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清水背后的弦歌

这渠，像一条巨龙，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拏风跃云，一路向北。这渠，像一条人间天河，把土黄色的北方大地润泽得钟灵毓秀，一派生机。这渠，从河南淅川一个叫陶岔的村子出发，途经豫、冀、京、津四个省市，奔波1432公里，最终抵达首都北京颐和园里的团城湖畔。

这渠，叫南水北调中线干渠。它出发的地方，叫渠首。

这渠里的水，犹如一个娴静的少女，袅袅婷婷地走出渠首，走出了烟波浩瀚的丹江库区。她又如一个无私的母亲，把甘甜的乳汁献给了北方的大地，抚慰着无数饥渴的心灵。这水，流经了禹州神垕，挑剔的匠人们便把古老的水窖封上了，因为，这水做出来的瓷器质地更细腻、釉色也更美了。这水，流进了密云水库，湖中的“鸟岛”便又恢复了久违的啁啾，因为，一度濒临干涸的湖面曾让鸟儿们纷纷离去。这水，涌进了芦苇摇曳的白洋淀，雄安新区建设的动力就更足了，因为，再强劲的发展也需要水的能量。

这水，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丹江水。她的故乡，是秦岭深处的凤凰山。诗一样的名字，鸟一样的灵动。“上善若水”，几千年前老子对水的诠释，她做到了。从一勺，至千里，利人利物，时行时止。至清，至善，至美。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传颂千年的诗句，让人们无数次把目光聚焦到这一渠清水的起始之地。豫、鄂、陕、川、渝、甘等六个省市，这些秦巴山脉连结的区域，也是丹江库区千顷碧波的水源地，他们为这一渠清水做出的牺牲，比丹江库区的水还深，比南水北调干渠的路还长。

就让我们先登上雄伟的渠首大坝，把目光定格在核心水源区的淅川县看一看吧。

淅川美啊！群山环绕，高峡平湖，还有香严寺里的晨钟暮鼓，无不让人流连忘返，翘指称赞。可又有谁会知晓，在这片282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竟有56.6%被划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核心水源区，80.3%被列进了生态红线里！丹江口库区一级水源保护区全部在淅川县境内，99%的准保护区也在淅川县境内。回望当年，干渠准备修建的时候，淅川各级监管部门就开始执行了“四个坚决”，这四个坚决，分别是“坚决关、坚决禁、坚决治、坚决建”。单在“坚决关”上，淅川一个县就关停污染比较严重企业386家，依法取缔“小散乱污”企业216家。

然而，居于渠首的淅川人没有迟疑，没有怨悔，最终熔铸成了“忠诚担当、大爱报国”的南水北调移民精神，这是淅川人世世代代赓续传唱的弦歌。

干渠即将完工，清水即将北送，他们却要举家搬迁去往异乡。揣一兜故乡的黄土，折一根宅前的树枝，在祖先的坟冢前叩几个响头，然后在“凡人丰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成为这卑微却又无比重要的16.54万分之一。挥手自兹去，嘟嘟班车鸣。他们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去往新家的路程，几十公里，抑或几百公里？老人仓，清风岭，水田营，石井……古老的村名是不变的记忆，崭新的生活是异地的重生。

那些留下的淅川人，渠首人，除了思念，也在思索——这痛哉乐哉幸哉的一渠清水，我们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终于，他们想明白了，要让这一渠清水永续北送，要让这无数移民的泪水和汗水没有白流，就要做一名守护者，守护这一渠清水的“绿肾”。

这“绿肾”，就是绿水青山，就是优良的自然生态环境。渠首人行动了。他们关掉自己的厂矿与店铺，开始学着种树，学着发展生态经济。他们在丘陵上种药材，在河滩上栽湖桑，在山坡上植茶叶、柑橘、核桃和软籽石榴……

早在2011年，渠首旁的唐王桥村已经在北京市政府的对口援助下掀起了金银花种植热潮，这个不到三千人的小山村，种植金银花面积超过八千亩，他们通过发展金银花产业，逐步走出了一条“农业产业化、产业生态化、生态效益化”的可持续发展道路。土地亩收入和村民人均经济纯收入分别由过去的年均不足一千元、五千元增加到现在的年均八千多元和一万三千元。村集体收入从无到有，近年来年收入已增加到八十余万元。

为了守护这颗“绿肾”，渠首人还成立了生态环境巡逻队，他们在烟波浩瀚的丹江水面上日夜游弋，在峰峦叠嶂的伏牛群山里往来巡护，连带那茂密而葱茏的树木……

的确，人类的生活离不开树木，渠首的青山绿水更离不开树木。我们伟大的先哲孔子曾经说过：“五行用事，先起于木，木方物之初皆出焉，是故王者之，而首以木德王天下，其次以所生之行，相承也。”先哲的训授言犹在耳，勤劳的淅川人孜孜以求。

太子山林场地处丹江口水库“出水口”，是丹江水流入主干渠前的生态屏障。每天清晨，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几名护林员便会乘坐一艘小船来到山上。他们护林的历史要追溯到1975年。那一年，一群热血青年在政府的号召下，乘船来到满是荒坡的太子山，成立了河南省唯一的“水上护林队”，开始了石头山“造林记”。五十年来，他们硬是用铁锹和镐头，把这片荒山孤岛“绣”成了林海绿波，林场森林覆盖率从不足30%提升到92%，活立木蓄积量从2.5万立方米增长到十万立方米以上。太子山，真的比“太子”还娇贵吆！

再来看看淅川县的造林运动吧。近些年，淅川县植树造林以每年十万亩的速度持续推进，造林面积连续十五年位居河南省县级前列，全县宜林荒地绿化率达95.8%，构建了水源地立体绿色屏障，曾经荒漠化严重的山区，如今已呈现出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冬有景的美丽画卷。2021年，淅川县被授予生态环保领域国家最高奖——“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荣誉称号，这满眼的绿，正在并继续要去渲染大地，氤氲山河。

借助这些资源，渠首人开起了农家乐和民宿，培育出一批精品旅游村，数万群众由此端上旅游“金饭碗”。丹江岸边的瓦房村，村如其名，瓦房是昔日最好的民居，如今经过升级，瓦房顶都加盖了“星空顶”，晚上居于其上，除了聆听阵阵涛声，还可以与漫天繁星“对话”。白天，采山果、游丹江；夜晚，听水语、赏星空。游客徜徉在丹江岸边，真的会“沉醉不知归路”。

水是生命之源。世间万物，但凡有灵性的生命，都离不开水的滋养，数千万北方人渴望喝到清澈甘甜的丹江水，渠首人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丹江口含万顷波，色清能见旧村阁。一渠惹落楚天泪，化作深情润北国。”诗人豫夫的诗句既描绘出了丹江水的澄澈，也道出了世人对这一渠清水的感激和眷恋。

为了这一渠清水，渠首人把曾经的渔舟晚唱都尘封在了记忆里，他们视库区的水质如生命，想尽办法去悉心呵护。渠首生态环境监测应急中心是保障南水北调中线水源地水质安全的第一“哨所”，主要承担水源地水环境监测、预警及水源地水污染事件应急监测等任务。他们在库区安装的视频监控探头多达一千五百余个，开创了信息化保水质护运行的先河，“互联网+护水”的模式在全国范围内也属首例，真正做到了“不让一滴污染水进入丹江口水库”。

在淅川县，有超过二千名的专业护水队员，依托网格化保水护水体系在守护着丹江库区的千顷碧波。为充实护水队伍，淅川县还创新性设立了扶贫公益性护水员岗位，从建档立卡贫困户中选聘符合条件的群众从事公益护水工作，建立了二千九百余人的扶贫公益护水员队伍。为了强化法治保障，淅川县与湖北、陕西等省市的检察机关合作，建立了水源地生态保护联席会议制。他们还与这些省市的法院系统合作，建立了水源地生态保护司法联动机制，真正实现了信息共享、部门联动、齐抓共管的工作机制。此外，淅川县还建立了县乡村三级河长体系，编制“一河一策”方案，聘请人大代表担任河湖保护监督员，监督各级河长、相关职能部门履职情况……

甚至，他们还请来了生物界的“清道夫”——匙吻鲟，这种鱼主要以水体中的浮游生物为食，饲养一公斤的匙吻鲟大约需要消耗八公斤水生生物。令人惊喜的是，近些年在库区还发现了被誉为“水中大熊猫”的桃花水母，这是一种极度濒危的活性标本，它们姿态优美、颜若桃花，是地球上最原始、最低等的无脊椎肠腔动物之一，而它们最显著的特点，是对生存环境的要求极为严苛，仅能在无毒、无害、极其洁净的水域中生存。

丹江口库区岸边的淅川县马蹬镇白渡滩，曾经是一片白茫茫的滩涂地，如今却白鹭翔集，蹁跹起舞，成为闻名遐迩的“白鹭滩”。隆冬时分，人们还能在丹江口库区看到一种叫斑尾塍的珍稀鸟类，这种鸟同样对生存环境要求极高，有“世界神鸟”之称，内地很少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也正是有了这一重又一重的呵护，我们今天在丹江岸边凭栏远眺的时候，才能领略到“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的豪迈，体味到“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的细腻，欣赏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唯美……

当我们登上渠首旁的九重阁，俯瞰脚下的森林公园，我们还能看到——数不清的垂柳、紫荆、香樟、牡丹、月季等花草葳蕤茂盛，争奇斗艳；远处的崇山峻岭间，一片片茶叶、樱桃、柑橘、黄金梨、软籽石榴、薄壳核桃等果木也已蔚然成林，凝荫结子……

漫步在渠首的绿水青山间，我不禁想起了俄国伟大文学家托尔斯泰的一句话：“大自然充满了一种使人心平气和的美与力。”的确，这些植物，这些鸟儿，这些鱼儿，渠首也不一定是它们原生的故乡，但在这空净的环境里，它们俨然扎下了根，发出了芽，结出了果，创造了充满和谐的自然之美。它们是自然界的新移民，为涵养这一泓碧水做出了独有的贡献，同样值得我们由衷地赞美。

这一泓碧水，吐莲般涌出渠首大坝，涌向了坦荡如砥的华北平原。她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润泽世间万物，滋养世间生灵。她承载着中华民族无私奉献的精神，凝聚着渠首儿女守护绿色的情怀，就像一首悦耳且不辍的弦歌，在神州大地上千古不衰，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