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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洲的塑容与修复

2024-12-25Phebe

环球人文地理 2024年11期

在欧洲的东端,多瑙河不再如其他河流那样单纯地结束于大海。相反,在接近黑海的最后几公里,它张开怀抱,将一切揽入怀中。多瑙河本是欧洲第二大河,流至这里,它不再一往无前,而是化作三条支流,向东扩张、分散,随后,冲击出一片土地,从空中俯瞰,犹如一把巨大的扇子。这便是欧洲最大的湿地网络——多瑙河三角洲。

天然浮岛芦苇托起的绿洲

乘坐小艇,沿水道慢慢进入多瑙河三角洲的腹地,目之所及,芦苇越来越高,越来越密。渔网农田纵横连结,漂浮的小岛随波轻摆,船好似在迷宫里穿行。

多瑙河三角洲是欧洲面积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三角洲,水域面积远远超过陆地。这里水网交织,湖泊、支流和浅滩彼此交汇,构成了错综复杂的湿地系统。从不足1米的浅滩到近4米深的湖泊,三角洲的水深变化无常,各类水生植物和动物适应着变动的水位与漂浮的土地——浮岛。

浮岛是湿地最独特的景观。多瑙河分出的许多水道,将遍布芦苇、沼泽和森林的土地切割为无数小岛,这些小岛在风浪中飘游,不停地改变着三角洲的自然面貌。不同于茵莱湖上的人工浮岛,多瑙河三角洲的浮岛是自然最本真的杰作。在东南亚地区,缅甸人将漂浮的水草、浮萍和藤蔓植物等聚集起来,覆盖上一层湖泥,形成新的“岛”,然后在上面种植蔬菜和农作物。而多瑙河三角洲的浮岛与陆地无异,上面生长着茂盛的植物,下面是一片湖泊,远远看去如同水上花园。

这些浮岛的形成都经历了漫长的过程。

一年四季,多瑙河三角洲几乎都被芦苇覆盖。人站在约3米高的芦苇丛中,身影几乎被淹没,耳边只有风声和水声。芦苇的根茎在水下盘根错节,组成了根系网络。随着时间推移,枯萎了的芦苇残骸又与河流带来的泥沙逐渐积累,沉淀在根茎之间,形成坚固的浮动床层。床层上积累的有机物不断分解,释放出气体,为浮岛注入了浮力。就这样,浮岛在水面上漂浮起来。每当水位升高,浮岛会被水流推向更远的地方;当水位下降,它们又安静地回到湖底或池底,等待下一次的漂浮旅程。

在多瑙河河畔,浮岛是生物的避难所。最先占据浮岛的是耐水植物,它们的根系深深扎入浮岛的有机层。在较浅的水域,芦苇和灯心草依旧是主导,芦苇高大的茎秆笔直而密集,灯心草则以柔软的茎叶在水面漂浮。从外部看上去极具层次感的浮岛景观,都要归功于它们。在深水区,浮岛的植物种类更加多样化。睡莲等草本植物铺展开来,覆盖水面,像是铺上了一层绿色的毯子,白色或粉色的花朵点缀其间。

浮岛的存在不仅对生态系统至关重要,也让当地的居民受益匪浅。过去,居民会就地取材,运用芦苇搭建房屋。芦苇不仅防水、防雨,还极其耐用。现代研究显示,芦苇屋顶在厚度达到200毫米时,可以实现冬暖夏凉。令人遗憾的是,传统的芦苇屋顶已逐渐被钢筋混凝土所取代,如今只能在三角洲的某些偏远村落,如雷蒂亚镇,才能看到这种古老的建筑形式。

观鸟与捕鱼湿地上流动的生命

多瑙河三角洲也是鸟类爱好者的天堂。

一方面,多瑙河三角洲位于北纬45°,地处赤道和北极之间,气候优越,是数百万候鸟的完美停靠点。而三角洲上由缠绕的藤本植物、柳树和橡树交叉环绕的河道,如迷宫一般,更是无数鸟类的理想栖息地。另一方面,三角洲的浮岛具有独特的漂浮特性,成为候鸟们天然的防御屏障。由于浮岛随水流漂移,往往远离了陆地上可能出现的捕食者,鸟类得以在岛上安然度过繁殖季。因此,欧、亚、非三洲的候鸟会集散在浮岛上筑巢,这片占地约10万公顷的浮岛,成了它们的移动家园。

无数奇异的鸟儿聚集在三角洲,白鹭、秃鹫、朱鹭、鸬鹚、鹈鹕……特别是稀有的大白鹈鹕和达尔马提亚鹈鹕,它们在多瑙河三角洲的湖泊和沼泽中捕鱼、休养生息,成为三角洲的标志性物种。

一场典型的观鸟之旅,在清晨拉开帷幕——这是鸟儿们最活跃的时刻。渡轮从图尔恰县出发,顺着静谧的河流滑行。湿地迷宫般的水道两侧,芦苇摇曳,白鹭掠起水花涟漪,不久就到了目的地——苏利纳或圣格奥尔基,一个远离喧嚣的小村庄,位于三角洲最南端。这里有着大片原始的滩涂,白鹈鹕是村庄的常客,时而成群落在水面,时而展翅翱翔。观鸟的渡轮是经过精心改造的,上面有观鸟专用的平台,所以即便没有携带专业的设备,上了轮渡,也能在不打扰鸟儿的情况下,近距离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

最为壮观的群鸟场景是在黎明。白鹭最先划破晨曦的天际,苍鹭优雅地从水面掠过,翠鸟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态捕捉小鱼,这时候的三角洲,鸣叫声此起彼伏。

但鸟类并不是三角洲唯一的居民,这里还有丰富的鱼类和哺乳动物。这片水域中生活着160多种鱼类,其中大约30种是在多瑙河及其支流中土生土长的鱼类。除了常见的狼、野猫和狐狸,偶尔还会出现鹿和野猪,林林总总大约3000多种动物,都选择在三角洲安居乐业。所以大家都在期待着金秋,尤其是垂钓者们。

秋季水温下降,鱼群开始活跃,鲤鱼、鲫鱼和鲟鱼在这时洄游,渔民也到了出动的时候。他们是不会错过鲟鱼的,毕竟大名鼎鼎的奢华美食鱼子酱正是它们的鱼卵制成。清晨四五点,渔民们就已准备好渔网,驾船驶向湖心。捕鱼时,只需将渔网布开,就可以依赖着河水的流动,静待鱼儿的到来。有趣的是,成群的水鸟也似乎熟知这个规律,它们悄悄跟随在渔船后边,等待渔网拉起的那一刻,捕捉逃脱的渔获。

冬天的三角洲要内敛、凛冽得多,这个季节不适合观鸟,群鸟正成群结队飞往温暖的南方,暂别这片绿洲。而三角洲也仿佛按下暂停键一样,肃穆静止的外表下,孕育着流动的生命,等待下一个春天。

伤痕与希望湿地生态系统的缩影

作为“欧洲最大的地质、生物实验室”,多瑙河三角洲在调蓄洪水、净化水质、调节气候等方面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然而,即便是如此重要的存在,依然未能摆脱人类活动的影响。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多瑙河三角洲差点走向毁灭。

20世纪下半叶,罗马尼亚政府决定将多瑙河三角洲改造成欧洲的粮仓。他们相信,这片湿地蕴藏着无限的农业潜力。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改造计划展开了:堤坝拔地而起,灌溉系统四处蔓延,自然的河流被重新规划,湿地被分割为一块块农田。原本属于水鸟和鱼类的栖息地,被铁锹和拖拉机征用,与此同时,三角洲生态系统的支柱芦苇,也成为造纸工业的牺牲品。

随着生态系统的崩塌,三角洲上的生态平衡随之瓦解。湿地上最具代表性的濒危鸟类鹈鹕,也因为栖息地的消失,数量一降再降。短短十年间,5种鸟彻底消失,8种鸟的数量锐减,27种鸟变得稀有,18种鸟濒临灭绝。鱼群更是急剧减少,相关数据表明:1989年,多瑙河鲟鱼的捕捞量仅为20吨,相比一个世纪前的丰饶,简直是杯水车薪。

鸟语花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机械的轰鸣。三角洲伤痕累累,面对自己划出的疮疤,人们终于觉醒。

20世纪90年代末,在一片质疑声与声讨声中,罗马尼亚政府开始正视过去十几年犯下的错误,对多瑙河三角洲的政策逐渐转向保护:芦苇的采伐受到限制,湿地的恢复工程逐步启动。生态复苏的过程十分缓慢,但大自然顽强的生命力总是让人惊叹。随着栖息地的修复,消失的鹈鹕再次盘旋在三角洲的天空,鱼类种群也开始慢慢恢复,科学家们甚至还在水中发现了濒危的多瑙哲罗鱼的踪迹。

1991年,三角洲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生物圈保留地。图尔恰的多瑙河三角洲研究所也应运而生,专门负责监测和研究这片区域的生态变化。对于多瑙河三角洲来说,这是一个新的起点,但要完全恢复这片湿地的生机,还需要国际社会的支持。

1993年,罗马尼亚政府通过的加强多瑙河三角洲保护的法律,标志着该地生态恢复朝着正确方向迈出了重要一步。此外,每年都有国际援助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三角洲,为这片受伤的生态系统提供修复支持。21世纪初,多瑙河三角洲再次成为全球焦点。科学家和环保组织携手,开始了一场跨越10多个国家的长距离研究,沿着多瑙河2375公里的流域,追踪水质、物种分布和生态变化。他们建立了一整套污染数据资料库,致力于了解并应对这片独特湿地面临的环境挑战。

多瑙河三角洲的命运是一个缩影,展现的是地球上许多生态系统所面临的共同困境。如何在保护生态多样性的同时,满足人类的经济需求?多瑙河三角洲的故事,其实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