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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楼诗血案恩仇录

2024-12-27刘志平

南风 2024年12期

想不到自己竟是这样悲惨的身世,有着这血海深仇。玉读五雷轰顶,心中翻江倒海,恨不得即刻身插双翅,飞回故乡,找到仇家报仇。

凌晨,一抹鱼肚白绽现东方云层豁处,西天一眉冷月,二三颗星欲坠,山林间晨雾茫茫,风过处,浓雾四漫,正是东方欲晓之时,天地一片寂静。

山谷深处一阵细碎的滴滴答答的马蹄声,风起雾散,一白衣少年,肩背一把宝剑,胯下一座骑,浑身雪白,从林间一团浓雾中逸出。那少年好不性急,刚上官道,就扬起马鞭,悬空抡起一个鞭花,“叭叭”二声,两腿一夹马肚,身子往下一锉,那马儿霎时四腿撒野,像一道闪电,向千里之外的黄海边疾驶而去。

寺院之夜,静寂无声,僧人清心寡欲,打坐念经。仲春四月的一晚,悟觉方丈将僧人玉读叫至禅房静室,说:“玉读,你是我寺中俗家子弟,未曾让你受戒,剃度,是因你尘根未断,你本是徐家骨血,仅存的血脉。你现已长大成人,且学得一身武艺,为师今将你身世告知于你,你从此出山,如何行事,为师不可妄言,只是要你务必切记,到了地方,理应除恶行善,切不可枉杀无辜。

后日即清明,你速去父母坟前祭奠,以尽孝子之心,你的家乡在黄海之滨的古茶镇。为师赠你一把玉龙宝剑,给你一匹快马,明晨你可趁早赶去。”

玉读在寺中长成18岁,只知自己是一孤儿,被寺中方丈收养,教他武艺,今天听方丈说起远古茶树,朦胧间,好像儿时曾在这棵树下玩过尿泥之类的游戏。想不到自己竟是这样悲惨的身世,有着这血海深仇。玉读五雷轰顶,心中翻江倒海,恨不得即刻身插双翅,飞回故乡,找到仇家报仇。

玉读一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三更刚响,即起身收拾,于山门外对方丈寝室对空三拜而别。

公元1778年中秋之夜,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斗转星移,那明月高悬古茶树梢。月华灿灿,清辉遍野,镇上人家在院内呈上供月果品,阖家老小品茶赏月。

古茶镇,位于黄海之滨,长江入海处,千年长江之水挟滔滔泥沙积聚成为陆地。镇郊有一棵亭如华盖,高大茂盛的古茶树,茶树已有三百多年的树龄,古茶镇名由此而来。镇内长长短短宽宽窄窄大大小小的巷子纵横交错,首尾相连,有一条四乡闻名的“叛房巷”。巷内有一老宅,系古镇举人徐天涛的宅院,院内有一古色古香的楼阁,楼前有一对赤字竹叶斑纹石鼓,雕刻精致。一柱楼构思精巧,匠心独运,楼中心仅以一柱支之,众梁纷架其上,楼梯筑于楼外,盘旋而上。以一柱为主体,故名:“一柱楼”。不知楼主是否以此楼自勉,一体撑天,独立于天下为寓意,还是因此楼的形体故名而已。总之这叛房巷因这楼而闻名于世,而此楼因院主之建造,因院主的才华而闻名遐迩,流芳百世。

院主徐天涛出生于一个乡亲家庭,自小聪明好学。17岁参加童试,才华出众,连闯县试,府试,院试,为秀才。公元1738年,考中举人。这一年对徐家来说足以光耀门庭,但也是让徐天涛深为沮丧的一年。

清朝科场规定,中举者答卷须送京城,由朝廷文臣礼部官员“磨勘”复查。这一年的试题是“君使臣,以礼”。徐文中“礼者君所自尽者”。这“自尽”二字,原义是以身作则的意思,却被礼部官员认为“自尽”是对皇帝“君”的大不敬,“有讥讽朝廷之意”。取消徐天涛进士会试资格,并加以惩罚,永不录用。徐天涛心灰意冷,抛弃功名利禄,就这样清朝失去了一位富有才学的官员,但给中国的建筑留下了一座别具一格的楼台。

让徐天涛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死后的几十年后,这座楼台以及其诗作祸及子孙,给他的家族带来了极其悲惨的灾难,一时成为举国上下闻之色变的文字狱冤案。

心灰意冷的徐天涛,从此在一柱楼中著书立说,邀集意趣相投之士登楼诗文唱和,品茶吟诗会友度日,倒也逍遥自在,徐天涛著作颇丰,名垂后世,光彩照人。

徐天涛在楼中写下了《一柱楼编年诗》《一柱楼题诗》,一首《野菊诗》传于后世,广为流传。诗中可以看出其心志和他的万般感慨,诗曰:“平原极目尽成空,只见霜痕湿几丛,自入秋来贞晚节,最无人处对西风,香传老圃疏离外,影落斜晖淡月中,凡物茍能循本性,何妨萧瑟寄蒿蓬。”

他是说:在广阔平坦的原野上,我(徐天涛)极目远望,一切草木都已凋谢了,只看到霜痕沾湿的几丛野菊花,入秋以来,菊花能耐霜寒,保持节操,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迎着秋风抗争着,看那破旧的园圃,稀疏的篱笆,菊花的香气从那里传出来,乍那暗淡的明亮,斜射的光芒,菊花的影子落在其间,万事万物如果能遵循它的本性,就算受到冷落,身在朝野,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年中秋夜,徐业成,在一柱楼宴请爷爷徐天涛的生前好友,同为举人的沈昭和老人品茶赏月。席间谈及爷爷的诗集,说父亲徐怀乡也是个监生,为追忆爷爷,为其扬名,在沈爷爷您的帮助下,刊刻了爷爷《一柱楼诗》著作。沈老先生由此说道,日前坊间误传这诗集中有诸多对当朝不敬之词。

素与徐家交恶的当地恶霸陈浩,因徐业成的父亲徐怀乡,当年曾用2400两白银购买了陈浩堂兄的土地,现见徐家新丧,徐业成年弱不经事,欲以980两银赎回,被徐家拒绝。

公元1777年,清孝圣皇后病故,百姓不准剃发,这陈浩依然剃发,此事举报官府,陈浩被罚500两白银,陈浩认为是徐怀乡之告发,旧仇新恨,耿耿于怀。

三月前去扬州官衙告状,举报徐家藏有祖父的违禁文字,所好江苏布政使陶易为官公正,爱其徐天涛诗文辞赋,看穿陈的小人本色,认为陈浩挟公义而泄私愤,想以此举诬其田产,诉状不准,处于刑罚,棍杖三十,关押一月。

两人正在议论此事,突然管家徐忠奔上楼来,高声叫道:“少爷,大事不好了。”徐业成连忙问道:“老管家,何事不好?快快说来。”“那皇帝佬儿听信陈浩谗言,说老爷的诗集多有反清诗作,派兵前来,说不放走一个活口,是要株连九族,少爷,这徐家的天塌下了,这如何是好啊?”徐业成年少,父亲新丧,刚主持家务,从未经历过这样险恶的事,一时慌张失措,毫无主张,只能坐以待毙。

沈照和见此说道:“徐公子事已至此,你赶紧带你儿子玉读逃命去吧。”徐业成料到死路一条,官府捉的要犯是他,他又能逃到何处?他想只有自己一命送上,看官府能否网开一面,免他全家活口。他说:“沈爷爷,你赶紧躲开,这事不能连累于你。”

沈照和说:“少爷,你此言差也,这诗集是我收集刊印成书,哪能脱得干系,我这一脱身,不通情理,还不让众人耻笑?我死后亦无脸面见你九泉下的爷爷,我和你爷爷同为举人,又是生死之交,徐家有难,我当共担,也罢,我一老朽,与你一同赴死罢了,也可赢得老夫身后一世清名。何况是恶人诬陷,到了官府衙门,我还可以分辨一二。

少爷,快叫管家徐忠带你儿子逃命,尚可保得徐家这点血脉。”

此时官兵正在撞击院子大门,眼看破门而入,徐业成叫徐忠带玉读沿院内夹墙暗道,从河堤岸一丛水草遮掩的出口逃离。河岸出口处有一只小船,徐忠趁着夜色,沿茶河转入通扬运河,在江边寻一船家,过了长江,再转陆路,投奔浙江天台国清寺。方丈与徐业成有一面之缘,方丈为人仗义,收留了玉读,将其抚养,传授武艺。

陈浩从牢中放回,仍不甘心。他得知江苏学政刘墉到了扬州。寻得徐天涛的诗集,连夜赶去扬州府,递上诉状。

刘墉连夜密折上奏。此时皇上刚颁发圣旨,查缴“违碍书”之际。

皇上接到刘墉的奏折,龙颜大怒:下令速将徐家等所有牵连之人一举拿下,决不轻绕,以儆效尤。

官兵撞开院门,冲进大院,抄了徐家,徐家阖家老小数十口,全被关押,关进大牢,只等秋后问斩。沈照和也未能幸免,只逃走老管家和徐玉读。徐天涛,徐怀乡父子早已身故,仍按大逆凌迟律,锉碎其尸。

玉读一骑绝尘,一路向北,午夜时分赶到江沙渡口,无船可渡,江边停留,天刚拂晓,玉读睡梦中,听得人声言语,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而起。江边船家已将摆渡,玉读牵马上船,到了江北,已是通州府的地盘,已离古茶镇不远。两个时辰路程,玉读隐隐约约看到那古茶树,想必那就是自己的衣胎之地了。

玉读直奔镇东头,古茶树下,不由想起儿时在树下游玩的情景,往事依稀浑如梦,都是儿时一点记忆。想来父母的坟也在附近,玉读四下寻找,果然在树不远之处,那古茶河的拐弯处,一丛芦苇掩盖的河边有一座孤坟,坟低得与地面几乎打平,坟前无石碑,这坟不愿让人发现似的,坟前植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柏树。

坟前点着三炷清香,四样供品,尚有半扎纸钱未曾焚点,想必上坟的人,见有人来躲开。玉读供上四样鲜果茶点,在父母坟头插上一束从天台山上采来的山茶花,磕头跪拜,想起自家天大的冤屈,不由失声痛哭。玉读哭了好久,这才住声。看那坟前还未点化的纸钱,想想这祭奠之人,还会前来。

没一会,他果然听到不远处有轻轻的脚步声,玉读赶紧脚尖一点,腾身而起,人隐于坟边柏树的绿叶之间。只见一老汉,一步一脚小心翼翼地拨开芦苇,看了又看四周,确定无人时这才走到坟前,点燃纸钱。老汉低声自语:少爷,方才吓死老汉了,每年清明老汉都来祭奠你和少夫人,老爷老夫人,更是想能在清明节遇上小少爷,小少爷算来也一十八岁了,当年徐家得以留下这点血脉,也是徐家不幸中的万幸。

这一去已有一十三年,我与悟觉大师的约定也是该赴约的时候了,我年年来此就是盼着能见小少爷的一面,今儿这坟前有人前来祭奠,可不知是不是小少爷?小少爷啊,你何时才能来你父母坟前祭奠啊?老汉说着说着,不由老泪纵横,双手将坟前那石板上的浮泥抹去,露出一幅细微的雕刻,一个石鼓的图形,与徐家宅前的那一对石鼓图案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缩小了点而已。原来这是块让人不会察觉的石碑。

这老汉正是送他去天台国清寺的老管家,徐忠老汉。玉读从树上飞身而下,一个箭步扑在徐忠老汉面前,连磕三个响头,口中叫道:“徐家老爹,是玉读孩儿不孝,今日才来父母坟前祭奠,父母地下有灵,孩儿一定要报徐家这血海深仇。”

冷不防地从天落下一个人来,吓得老汉惊愕不已,见这少年似曾相识,看看又很陌生,想想莫非真是玉读小少爷,又不敢贸然相认。这时玉读从地上扶起徐忠老汉,说:“徐家老爹,我是玉读啊,你看看,我真是玉读啊。”

“玉读?玉读!你真是玉读,是玉读小少爷!”徐忠细细端详,当年五岁,一童孩,眼前玉读已是一英俊少年,玉树临风,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豪爽之气,与老爷徐天涛神色有几分相似。徐忠情不能自己,抱过玉读大哭。

玉读哽咽地低声应道:“老爹,真的是我,玉读。”“老天有眼,不绝我徐家血脉。悟觉大师也未食言,这徐家复兴有望了。小少爷你可知道,当年我俩逃得性命,你才五岁,我把你送到天台山国清寺,就为的是能留下徐家的这点血脉,为的是日后徐家能有翻身之日。当年我与悟觉大师相诺,他将你抚养成人,教你武功,十八岁送你出山,这一期间,不得向你透露半点身世,我也不得去天台寺看望于你,不得打探你半点消息,以防官府捕快知晓。这十三年来老汉每天每时都在盼着你回家,今天见你,老汉死也无憾了,我徐忠终于可以报得老爷的知遇之恩。”

徐忠将徐家后事一一向玉读道来,玉读至此方知家中的悲惨遭遇。玉读痛不欲生,立马挥剑欲去砍下陈浩的狗头,来坟前祭奠父母。徐忠拦下玉读,说:“小少爷,不得鲁莽,你初来乍到,不明情况,那陈浩也有几分武功,身边家丁保镖众多,你孤身一人,只能智取,你且在古茶镇暂时住下,找一个谋生的行当,以遮人眼,再见机行事,到时我来帮你。”

古茶老街,商铺林立,玉源昌南北货商行,老字号的玉器店,刘复兴的老酒楼,日常家用的老商铺,顾家的老茶馆,长安老客房,大大小小的店铺,挤满了整条街。

老街深巷,烟火人家,土著居民,端坐老茶馆就着刚出炉的烧饼,慢啜细品明前茶,一口烧饼一口茶,满嘴的芝麻香,口吐余香绕梁三日不绝,这是老茶客每日的早课。

三五老友,喝茶聊天,间或私下地说上几句徐家的一柱楼诗案,感叹世事难料,古茶镇第一家族,中过举人的徐家已是灰飞烟灭,如今陈家成为古茶镇第一望族,家有万贯钱财,良田万亩。那年官司陈浩是赢家,扳倒徐家,堂兄卖给徐家的千亩良田也占为己有。

他家的深宅大院,前门临街,后门出处即古茶河,高大的门楼,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气势压人,院内庭院深深。分前院,中院,后院,院中花园假山,小桥流水,走廊回壁,曲径通幽,宛如江南园林官宦私邸。

古茶镇半条街都是他家房产,店铺。陈浩还开得一家青楼,一桩甚是赚钱的买卖。只有他府门对面不远处有一家不起眼的烧饼店,因其小,他没想到兼并,这家姓李的浙江人做的烧饼实在好吃,他早上去自家茶馆喝茶时,亦会叫李家送上几个出炉的烧饼换换口味,品尝品尝。

那天中午,李氏烧饼店前走来一个衣服破旧,面色憔悴的少年。这少年饥色满面,两颗眼珠紧盯炉上卖剩下的两只烧饼,咽着口水,在炉前徘徊,手掏着衣兜,又掏不出一文半钞。

已是午饭时分,李掌柜呼儿媳妇共进午饭,见这少年这般窘样,想必是囊中羞涩,多日未能饱腹了。

李老板为人忠厚,油然而生恻隐之心,见这少年外乡人,倒有几分怜惜,不由问道:“这位少年,是不是想买这烧饼?”那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摸了摸衣兜,转身欲走。李老板上前一步,将那少年拦住,拉进店里,随手递上那炉上的两个烧饼,说:“小伙子,我店也要打烊,这烧饼就送你吃吧。”

那少年迟疑了一下,禁不住肚肠咕咕直叫,伸手接过,来不及说声谢字,狼吞虎咽,三口两口大半个烧饼下了肚,只吃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呛得不轻。李掌柜端上一大碗水来,拖过一张条櫈让其坐下,问起这少年何处人氏,为何到此?

那少年就着这一大碗水,吃完这两个烧饼,缓了口气,说道:“在下是浙江舟山人,姓余,名生。数日前随父出海打鱼,不料遭遇台风,船翻落海,自己一人抱得一块船板,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才在黄海边沙滩捞得一条活命,也不知父亲死活。

身上已是身无分文,这两天就近打个短工,混一口饭吃,挣些盘缠才能回乡。今天无工可打,只得流浪街头看能乞得一口饭食。所幸遇上掌柜心好,乐善好施,让我得以温饱,掌柜请受我一拜。”说着倒头便拜,李掌柜连忙扶起,想了想,说:“余生,看你年少,如此不幸,海上打鱼终究危险,不是长久之计。你不如跟我学得这门手艺,日后回到家乡,也可混口饭吃。”玉读一听正合心意,连忙跪下,磕上三个响头,嘴中喊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李老板见余生乖巧,心中也是十分欢喜。当下,叫余生洗漱收拾一番。余生换了一身粗织的家常布衣,洗尽脏污的面孔,倒是一表人才。

这玉读在李家落户,白天早起生炉,烧水,学着做烧饼的手艺,晚上则睡在店里,看守门户,空闲时在街头逛逛,走街串巷,实则暗探地形。

那一夜,月黑风高,街面乌灯熄火,玉读蒙头遮面,穿过小巷,去了自家的老宅。徐家大院已被官府查封多年,老宅破旧,野草丛生,一片荒疏。大门封闭,只落得个两枚石鼓依然守着那两扇锈迹斑斑的院门。

玉读手抚石鼓,想起儿时趴在石鼓上和姐妹戏耍的情景,不由心中一阵酸楚。玉读腾身一跃,越过院墙,沿木梯盘旋而上,登上一柱楼顶,全镇一片乌黑,不见一点灯光,唯有那陈府灯火明亮,隐约听见歌舞之声,陈浩还在寻欢作乐,玉读愤怒不已,挥剑在粉墙上写下:“必杀陈贼,重振家业。”八个大字。

玉读在店里干活,两眼时时盯着对面陈府大门,打探陈浩的出入状况。一天,陈浩叫李老汉送一炉烧饼去他家茶楼,李老汉赶紧提着食盒前去,玉读连忙拉住,说:“师父,让徒儿送去。”李老汉说:“徒儿,这陈老爷为人恶狠,你可不好应付,还是为师送去为好。”

“无妨,徒儿也想看看这陈大官人是何等模样,也让徒儿长长见识。”

“那你可得多加小心,不可多言,快去快回。”

“徒儿知晓。”玉读拎起食盒一路小跑而去。

玉读走上茶楼,陈浩见是一个面生的小二,有点生疑,不由问道:“你是何人,你家李老头为何不来送烧饼?”玉读低头回道:“回大老爷的话,在下是李掌柜的远房亲戚,浙江舟山人氏,余姓。因家中贫困,故来他家,学个手艺混口饭吃,此时我家掌柜分不开身,故叫小的来送烧饼给大老爷您品尝,不敢耽误。”陈浩听这小二一口浙江口音,也没再问。

玉读弯腰后退,眼角余光瞄了瞄陈浩。那陈浩生得肩宽体壮,两道浓眉,圆环暴眼,一脸的落腮胡子,一副恶汉的凶样。

玉读刚转身走人,突然听到有人喊道:“徐家小少爷,留步。”玉读一惊,喊他徐家小少爷?叫他不要走。莫非陈浩认出他来?玉读强作镇定,装着不是叫他,一步跨过门去,那门口保镖把刀一横:“小二,听到没有,我家老爷叫你留步。”“哟,小的不知,小的以为老爷叫的旁人,原是你家老爷叫我。”玉读转身面向陈浩,问道:“老爷,又有何事吩咐小二?”

原来这陈浩总有一块心病,则是当年逃走的徐家小少爷。心里担忧当年斩草未能除根,万一这徐家小少爷,长大成人,找他报仇,不可不防。这些年他一直四下打听寻找徐家小少爷的下落,却无任何音信。

刚才他看到这小二,有一种似曾相识又想不起是谁的感觉,这小二年纪也和徐家小少爷相仿,让他有点生疑。不由他喊小二为徐家小少年,试探一下。陈浩说道:“小二,我是想问你今年多大年纪?”

“回老爷,小的今年已二十有二。”“那你可曾婚配?”“老家曾说了一门亲,只是家中贫寒,只得拖到年底,看能否挣点银子回家完亲了。”“原来如此,那好,你且回罢。”

出得门去,玉读惊出一身汗,心想好险,万一被这老贼认出,这仇如何能报。看来这老贼心辣手狠,防范其严,出行都有保镖家丁护着,不得近身,难以行刺,只有暗中智取了。

这天下午,玉读听得街坊闲谈,说陈浩又抢了一少女,关在青楼逼其卖身接客。这女子性子刚烈,宁死不从。陈浩十分恼火,准备明晚亲自上阵,为其开苞。这青楼新人进楼,如是少女,嫖客开苞,得付百两嫖资,这是陈浩一笔不菲的进项。陈浩好色之徒,不少少女被他糟蹋。玉读心想明晚确是个极好的机会。

当晚深夜,玉读一身夜行服,潜入青楼,青楼已熄灯安息。唯有三楼最东首一间房里,尚有一丝灯光。玉读即奔那房而去,玉读隐身走廊檐下,透过梁柱间缝看到一个十五六岁样子的少女,低声抽泣,站在一张圆凳上,两手往屋梁套一根白丝带,把头伸进丝带。眼下救人要紧,玉读用剑拨开门闩,推开房门,这时那女子已蹬倒圆凳,身悬梁上。玉读上前一步,挥剑、带断、人坠。

玉读双手托起女孩。那女子缓了口气,睁开眼睛,哭诉道:“官人,你这何苦,救我这苦命的人,还不如让我一死干净。”玉读劝道:“你这小小年纪,世上的路还有多条,何必轻生。”“官人你有所不知,那陈浩老贼心狠手辣,我父生病去世,家中贫困,无力偿付田粮租金,他逼我卖身,我誓死不从,他竟然要在明天夜里强暴于我,我岂能让他污我清白之身,不如一死抵命。”

“不可,不可。”玉读说道:“你这一死,那老贼毫毛不损,你我与那老贼都有新仇旧恨,你且助我杀了这老贼,我报了家仇,你也脱身,岂不更好。”玉读在那女子耳边低语:“明晚你可……”那女子点头应允。

十一

斯夜,玉读一身紧身短靠,蒙了面罩,来到青楼后院门口,足尖一点,三步二步跃过院墙,在墙上稍一借力,飞上那银杏树枝之巅,“吱”的一声,这三弹三落,已落青楼三楼房顶,只等那女孩把陈浩灌醉,就好下手。不料陈浩行伍出身,行事精细,不肯多饮,只喝得微醺。

一时淫邪,强暴那女孩,女孩不从,又哪能抵抗得了,女孩上衣已被撕破。玉读眼见那女孩子即将遭殃,撞开房门,一个箭步上前,一道剑光直指陈浩面门。陈浩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温柔之乡,花好月圆之夜,竟有行刺之人。

陈浩躲过剑锋,抄起身边的一张木椅抵挡,玉读宝剑何等锋利,削铁如泥,一剑削得木椅四分五裂。陈浩赤手空拳和玉读斗了几个回合,招架不住,一个虚招,退到一边,从那墙上取了那随身的佩刀迎了上去。

一时二人你来我往,刀剑相击,叮叮当当。那陈浩一身武艺,身手不凡,二人见招拆招,一时难分高下。此时陈浩只想脱身,虚晃一刀,夺门而逃,从楼上走廊一跃而下,玉读紧随飞身落地,两人在大厅斗杀。

陈浩的两个保镖闻声而来,抡刀就砍,玉读面对三人毫无惧色,长剑抖动,一招“梅雪争春”,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剑尖剑锋齐用,剑尖是雪点,剑锋乃梅枝,寒光点点,似片片雪花在那三人身边飞舞。

四人你来我往,一时杀得难分难解,玉读心想不可与其纠缠,还得速战速决,卖个破绽,一黑衣保镖贪功心切,不知是计,独自把刀砍了过来,玉读一个闪身,让过,顺势一剑,一招“随风摆柳”便削了那黑衣保镖一条腿,那男子一声惨叫,败下阵去。

陈浩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大门外逃去,玉读紧追上前,一保镖拦了上来,玉读让过身子,回手一镖,那保镖“卟”的一声倒地不起。

这时陈浩逃到大街,向自家府院逃去。玉读施展轻功,沿店铺屋顶飞行,赶在陈浩府前拦住陈浩。陈浩见刺客蒙面,不由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杀我?”玉读一声冷笑,扯下蒙面,说道:“陈浩老贼,我是徐玉读也,今日为我徐家大小数十条人命,来取你的狗头,以报家仇。”陈浩大吃一惊,这小子竟是十三年前逃了性命的玉读,恰是送烧饼的小二。

一场恶战,陈浩使一把月牙宝刀,刀背上镶有一串铁环,实为暗器,舞时叮当作响,让人眼花,不经意间环脱铁钩飞弹伤人。那刀厚背薄刃,乌黑锃亮,锋利无比。玉读使一把长剑,这剑看似细长绵软,却似拂尘,可刺可弹,刺时如针,弹时似鞭,这剑又如一支毛笔,横侧竖捺点划,如狂草行书,笔走龙蛇,随心如意,一旦发力,加以内功,这剑锋电光石火,瞬息万变。

玉读自小在云台山,碧霄宫内悟觉大师门下学得一手好剑法,练就童子功,悟觉大师亲授内功秘诀,武艺高超。

二人你来我往,多少回合,不见高下,玉读招招紧逼,陈浩见招拆招,一一化解。玉读剑舞得梨花朵朵,雪花片片,寒星点点,陈浩刀刀黑气腾腾,虎虎生风,上下呼应。一时白与黑,剑与刀交相斗法,缠在一起,那剑如灵蛇吐信,刀如黑龙喷焰。

玉读凭一身童子功,缠着陈浩,步步紧逼。蓦然腾空一跃,从最高处俯身挥剑,一招“仙人指路”直指陈浩眉心,陈浩一招“对空望月”刀护额前,手腕一抖,那铁钩上圆环脱钩弹出,向玉读胸前飞去。

不料玉读是虚晃一剑,让过那飞旋的铁环,一个“千斤坠”,硬生生地从空中坠落,脚尖一点,向前一步,那长剑犹如灵蛇草上游走,窜至陈浩胯下,剑尖向上,直挑陈浩龙脉:宝贵疙瘩之处,陈浩后撤不及,情急这下,只得用刀架住玉读的剑,趁势借力身子向上一耸,已是离地三尺,躲过这一剑。

两个高手,不差毫厘之间,不敢有半点分神。二人交战,正在李老汉店楼之下,李老汉听见声响,在楼上看到二人格杀,见徒儿久久不能得手,情急之下,脚下恰有一只盛满面粉的铁筒,拎起铁筒二话没说,向陈浩头顶夯下,那陈浩只顾应招,哪知背后楼上有人暗算,只觉得头上一股风扑来,随手用刀一挡,哐当一声,那铁筒被刀挡出丈外,不料挡翻的那一筒面粉迎头泼下,好似漫天大雪纷纷而下,淋得陈浩满头满脸,糊了两眼,眼前一片模糊,只得把刀舞成一树梨花,以护己身。

玉读何等聪慧,手疾眼快,一个燕子掠水,人已飞于陈浩身后,回手一剑刺中陈浩后心,陈浩“啊”的一声,当即倒地身亡。玉读上前一剑削下陈浩的头颅,双手向楼上师父双手一拱,低声说道:师父保重,日后再相见。玉读本想再去陈府杀人,想起悟觉大师曾吩咐,不可滥杀无辜。随即转身往父母坟墓奔去,那徐忠早已备马等候,两人用陈浩的人头奠了玉读父母,上马离去,一路南行,向那天台山而去。

十二

翌晨,官府闻信,查验现场,在郊外河滩发现一坟前有陈浩的人头,猜想是那徐家的唯一逃脱的玉读回来报仇,张榜悬赏捉拿人犯。

时过二年,嘉庆当政,大赦天下,对徐氏《一柱楼诗》案,予以平反。玉读和徐忠回归故里。玉读见过师父,感谢当年恩典。那李老汉见徒儿竟是徐家后人,心中更是欢喜,情愿将小女嫁给玉读。玉读见师妹长得越加美丽,十分喜欢,二人成婚。玉读和岳父一起开店,店名为:《一柱楼烧饼店》以此纪念徐天涛祖父。日后玉读多有子孙,开枝散叶,人丁兴旺,徐家重振家业,又成为古茶镇一大家族。徐家后代均有一家继承祖业,一柱楼烧饼传承至今。一柱楼烧饼店面墙上写有这烧饼店的由来,一柱楼的家事。

如今一柱楼烧饼闻名遐迩,人们品尝着这可口芳香的烧饼,听导游讲这一柱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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