,依稀听人说过蟠龙寺香火鼎盛,祈福最是灵验。以往她对这些是嗤之以鼻的,现如今,她心底却升起一丝希望,万一真的灵验呢?
6
蟠龙寺,暮夕月在佛前虔诚跪拜,她为暮夫人祈福,还从主持那求了一串开光的菩提手串,贴身收好。
哪想,刚出庙门就下大雨,她只得站在廊下避雨,豆大的雨珠打在院里的菩提树叶上,啪嗒啪嗒,好似一曲清幽的乐曲,让她的心也变得宁静下来。
“暮哥哥。”一声欣喜的叫声打破此刻的宁静。
暮夕月回头,就看到杜长云朝她快步过来,他身后跟着的那人不是赫连秋又是谁?
“暮哥哥,你没带伞吗?和我们一起吧!”杜长云一脸高兴,他真没想到还能在这碰到他。
暮夕月刚想拒绝,赫连秋就撑开伞,不由分说地举在她头顶,冷冷道:“走吧。”
暮夕月站在他身侧,心里十分紧张,她既怕他认出她来,又怕他认不出她来,两人走了一路,她提心吊胆了一路。倒是杜长云独自撑着小伞和她并行,一路上,他兴奋地和她说个不停。原来,他来蟠龙寺是为他死去的哥哥祈福。
没多久,雨停了,暮夕月想和两人告辞,却不经意瞥到赫连秋的右半边肩膀全部被雨淋湿。她心里一紧,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化为一句清浅的“多谢”。
杜长云见她要走,立马不依了,竭力邀请他去府上坐坐,赫连秋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暮玄兄,先前承蒙你照顾长云,今日既有缘遇见,可否赏脸去寒舍喝杯茶?”
“是啊,暮哥哥,我好久没见你了,我们家离这很近的,你不想去看看吗?”
暮夕月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茶是不喝不行了。
赫连秋的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简朴,一点也不像一个将军府,一件贵重的东西都没有,唯一贵重的便是挂在墙上的那把刀了。
杜长云兴奋地带着她在将军府里外都逛了个遍,看得出他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她打心里为他感到高兴,同时对赫连秋的看法也改变了,原来他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
从将军府出来,杜长云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再三叮嘱她以后多过来看他,她答应了。
“我送你。”赫连秋二话不说,就牵出一匹黑马来,正是她第一次见他时,他骑的那匹黑马。
“我不会骑马。”暮夕月看着那马,心里有点发怵。
赫连秋微微一笑:“无妨,你坐车。”
暮夕月这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停了辆马车,赫连秋送她坐上马车,便独骑黑马,行在她前面。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马车赫然停在暮府门前。
暮夕月进了府门便直奔暮夫人处,却硬生生地止步在她门前。手串不见了?暮夕月找遍所有口袋都找不到那个菩提手串,她记得自己明明放身上的,怎么会不见?难道,落在马车里?
想到这,她快步往外走,她怀着一丝侥幸,希望马车没走远。可惜,门外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马车的影子?
她又是懊uQ2OIVHoykZeUfO5Oghubg==恼又是难过,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再跑去赫连秋家一趟。
正当她要出发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抹熟悉的身影逼近,越来越近。
赫连秋跳下马背,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你东西落在马车里了。”
他宽厚的掌心赫然躺着那串她找了许久的手串,暮夕月拿过手串,对他感激不尽。夜色温柔,落在他脸上,也落在了她心里。
7
暮夕月把菩提手串送给暮夫人后,说来也怪,没多久,暮夫人身体渐好。
恰在此时,宫里又来信,催促暮夕月进宫。她是万般不愿,可为了不让暮家为难,她还是去了。
再次见到连江,暮夕月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他召她入宫的原因,是雪妃病了,她想看她。
不过短短时日未见,先前还清丽动人的阿姐此刻躺在床上,早已瘦成薄薄的一片,让人担心她下一秒就碎了。
“阿姐,你怎么了?”暮夕月大惊失色,一脸慌乱。
暮夕雪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夕月,我没事。家里一切可好?”
暮夕月点头:“好,娘亲她很想你。”
暮夕雪眼里一片潮湿,她看着她:“夕月,你可有喜欢的人?”
暮夕月面上一红,脑海里不自觉浮出一个人影来,那人身形高大,有着冷硬的眉眼,柔软的心。
“阿姐。”暮夕月转过脸去,不看她。
暮夕雪握着她的手,冰冷的触感让暮夕月心里的担忧更甚,她双手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捂热。
“夕月,长大了。”暮夕雪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眼里带着一丝决绝和眷恋。
暮夕月从宫里回来,心里一直隐隐不安,这些不安随着‘雪妃薨了’这四个字,终于落地。
暮老爷和暮夫人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们还没来得及伤心,官府就来人,将暮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暮府因被人举报走私物品、向官员行贿被封,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
暮老爷遭受双重打击,心疾复发,人当场就没了,暮夫人心性刚烈,亦撞柱而亡,随他去了。瞬息间,暮夕月目睹双亲人惨死,她当即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才发现自己身处阴暗的地牢,没一会儿,狱卒来开门。
“起来,有人来看你。”
暮夕月抬头就看到了杜长云和赫连秋。
“暮哥哥……不,夕月姐姐,放心,你再等等,赫连哥哥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暮夕月眼里的光早已黯淡,她知道,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赫连秋果然做到了,他将她带回府中。
“夕月,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夕月姐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暮夕月望着面前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眼里泪光闪烁。
“谢谢你们。”除了谢谢,她又能做什么?
失去亲人、家庭突逢遽变的打击,让先前那个活泼的少女消失了,暮夕月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她身上?她思来想去,决定进宫。
“不行,这太危险了。”赫连秋强烈反对。
“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一切,不然我这辈子都不安心。”她眼神决绝,和当日的暮夕雪一样。
赫连秋目光深沉地望着她:“你决定了?”
“是。”
“不后悔?”
“不后悔。”
“好。”
暮夕月进宫,成为太子府上的一名婢女,楚连江常看着她发呆,他透过她的脸好像在看另一个人。暮夕月察觉到了异样,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最后,得出的结论让她大吃一惊。
楚连江喜欢阿姐?这样的结果怎能不让她惊讶,可是眼前的事实让她不得不信。他知道阿姐喜欢的一切,他房间里摆着阿姐喜欢的字画、院里种着阿姐喜欢的积雪花,还有书房里被他珍藏的阿姐的诗稿,她认得出阿姐的字迹。
最重要的是,那天他喝醉了,抱着她一个劲地痛哭:“夕雪,对不RKTydsRDpRtQOS/A2VMPXQ==起,是我害了你。”
暮夕月浑身颤抖,她握紧拳头,笑容温婉,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暮夕雪。
“连江,我不怪你,你也有自己的苦衷。”
楚连江闻言,将她搂得更紧了。
“夕雪,我只恨父皇将你夺走,明明我们先认识的,明明你喜欢的人是我。”
暮夕月心下大骇,轻拍他后背,他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夕雪,怪我不能护你周全。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报仇。你的家人,我也会帮你照顾好。”
暮夕月仓皇跑了,她跑去将军府,看了眼赫连秋又偷偷跑回来,第二天,在楚连江的敲打下,她装傻蒙混过去。
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赫连秋就找上门来,誓要带她走。
楚连江同意了,他知道她应该知道了什么。她不应该待在宫里了,她是夕雪唯一的家人。他看了眼赫连秋,眼前的男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心慌和焦急,让他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你走,和他一起走吧。”楚连江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
尾声
永安五年秋,兴越国君驾崩,太子楚连江即位,史称‘兴文帝’。
兴越西锤,川梁城。
暮夕月正在为慈幼堂的孩子做花灯,听到这个消息时她手里的花灯掉落在地,她捡起花灯,在心里道:阿姐,他做到了。
“夕月姐姐,中秋的花灯你都做好了吗?可要我帮忙?”
一个冒冒失失的年轻人闯了进来,笑得一脸灿烂。
暮夕月微微一笑,晃了晃手里的花灯对杜长云道:“好看不?”
杜长云还没来得及回答,赫连秋就快步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花灯,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好看,喜欢。”
中秋那日,赫连秋提着大堆花灯同暮夕月跑去慈幼堂。
看着她和那些孩子在一起开心的样子,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离开时,他们头上是银色的圆月,还有淡淡散落的星辰,这里的夜晚,是属于星月的,亦是属于他们的。
“夕月,我喜欢你,你呢?”
微风吹过,吹起他的墨色长发,给他平添一分温柔,他的眼里是星月秋汉。暮夕月被它吸引,他趁机牵起她的手,再也不愿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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