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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花雨凝云记

2024-12-26宋云奇

躬耕 2024年12期

1

有一部美轮美奂的舞剧叫《丝路花雨》,有一条源远流长的古道叫“丝绸之路”。丝绸之路是一条植根于历史深处的沧桑古道,丝路花雨是一眸绽放于丝绸之路的舞剧奇葩。

丝绸之路这条沧桑古道,初现于大汉王朝。张骞两次出使西域,虽为远交近攻,结盟乌孙大宛大月氏夹击匈奴,却开通汉与西域文化贸易。两次出使西域,受尽千般辛苦,历经20年磨难,跋涉上万公里,开辟千年丝绸之路载入中华文明史册。

《丝路花雨》这部舞剧奇葩,绽放于现代中国,萌芽于隋唐盛世,根植于敦煌石窟。而敦煌石窟正是源自张骞开辟丝绸之路,将西域文化引入华夏大地。汉朝在河西走廊尽头的轮台设立都护府,促成文化大交融。自魏晋南北朝的前秦开始,便有僧人在敦煌开凿石窟,后有割据政权皇室加入,开凿过程达千年,至隋唐已达空前规模。

《丝路花雨》这部舞剧奇葩,就取材于敦煌石窟——这座世界独一无二的佛教石窟雕塑瑰宝,其中有关丝绸之路的雕塑与壁画:善良淳朴的中国父女,救助一位西域商人,由此引起亲人间的悲欢离合,友人生死相助,患难与共,催人泪下的感人故事。

2

神思离开现实,遁回汉武时代,探寻张骞出使西域的折返路线,那条深入西域腹地的漫漫长路,宛如一条由长安扯出的银色丝线,上面缀满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千年珍珠:陇西、武威、张掖、嘉峪关、酒泉、敦煌、玉门、阳关……

然而张骞出使西域的线路,只是丝绸之路的雏形,经由南北朝时期的发展,到唐宋元明的不断延伸扩展,中华丝绸之路已远远超越张骞出使的范围。北部扩展到中亚五国与莫斯科,西部延伸至中东的伊朗、伊拉克、黎巴嫩、土耳其,欧洲腹地的希腊、意大利、荷兰,并由耶路撒冷延伸到非洲的埃及。西南延伸至阿富汗、巴基斯坦与印度。

其实丝绸之路这个称谓,不仅单指陆上。唐宋元明随着经济繁盛发展,南方沿海城市为满足贸易需求,又开辟一条海上丝绸之路。这一开辟活动至明朝达到最盛,著名航海家郑和受明成祖朱棣与宣宗朱瞻基之命,七次下南洋,创全球航海史上开始最早(比欧洲航海家麦哲伦哥伦布等人航海早一个世纪),历时最久(28年),规模最大(船只数百艘),人数最多(2万余人),访问国家最多(30多国)等多项世界纪录。

这条海上丝绸之路,以福州、泉州、广州、湛江、海口等沿海港口为始点,先后到达越南的河内,马来西亚的吉隆坡,印尼的雅加达,孟加拉的加尔各答,斯里兰卡的科伦多,肯尼亚的内罗毕;穿越红海两岸的也门、沙特、约旦、埃及,至希腊雅典与意大利威尼斯,与陆上丝绸之路汇合到一起,形成一个陆海丝绸之路大回环。将亚欧非洲许多国家,用文化经贸这根银色丝线串联在一处,每一个国家都是这根银线上熠熠闪光的珍珠,都为各自国家的文化融合,经贸发展,发挥了积极推动作用。

3

收回思绪,再入盛唐。敦煌已成为华夏与西域贸易重要集散地。舞剧《丝路花雨》取材于敦煌壁画中的传奇故事,给我们讲述了盛唐丝绸之路的一段恩怨情仇。

波斯商人伊努斯赴大唐经商,至敦煌遇暴风沙,累饿交加昏倒路旁。遇敦煌画工神笔张与女儿英娘搭救转危为安。百戏班主窦虎强抢英娘入班卖艺,父女失散。几年后戏班在敦煌卖艺,神笔张与英娘相遇。谁想英娘却被市令官看上,欲霸为妻。巧遇伊努斯搭救,将英娘重金赎回。

父女重聚,神笔张精神大悦,创作敦煌巨幅壁画反弹琵琶伎乐天群舞。市令官贼心不死,欲征英娘为歌奴据为己有。神笔张无奈之际,托返回波斯的伊努斯带英娘逃脱险境。市令官恼羞成怒,给神笔张戴上锁链惩罚。河西节度使携夫人来敦煌拜佛,看到反弹琵琶伎乐天惊讶,召见神笔张。见他佩戴锁链,命人去掉,归还画笔。

英娘融入波斯,与波斯人和谐生活。伊努斯受命再次使唐,要带英娘回国。英娘欣喜若狂。波斯民众依依不舍,英娘与波斯人民深情话别。

驼铃叮当,逶迤跋涉,终于来到敦煌。神笔张迎接英娘,却遇到窦虎市令官拦截伊努斯商队。神笔张欲示警,被窦虎射伤。窦虎带人抢劫商队。神笔张忍痛点燃烽火示警,窦虎等歹徒离去。伊努斯与英娘发现神笔张,悲痛欲绝。

敦煌二十七国交谊会,节度使夫妇接见各国商团。伊努斯与英娘拿出杀父血箭,揭穿市令与窦虎抢劫波斯商队,杀人灭口,破坏友好贸易铁证。市令与窦虎在交谊会现场,看到血箭大惊失色。节度使当场拘捕市令与窦虎。

剧终。

4

若论故事情节,《丝路花雨》不算离奇。但其奇异之处在一个“舞”字。

打开舞剧《丝路花雨》,一幅幅敦煌雕塑与壁画映入眼帘,百业兴旺,市井繁忙。壁画上的飞天神女飘然而起,旋舞于蓝天之上。裙裾飘逸,长袖舞动,彩带云朵般凌空逶迤。她们手提花篮,花雨撒向人间丝绸之路……

波斯商队长途跋涉,至敦煌遭遇暴风沙时的抗争之舞;

神笔张与英娘发现昏厥的伊努斯,千方百计的救援之舞;

英娘被窦虎淫威逼迫,敦煌街头卖艺时的无奈之舞;

英娘与波斯人和谐相处,以及依依分别时的独舞与群舞;

烽火台下,波斯商队头裹白纱,身着素衣,丈余哀幛送别神笔张的痛悼之舞;

最离奇的是英娘随伊努斯逃往波斯后,神笔张十分想念英娘,望着壁画中的反弹琵琶伎乐天,脑间竟然幻化出英娘反弹琵琶的形象。自己也随着伎乐飞天羽化成仙,飞上云端,众多千手观音在云端幻化,与其同乐共舞。神笔张似乎看到了英娘,在与乐伎一起翩舞。他身不由己进入剧中,与英娘及飞天陶醉同欢共乐在一起。

最盛大豪华的是敦煌27国交谊会,各国向大唐节度使献贡献舞。大唐的霓裳羽衣舞,印度的婆湿舞,西域的酒舞马铃舞黑巾舞,类型多样,风格独特,美轮美奂,美若天人。尤其英娘的蒙面圆盘舞,方寸之间见奇功,技压群芳惊四座。面巾除,血箭现,柳眉倒竖对仇人,官民合力惩邪恶。痛快淋漓,扬善惩恶,赢得满堂彩。

其实不仅剧中的独舞与群舞,现场群众演员的表演动作,不少都是敦煌壁画中的伎乐动作。剧终画面更是与开始相对应,飞天炫舞,驼铃远影,天女散花雨。整部《丝路花雨》就是敦煌飞天伎乐舞的再现。

据悉《丝路花雨》自1979年创作以来,历经40余载,先后到数十个国家巡演,演出场次达3000多场,观看人数近500万。在国内更是久演不衰,深受观众喜爱。

5

行文至此,忽然有点儿激动。我想到了丝绸之路的源头,丝路花雨的凝云地!

心里激动着,思绪离开键盘,顺着丝绸之路这条悠远古道的末梢,遁入历史深处;顺着《丝路花雨》音律蝌蚪样的五线谱儿,游进历史长河的上游溪流。两条追溯悠远历史之路,共同指向一个悠远缥缈的古老国名——缯国。

“缯”字何意?缯是曾的古体,原为蚕蛹与蚕丝的组合图像,后演变为象形文字“缯”。蚕蛹蚕丝是缯人部落的图腾。因此西周封国,即将此地封为“缯国”。

缯国何处?今河南省南阳市方城县一带。古称裕州,初设于夏。商周封缯国,东周时期归属楚地,与西邻的雉县郦县一起,成为楚国的北缘边陲。楚国曾在此处修建防御秦韩魏宋进攻的屏障——楚长城。在缯国设有楚长城最大的通关隘口——缯关,俗称大关口。北魏时改名方城县,名字就由楚长城而来。

方城一带为何会以缯国命名?只因方城县位于南阳盆地东北角,处于两大山脉——伏牛山与桐柏山外延山岭的交接处,山岭起伏,林木葳盛,多生柞树,因此养蚕丝织业十分发达,有研究认为是中国丝绸最早的发源地。

此处盛产的蚕丝,经由两条陆路古道——三鸦路与方城道,进入汝洛平原与长安;经由三条水路——白水唐河与湍河,输送至长江沿线城市。再由这些城市的丝织作坊,加工成丝绸产品。经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运送到东亚、南亚、中东与西域亚欧大陆,于是成就了中国丝绸之路的举世美名,成就了《丝路花雨》这部舞剧奇葩。

6

在此有个疑问,历史上的缯国是否单指裕州?是否应包括西邻的雉县郦县,以及谢国的部分区域?雉县即南召,郦县指内乡与西峡东北部,谢国指镇平东北部。

打开楚长城线路图,可以看到它从湖北与陕西交界的竹山县,跨汉水经邓州逶迤而来。至内乡与镇平东北部,突然折转北上划了一个半圆,把整个雉县圈在其中,至鲁山叶县到方城大关口折向东南,转向泌阳,断断续续伸向桐柏信阳与安徽境内。

这个楚长城的半圆图形说明什么?它为何要把雉县与方城以及郦县东部、谢国北部圈在里面?史载雉县县城云阳曾建有楚王行宫。这又说明什么呢?除了此处位居伏牛山南麓,与桐柏山系紧密相连,地势有利于防御北方强敌,是否还因是一块风水宝地,满山柞树,盛产蚕丝,可制作价值连城的丝织品?雉县又是缯国重中之重呢?

《山海经· 中山经》载:“淯水又东南五十里,曰衡山,其上多寓木榖柞,多黄垩白垩。”《水经注·汝水》:“汝水又东,得澧水口。水出南阳雉县,亦云,导源雉衡山,即《山海经》云衡山也。”此处“雉县”即南召县;淯水即白河,汝水澧水都是源自衡山,流经泌阳境内的大河;衡山多寓木榖柞,多黄垩白垩:指的是衡山土黄石白,满山皆是结橡子的柞树。而柞树叶是养育柞蚕的绝佳食物,不就是缯国的重要区域吗?

7

回到本文正题,雉衡山位置何处?淯水东南五十里,古雉县县城云阳所在地也。

《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曰:“雉衡山在河南南召县东,本名衡山,今曰郦鸣山,接方城界。”但南召境内从古至今并无“郦鸣山”,故而应指“鹿鸣山”。

今云阳镇不远,真有鹿鸣山。但雉衡山并非单指鹿鸣山,而是包括太子山、九里山、鹿鸣山以及南召猿人遗址杏花山。至于这些山峦为什么叫雉衡山?云阳周边的山峰为何叫鹿鸣山?说来话长,不说也罢。值得一提的是“三鸦古道”上的“骆驼碑”。

何谓“三鸦古道”?南阳通往汝洛平原的两条“夏路”,即夏商就有的古道:一曰方城道,一曰三鸦路。三鸦路初名“三垭路”,因绕白水而行,过三道狭峭山隘而得名。北魏时改名“三鸦路”,传说因东汉皇帝刘秀反莽初败,顺“三垭路”北逃迷路,遇三只乌鸦“衔环引路”而改名。唐以后“方城道”受宠,“三鸦路”失修,风头渐被“方城道”取代,但其作为交通古道,依然发挥着民间缫丝贸易的重要作用。

何谓“骆驼碑”?实为《驼客驼厂买路文约碑》,是县文物所在“河南省万里茶路”调查中发现的。现已被文物管理局收藏。此碑立于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保存完整,字迹清晰,碑文450余字。记述了长兴正、永盛厂、德兴厂、新发厂、悦来厂、太来川、复兴厂、禧兴厂、长兴增、双魁厂,以及甘肃、山西、陕西、河南众驼商,分别于道光十三年、道光二十年共计三次出资,购买“三鸦路”道路文约,明文规定“任凭骆驼所走毋得阻拦”“南北大路一道,任驼商往来永不能阻止”。

碑文记载的“众驼商”购买的路段,正是“宛洛古道”中“三鸦路”的一部分。这段道路由南召的鸭河口至鲁山,沿着黄鸭河穿绕而行。“鸭河七十二道湾,七十二道脚不干”,如此可见这段“三鸦路”多么难走。

真是想不到,一纸450字的买路文约,竟然出现那么多本地骆驼厂和外地驼商名号。由此可以想象到,当年三鸦路上的丝茶生意,是多么兴隆,多么火爆!

8

思绪从三鸦路“骆驼碑”的记述中逸出,眼前马上浮现出一幅茶丝古道驼行图:一行行灰白相间的骆驼队,驮着一包包产自南召、内乡、西峡以及镇平,这些古缯国地域的缫丝,于雾霭笼罩的山岭河流间蜿蜒行走,逶迤而行。

这些驼队披星戴月,晓行晚宿,驼铃叮当,络绎不绝。向着汝洛平原,向着古都长安,向着阔远西域,与行进在沙漠中的长长驼队融在一起。向着沿海,向着海洋,经由海上丝绸之路,将产自南阳古缯国的蚕丝,销往世界。

写到此处,忽然想起20世纪八九十年代,风靡南召的地毯丝织业。他们生产的蚕丝地毯挂毯,享誉世界,畅销亚非中东与欧洲国家。本人有幸参观过他们的丝织厂与地毯挂毯产品,真的令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丝织生产多为手工操作,一架织机数米宽,两人高,织工坐在织凳上细心编织,一幅几米见方的丝织地毯或挂毯,往往需要一月以上甚至几个月的艰辛劳作。真是一个既劳心费神,又要求超常耐力的艺术工作。

她们织出的地毯挂毯,大多波斯风格,端庄大方,花样翻新,巧夺天工,五彩缤纷。据说能织出1200多种花样,产品畅销90多个国家与地区,为国家换取不少外汇,为南阳、河南赢得了声誉。

记得丝织厂领导介绍说,南召的植柞养蚕缫丝加工,已有三千多年历史。现在想起这句话,不由一激灵,三千多年前不就是夏商周吗?由此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当时的缯国不仅包括方城,也包括现今的南召等地。

丝织厂领导还说,目前南召全县每年柞蚕放养量5000公斤,年产柞蚕茧150万斤。地毯挂毯丝织已实现排版半自动化,生产效率大大提高。南召的丝织地毯挂毯产品,已占世界市场的80%。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啊!

行文至此,该收笔了。想到南召蚕农一句豪言:一捧蚕丝,连结古今丝绸之路;一张丝毯,织就五洲四海宏图!南阳古缯国——华夏丝绸之路源头,勤劳聪慧的蚕农仍在创新创造,为丝绸之路拓宽致远,为丝路花雨增光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