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中国色
2024-12-19包岩
在中国古代,除了十三个拗口的“青碧绿缥铅紫绀,緅繱蓝翠蔥苍”之外,百姓口头上对“青”字家族成员的称呼却不会像文献中那样咬文嚼字。在日常生活里,对青色的称呼是十分形象的。例如,用现实生活中所见的景或物来直接形容某种特定的青色,以表现细微的差别,如“天青”“鸭卵青”“蟹壳青”等,即以“物+颜色”的方式去细分青色。另外,还有一批词语可能不带任何表达青色的颜色词,却指代的是青色。对于这些有名有姓的青色家族成员,可按照其命名的来源进行归类。
词作者方文山写过一首歌词,有“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句,令人联想到的是一幅天色青灰、烟雨蒙蒙的画面,容易唤起听者婉转惆怅的情绪。朝夕荏苒,天光变幻,中国古代汉语中来自天空的青色词语十分丰富,如天缥、井天、月白、品月、青冥、东方既白、云门、空青、碧落、绀宇等,均是形容天青色的。
倘若是具体描写艳阳高照的大晴天,隋唐以后已不称其为青,而是常常直接称为蓝或者碧。例如,杜甫的“上有蔚蓝天,垂光抱琼台”(《冬到金华山观,因得故拾遗陈公学堂遗迹》),宋人韩驹的“水色天光共蔚蓝”(《夜泊宁陵》),张元干的“万里碧空如洗”(《水调歌头》),那真是一番“气澈天象明”的开阔景象,远近通透,天地清亮。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月白不是白色,而是青色,看名字似乎是来源于天上的月亮,其实颜色是指一种染出来的布色。
来自江河湖泊的青色,给人带来了灵动与心动。在文学作品中,人们以景物本身命名来代指颜色,给青色家族增加了新的成员,如沧浪、天水碧、翠涛、西子。例如,屈原《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这首诗以“沧浪”一词给人以滔滔奔涌的青色想象。因此,“沧浪”亦可代指青色。
宋代词人苏轼在杭州任职的时候,曾写过《饮湖上初晴后雨》两首,其中一首写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苏轼的这首诗把西湖比作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西施,深入人心。此后,西湖、西子便可兼称,而“西子”亦有了代指西湖水的青色之意。在《中国传统色》一书中,作者将“西子”的名字写在了青色家族里。
来自草木的青色,是中国古人们随时可见的青色,也是现代色谱里面的绿色。这些青色往往以草色、花色、枝色、叶色来命名,有的翠色欲滴,有的郁郁苍苍。它们都是来自草木的自然之色,如菘蓝、苍筤、花青、苍葭、庭芜绿、青梅、葱青等。
例如,苍筤,是指竹子,尤其是幼小的竹子,因此也可以代指青色。《易经·说卦》:“为苍筤竹。”孔颖达疏:“竹初生之时,色苍筤,取其春生之美也。”章炳麟在《訄书·订文》里解释说:“青石之青,孚笋之青,名实眩也,则别以苍筤、琅玕。”所以,这里的“苍筤”实际上是指绿色。
又如,菘蓝,其根就是我们常用的清热解毒、预防流感的板蓝根,开花时远看很像油菜花。由于菘蓝的叶子能提炼靛青色染料,因此在色彩上把菘蓝提取的染料颜色也叫菘蓝。
菘蓝是古代青色染料的重要来源。古代制造蓝靛,主要来源于菘蓝和蓼蓝两种植物。其中,菘蓝更容易水解,所以古人大量使用菘蓝来制作靛蓝染料去染布。青布衣裳性价比高,百姓大都能穿得起。
在人们的眼中,山色由于寒暑、晨夕、远近的不同会呈现出不同的色泽。根据山色命名的青色往往有旷达壮美之感,如晴山、碧山、翠微、山岚、石青、石黛、黛青、黛紫等。
山岚,是远山之色。悠远苍青,令人生出神游玄思之感。
黛青(青黛)、黛绿、黛紫等颜色中间都有一个“黛”字。“黛”字在《说文解字》里指画眉。《释名》:“黛,代也。灭眉毛去之,以此画代其处也。”指女子将自己的眉毛刮去,然后再用黑色的染粉画上去,时人觉得这样的眉毛更为美观。
黛,提取自黑色的石头。北京西边门头沟有个斋堂村盛产眉石,明清以来就是用那里的石头提炼画眉颜料的,因此也称石黛。白居易《长恨歌》里形容杨玉环令“六宫粉黛无颜色”,其中的“粉”是在脸上涂的粉,可以增白,而“黛”是黑色的石粉,是画眉毛用的。后来,“粉黛”就代指女性了。例如,《中国传统色》一书里收录了“黛”色,指的就是其中的“黛紫”色。
人们取自动物飞禽的青色,总是显得生机勃勃,如绀蝶、鸭卵青、蟹壳青、孔雀蓝、青雀头黛、螺子黛、鸦雏、紫鼠等。这些词语一罗列出来,马上生出一种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气。
鸭卵青,是淡淡的泛白的青色,即鸭蛋的颜色。蟹壳青,是水润得有点深幽泛绿的青色,河蟹或者海蟹的壳背颜色即是。我们由此也会发现一个问题,就是鸭卵和鸭卵之间、蟹子与蟹子之间的颜色都是不一致的,有的深些,有的浅些,但是都可以称为“鸭卵青”或者“蟹壳青”。
由此可见,中国颜色的命名并不精确,除非专业的美术设计,日常生活中并不需要拿着色卡来计算配比。颜色的命名浸透着中国文化的特色,模模糊糊,含含混混,没有太多的泾渭分明。就像做中国菜,同样是“烤鸭”或“水煮鱼”,但是各家饭店都没有统一的放什么料、放多少克的标准,味道如何全凭厨师的经验。
(小鱼摘自现代出版社《青色极简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