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西北是银川
2024-12-23萧烟
6月22日正午一点二十分,我们乘坐高铁从西安出发,向西北挺进,目的地是银川,位于黄土高原西北,黄河中上游岸边。行程两个小时,却像穿越了一次浩瀚旅程。在中华历史的上半叶,这是游牧民族南下的一条路线,胡马奔腾,让在西安建都的王朝统治者大伤脑筋。
高铁告别关中平原,爬上黄土高原,两边多了好些沟壑,植被变得稀疏,地表开始少水。经过彬州,即商周时代的豳地,为周部落早期的栖息地,这里的山地有了更多的褶皱,已属半干旱气候区。部落首领古公亶父毅然带领部族冲出豳地迁徙到了岐山之阳,在渭河上游开辟周原,崛起为大部落,便有了他的孙子姬昌“凤鸣岐山”,有了他的曾孙姬发推翻殷商夺得天下,是为周文王和周武王。唐代用同音字“邠”代“豳”,此地便成了邠州;建国后,在文字简化运动中又用同音字“彬”代替“邠”,这里又成了彬州。泾水在此奔流,夹杂着黄土高原的滚滚浑水,注入相对碧澄平缓的渭河中,形成了“泾渭分明”的景观。

越过一道道山梁,一个个涵洞,即已进入宁县,甘肃省庆阳地界,在陇山以东。陇山如今称作六盘山,此为余脉,远离省会兰州,其地界就像甘肃省在陇山之东拖回来的一个大布袋。这里的山势虽然平缓,少见突兀山峰,但是地表已经非常干旱,农作物艰难生长。这里仍旧是泾河上游,周部落先祖公刘的栖息地,称作北豳,为豳国之始;部落南迁后,游牧民族即刻填充,威胁秦国的义渠部落就活跃在这一带。
庆阳市是高铁停靠的大站,位于山间盆地。虽属地级市,城市体量却很小,房屋没那么密集,清净整洁,空气也不算干燥。只是这里无大河供水,用水多靠山谷水库。再越过一道道台塬和沟壑,到达环江河谷,一直在溯河而上,山势多了好些起伏,两山相迫,可见一道道山沟,都是黄得发灰的土地坦裎在天地间;除了人工种植,很难看到野草坡,看到的草坡也非常稀疏,无精打彩。从地图上看,环河河谷更像一棵柏树的主干,两边的丘壑就像枝叶。百来公里河道,流淌的一直都是一两米宽的黄泥水,水深恐怕刚够淹没脚掌,甚至感觉不到它在流淌。偶尔经过县城,人烟稍微多了一些,或者他们更多依赖地下水和筑坝蓄水。甘肃东北的这块布袋形飞地就以环河为中心,其形状更像飘飞在西北风里的一片树叶,在顽强地孕育着生命之绿。环江流域自古以来都是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角逐之地,虽然地势相对平缓,突厥人大举南下却又总会绕开这里,因为人马得不到足够的补给;他们更多选择原州和泾州的河谷,那边总归还有连片的绿洲,关中四塞之一的西北萧关就设置在那道狭窄的沟谷中。
丘壑之间,总能见到稀稀拉拉的村庄,也能见到窑洞,有些窑洞还住着人。独特的地理,蕴藉着独特的人文,环县是陕甘宁红色边区的重要根据地,也积淀着丰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渐渐,在多霾的丘陵或者平地上,看到越来越多的大风车快速旋转,根根矗立,像白色森林;还有颇具规模的光伏板阵,向阳排列,积蓄着能量。干旱而荒芜的土地上,若难以种上庄稼,就不如“种上”新能源,带来可观的收益和一定人气。只是这里人口稀少,巨大的发电量要输送到大城市恐怕是个难题;尤其“胡焕庸线”以东的人口绸密区,得搭建漫长的高压线,不知又得有多大的损耗……
慢慢地,视野中的草地多了起来,农田多了起来。过了六盘山东北的褶皱区,就是宁夏平原的黄灌区。高铁似乎也洗掉了黄土地上的浮躁,放慢速度尽情地呼吸着绿野气息。这是黄土高原和西北沙漠之间的一大片绿洲,也是历史上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反复争夺的土地。

过了好久,高铁才在灵武略做停靠。西汉惠帝四年(公元前191年),这里设置了灵洲县;隋唐年间这里有时称作灵武郡,有时称作灵州。唐开元九年(公元721年)所设朔方军驻军于此,大量名将名相在此担任过节度使。尤其“安史之乱”长安陷落,玄宗仓促逃往成都,太子李亨在“马嵬坡兵变”后受命北上,就曾经到此投奔朔方军,并在此登基称帝,开启了对叛军的艰难反攻。经过三代皇帝的努力,“安史之乱”方告平息,但是王朝已经大权旁落,形成藩镇割据之势,带动朝野的宦官、朋党都形成了各自的势力,内耗不止,耗光了财力和江山,导致唐王朝最终灭亡,陷入五代十国的乱世纷争……
一直到宋代,灵武都还是宁夏平原的中心。党项人李继迁最终也将灵州作为大本营,估计后来城池受到了黄河威胁,其子李德明西迁怀远镇,建立兴州,即西夏国兴起之地。1038年,李德明之子李元昊正式称帝,升兴州为兴庆府。兴庆府即现在的银川,从此成为宁夏平原新的中心,灵武最终沦为银川下辖的一个县级市。
高铁经过黄河,河道最多百来米的宽度,河水奔涌,标准的土黄色,两岸很规整。银川市中心离黄河岸边还有十来公里,视野中的绿色并没有全覆盖,很多地方还能见到坦裎的黄土,或者那是碎石地,均为流水从贺兰山搬运而来。与其说银川是“塞上江南”,不如说是“塞上中原”,庄稼的密度肯定比不上中原,空气中也含有一定的霾,通透性不那么理想,黄河沿岸的湿地或者湖塘的蓄水也多显浑浊。

高铁到站,在银川市区感觉到了夏日的凉爽。我们就在车站旁找到民宿,不到暑假,房价就108元一晚,空间还算宽敞。已到黄昏五点,没法再走进其他景区,我们便乘车前往老城区。树叶青青,市区的流水也很清澈,城市规划相对从容,留足了发展空间;我们也经过了CBD高楼区,道路非常宽阔,只是感觉人气不振。当道路变得狭窄,红绿灯多起来,就已进入老城区。宁夏回族自治区总人口七百多万,逾三百万集中在银川市。我想,即使将整个自治区人口都搬进银川,也不会特别拥挤。
到达鼓楼,所在的东西向大道就是解放路,可见这条路在建国之初就是城市中心,肯定也是更早时期的中心。西夏国时代,这里成为都城,曾经改称为中兴府,有“小东京”之称,可见当时的繁华。到了元代一度衰落,后来又升格为宁夏府,宁夏一名即由此而来。明代,这里又设置了府城和卫城,清代大致沿用。“银川”二字给人以丰富的联想空间,最初却只存在于当地的文艺作品中,直到1944年才被提议用作城市名,1947年正式命名银川市,“宁夏”则成了整个地区的名称。
如今老城的城墙痕迹全无,在地图上似乎还可以看到一些濠沟所在。鼓楼位于老城东部略微偏北,解放路应该是老城的东西主轴。鼓楼兴建于清代道光元年(公元1821年),拥有一个规整的四边形台基,每道边长为24米,墙高8.5米,四面各有一个5米宽的中心门洞,在楼体内部十字相交,对应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均设有门额,分别为迎恩、来薰、挹爽、拱极四门。东面迎恩门两侧又各设一副门,分别为乾辟、坤阖二门。台基之上,早期是何建筑不得而知,也许只是简易安置了大鼓的空间吧,每天鼓声定时在老城厢响起。光绪三十四年(公元1908年),地方乡绅捐资在台基上兴建了三层梁架,后来资金跟不上。直到民国6年(公元1917年),宁夏县知事余鼎铭完成了楼阁的修建,建成三重歇山式楼阁;意犹未尽,又在四角建起角坊,均为券棚顶风格,拱卫着中心楼阁,构成一个建筑方阵。
如果早期建成的台基为灰色主调,突显稳重雄浑,四面角坊的墙体延伸使建筑更显得向心内敛;台基上的建筑则是大红色檐柱、深蓝色梁架、金黄色琉璃瓦的搭配,色彩浓艳,造型灵动,似欲翩翩飞去。只是台基岿然壮丽,足以雄镇西北,具有浓郁的地方风格。登临此楼,可顺着四条街看出去,并环视整座城市。银川解放,部队长官和地方士绅就在鼓楼上检阅解放军的入城仪式,具有象征意义。或者,当时楼上的大鼓也被咚咚咚敲响,震动山河。只是这时楼体处于封闭状态,无缘登楼。

鼓楼南北向的街道就称作鼓楼街,南街辟成商业步行街,人流密集,多珠宝店,似乎这里集中了银川城的财富,却找不到合适的饭店。我们沿着小街向东走了一圈,找到一家烧烤店,颇有地方风味,烤牛羊肉的味道一流,妻女连连叫好。
走出烧烤店,天光已黯淡,旁边的青砖古建筑有了大灯照耀,温暖明亮;开始还以为是鼓楼,待看到矗立在前方路口的鼓楼,才知道这座建筑是玉皇阁。两座建筑结构相仿,都是高高的台基。玉皇阁的台基最宽的边长达到36米,南北正中开门。台基上方建成了两层重檐歇山式主殿,应该供奉着玉皇大帝,仙界最高的统治者;但是,清代乾隆的文献记载该楼供奉的却是真武大帝,北方的方位神,也称北极玄天上帝。大殿两侧建有配殿,向外的两面墙跟鼓楼的角坊一样就着台基墙面向上延伸;南面两侧,各建成一栋三层飞檐式亭阁,分置钟鼓,晨钟暮鼓定时敲响,因而玉皇阁也被人称作钟鼓楼。二阁之间,是从大殿延伸出来的券棚小殿,加上台基东西侧的曲尺形折角设计,玉皇阁的立体感要丰富得多,是银川市仅存的古代木结构高层楼阁,总高达22米,建造年代也比鼓楼要早得多。始建于何时已不得而知,至少明代嘉靖年间就有“旧谯楼”的记载,或者曾经是城墙门楼,或者当时就担当着钟鼓楼的角色。
玉皇阁很可能就是鼓楼建造的蓝本,以致二建筑风格相仿。鼓楼仅为银川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玉皇阁则成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只是鼓楼堵在前方,掩盖了玉皇阁的光环,注定其低调奢华的风格。灯光掩映下,两座古建筑显得更加雄浑生动,就像城市中两位和蔼可亲的老者,在述说着银川古城那些久远的故事。
时间已晚,广场舞大妈们开始活跃起来,我也无法与两座古建筑做过多交流,一家人乘滴滴车赶回民宿,房门钥匙却出现了问题,房东找开锁公司派人前来修理,倒腾了好半天才得以进门。太累了,早点歇息,第二天还得参观西夏王陵,以及贺兰山岩画、镇北堡等景区,这都是去银川必到的打卡地。
2024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