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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

2024-12-26江燕

躬耕 2024年12期

每年,豫西南这座小城雨季到来的时候,我总爱静坐窗前,看雨、听雨,也听曾沛慈深情演唱的《雨季》,不觉间会眼眶湿润。这雨季啊,是故事,也是心事……

细雨湍北

七月总是不平静的,因为雨季的再次到来,湍河上游汇积的洪水呼啸奔腾着,一浪高过一浪,俯冲下来。

漫步在湍河河堤的我,眼见着河水即将漫上那座我回乡的桥,泥沙携带着各色杂草,趁势而来,顺流而下,不可抵挡。

雨一直下,已半月有余,过多的雨水使得这座明媚的小城变得湿漉漉的,之前的暑热悄渐褪去。

而我的情绪也像这雨季,难以自控,我开始热切地想要回湍北,我的故土。

1

一个小雨的清晨,我打通父亲的电话时,他和母亲正在村北那六亩薄田里忙活,说是去年新栽的梨树今夏已挂了不少果实,而各色杂草过于嚣张,几乎要遮掩了所有进出的路径,落过雨的土壤比较湿润松软,杂草易于薅锄,所以得赶紧些。

我说去田地里帮忙,他们却说快要完工了,不必要再弄一身泥,叫我到村口转转,他们很快就回来了。父亲和母亲总是这样,即使我有闲,他们从不会轻易吐口叫我回来干活。

我上着学时,他们的理由是怕影响我学习。后来参加工作了,又说怕耽误我工作。当前我放假了,他们又说让我放松放松。我能说些什么呢,他们越是关爱于我,我越是觉得心里有愧。

清楚地记得,两年前春季的一天,和女儿回家看望父母,在村口碰见我家西院的二婶,她拽着我数落着:你妈脑梗,倒下都快起不来了!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快回去看看吧!都输液好几天了,我陪她去的村诊所!你妈不让给你说!”

我一听,不由得紧张起来,确实是近段忙着引领学生们的复习备考,快半个月没有见到父亲和母亲了,“婶子,我知道了,谢谢您!”等我见到母亲,她才吃过药,脸色还有些潮红。本想说两句她有病也不吭声的事实,突然间忍住了,我真不该埋怨她啊,我懂她。母亲艰难地跟我笑着,我也装作无事地冲她笑着。

从读书,参加工作到结婚成家,我按部就班地过活,父亲和母亲是全心全意地供养我,可我又能给予他们什么呢,不过是闲暇时回来看看而已,甚至也说不出什么暖心的话。我是个不善于用言辞表达爱的人。

虽只是看看,但他们就心满意足、心花怒放,烧最可口的饭菜,温最美味的酒水,临走还要大包小包地往车上塞,直到塞不下……

2

父亲母亲前年搬入了新居,位于湍北新区,我们老村的东面,临着宽敞的大马路。

趁父亲母亲没有回来,我带侄儿去了我们的老屋,老屋和新居相隔并不远,因为村子整体搬迁,老屋被推土机推倒,只剩下断壁残垣。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老去的故事,有着光阴的味道。石榴树还在,叶片依然翠绿无比,火红的果实稀稀落落着。青石板还在,它沉默无语。

露天的空隙里,母亲不忘种上些青菜,青椒茄子,莴苣苋菜,丝瓜秧苦瓜秧爬上墙头,细长的丝瓜和苦瓜告诉我一个季节的寂寞。

入了秋,修路一旦开工,它们都将要随之消失,再也留不住。

侄儿在断壁残垣间发现一个玩具小木马,兴奋地叫起来。我帮他擦干净木马周身的泥土,上面刻着小妹的小名,是的,就是小妹的那匹“马”。

小妹是马年所生,小时候特别爱马,她四岁那年,有一回,突发奇想非闹着父亲给她买一匹马来,父亲骂也不是,嚷也不是,最后想了一个办法,花了一整天的工夫,用木头疙瘩硬是雕刻了一匹马出来,小妹这才安生!

父亲本不是木匠,可是他善于学习,为了那匹木马,父亲专门去邻村的老木匠明林叔那里讨教了俩小时,还送去了他保存了许久舍不得喝的纯粮酒。

后来听人说,父亲和明林叔当晚不仅喝光了他带去的酒,还喝光了明林叔收藏的一瓶酒。我和母亲在家里一直等着父亲,他回到家里时,是唱着小曲的,美得很呢!

这木马是父亲此生唯一的手工杰作,母亲稀罕它,便裹了白棉布收起来,搬家时怎么落下的,是我所不知道的。而今,年近四十的妹妹要是看到,会有怎么样的感想?

时光总是飞逝,多少往事都已忘却,但有些情愫,却历久弥新,弥真。

3

母亲从田里回来,领我去了村西小河嘴的一处荒地,这里曾经是一片杨树林,酷夏时节是乡亲们乘凉的好地方。多年前,民子叔和他那上了大学的儿子在暑热天会摆上十几个方桌和几十条木凳,架起大锅台烧水。前一年冬季储存下的木柴,水井压一压就出来的清水,一大锅一大锅的水烧着。来喝茶聊天的人一波又一波,五分钱一大碗,一角钱一大晌,一个夏天快要过去,民子叔儿子的学费也有了着落。现在想来,大家不是非要去喝民子叔的茶不可,是大家乐意啊!

而今,杨树林里杨树已经不多了,民子叔跟着儿子远去了南京,除非过年过节,难得回来一趟,但是听人说民子叔和他儿子时常会寄些外面的新鲜物什给大家品尝或玩耍。

杨树林的边上,临着小河嘴向北的礓石河,有十几米高的翠竹,雨水集中滴下,翠竹长势迅猛,鸟儿雀儿也常来玩耍,一方静寂之地,城市之外方寸之间,赏心悦目。

母亲对我说,这里有你想不到的奇迹。我想不到是什么。母亲要我在翠竹跟前,蹲下身来。冲天翠竹的根部周围,簇簇细嫩的芽尖破土而出,奋力地生长着。这不是竹笋吗,我觉得惊喜。母亲点点头,是竹笋,不是雨水特别充足,不会有这么多!

母亲握着竹笋的根部,小心而用力地把它拔出来,装进带来的塑料袋。母亲是大山深处走出来的女子,她打小就懂如何识别新笋,新笋又如何吃着更鲜美。母亲说,每个雨季她都会来到这里,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新鲜的笋。

采有三五斤,带回新居,母亲教我剥竹笋,剥去外面的叶片,留下里面的又嫩又肥的部分,然后放开水锅里淖过,再搁风中晾干,保鲜膜裹起来,放冰箱里储藏,随吃随取。清炒竹笋,竹笋炒腊肉是母亲的绝活儿。

早年跟随母亲,雨中在村北坡地里捡地衣,在村中池塘逮鱼虾,在村东果园捉知了……母亲的小厨房里,不只有市场上买来的俗物,更有她从乡野间采回来的美味佳肴。

光景不好的时候,母亲的用心使我们不至于忍饥挨饿;光景好的时候吧,又能使我们在平凡的日子里得到一份意外的欢喜。

4

午饭后,小睡一会儿。起来后,我决定去我的村小看看。这不只是我的村小,也是父亲的,大伯的,还是我的乡里乡亲们的。

村小学,虽小,却一应俱全,教室,办公室,阅览室,小操场。这个不足2000人的小村庄,近代以来曾经走出过20个博士,23个硕士,90多个大学生,是远近闻名的博士村,许久以来它使我们引以为荣。

村小学,进入大门是一条整洁的青砖小路,碗口粗的两排刺柏森然而立,盆栽的金橘沿路秩序井然。

记忆最深的是,我的老校长丁赵林,临退休时,不甘于村小的现状,抓教学的同时,他向上争取部分经费,还贴补自己的工资收入来改善村小的环境。翻修加固院墙,整修教室门窗,修葺花池,栽种下不少花木。课间休息时间,他蹲在花池旁追肥除草,两年以后,村小一改往昔的苍白容颜,俨然成了一个美丽的小花园。

一代又一代走出村小学的我们,没敢忘记这位老校长。师院毕业回来后,我和儿时的老同学一起拜访过他多次,退休以后的他,在自家院落里种花养草,练习书法,画花画鸟,有时也会静坐在湍河边儿,钓钓鱼,看看河,自得其乐。

雨中的村小学出奇的安静,雨声之外还是雨声,它大概认识此时此刻的我,就不停地向我诉说着什么?

5

晚饭过后,雨住了,新居对门的花婶约我到楼下跳广场舞,我欣欣然。

夜色里,小区的灯光分外妖娆,音乐响起来,舞步动起来,姊妹们嗨起来,母亲也下楼来,踩着节拍,手舞足蹈着……

这欢乐的队伍,越来越壮大,00后,90后,80后,70后来了,60后也来了……

难以想象,我的父老乡亲们竟是这般活力无限,光芒四射,满天的星光也都悄然黯淡……

原以为逝去是无奈的,伤感的,可怕的,疼痛的,不想还是以另一种方式补偿,我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热热闹闹地,迎接新的开始。

6

翌日,雨依然细细。

母亲叫我陪她湍南购物,她很平静,显然她早已适应现在的生活。

车过湍河大桥时,水位还没有回落,远远望见水面已上升至亲水台,新修的穰城路跨湍河大桥的浮桥,以及许多随雨水而来的花花草草都漂浮在河面上。

我拍下这景观,发了朋友圈,警示身边的朋友,有朋友却说,她看到了美。是啊,雨季的到来,却是庄子秋水一般汹涌澎湃。消极和积极,悲观和乐观,是完全不同的两面。

老村老了,新村也会变老,老村的魂魄住进我们的心底,我们想来谁都不会再落寞。

一切都在变,但我们的记忆,会过滤一切的。

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我是前天就来了宛城的。刚参加完堂弟的婚礼,还沉浸在那种美好的气氛里,愉悦着。想起他小时候恼人的种种来,可笑又可爱,而今却要为人夫了。时间真是残酷,转眼间我已过了不惑之年了。可是,人有情啊。

雨是从昨天凌晨两三点钟开始下起来的,我在师院附近的弟弟家里住。朋友说穰城前天晚上已经在下,更早的雨进入八月以来就没有停歇,时断时续,淅淅沥沥。

昨天上午文友写了个短篇《秋雨引》,小文里她正临窗读书品茶,卖菜的商贩在窗外吆喝声声,花伞下的小学生正要散学,地头抽烟的老农似乎又在叹息……一帧帧画面电影般呈现,忽而云烟逝去。生命中能够遇见她,我是有福的。我想。

“这秋雨啊”,读到最后,她的慨叹就也成了我对这场绵绵不绝的秋雨的真实感触了。我哑然失笑,觉着自己有被套进去的感觉:这“秋雨引”吟得美妙。

秋雨落着。秋雨滴答。

昨晨七点半,我们从宛城一路前往新乡,路过鹰城,停车休息,雨阻挡了我的视线,这城有些朦胧。我曾在青春年少时因为爱情来过这座城,我低语:风吹过。友回应:吹走了往日,吹不走记忆。是啊,有份美好存在心底,也是微光,它也曾照亮过我。

也曾在一个雨天写过一首诗《有雨的日子》,第一句是:有雨的日子,是适合来怀念的。因了雨,视野所及皆是湿漉漉的,一颗心也是湿漉漉的。也许,一切景语皆情语。

就像某个夏日的黄昏,因了情绪不怎么碰酒的人非要去酒馆浅饮小酌,或是举杯痛饮,醉的不是酒,而是自己。湿漉漉的也肯定不是雨水,而是看雨的人。

雨下着。我在车里。弟弟辛苦地开,一开就是六七个小时。而女儿躺在我的怀里。一张大的毛线毯子围着我们,有种居家的感觉,很温馨。

那种情势下,我甚至于换掉了我的微信的头像和背景图,换上了女儿的美照和我的母亲河——湍河。她们是我这一生最最牵挂的。常常牵着女儿的手,河边儿闲聊散步,也拍拍风景。雨天的湍河常有江南水乡的静美,虽此时看不见,却早已定格在我的心里。

在新乡办完事情,雨还在下。返程的路上,天渐渐地黑下来。

车过黄河大桥,在高速上没法停。我是想看看黄河来着,也因了雨看不清晰,河面好像是很宽,向远方静静地流淌而去。弟弟不说话,女儿想着她的心事,我也一样。

老公忽然隔空打来电话叫我们小心行驶,注意安全。我回复他说,知道的。文友也说了晚上的聚会,我说时间关系去不了,想要见的人早晚总是会见的。雨里,说着这些话,是孤独中细碎的小温暖。

是夜,我们回不了穰城,准备夜宿方城的柳河镇我弟媳的娘家了,这又是我第二次来到柳河。柳河,于我也是种暖,五月份那次来柳河已经让我和它有了情分。

车窗外,雨还在下。手机的微光里我轻轻点开《简书》,记下这一路的风,一路的雨,一路的念,一路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