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塘的玫瑰
2024-12-27嵇荷
山川湖海也罢,大海悬崖也好,姜涞的将来,她都是属于陈棠的玫瑰,谁都抢不到。
一
姜涞认识陈棠那年,不过十四岁。
大院里的迎春花开满花圃,满地散落的梨花如落雪般纯粹。
煞风景的却是姜涞正在大院里被大伯拿着一根扫帚追着打,一边跑,一边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嚷着:“来追啊!你个老不死的死瘸子,你跑得过我吗?”
她跑的急,注意力也都始终停留在身后拐着腿叫骂的大伯身上。迎面撞了陈棠一个满怀,两个人同时跌倒在花圃的铁栏旁边,梨花扬了一片。
陈棠的脸瞬间就阴了下来。
姜涞有这个人肉垫背,自然是没伤着分毫。她迅速就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不远处就要揪住她的大伯,想要溜走,却刚迈出步子又退了回来。
“诶,你没事吧?”
陈棠摔得不轻,胳膊肘已经烂了。可他丝毫不想跟眼前这个毛躁又没教养的女生沾染瓜葛,刚想开口让她走。那身后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却已经一个扫帚打在了姜涞背上。下一刻,又罩着姜涞的头砸了过去。
那阵仗看得陈棠心里不由一惊。他分明看见姜涞的表情中有那么一刻在努力咬牙忍住疼。可一瞬间过后,姜涞已经抢夺了扫帚,随手就往花圃里丢了个老远。然后恶狠狠地对着男人说道:“死瘸子,你自己想办法捡去吧!”
随即,便一溜烟地绕着花圃,远远跑的不见了踪影。
男人见追不上,也不管旁边的陈棠到底有没有事,只顾着翻身进了花圃慢悠悠地找扫帚,一边找一边嘴里还咒骂着:“不要脸的小怨种,我早晚要把你打死。”
陈棠看着伤口处隔着外衣仍渗出来的鲜血,深邃的眸子又暗了下来。他不愿多逗留,只是直到回了家,皱着的眉始终都没放松开来。
陈棠才刚来这个大院不久,父母工作的原因,临时办了转学,把他寄在奶奶家养。奶奶一看到大孙子受了伤,就连忙地跑去找药箱,碘伏消了毒还不够,心疼地问要不要去医院好好处理。
“不用了,奶奶,没什么大碍。”
“我的小祖宗,你这伤口伤成这样,还嘴硬说没事?你快点老实跟奶奶说,到底是怎么弄得啊?不行,我要给你爸打个电话!”
“别别别,奶奶,真没事。我就是被一个女孩子不小心撞倒的,她跑得太急了,没注意到我。”陈棠有点头疼,实在不知该如何撒谎的他,为免父母知晓此事不安,只能如实回答。
可他即便已经如此明显的遮掩了,奶奶却还是一惊,连忙嚷道:“是姜老头家那个小孙女吧?”
“啊?”陈棠还没反应过来,奶奶就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了。
“我告诉你啊,棠棠,你开学了去学校,遇见那个死丫头可得绕着走!那丫头真是个瘟神,去哪家搅得哪家鸡犬不宁!她爹妈都不要她!那个姜老头家就没一个好人!棠棠,你听见奶奶说话没有?”
“嗯。”陈棠连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奶奶这番话说完,他的好奇心却在心里作祟起来。
自己明明也和奶奶一样,对一切烦扰的人事都抱着避之不及的心态。可是,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会有父母不要孩子的吗?
他难以置信。
他想探究到底。
二
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开学后,陈棠竟跟姜涞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只可惜彼时的陈棠虽然年纪很小,身高已经高出同龄人好大一截。而瘦小的姜涞却坐在第一排,干巴巴的小黑棍一样,完全不用身后的人刻意去挡,陈棠就已经看不到她的人影了。
他看不见她,眼睛却无意识地往姜涞的座位旁瞟。
倒是姜涞,见他像是没认出来一样,即便擦身而过,也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还是上了近一个月的课后,陈棠才找到和她对话的契机。
放学前最后一节班会课,老师统计课外练习册费用的缴纳人数。点到姜涞时,她冷冷地说了句:“买不起。”
新班主任并不知道姜涞家里的情况,张口就责备起来。
姜涞还没来得及辩解,已经有顽皮的男生站起来嚷道:“老师,别为难姜涞了,不然她那瘸了腿的大伯,不得追着她来学校打呀!”
男生说完,周遭几个起哄的就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明明一向都看不清第一排座位上姜涞的身影,可那刹那陈棠刻意歪过头去的眸里,仿佛闪过了姜涞咬住嘴唇的样子。但她仍然冷冷的,平静地向老师陈述道:“是的,老师,我家庭情况复杂,的确负担不了过多的课外费用。”
班里的笑声吵得陈棠心里莫名烦躁,他想做点什么制止这笑声。可想了许久,直到下课,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有课桌下那已经攥紧的拳头,青筋已经肉眼可见。
见姜涞收拾书包要走,那一个大院的男生却绕在姜涞旁边调笑:“姜涞,你昨天半夜都十二点多了还在家里哭丧一样嚷嚷,和你大伯同住一处大半夜是做什么呢?”
那言辞又戏谑又讽刺,姜涞的眼眶终于红了起来。
而陈棠也不知道为什么,迈着步子就朝着男生还没闭紧的嘴挥了过去。
班里为数不多的同学有的尖叫,有的惊呼。倒是姜涞,连忙抓住陈棠的手就往教室外跑。
直到跑出了学校,才大喘着气满脸惊讶地对着陈棠问道:“陈棠,你疯了吗?”
疯了吗?
陈棠突然笑了,薄唇下一排洁白的牙齿被斜阳沁出反光,明亮又刺眼。
是啊,自己一定是疯了吧。不然胸口那股怒气为什么完全无法克制。
陈棠微微垂了垂头看向姜涞,认真又严肃地问道:“那你呢?那么跋扈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对他们的羞辱忍气吞声?”
姜涞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也无奈地跟着笑了。好似想起了她们相遇那天,她撞到他时自己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可她懒于解释那些冗长琐碎的家事,只淡淡说道:“我难道非要自证自己让他们有更多的笑料吗,还是要我苦口婆心地教导他们‘不知全貌,不予置评’”。
陈棠怔住了。
想到自己对她第一眼的刻板印象,一时间竟有点羞愧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都沉默了。
春日的风迎面吹来,带过一缕柳絮拂过鼻息。痒痒的,陈棠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皱着的眉头终于因这个喷嚏放松下来,刻板的脸上多了表情,反而才显出十四岁该有的少年气息。
姜涞的眉眼弯了下来,对着陈棠交代道:“如果明天老师追究起你打人的事情,你推到我身上就好了。”
陈棠明显不高兴起来,表情又一如往昔的冷冰冰。
“动手的是我,怎么往你身上推?”
“还有,我还不至于让女孩子帮我背锅。多管闲事,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再说。”
他自顾自地走掉,留着姜涞原地发愣,良久才失声笑了出口,多管闲事,拜托,这个形容词到底谁更合适?
三
隔日,意料之中的问责并没有如期而至。
倒是陈棠,脸上身上全是红红的疹子,原本俊秀的那张脸此刻红肿了几圈,竟像个烧红的烤包子。姜涞看着嘴唇都肿起来的陈棠,憋着笑终于还是问出来:“你都这样了,干嘛不请假啊?”
陈棠不理她,顶着那肿胀的脸抬起眼皮白了一眼。
可那眼皮肿得厉害,白起来显得滑稽又可爱。
姜涞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不再对着陈棠追问下去。
她出了教室,趁着上课铃响之前摘了不少不知名的野草捧到陈棠座位上。见他还不理自己,也不顾及就将野草塞进嘴巴里嚼了嚼,吐出来后连同着自己的口水一起贴在了陈棠的肿包上。
陈棠这才急了,想拿手把这黏糊糊的一堆丢掉,却被姜涞眼疾手快地按住,一副嫌弃他没见识地科普道:“凭我多年的经验判断,你这是春天换季后过敏了。过敏原应该就是柳絮。这偏方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般人我可不管,你真不知好歹。”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姜涞交代道:“剩下的自己嚼了贴上去。多余的也都拿回去,痒的时候敷一敷,很顶用的。”
说着,她就匆匆回到了座位上。
陈棠看着她的背影一蹦一跳的坐落在座位,脸上的瘙痒似乎也冰冰凉了些。
不歪着头专门找,她的身影就又消失在眼中。
他看着桌子上那些已经被姜涞去洗水池洗好送到自己手里的淅沥沥的野草,默默将它们全都放进了书包。
姜涞的口水草药很好用,陈棠抹了两天,身上的红疹已经消下去不少。可惜姜涞那日给他摘的草药实在不算多,为了痊愈,陈棠便缠着姜涞带他一起去。
学校后操场的野草种类不多,那日姜涞也是随手摘了些止痒清热的飞扬草。见他诚心,姜涞也大发善心地点了头,放学便带着陈棠去了学校矮坡后的后山上。
说是后山,实际是以前不知道哪里做了工程的烂尾材料,丢弃在这边的泥土堆出了个小山坡,原来还有许多学生放了学跑到这边玩,随着时间久了没人打理,几场大雨反而草木横生。几年过去,这边也成了荒野。
姜涞一边感叹着大自然的无限生命力,一边又弯下腰顺手就摘了一片马齿苋给陈棠普及:“喏,尝尝?”
姜涞将马齿苋中间深褐色的根茎掐断,野草似有若无的汁水便沁出来,见陈棠没动作,姜涞便自己嘬了一口。陈棠见状,连忙摆手将她手里的草打掉:“你干吗呀,脏死了!”
陈棠急了,给自己涂抹的时候她好歹还知道将那些野草洗一洗,现在自己就往嘴里放,是有多不爱惜自己?
不过姜涞却不领他的情,撇了下嘴明显不高兴:“它被我摘了还没嫌弃我,我凭什么嫌它啊?还有你,别吃饱了饭就不要厨子了。没良心。”
说着,她也不顾陈棠愿不愿意,又掐了一块根茎就往陈棠的嘴里塞。陈棠来不及拒绝,马齿苋原本的酸涩味就已经蔓延入口腔里。
看着陈棠那有苦难言的表情,姜涞大笑出声:“你可真是个小少爷,红军抗战的时候吃草根啃树皮多艰难啊,要是能遇见这么多马齿苋,那都是珍馐美味了!何况,它还能给你治过敏呢。”
陈棠终于不再反抗,听着姜涞小大人似的摘到各种野草就给他科普各自疗效做法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她无所不能的感觉。
“姜涞,你是不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噗嗤,”还弯着腰的姜涞猛地回过头,看着身后那白净纯粹的少年,极度羡慕起他如白纸般纯粹的人生:“小少爷,你不会是人前清冷,人后偷偷躲在家看穿越剧的那种虚幻人吧?千万别沉迷在虚无里,多读点书,实事求是一点!”
被姜涞嘲笑,陈棠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他皮肤白,红晕挂上去特别明显。怄气似的不再理她,反而让姜涞觉得更可爱了。
四
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莫名地亲近了起来。
只是,随着中考的到来,陈棠的户口不在这里,自然要转学回户籍所在地参与考试。离开的时候,陈棠像是领导交代下属一样,和姜涞嘱咐着:“到时候你考完,记得一定要报省一中,记住了没有?”
“嗯嗯嗯,我知道了。”姜涞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眼睛看着窗外树梢上歇憩的小鸟,似乎压根没把陈棠的话听进耳朵里。
“那你再把我家在市里的地址背一遍。”
“……”
“我就知道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好啦好啦,说了多少天了!我背还不行!”姜涞无奈,转过身对着陈棠背了一遍他家的地址门牌、电话、QQ。总之他给她的所有联络方式,她都复刻在脑子里了。
终于得到他满意的表情。她才又将头转回了窗边,可惜,鸟儿已经不见了。
回到市里的陈棠第一时间就打开电脑登录自己的QQ,只是等了许多天,也没见到加自己好友的姜涞。
他心里有气,却也没办法找姜涞撒气了。虽然他早早就要过姜涞家的电话号码,可她也总是以大伯会揍她为由拒绝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抓紧时间备考,毕竟考上市一中这种事,对于姜涞这个成绩极好的做题家来说轻轻松松,倒是自己,像说了大话似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
好在陈棠并不是什么花瓶,随便刷了几套题,中考就取得了十分优异的成绩。父母原本就因为不在他身边愧疚,看到儿子如此争气,便奖励似的全家一起出国旅行了。
陈棠第一次出国,国内近四十度的高温冰岛竟仅仅十五度。
威克斯湾有一种极度的安宁,唯一吵闹的或许只有陈棠妈抱憾的不满,因为待了一整个月,她都没有看到极光出现。
陈棠无奈地给妈妈普及,说极光的月份要到冬季。
可妈妈却是个幻想家,嘟囔着难道就不能因为我们来了,出现一场奇迹?
陈棠脱口就是一句:“有点常识行不行?这么大了还要活在虚拟里吗?”
说出口却立马想到姜涞的脸,妈妈在耳边埋怨他不懂浪漫,陈棠的脑子里却一直转着想,如果有机会,要和姜涞冬天的时候,再来一次威克斯。
整个暑假在旅途中过得十分匆忙。
可开学了,陈棠却在整个新生报名表里都找不到姜涞的名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日子里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出自于何,也在那瞬间,陈棠对姜涞的怨意拉满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滑稽的小丑一样,被她自然而然的演技耍得团团转。
五
陈棠心里憋着一口气,为了让自己将彼此相约这件事显得云淡风轻,他把课外的时间安排得十分满。一向不爱多事的人也意外地开始和周遭的人相处起来。
他试着学姜涞那样聒噪又喋喋不休,而他原本就好看的脸随着时间更明显出俊俏的轮廓后,被他吸引而来的人群也愈来愈多。
他成了最会讨众人开心的飞扬少年。偶然一次又遇到换季过敏时,身边会多出许多热心的同学送来不同的包装精致的药膏。
但还是不够,他还是不能满意这样的自己,总觉得看似充实的人生里似乎有个角落并没被填满,他想了许久,终于知道,是成绩。
记得从前转学时,第一次的期末考试,姜涞全班第一的卷子发下来时,那个新班主任对她的态度彻底转圜,他跑到身边夸她,她却始终淡淡的,补了句:“有什么好夸的,和年级第一差了七分。”
她对自己的成绩并不满意。
他却震惊于她对自己的严苛。
只是,那个时候的陈棠,并不懂得,姜涞的人生,只能靠成绩了。
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懂她对成绩那么高的追求是为什么,但陈棠总觉得,只有超过了她没有达成的愿望,才能显得他与她的约定没有那么可笑。
毕竟,考上一中对于陈棠而言,从来都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若是保持着自己是为了与姜涞约定的相遇而努力,那并没等到她的不甘会让自己永远停留在不被在意的漩涡里。
他的成绩就这样开始稳扎稳打的冒尖,高三的时候,他已经是老师眼中最强劲的黑马。
高考前,陈棠的父母给他规划了许多志愿,首都和留学作为首选,可他却拿着高分擅自做主报了志愿,连省都不出。
一向以温柔教育的陈爸,第一次抽出皮带就要打他。
而陈妈也是哭哭啼啼,觉得陈棠真是不争气!
亏得陈棠这些年练就的油嘴滑舌,三言两语就哄得妈也不哭,爸夸孝顺了。
“爸,奶奶年龄大了,她初中的时候带过我,这些年我又没机会回去,趁着暑假,我想回去住一阵子。大学课业没那么忙碌,你总借工作忙没工夫看她老人家,难道不知道见一面就少一面的道理吗?”
“还有妈妈,你真的舍得我离开家那么远吗?男孩子可没女孩子那么恋家,趁着我现在心不野,想在你们身边久一点,你们还想把我撵走,真走了,下次你可能就要出国看我和你的洋人儿媳妇了。”
陈爸、陈妈:“……”
趁热打铁,陈棠就这样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跑回奶奶家了。
他一路忐忑又激动,总觉得回到大院里,就能彻彻底底地对姜涞质问这三年里她的种种恶行了。只是回到大院后,花圃还是那个花圃,姜涞大伯家的那栋楼却已经拆了。
大伯被大院安排看守大门。
姜涞却不知所踪了。
陈棠问奶奶,姜家那个小孙女呢。
奶奶倒是没了从前对姜家人的厌恶,带着点遗憾地开口:“也是可怜了姜家那个小孙女,生在谁家不好,非要倒霉投胎到姜家。中考考得那么好,那家人愣是不让她上学。她跑到城里打工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过。也是活该!姜家人就不配有后人照料!”
六
陈棠独自去了学校的那个小后山。
那里早就被填平建成了健身场。人群喧哗,蝉鸣震耳。而记忆中,在恬静微醺的风中像自己奔跑而来的姜涞,像是彻底从人间蒸发。
大学后的陈棠更是红火,已经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女孩堵在男寝门口大胆告白。
之前陈棠从没想过恋爱,现在回想起来,若以后会交往一个女朋友,才后知后觉对方的轮廓都是姜涞的模样。
大二运动会那年,陈棠四百米冲了个第一的事算是轰动了整个系。
比赛转弯的时候,陈棠被身后位的男生撞了,倒地没一会他就奋力站了起来继续跑,超过去冲终点线后,不知道哪个系的小学妹就毫不顾忌地冲过来,对着那个撞陈棠的男生好一通臭骂,末了,又擅自不顾周围人眼光,硬是搀着陈棠去医务处包扎。
陈棠有点诧异地问学妹是谁。
可对方坦然地自我介绍却让陈棠更是愣了个彻底。
“学长,我是大一的林佳瑶,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你了,我也是一中的。原本以为你那么好的成绩肯定不会留在这里,结果得知你报了本地,我那三脚猫的成绩还是能搏一搏的,现在我们在一个学校,我肯定不能放过追你的机会。陈棠学长,我喜欢你。”
陈棠看着对方炯炯有神的目光里不可抑制的坦然与赤诚,一时像是失语一般,话都说不出来了。
年少的热情是不可阻挡的。
林佳瑶开始如蜂取蜜似的在陈棠面前晃悠,惹得周围许多同学都以为两人谈恋爱了。
用林佳瑶自己的话讲,那就是她有效地排开了不少劲敌。陈棠也不反驳,毕竟她的确帮他避免了许多麻烦,而且,她还蛮可爱的。
学校里的相处让林佳瑶也逐渐变得大胆与不满,圣诞节前夕,她找到陈棠约着一起过节。
圣诞节约会,陈棠当然知道其中的玄虚。想要拒绝,却又不忍对方的一脸期盼。
“学长,市中心有家花店用你的名字命名的耶,你都不好奇吗?我们去逛了花店,吃个饭,再看个电影!圆满的约会形成,你难道不心动?”
心动吗?
更心动的,好像是那家市中心用自己命名的花店。
像是牵系着他的心,一砰一砰,都开始蓄力。
平安夜那日,陈棠和林佳瑶果然来到了这家花店。
他看着店名‘沉塘的玫瑰’,忽而就乏味起来:“不是用我的名字吗?这哪是我的名字,小骗子,早知道不信你了,不去不去了。”
陈棠转头想走,却被林佳瑶主动牵住了手,两下就拽入花店里。
风铃摇曳的清脆让坐在店里的姜涞本能地抬起头,手里的玫瑰却不由捏紧,刺锋利地戳入指尖,一粒小血珠悄悄冒出来,一同看着眼前那对牵手的男女。
林佳瑶叽叽喳喳地在陈棠耳边介绍着不同玫瑰的花语,而陈棠却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姜涞,似头脑间一阵电闪雷鸣,整个人待在原地久久都没动。
七
他没勇气相认,更怕对方并不是姜涞。以至于到离开,他甚至忘了松开林佳瑶的手。
可是从那夜过后的好几个夜晚,陈棠都辗转难眠,脑海里全是玫瑰花店里那个看着安静又温柔的少女。
她不会是姜涞的,姜涞可做不了这么文艺的事情。
她恬静的像和玫瑰融成一幅画,怎么会是姜涞呢?
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心里那团簇升的火,陈棠独自跑到了花店想要一问究竟。
一进门,就赶上姜涞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对话:“月底我就搬空这里,没两天了,快的话你下个月就能开张。”
陈棠就这样看着室内的装潢,等待两人交谈完,才缓缓抬起头,看着视他为无物的姜涞试探着喊了句:“姜涞,是你吗?”
姜涞这才将手里的玫瑰放下,隔了几秒,坦然地承认道:“陈少爷还能记得我,真是荣幸。来给女朋友买花吗?新到的Grande Amore还挂着露呢,香气浓烈,你女朋友会喜欢的。”
她没多想,只觉得心里面怄得慌,挑了最贵的品种宰宰他也好。
可陈棠却觉得她每个字都在阴阳怪气,连忙解释道:“我哪来的女朋友?你说佳瑶吗?她就是我学妹而已。”
姜涞在心里撇嘴咒骂,佳瑶嘛,是我学妹啦。呸。装什么亲密呢。
但表现上却是波澜不惊:“学妹不喜欢玫瑰吗?那向日葵呢?旁边的风信子也很搭学长学妹的气质。”
他终于来了火,对着她质问起来:“你为什么要把花店盘出去?是不是因为那天遇见我了?你躲着我?你躲我?”
他连续问了两遍,仿佛两个人这几年的空白从来都不存在。
姜涞被他问得有点不知所措,可想起那日他和女生牵手的样子,还是掷地有声地回击道:“我又没欠你的,我躲你做什么?”
她这样一说,他的火药味却瞬间窜出来了:“什么叫你不欠我的?你欠我欠的大了!你欠了我五年,你拿什么还?”
“……”姜涞真是有够无语的,原来以前叫他少爷真是没叫错,这不讲理的样子,可不就是地主家不讲理的小少爷吗?
见她不语,陈棠似乎才注意到自己有点失态,可想起两人原本的亲密无间,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于是埋怨就继续下来了:“你为什么不找我?你是不是把我家的地址忘光了?我还给你寄过信,里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你为什么不回我?”
“……”
这下姜涞才真的有点愧疚了,她抬起水汪汪的眸看着他,愣了几秒才如实回答:“我没收到过。”
陈棠一滞,反应过来当初寄信的时候,已经过了中考,她应该已经离开大院了。心里好似被这满房的玫瑰刺戳了又戳,心疼地软下了语气:“那,那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难道真的把我家忘了吗?”
她低下头,没说话。
眼圈却忽地红了。
她并没有忘记他给自己的联系方式,可是那时候的她举目无亲,难道要投靠一个只短暂相处过一年的男同学吗?
就连家人都不能信任,他与自己再要好,也不过是个陌生人。
姜涞咽了咽口水,还是将这些话吞进了嗓子眼里。
倒是陈棠,这一次是再也不愿意错过她了,抢过她的手机把自己的电话输进去拨通,待自己手机铃声响起才挂掉。又不放心,就这样在花店里待到傍晚关门,送她回了出租屋又怕她从眼皮子下溜走,竟赖着不肯走了。
“陈棠你现在怎么这么不可理喻,你赶紧走,你住在我这里算什么?”
“我不管,你跑了一次,这次又跑了怎么办?”
“我跑不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不是,陈棠,我是有翅膀吗?能跑到哪啊?你快走吧,我明天还要卸货去呢!”
八
他终于还是被撵走,心底却是高兴的。觉得她还是从前那个姜涞并没有变,或许也是变了的,但她还是一如往昔一样对待自己,这就够了。
陈棠自顾自在脑袋里想,走到宿舍楼下被林佳瑶叫了好几次才发现对方的存在。
“学长,你想什么呢?我都追了你半天了!喏,这是我在宿舍做的水果捞,你分给舍友吃呀!”
她一向体贴,又有着少女特有的小心机。想送点什么给他,总会做许多分给他周围的人,得以让身边人提起自己时,也都是满满的好。
可陈棠这一次却没接过来,反而郑重其事地对林佳瑶说道:“佳瑶,以后不用给我送东西了。我老婆吃醋了,得把我废了。”
他说完就上了宿舍楼,留林佳瑶一个人原地发蒙。什么老婆啊?他什么时候结婚了?救命,他哪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啊?
只是这些提问,林佳瑶没机会问清楚了,而陈棠却是认真的,他一路都在思索自己对姜涞是什么感情,想起儿时的种种又实在觉得两人并没有恋爱情侣的氛围,他那恋恋不舍不肯放弃的执念,思来想去也只有用夫妻来形容最能贴切。
他想通以后,便开始三天两头地往姜涞的花店跑,拎货擦地,摆弄花草,不会就学,吃苦耐劳。
姜涞不可思议他这几年的变化,更不知如何开口对他说他这样的高知分子并不适合做这些。
不过月底很快就到了,他也没机会干多少。
上一次来花店的男人拿着合同再次踏入时,陈棠正在店里拖地。姜涞看了看转租合同,还没来得及那笔签约,就被陈棠一把夺了过去,对着姜涞问道:“为什么要把花店租出去?你是不是缺钱?”
“……”姜涞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男人却无奈起来:“小兄弟,这本来就是我弟弟的店,租期快要到了,她想提前退回来,我们签个合同,我好把押金退给她呀。”
短暂的沉默如尴尬累积出的康桥。
三人:“……”
陈棠愣了愣,刚刚的锐气也降了下来:“……额,我们不退租,房租多少钱,我们接着续。”
问完了价,他就拉着姜涞跑到最近的银行取了钱,把花店又续了两年。
大东家拿着钱心满意足地撕了合同告辞,而姜涞却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该从哪个突破口对陈棠发脾气。
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让我有负罪感吗?搞得我欠着你了,你好在我面前当大爷吗?”
“嗯,就是让你一直欠着我,不然我总对你不放心。”
说着,他又把那张银行卡递给姜涞,告诉她那是自己这么多年的零花钱和奖学金,让她用着安心。
安心?她怎么安心,银行卡在她手上就像是烫手山芋一样,恨不得马上丢掉。
“你什么意思啊?搞得像是赎我身似的。”
她比喻得不恰当,因为心里的情愫就百折千回,如何能恰当。
但陈棠却笑得贼兮兮的,表情骄傲极了:“那我是不是得多搞点钱了,买你肯定贵死了。”
“……”
“姜涞,你再等等,等我大四到了结婚年龄,咱们就登记。”
“陈棠你神经病啊!谁要跟你结婚?”
九
二十五岁的陈棠并没有挣到大钱,硕博连读的他助学金还不够姜涞一批进口玫瑰的价钱。导致他只能白吃姜涞的软饭。
他问心有愧,于是总是给姜涞画饼。
“等我以后发大财,我肯定带你去看极光。”
“不不不,看极光还不够,咱们新婚旅行必须周游世界!”
“哎呀,老婆,我看还是不能要小孩子,生孩子受罪不说,还耽误咱俩的二人世界。”
他没羞没臊,姜涞也早就适应,只是每次喊她老婆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别扭。
“别不要脸了,结不结得成婚还八字没一撇呢。”
她这话不是说说,她初中毕业就没读书了,论家庭、学历,她是项项不如他的。
即便他从不在意,可他家人那也说不过去,尤其是他那长寿的奶奶,从小见她就生厌,怎么肯让孙子娶了她。
只是陈棠对自己很好,所以她总不愿想那些乱七八糟。倒是陈棠,总会缠着她问:“为什么我奶奶那么讨厌你们家啊?”
“小时候我爸妈离婚,我妈来看我,我那瘸腿的大伯就一边骂着我妈一边泼脏水地追着我妈打。有次你爷爷撞见了,就来护着我妈,结果我奶奶家就满大院地说我妈狐狸精,连老头都不放过。你爷爷气得高血压,没多久就过世了,你奶奶恨我们,太正常不过了。你以为我泼辣,对我大伯辱骂,你不知道,我是真恨他。”
她讲了许多他不曾听过的童年,有愤恨、有埋怨、有不甘。可她却始终没有放弃过自己。而那些他没有参与从前,都一次次让陈棠在心底坚定,她正是那朵最璀璨的玫瑰,铿锵有力地绽放着自己的美。
这特有的美好无论是流入山川、落入湖海,都无法掩盖玫瑰本身的耀眼。
可惜,山川湖海也罢,大海悬崖也好,姜涞的将来,她都是属于陈棠的玫瑰,谁都抢不到。
责编: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