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略

重庆谈判—— 鸿门宴

人生若在巅峰时，谋略手段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蒋介石在给毛泽东发出重庆谈判的邀请电报时，想不得意都难。

举国抗日，全国各党各派无不拥戴蒋委员长。现在抗战终于取得了胜利，蒋委员长主动邀请毛泽东来陪都重庆谈判，谈的还是莫此为大的和平建国事宜，你来不来？

来，是羊入虎口。

不来，就是破坏国家的和平统一，罪莫大焉。

去还是不去，左右都是被动。

此时，蒋委员长不但是中国唯一的领袖，还是世界大国俱乐部的会员，美、苏、英、中四大国领袖开罗会谈，罗斯福、斯大林、丘吉尔身旁，也有蒋介石的座位。挟如日中天之声威，以中央的名义，讨伐破坏战后和平的国内派别，对蒋介石而言，还不是犁庭扫穴？

大国领袖屈尊下问，诚邀对手来喝茶，此乃先礼而后兵之计。

先占据政治伦理高地，再出兵讨伐。蒋委员长这谋略，不可谓不高明。

只可惜，这谋略别家也有。

远东最大的都市将属谁家？

那是一段时光机被按下快进键的日子。

1945年8月10日，日本发出乞降照会。当晚，中国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朱德从延安发出一号令，命令解放区军队立即迫令各地日伪军缴械投降，否则坚决消灭之。

8月11日，延安总部连发6道命令，命令各地部队占领一切可能与必须占领的大小城市和交通要道，还要求冀热辽和山东部队向东北开进！

形势好啊！华北和华中各大中城市和交通要道都在八路军和新四军的包围中，抬脚就能进城。距离东北最近的也是八路军，那里将出现政权空白。

8月11日，重庆也发出3道命令。一道急令要求国民党军各战区加紧作战，积极推进；一道禁令要求第十八集团军原地驻防待命，不得擅自行动；又一道命令要求伪军负责维持地方治安，就地等待中央军接收。

蒋介石着急啊，中央军部队龟缩西南和西北，距离中东部的大中城市很远！蒋委员长的谋略是按住共产党的军队不准动，让中央军去抢地盘。

国共赛跑这架势，连美国人都看出来了。

美国总统杜鲁门认为：“事实上，蒋介石连占领华南都有极大的困难，要想拿到华北，他必须同中共达成协议，如果他不同中共及苏联达成协议，他就休想进入东北。”

看明势头的蒋介石也有高招。8月14日，《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在莫斯科签订。同日，蒋介石致电延安，邀请毛泽东去重庆谈判。两招齐发，中共和苏联都没有理由挡路了。

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

“千里的雷声万里的闪，抗战胜利的消息来得快！”延安沸腾了，延河滩聚满了活蹦乱跳的年轻人，入夜了还是满山火把。

这天晚上，苏平跑遍宝塔山和延河滩，跑遍全城，还是没有跑累。在抢救运动中挨整的苏平已经在甄别中得还清白，正在中央党校学习。

这些日子，中央党校内整天都有人在辩论。有人说，这是战争向和平的转折，中国的和平民主新阶段就要来了！有人说，这是民族战争向阶级战争的转折，中国的解放战争就要来了！

两派争得激烈，但有个共识，那就是：中国前途的转折时刻到来了，共产党同国民党的竞争即将开始。

眼下，全国的大中城市像熟透的桃子，谁先接收一个城市，谁就掌握了一方政权，毛泽东将其喻为“摘桃子”。

共产党多年出入“桃园”，耕耘栽培，现在当然要就近收获胜利果实。

蒋委员长远居四川，没施肥没浇水，凭什么从峨嵋山下来摘桃子？

中共中央向各地发出密令：就近接收各大城市。

1941年，中共中央调整全国隐蔽战线工作体系，设立中央调查研究局，毛泽东亲任局长。各地区也建立中央调查研究局分局，第一分局就在华北，工作目标是华北沦陷区的大城市北平和天津。晋察冀根据地一直扎根在京津冀三角地带，地下党员在城里活动，打下了相当好的群众基础。1945年8月，中共接管张家口，这是中共接管的第一座大城市。现在接到中央号令，立即调兵遣将，准备接收平津！

北平市委迅即组成，准备公开接管政府的班子也由中央任命。接管干部从根据地阜平出发，经涞水、门头沟，到达北平西郊温泉村的莲花寺。上千名接管干部和掩护部队都集中到北平近郊，只等进城的号令下达！

北平城里的日军不得不派出华北派遣军司令部参谋长根本博到莲花寺谈判。中共方面要求日军先开出城外，八路军再进城接管。日军却提出八路军先进城，日军在城内投降。

就在日军拖延之际，国民党大军空降华北，抢先进入北平。

最大的“桃子”还是上海。

上海是下金蛋的鹅，是国际冒险家的乐园，是国际情报交易场，是魔鬼之都……此刻的上海就是远东最大的国际都市！

现在上海即将易手，谁不争抢谁傻。

争抢上海，中共也有优势——上海近边有个华中局！

得到日本乞降的消息，中共华中局在8月10日半夜紧急召开高级干部会议。会议传达了中央紧急电报指示：新四军准备进攻华中地区大中城市，华中局城工部干部潜入上海里应外合。

会议结束后，各路大将赶回驻地传达备战，张执一以华中局和新四军代表的名义首先化装潜入上海，负责组织上海人民武装起义，配合新四军解放上海。

12日，新华社华中分社广播宣布：任命刘长胜为上海特别市市长，张执一为副市长。党内还有一个秘密机构“上海党政军委员会”，负责领导武装起义，张执一任书记。

张执一先行潜入上海，进入地下党的秘密据点“进化药厂”。

与以往的便衣潜伏不同，这次张执一身边还增添了武装护卫——新四军情报科副科长王征明带领的小分队。

王征明在1944年底潜入上海，负责联系浦东的淞沪支队，执行中央军委交付的国际合作任务——为美军选择登陆点。1945年8月13日，正在紧张忙碌中的王征明接到指示，率领潜伏在上海市区的淞沪情报组、秘密联络站、地下军上海挺进军第六路，接受张执一的直接指挥。中共中央和华中局紧急调配，中共驻沪各秘密系统很快聚集。中情部直属的吴成方情报组搞来日军“梅机关”的西药物资，刘人寿转来一卡车武器弹药，地下党华清和送来进步刊物，张汀弄到了印钞机。一个叫碣石的日军大佐也来联系，他自称日共党员，愿意协助王征明接管日军的军工厂。

八路军总司令朱德的布告贴遍上海城区，上海挺进军在黄浦区旅馆业工会扎根活动。刘长胜指派王征明前往英租界巡捕房，秘密掌握警察力量。

上海的一支日军部队秘密联系新四军，商讨投降事宜。王征明大胆出击，直闯嘉定日军宪兵队接洽。可是，对方这时又不谈投降了。重庆代表何应钦已经飞到南京谈判，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决定只向国民党投降。

敌人不投降就消灭他！8月18日，上海工人部队在青浦观音堂成立。同时，新四军淞沪支队三千人枪开进南汇县城和浦东大团镇。

19日，华中局发出训令：“上海工人、市民与近郊游击队实行武装起义，缴除伪军、伪警武装，占领上海，建立各阶级民主联合的上海政府。”

同日，华中局向中共中央报告：“根据目前主客观力量，可以发动群众武装起义，即使将来万一不能坚持，亦可退到农村发展游击战争取得胜利。”

20日，中共中央回电，批准上海起义。这封毛泽东亲自撰写的电文还指示：其他城市如有起义条件，照此办理。

同日，毛泽东起草中共中央致晋察冀分局并告各分局电：“对于北平、天津、唐山、保定、石家庄，应迅速布置城内的人民武装起义，以便不失时机配合攻城我军实行起义，夺取这些城市，主要是平津。”

21日，“上海党政军委员会”接到华中局电令，立即以现有力量占领一两个工人区，并迅速推广到全市，不必等待主力部队到达。

张执一立即布置作战方案，首先夺取普陀警察局。

上海就在脚下，共产党快马加鞭。上海与重庆远隔万里，蒋介石再看重上海也是鞭长莫及。

熟悉上海的张执一这次潜入上海，立即准备进行武装起义，同时，用淞沪支队的电台发电给华中局并告党中央，除了报告上海地方主客观局势，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张执一认为：仓促发动起义很难有取胜的把握，需正规部队主攻才能成功。

这时的上海局势仍是敌强我弱。日本关东军五十四师团、山东黑石部队南调上海，汪伪上海市长周佛海摇身一变，成了军统上海行动总队长。这些武装与新四军厮杀多年，宁愿等待遥不可及的国民党部队也不向共产党投降。

淞沪支队的实力显然不足，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发动武装起义，的确有失败的危险。

一日之间，战略剧变。

8月22日，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决定，改变占领大城市的方针。

8月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召开，决定毛泽东去重庆谈判。

8月20日至23日，从争夺大中城市到和平谈判，中共中央在4天内完成了重大战略转变。

这次转变的意义，后来才显现出来。顺利抢占大中城市的国民党接收大员纷纷坠入腐败的深渊。撤到农村的共产党深耕群众工作，反而赢得全国人民的心。

不过，当时这场战略博弈胜负还难见分晓。

同时处于战略转变中的两个政党都有着高度的战略自觉。

58岁的蒋介石和52岁的毛泽东都处于人生的巅峰时刻，两个谋略高手华山论剑。

蒋介石邀请毛泽东谈判，正是赢取人心的高招。

毛泽东如何应对？

智窃密电码

皮球从重庆踢到延安，怎么答复都难。

中共中央判断，蒋介石发动内战的决心已定，发这封电报不过是出于两个目的：一是借口毛泽东不去重庆，将战争责任嫁祸给共产党。如果毛泽东去谈判就给予共产党几个部长席位，迫使共产党交出军队，而后予以消灭。再就是利用谈判拖延时间，以便调兵抢占沦陷区地盘。

战略转变期，必须高度重视情报。中央情报部发出指示：情报工作的重点转向国民党。

8月16日，毛泽东复电蒋介石：“朱德总司令本日曾有一电给你陈述敝方意见，待你表示意见后，我将考虑和你会见的问题。”

朱德那封电报其实也是毛泽东起草的，批评蒋介石给十八集团军的命令“原地驻防待命”是完全错误的。还提出：“被解放区军队所包围的敌伪军由解放区军队接受其投降，你的军队则接受被你的军队所包围的敌伪军的投降。”

皮球又被踢回重庆。

蒋介石的计划本来是被解放区军队包围的敌伪军也要由自己的军队受降，他当然不会接受朱德的提议。明知谈不拢，却还是请你来谈，这就是谋略。

搞谋略就要用情报，提前掌握对手的动向。

蒋介石明里给毛泽东发了一封电报，暗里又发了一封电报到延安，电令驻延安的中央军联络参谋探问毛泽东的真实态度。

抗战期间国共合作，红军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有权向八路军派出联络参谋。这联络参谋其实就是情报官，任务就是侦察八路军和中共中央的动向。

国民党驻延安的联络参谋周励武和罗伯伦接到电报后，在延安四处打探毛泽东的动向，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毛泽东不可能去重庆。延安的干部个个都说，这个重庆谈判就是老蒋设下的鸿门宴，让你钻进去砍头咧！

于是，周励武和罗伯伦给重庆发去密报：毛泽东不会去重庆谈判。

蒋介石要的就是这个情报！

你越是不来，我越是要请。8月20日，蒋介石发出第二封邀请电报。

这封电报的文笔更加老辣。首先驳斥朱德的提议，受降程序是盟军总部决定的，你方必须严守纪律。接着就是情理兼至的邀请：“大战方告终结，内争不容再有。深望足下体念国家之艰危，悯怀人民之疾苦，共同勠力，从事建设。如何以建国之功，收抗战之果，甚有赖于先生之惠然一行，共定大计，则受益拜惠，岂仅个人而已哉……”

多么巧妙的文字，说是邀请，其实是声讨。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来就是搞“内争”，就是为“个人”。既然你不“体念国家之艰危”，不“悯怀人民之疾苦”，那我就有理由独自“收抗战之果”。

这封电报不是密电，中央通讯社同时向国内外广播。蒋介石是想先打一场舆论战！

8月22日，毛泽东电复蒋介石：“兹为团结大计，特先派周恩来同志前来进谒。”同时，毛泽东接见周励武、罗伯伦，当面说自己目前不准备去重庆。

周励武、罗伯伦转身就向重庆发出密电，报告毛泽东最新动向。

这两位情报官当然知道自己也是延安的侦察对象，但还是有恃无恐，觉得自己使用的高级密码共产党破译不了。

周、罗二人当时住在边区政府的交际处。金城领导的交际处，其职能是接待外来高级宾客，做统战和外交工作，同时监视那几个特务。中央社会部人手不够，陕甘宁边区保安处过来协作。王再天任交际处秘书，便衣队长刘坚夫任科员，杨黄霖任招待科指导员。杨黄霖在交际处指挥十几个服务员借用工作之便就地监视那几个特务。监视对象外出时，就由便衣队支部书记王林在外跟踪盯梢。多重眼线密布，几个国民党联络参谋的一言一行都纳入边保视线。

周励武、罗伯伦经常偷偷发报。负责技术侦察的边保七科把设备隐藏在杨黄霖的窑洞就地监听。可是，这两个联络参谋使用的密码等级很高，边保和中社部的内线也没有掌握。边保尝试破译始终没成功，又试图搞到密码本，可这两人警惕性很高，外出时把密码本随身携带，边保无法得手。

驻扎延安，对于过惯享乐日子的联络参谋，实在是个苦差事。可是近来，这苦日子渐渐有所改变，伙食越来越好，服务员还帮他们晒被褥，就连机关的舞会也有人来邀请他们参加！看来共产党真的把自己当友军对待了。两个联络参谋心情逐步放松，出去跳舞啥的也不再揣着厚厚的密码本。

交际处的人特意邀请两人去郊外的杜甫川游玩。两人前脚一出门，后脚就有人进屋，杨黄霖利落地打开铜锁，从箱子里找出密码本！贫困的延安连照相器材都缺，厚厚的一本密码只能手抄了！两个参谋游玩归来，沿途边保的密哨像烽火台一样通报，交际处这边密码还没抄完，只好赶紧将密码本子和箱子恢复原貌。

好在有高级领导配合。八路军总参谋长叶剑英出面邀请看戏，两个联络参谋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这边又立即开锁开抄。密码实在太多，抄了3次才抄完。

国民党的联络参谋与重庆的电报往来，有些通过延安电信局。边保在电信局中安排的情报力量把电报稿秘密抄写下来送到边保，军委二局再对照密码破译。这样，延安就掌握了联络参谋同重庆的全部绝密通信。

蒋介石判定毛泽东不来重庆，8月23日，他第三次致电延安：“兹已准备飞机迎迓，特再驰电速驾！”

假戏大唱，锣鼓喧天，中央广播电台反复播发，报纸纷纷转载。

一时间，蒋介石的和谈“善意”传遍中外，美国、苏联呼吁中国和平，国内的中间党派也心思大动……

从重庆发出的电讯，炮火般覆盖延安。

同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决定毛泽东去重庆谈判，刘少奇代理毛泽东的职务，书记处增补陈云、彭真二人。这是预先防备毛泽东和周恩来被蒋介石扣押的组织措施。

8月28日，毛泽东、周恩来、王若飞在美国总统特使赫尔利和国民政府军委政治部部长张治中的陪同下，乘飞机到达重庆。

蒋介石虽然发出和谈邀请，但根本没有费神做任何和谈准备，一时间手忙脚乱！于是，由重庆提议的国共和谈，按着延安的方案推演。

谈判，最重要的是摸到对手的底牌，且要摸到真牌。这次政治斗争的巨大成功，又是情报工作为战略服务的杰出范例。

谋大局，也需做细事。通过情报手段，掩护战略佯动。共产党的政治运筹已臻炉火纯青，再也不会像第一次国共合作时那样上国民党的当了！

三路齐发

变主动为被动的蒋介石，却并不担心这次重庆谈判。他另有军事大谋略——抢占沿海大城市！

全国各地的对日受降都由国民党高级将领出面，绝对不准八路军和新四军参加。呈送的受降将领名单中本来有朱德，蒋介石特意用红笔勾掉。堂堂委员长也顾不得讲气量了，就是要寸利不让！

美国派军舰和飞机为蒋介石紧急运送军队。国民党军先进入南方的广州、福州、上海，再同共产党抢北方，9月13日登陆青岛，9月30日登陆天津，10月1日登陆秦皇岛……这些被共产党军队包围的城市，纷纷嵌入了中央军的强大力量。

争夺天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对蒋介石来说，把谈判地点放在重庆就是地利，他是在自己家里调兵遣将。

对付蒋介石这一招，毛泽东也有预案。

8月25日，驻延安的美军观察组有架道格拉斯DC-9运输机要飞重庆，中共联络人员趁机提了个请求：“我们有些军人要去山西，能不能搭个便机？”美军飞行员没有请示上级就痛快地答应了。延安美军观察组和八路军总部关系很好，已经多次飞往山西根据地。

搭机客到了机场一碰面，居然是将领大聚会，来的是中共大将刘伯承、邓小平、陈毅、林彪、陈赓、薄一波、肖劲光等20人。这架飞机要是摔了，人民军队的高级将领就要折损大半。陈毅笑道：“照个相吧，飞机摔了就算个遗像！”没人嫌这话不吉利，大家高高兴兴地合影。旁边送行的外事干部黄华却吓坏了，这么多高级干部坐同一架飞机太危险！黄华主动把送行变成陪同，自己会英语，万一出了险情可以和飞行员沟通。

将领们的紧急出行是中共中央的事前部署。统帅身入敌营将成为最重要的人质，蒋介石乘机进攻解放区怎么办？反击的时候未免投鼠忌器。毛泽东去重庆前特意叮嘱这些不放心的将领：“你们在前方打得越好，我在重庆越是安全。”将领们心里就有底了。

其实，对这些多年出生入死的人而言，坐飞机非但不算冒险，简直是享受。这一日的行程，比骑马或走路节省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架飞机当天抵达山西，在黎城的长宁简易机场降落。这里是八路军129师的根据地，诸战将在这里分手，奔赴各自的战区，积极备战。

11天后，国民党军开始进攻上党地区，要不是乘飞机，刘、邓就赶不上现地指挥了。

战将就位，统帅出行。

8月28日，延安机场内，半个延安城的干部都来给毛泽东送行。苏平夹在中央党校的人群中，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毛泽东。在党校关于和平前途的大辩论中，苏平坚定地认为蒋介石会发动内战，毛泽东这是上战场啊！

毛泽东倒是从容不迫：“我们还要钻进去给蒋介石‘洗脸’，而不是‘砍头’。”

此行去重庆，并非冒失。中央根据各方面情报判断，蒋介石的目的不是诱杀，而是拖延，拖延时间以便抢占地盘。共产党方面也希望拖延，拖延内战的步伐，争取人民的利益。

山西一路，重庆一路，第三路是东北。

日军在山海关建立了“国防线”，情报人员很难过关，中央情报部就把视线放到与东北一海之隔的山东。1944年11月，中情部调派晋绥调查局副局长邹大鹏去山东，任胶东联络部部长。胶东联络部是胶东的情报部门，直通中央情报部，情报触角伸向东北，伸向东北亚。

1945年8月26日，就在毛泽东去重庆的前两天，邹大鹏率领先遣队带着电台从胶东出海。

8月28日，刘少奇送行毛泽东后，又送行首批赴东北干部：“你们要赶快去抢！”

8月29日，毛泽东飞往重庆的第二天，中共中央从延安向各地发出指示：准备调往东北的干部和部队应迅速出动，秘密进入东北！

8月30日，邹大鹏率队在辽宁庄河登陆，9月1日向延安发电报告东北情况，首次实现中央与东北的无线电通信。

9月11日，中央又接到胶东电报，胶东武装一个排乘坐汽船到达大连后又返回。9月14日，胶东干部在大连拉起一支武装队伍，进驻大连的苏军予以认可：就由这支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建立甘井子警察局。

9月14日，一架苏联飞机突然降临延安，先期进入东北的曾克林向中央汇报。

苏军突然进入东北，日军放下武器，国民党鞭长莫及，东北各地出现政权空白。这时，先行进入的共产党占据了先机。周保中等抗联干部退入苏联后，组成远东红旗军88旅。苏军进军东北，就由88旅当尖兵，接管的城市缺少熟悉本地情况的干部，就由88旅中共干部担任卫戍副司令。曾克林在沈阳见到了戴着苏军中校军衔的中共党员冯仲云，冯仲云等抗联干部正在寻找党中央。冯仲云赶写了一封信，向中央汇报抗联配合苏军接管东北57个城镇的情况，信中还提供了一个绝密情报：苏军将在12月初全部撤离东北，请求中央立即派部队和干部来东北接收，越快越好！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必须立即报告中央！曾克林要了架苏联飞机，于9月14日从沈阳直飞延安。

这是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

曾克林带来的东北情报内容非常丰富。刘少奇当即主持中央政治局讨论，决定把全国的战略重点放在东北，南下部队和干部立即转往东北，并成立东北局。9月16日，东北局书记彭真和委员陈云、伍修权飞往东北。

这架负有战略使命的飞机，在没有地面信号导引的情况下直飞东北。天气不好，飞行员就通过目视找到山海关城楼，在山海关机场迫降。没想到这是个未经整修的草地机场，飞机触地时机身剧烈颠簸，彭真等人未上战场就受了伤。

去重庆谈判，去前线备战，去东北抢占，中共这边三路齐发！

重庆谈判期间，延安与重庆之间电报往来频繁，毛泽东和刘少奇在两地同步运作，配合默契。刘少奇提出“向北推进，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毛泽东和周恩来立即复电同意。

中共中央紧急调动数十万干部和军队大举出关，抢占东北！

正在赶往山东的林彪，从河南半路改道北上。山东八路军主力全部北上，新四军第三师也开赴东北，中央的警备一旅和359旅也向东北开进……

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出现时大家都在抓，谁能抓住，还得比本领，比谋略。

龙虎护卫

重庆谈判，简直就是鸿门宴的重现。

想当年刘邦深入项羽营地，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文靠张良，武仗樊哙，项营那边还有个暗中相助的项伯。

毛泽东去蒋营，也必须有人护卫。

在机场送行毛泽东时，中央社会部副部长李克农禁不住流泪。这位曾经打入国民党特务机关的龙潭英杰，判断毛泽东此行比自己当年卧底更加危险。当年自己是暗中行事，毛泽东此行却是身在明处，防不胜防啊！

毛泽东笑着对李克农说：“你怎么用咸豆豆送我啊？”

李克农特意为毛泽东挑选了一位贴身护卫——中社部侦察科长陈龙。

陈龙赶到机场，才被发现脚蹬布鞋。做外事工作总要有身好行头，中组部副部长李富春把自己的皮鞋脱下来给陈龙。换上皮鞋的陈龙雄纠纠地出发了。

按照中共的要求，美国总统特使赫尔利亲自到延安迎接毛泽东，就算国民党特务想炸飞机总不能把美国总统特使也炸了吧。

到了重庆，毛泽东住进张治中的公馆桂园。张治中是周恩来在黄埔军校的同事，又是蒋介石的亲信，特务轻易不敢在张宅动手。有时谈判到很晚，毛泽东会留宿在蒋介石的官邸林园——真正的虎穴。当然，最安全的还是自己家，毛泽东住进红岩八路军办事处，大家才踏实些。

最高领袖深入虎穴，中共保卫工作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南方局、八路军办事处、川东地下党、中央情报部在重庆的秘密关系……所有公开和秘密人员集聚合力，最高任务是保卫毛泽东的安全。

陈龙腰插手枪，不离毛泽东左右。周恩来把自己的副官龙飞虎也调来护卫毛泽东。一龙一虎，光名字就骇人。蒋介石的侍卫不服气，找他们比试枪法，龙虎二将弹无虚发！再聊聊两人的从军经历，龙飞虎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陈龙曾在东北抗联。两人都是武官，那些跟在蒋介石身边过太平日子的不免低了半个头。最后聊聊家常，皇家侍卫就更纳闷了，蒋介石的护卫多是浙江奉化人，可毛泽东不是湖南人吗，怎么用了东北人陈龙、江西人龙飞虎？

共产党以天下为己任，用人怎会囿于乡里？毛泽东这气魄，国民党文武官员都不免高看一眼。

但凡离开八路军办事处，龙虎二将就片刻不离毛泽东左右。白天谈判时，他们二人在会议室门口持枪而立。晚上睡觉时，他们二人轮流在寝室门口坐着，驳壳枪就放在膝盖上，哪个刺客敢来？

如此警惕，一点儿也不过分。在重庆多年的周恩来早已侦获国民党的内情。毛泽东此次来重庆，周恩来已经争取到国际担保，美国和苏联都要求国民党保证毛泽东的安全。因此，蒋介石不会轻易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国民党的特务不甘心。军统内部已经在议论，不能放过毛泽东！有人激动地表态要私自动手，刺杀之后再自杀，以身谢罪。

这种独狼式袭击，更加难以防范……

中共代表团的活动非常密集，毛泽东频繁出入公开场合，更多地是到“民主之家”拜会民主党派领袖，还留下“民主在望”的题词。

一首《沁园春·雪》，在山城不胫而走。人们纷纷赞叹这位新登场的中共领袖：“这哪里是国民党宣传的祸乱匪首，分明是文采斐然的国学大师！”

这场舆论战，蒋介石明显处于下风。中统向蒋介石献上一条毒计：借口挽留毛泽东在陪都讨论国是，将其长期扣留在重庆！

这些特务动不动就殴打、暗杀民主人士，现在又想向共产党领袖下手！共产党是有武装的政党，哪里会怕这些小特务？中共代表在谈判中正式提出：特务机关不能抓人、杀人。

这主张也是民主党派的心愿，民主人士纷纷要求蒋介石结束特务统治。

重庆谈判，国共双方在会场上交锋。有的条件谈成了，有的条件争执不下。这期间，第三方就有些像是裁判员。

中间派同情和支持共产党。民盟主席张澜在与毛泽东见面时，无声地在手掌上写了一个字：走！

这位政坛宿儒深知蒋介石的为人，蒋介石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果然出了大事。

10月8日，国共双方讨论共产党方面起草的《会谈纪要》。当晚，双方欢聚一堂庆贺会谈成果。鸡尾酒会后还要看戏，演出中途龙飞虎躬身进场，小声向周恩来报告。周恩来一惊，随即向毛泽东报告有事处理，便匆匆离场。

周恩来得知的消息是——八路军办事处秘书李少石被枪击！

李少石乘坐周恩来的轿车送柳亚子回家，途中遭遇枪击。李少石面相颇似周恩来，莫非是特务有意暗杀周恩来？

周恩来想到：散戏后毛泽东也要乘车外出，很可能遭遇刺杀！

周恩来离开剧场后立即找到重庆宪兵司令张镇，质问其是否有暗杀计划。张镇慌忙表示不知。周恩来又提出要求，请他用自己的车亲自送毛泽东回住处。张镇是周恩来在黄埔军校时的学生，抗战以来，两人一直保持联系。

宪兵司令的轿车内，张镇坐在前座，周恩来和陈龙一左一右护卫着毛泽东坐在后座，一路上陈龙手里紧握左轮手枪！

李少石伤重不治死在医院，同行的司机却下落不明。这诡异的案件当即轰动了山城。

宋庆龄等著名人士纷纷到医院致哀。李少石不但是八路军办事处的秘书，还是国民党元老廖仲凯的女婿。重庆进步人士议论纷纷，想当年，国民党右派暗杀了左派领袖廖仲凯，现在，蒋介石又要对廖家赶尽杀绝？这一枪不但打向共产党，还打向所有中间派别啊！

刺杀李少石的幕后主使人是谁？是高层策划还是基层擅动？有人猜测，这是国民党内部的顽固派企图阻止重庆谈判协议的正式签订。

中间派民主人士纷纷谴责国民党搞特务政治，共产党方面要求国民党追查凶手。这时国民党也紧张了，蒋介石下令戴笠追查。

共产党方面本可以就此指责国民党，可是，周恩来坚持先调查清楚。

失踪的司机找到了，是重庆当地人，他怕承担责任，把李少石送到医院就逃跑了。原来，那一日李少石外出，司机将车开得很快，拐弯时碰倒了路上行走的伤兵却没有停车，那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都是大爷，举枪就打，恰恰击中了李少石。

调查结果认定为误伤，而不是蓄意刺杀。周恩来主持了李少石的追悼会，慰问了李少石的夫人廖梦醒和女儿李湄。之后，周恩来还到医院看望被撞的伤兵。

在重庆谈判的关键时刻，一场可能干扰协议签订的突发事件就这样平息了。

共产党方面从大局出发，实事求是，处事公正，重庆政坛纷纷赞叹：“还是共产党人讲求政治伦理啊！”

10月10日，枪击事件两天后，国共双方在《双十协定》上签字。10月11日，毛泽东飞返延安。

“政治协商”与“军事调处”

多年战乱的中国大地刚刚迎来和平的日子，和谈期间却频频发生军事冲突。已经打了14年反侵略战争，难道又要打内战？

中国向何处去？各界人士纷纷呼吁和平，美国和苏联也出面调停，中国的两大政党还是得坐下来谈。

国内谈曰“统战”，国际谈曰“外交”；这统战与外交的背后，更是充满了谋略斗争……

中国有了“政治协商会议”

1945年的《双十协定》遗留了一个重要问题：进兵问题。国民党坚持向一切受降地域进兵接收，共产党认为自己部队包围的地方应由自己接收。共产党提出在受降问题解决之前双方暂驻原地不进，蒋介石密令所属部队努力“进剿”。国民党军沿平汉、同蒲、正太、平绥、津浦五条铁路向解放区推进。国共两军在多处发生军事冲突，眼看将激化为大规模内战！

不仅国内舆论纷纷呼吁和平，就连国际社会也受到了震动。

刚刚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谁也不愿意再来一次。美国总统杜鲁门发表对华政策声明，派遣五星上将到重庆调停。美英苏三国外长会议发布公报，表示不干涉中国内部事务。

一向倚重外援的蒋介石不得不重视国际态度。外国的中立态度实际是不支持执政者发动内战的。蒋介石如果在此时发动内战显然不得国内外人心，而且他还没准备好，需要争取一段和平时间调动部队。

于是，两国三方组成三人委员会，美国代表马歇尔、国民党代表张群、共产党代表周恩来共商解决各项军事问题的具体办法。1946年1月10日，三人委员会签署《国共双方关于停止冲突、恢复交通的命令和声明》，下令停止一切战斗行动和军事调动。

1946年1月10日，战火停息的这天，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国民政府礼堂开幕。中国国民党、中国共产党、中国青年党、中国民主同盟、无党无派社会贤达五方38人出席。经过数十次会议，政治协商会议达成改组政府、整编军队、和平建国纲领、国民大会、宪法草案等五项决议案。

这是给中国和世界带来和平的会议。

“政治协商会议”，这个世界政治史上从没有过的机构，由中国人创新而生。这个创新并非某一党派所为，而是中国各党派协商的成果。

政治协商会议给苦于战火与独裁的中国人民带来了和平民主的新希望。毛泽东声言，他准备住到南京附近的清江浦，在国民政府中做个委员。

2月10日，重庆各人民团体在校场口举行庆祝政协胜利闭幕大会，近万名群众踊跃参加。就是这么一个欢庆的活动，国民党特务竟然大打出手，殴伤大会主席团成员李公朴、郭沫若、施复亮，打伤群众60多人，还有不少人被捕。

原来，国民党反悔了。

3月1日召开的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不仅对结束训政避而不谈，而且要求各党派推选的国民政府委员都要由国民党中常委“选任”。这次会议通过的决议，还对政协决议进行了多处修改。

共产党代表周恩来严正警告：“政协的一切决议不能动摇或修改，这是由五方代表起立通过的，应成为中国的民主契约。谁要破坏，谁就是破坏今天中国的民主和平团结统一。”

可是，蒋介石决心吃独食，不肯分他人一杯羹。3月20日，国民党召开共产党拒绝参加的国民参政会四届二次会议，公然否定政协议案。

“政治协商会议”，这个中国基因的新生婴儿，刚刚诞生两个月就夭折了。民盟代表梁漱溟仰天痛呼：“民主死了——”

蒋介石才不在乎梁漱溟的痛苦，就是要给你一个突然的打击！

只不过，蒋介石的这一阴招没有瞒过周恩来。

那是政协会议召开前的一个夜晚。

“嗒！嗒嗒！”

熟悉的敲门声！潜伏在国民党中央党部机要科的沈安娜，终于等来了上级领导吴克坚。

由于交通员被捕，沈安娜和丈夫华明之同组织的联系中断了。3年来，沈安娜照常参加国民党中央的高级会议，华明之照常将情报密写密藏，随时准备将情报上交组织，等啊等，坚守岗位不能离职，怕组织找不到不能搬家……

这一天终于到来！重庆政治协商会议期间，每天晚上国共两党代表团都要各自密议第二天的谈判策略。沈安娜参加国民党团的会议，当天晚上就把会议记录转给共产党代表团。第二天早晨，周恩来走上谈判桌的时候，已经有了应付对方的预案。

1946年3月，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决定撕毁《双十协定》打内战。同月，国民党军队大举北上，在东北向共产党领导的民主联军发起攻击。

4月，国民党召开国防最高委员会会议，做出进攻解放区的部署。会后，速记员沈安娜立即将会议记录抄报延安。

中国向何处去？

抗日战争胜利后，全国人民的共同愿望是和平民主建国。可现在，国民党已经下定决心撕毁民主契约，刚刚走出战乱的中国人民又要陷入内战的苦海。

人民要求和平！

6月23日，上海人民和平请愿团马叙伦、胡厥文、雷洁琼等11人赴南京请愿，上海各界群众十余万人隆重相送。列车抵达南京下关车站，请愿团代表却遭到国民党特务的殴打，马叙伦等4人身受重伤。

6月26日，国民党军队大举进攻共产党中原解放区，挑起全面内战。

在这和平与战争的转换关头，谋略斗争格外复杂。

蒋介石图谋重演1927年的突然袭击，可1946年的共产党早已不是幼年时期的共产党了。幼年时期搞合作忘了斗争；年轻时期搞斗争不肯合作；进入成熟的中年期，共产党既懂得合作又善于斗争，还擅长两手并用。

周恩来在重庆10年，在执政党的陪都做统战工作，同时，须臾不忘抓情报工作，甚至能以统战带动情报。重庆是个政治大舞台，多少政治人物长袖善舞，周恩来却能在公开博弈中悄然布下闲棋冷子。一旦对手撕破面皮开打，那些长期埋伏的情报员将立即被激活。

同场竞技，谁能摸到对手的底牌，谁就能稳操胜券……

外交官也是军情专家

尽管在国内的政协会议上没能斗过周恩来，但是，蒋介石有一个共产党所没有的国外援手——美国。

为了落实停战协定，中美两国三方的三人委员会决定：在北平设立一个军事调处执行部，各冲突地区也成立相应机构，都由美国代表、国民党代表和共产党代表三人组成，时称“三人小组”。

三人小组，国共代表各占其一，中立的美国代表就成了决定性砝码。蒋介石不免得意，美国政府向来支持中国的执政党，不会同情共产党。

1946年1月13日，一架飞机从重庆飞往北平。自此，“军事调处执行部”成立了。

就在“政治协商”的同时，“军事调处”也开始了。

这个军事调处执行部由3位中将共同领导，他们是美方代表饶伯森、国民党代表郑介民、共产党代表叶剑英。

郑介民以国民党代表而不是三方代表的身份，抢先在最豪华的北京饭店举办盛大招待会，以张声势，以显声威。

郑介民没有料到，北平名人不给面子。国民党自己的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和第十一战区司令孙连仲只派代表出席，本人均未到场。美国人创办的燕京大学的校长陆志伟也没来。豪华的宴会气氛如此冷清，记者们不由得纷纷议论，郑介民也很扫兴。出席招待会的美军中将饶伯森冷眼旁观——国民党怎么派个特务头子来搞外事活动？

郑介民身兼二职：军令部二厅厅长和军统副局长。二厅是军令部的情报部门，军统是军委的特工部门。郑介民就是一个双料大特务。

国民党搞了公开活动，共产党也需要公开亮相。

中共代表团的徐冰是北平地下党的负责人，精美的请柬由地下党员一一送到统战关系的隐身处。

在同一地点，一场由共产党代表叶剑英主持的鸡尾酒会开场了。

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身着上将军装，欣然到场，与叶剑英热情握手，连呼：“老朋友！”原来，叶剑英加入国民党比李宗仁还早。

孙连仲上将一来，也抢先向叶剑英敬礼。

北平各界名人纷纷来到，就连国民党特务都找不到其住址的大知识分子也来了。

宾客谈兴极高，宴会不得不延长时间。连北京饭店的经理都感慨，这是北京饭店成立以来最隆重、最热烈、时间最长的一次鸡尾酒会。

共产党搞外事也比国民党强！

郑介民恨得牙痒痒，叮嘱下属：防备那个“李四眼”！

郑介民说的是中共代表团少将秘书长李克农。李克农时任中央社会部和中央情报部副部长，身兼这两个极其重要的情报职务，也算得上“大特务”了。

其实，中共首席代表叶剑英中将也有个秘密职务——中央情报部副部长，长期领导军队情报工作。

不过，叶剑英和李克农的秘密职务却不为外人所知。在抗日战争期间，叶剑英经常代表八路军同国民党中央联络，李克农则创办了多个城市的八路军办事处，情报专家变身统战尖兵。现在，这两位将军所熟悉的国内统战工作又上升为外交工作。

国共双方的外事代表，居然都是情报专才！

其实这也不奇怪。依照国际惯例，驻外使领馆的武官都是公开的情报官。

令外界纳闷的是，国民党的情报官受到舆论的鄙视，而共产党的情报官居然赢得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尊敬。

更令外界惊奇的是，就连倾向国民党的美军代表，似乎也对共产党的代表有好感。

都以为共产党在山沟里活动，没有外交经验。殊不知，共产党和美军情报官已经是朋友！

偏远的延安，早就有了外交活动。

抗日战争把中国卷入世界大战，中国的政治中心从南京迁往西部的重庆，中共中央进驻延安。全国的知识青年纷纷奔向西北，就连外国人也来了，美国记者斯诺来了，美国女作家史沫特莱也来了。延安是国际热点，英国记者斯坦因、美国女记者斯特朗都想来延安。

来延安的外宾中不乏神秘人物，日共领袖冈野进（野坂参三）长期驻在延安，化名林哲，任日本工农学校的校长，教育日军战俘转向反战。被日本侵占的东亚各国的共产党人，经常出入和居留中国。越南共产党领袖阮爱国（胡志明）在桂林，朝鲜共产党在中国的更多，金日成、崔庸健、金策等都是东北抗日联军战将。

最惹眼的外宾还是美国军官。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美军是国际反法西斯战线的盟友，中共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也是美军的盟军。

周恩来在重庆，毛泽东、朱德在延安，都结交了不少美国朋友。在中共的高层外事交往中，总能看到叶剑英的身影，叶参座其实也是一个外交将军啊！

外交可以掩护情报。擅长外交的叶剑英来到北平这个国际舞台，秘密开展情报部署。

情报专家有了公开身份，其实也有便利之处。英国的驻外武官总是公开自己的住址，便于主动送情报的人上门。

现在，长期从事地下活动的共产党也有了这样的便利。

北平军调部的中共代表团驻地位于皇城东边的翠明庄。这里曾是日本军官宿舍，抗战胜利后这里成了国民党励志社的机关。军调部的经费由美方从庚子赔款中支付，中共代表团驻地由励志社提供服务，这个社团其实是蒋介石培养特务的组织。

就在这颇具神秘色彩的地方，共产党公开竖起一面大旗！

与组织失去联系的共产党员在这里找到了组织，追求进步的青年找到了梦想的共产党，还有一些想转投共产党的国民党人也秘密到来。

国民党派来接收北平的是两员抗日名将——北平行辕主任李宗仁和第十一战区司令官孙连仲，两人曾在台儿庄并肩作战。李宗仁在抗战期间同共产党合作良好，特派亲信刘仲容同共产党秘密联络。刘仲容让自己的父亲在北平设立秘密电台，此后他又秘密加入共产党，周恩来给李宗仁送台儿庄日军部署情报，就是借助了刘仲容父亲的秘密电台。

孙连仲身边也有共产党的人。1927年入党的丁行，在暴动后与党组织失去联系，他一边寻找党组织，一边奉命留在国民党部队工作。丁行找到熟悉的西北军将领池峰城，经他介绍到孙连仲部当了秘书。办事能力很强的丁行得到了孙连仲的重用，任军法处少将副处长。军调部一成立，丁行就来领受任务，积极收集情报，还释放了一批被捕的同志。北平地下党人说丁行是“前门进后门出的军法处长”。多年之后，臧克家还写长诗赞颂丁行。

国民党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实习参谋朱建国的找党之路也相当曲折。1940年，他在湖北通过一位老党员介绍，带着军用地图偷偷去了中原军区，却被那里的党组织礼送出境，因为他们不了解这人的底细。朱建国并不灰心，又找到徐州，经特别支部副书记朱酶生介绍，1945年8月17日入党。按照组织部署，朱建国转向第十一战区，通过老长官当了作战科的副科长。军调部来到北平，朱建国的关系就转到冯铉这里。冯铉曾经留学苏联，回国后进入中央社会部，擅长情报工作。冯铉不仅指导朱建国开展情报工作，还将朋友王啸安排到傅作义的第十二战区司令部任中校参谋。这样，国民党第十一和第十二两个战区的军事情报就源源不断地送到了翠明庄。

北平驻军还有一支重要力量——空军第二军区。这个司令部的上尉参谋赵良璋早就对国民党不满，更反感蒋介石进攻解放区。他借探亲的名义，偷偷跑到重庆找到八路军办事处，八路军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薛子正长期做国军工作，他鼓励赵良璋继续留在空军。国民党接收北平后新设空军第二军区，调任交际参谋的赵良璋又与军调部的中共代表马次青建立了联系。

具有特务身份的人也找到翠明庄。第十一战区司令部二处少校情报参谋石淳，不肯为蒋介石打内战，朋友就介绍他见了徐冰。组织上把同在一个司令部的石淳和朱建国编为一个情报小组。

一个秘密情报网在北平铺开，网络的中心正是军调部中共代表团驻地翠明庄。

国民党特务也防着这招。郑介民布置军统北平站长马汉三，严密监视翠明庄。翠明庄来客都要登记，一旦有人出门立即有特务跟踪。

这天，翠明庄大门开启，一辆摩托车驶出大门，门外蹲守的特务立即驾车追踪，两车刚刚离去，又一辆轿车驶出，身后再无人跟踪。其实，先行离开的摩托车不过是诱饵，轿车里的叶剑英才是主角。

北平毕竟是国民党的地盘，特务还有众多监控手段。翠明庄里，服务员对字纸篓特别感兴趣，维修人员检查电路也十分积极，还非要闯进掌握密码的机要科检查。敌人的这些手法瞒不过保卫经验丰富的李克农。李克农给代表团规定了严格的保密纪律：宿舍自己打扫，废纸扔掉之前必须检查，服务员进门要有人陪同。

有一天，翠明庄里来了一位女士，在走廊里见人就喊同志，碰见不认识的李克农，她立即把自己的组织任务全说出来。

李克农脸一板：“我是国民党！”

那位女同志知道自己泄了密，吓得大哭。

翠明庄里最神气的是参谋杨迪，可以驾驶摩托车四处联络。这天，翠明庄新来的女翻译对那辆摩托车产生了兴趣，杨迪就拉上她出门逛了一圈。

没想到，他一回来就被李克农狠批了一顿：“国民党特务正找我们的毛病，你们一男一女外出如果被特务拍了照片，宣传这是摩托女郎，造谣惑众，岂非自找麻烦？”

李克农的严谨是有道理的。

代表团的技术人员水平很高，很快发现了问题：翠明庄的地下室藏着一部侦听电台！叶剑英总代表的住房内装有窃听器！

李克农请来美方代表和国民党代表，当着众人的面，从电路开关旁抠出窃听器，弄得郑介民下不来台。

共产党总是赢得舆论战，郑介民一直想扳回一局。正在这时，一些在东北土改中被没收土地的地主跑到北平来告状。军统特务便组织这些人到翠明庄向共产党请愿示威。

这天晚上8点，翠明庄突然停电，黑暗中一伙暴徒闯进中共代表团驻地。正当这伙人肆意打砸抢之时，灯光突然大亮，众多记者的镜头对向暴徒。

第二天，报纸揭露了暴徒的行径，叶剑英在三方会上向国民党提出严重抗议，郑介民只得表示歉意，允诺追查。

一场一触即发的恶性事件转化为舆论战！原来，李克农事先拿到了情报，在翠明庄加强了防卫，还请来了记者等候。

翠明庄的外交活动日趋活跃。1946年5月25日，一场盛大的婚礼在北京饭店礼堂举行，新郎陈叔亮和新娘康岱莎都是军调部中共方工作人员。

两位新人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陈叔亮是北平本地人，从辅仁大学毕业后到日本早稻田大学读研。康岱莎的父亲在重庆有家银行。两个进步青年在延安相识，因工作需要分开，彼此不知对方去向。陈叔亮奉命潜入沦陷区，在北平和天津从事地下工作，康岱莎则在重庆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做上层联络工作。两人虽然分开，但都在苦苦等待和寻找对方。最后还是邓颖超通过组织帮康岱莎找到了化名潜伏的恋人。这年，陈叔亮35岁，康岱莎27岁，组织上特意把这两个大龄青年调到一起，既是工作需要，也是创造条件让他们完婚。

共产党人向来不主张大办婚礼，可这次婚礼就是要大办，让社会知道共产党人对爱情和婚姻的郑重。这次婚礼不仅中共代表团全体参加了，还来了许多社会知名人士。两位新人都是大家子弟，社会影响大。

叶剑英主婚，罗瑞卿代表新娘家长，李克农代表新郎家长。康岱莎的父亲康心之赞助了一大笔嫁礼，两位新人当场表示把一半款项捐给抗战有功的新四军！

这场婚礼震动了北平，就连重庆也有反应。一家报纸写道：“康心之左右为难，因为康岱莎的姐夫张平群是国民党的发言人。”

明场活动的背后有暗斗。人们说：“这军事调处执行部是世界历史上最奥妙的一个组织。”

军调部也有外事工作，美国的介入让年轻的中国情报员有了对外工作的机会。国民党的特务机关无论中统还是军统，都把美国人当上级，一有情报就送给美国人。可是，共产党却能坚持自己的立场。美军心理作战部有个上海组，聘请中国人吴大琨为顾问，还雇用了一批会英文的中国人。董秋斯、冯修惠等地下党员就这样进入了美军情报机关。通过这些内线，中共发现美国企图用和谈麻痹共产党。这个组还掌握了上海国民党特务机关破坏和谈的密谋，于是巧妙地传送了一个假情报，诱使对手推迟半年部署。

情报工作配合外事工作。国民党第十三军准备突袭共产党占领的热河省会承德，军调部26组的中共代表李逸民得到密报，拉着美方代表易里上校和国民党代表一起去第十三军驻地视察。第十三军的行动被拖延，共产党机关部队得以安全撤出承德。

在蒋介石心里，所谓军事调处，只是缓兵之计。在东北，国民党根本不接受军事调处，向先期接收的共产党的部队发起猛烈攻击，从沈阳打到了四平。在广东，国民党硬说这里没有共产党的部队，企图歼灭长期坚持敌后抗日的东江纵队和琼崖纵队。

谈谈打打，打打谈谈。国民党的谈是为了打，共产党一边谈一边准备打。

两手并用的谋略战比公开大打更复杂，对手在隐真示假，对手试图瞒天过海，对手想要暗度陈仓……

这时，军事情报就更加重要。

激活“冷藏者”

和平与战争转换期间，谋略斗争激烈而复杂，处于弱势的中共格外警惕，因为对手总是在策划突然袭击。

防突战法，一是做好军事应对准备，二是做好情报工作。军事应对不可能面面俱到，必须通过情报工作抓住战略要点，从而掌控战略先机。战略动向是对手的核心机密，核心机密的窃取往往必须通过内线。内线情报员正是周恩来长期经营的重点。

抗日战争国共合作，两党协议：互相不在对方内部发展组织，不挖墙脚。出于合作需要，两党都往对方公开派驻人员。但是，国民党的情报机关没有停止隐蔽活动，仅军统西北特侦站就往陕甘宁边区打入数十名特务。周恩来也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往国民党内部派去大批共产党员。党组织指示这些秘密党员支持国民党抗日，不在国民党内部搞破坏活动，同时要警惕国民党内部的顽固派反共。

围棋高手有时会下个把闲棋冷子。这些孤立的棋子初看似无作用，待到一定时机，却能够扭转大局！周恩来就是个下闲棋冷子的高手，居然在国民党阵营中放置了多枚手筋妙棋。

这些闲棋冷子长期埋伏在国民党阵营中，不搞破坏活动，处于“冬眠”状态。这种长期潜伏，到关键时刻才启用的秘密力量，圈内称为“战略间谍”。抗战胜利后，面临国共相争的局面，中央情报部决定“激活”这些人。

国民党像是一艘老旧木船，全部架构已经被白蚁蛀空。周恩来多年经营，在国民党各大集团布有内线。这些内线不只有一般的内部人员，还有重要人物的贴身秘书或亲属等核心知密人员。

熟知国民党军队内情的周恩来，相中了国民党三大实力集团的司令官——胡宗南、白崇禧、傅作义，为他们安排了3个亲信秘书。毕业于黄埔一期的胡宗南是蒋介石手下最有才干的将领，周恩来精心设计，为其选择了熊向晖。熊向晖1936年从清华大学毕业，其父是武汉高等法院庭长。熊向晖符合胡宗南网罗青年才俊的要求，很快成为胡宗南的侍从副官兼机要秘书。桂系上将白崇禧，军中号称“小诸葛”，周恩来在其身边安插了中校秘书谢和赓。白崇禧要在军官训练团讲游击战术，谢和赓埋头苦写了三天三夜讲稿，周恩来亲自修改。讲稿大受好评，谢和赓也受到了重用。傅作义身边则有闫又文，这位傅长官一手培养的荣河小同乡，一度官至上校机要秘书。

国民党中央机构也有共产党人，不仅中央党部有机要速记员沈安娜，就连蒋介石的侍从室也有共产党人。

段伯宇和段仲宇兄弟出身辛亥革命世家，其父段云峰和蒋介石是保定武备学堂同学。兄弟俩都是陆军大学毕业，段仲宇在蒋介石的侍从室任上校参谋，段伯宇在延安抗大学习时加入了共产党。1946年初，段仲宇被调往联合国参谋团，推荐段伯宇接替自己去侍从室。经过蒋介石面见考核，段伯宇进入了侍从室这一核心部门，在负责情报的第四科任职。

侍从室二处主任陈布雷是蒋介石倚重的“文胆”，可陈布雷的女儿陈琏思想进步，在学校秘密加入了共产党，丈夫袁永熙也是共产党员。

还有不少国民党高官的子女也心向共产党。国民政府的五院院长都是正国级高官，监察院长于右任的女婿屈武、司法院长居正的女儿居瀛棣和女婿祁式潜都是秘密共产党员，周恩来在重庆的备用电台就设在司法院长家里。

国民党“四大家族”蒋、宋、孔、陈，蒋介石身边有参谋段伯宇，宋美龄身边有秘书倪冰，孔祥熙身边有金融专家冀朝鼎，陈果夫的合股公司经理是卢绪章……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蒋介石在争取人心上斗不过共产党。蒋介石找来西北军将领韩练成，颁赏5万元“特别费”，要韩练成进桂系掌管部队。韩练成却转过身去找周恩来，宁愿不拿一文钱也要加入共产党。这些国民党高官哪个都不缺钱，他们看重的是个人和民族的前途，蒋介石只能锦上添花，共产党却是雪中送炭！

谍战无和平。国共双方的谍报机构在合作期间也没有停止较量，现在国共开战在即，又将是谁得胜呢？

戴笠坠机之谜

大战将临，谍战先行。可是，就在国共双方紧张备战的当口儿，国民党的“特工王”戴笠死了。

1946年3月17日，戴笠的座机从北平起飞，在南京郊区坠毁。威震华夏的“特工王”，就这样意外地退出了谍战的战场。

戴笠一死，军统前途堪忧。

军统即国民政府WnRzFZ3r5p+ufj0v/4t1Jw==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是中国最大的特务组织。基本成员4万多人，渗入军队、警察、电信、交通等政府部门，掌控数十万武装，操纵黑社会组织。

军统成立于1932年。其时，蒋介石在国民党政争中辞职下野，力图巩固势力重新上台。蒋介石效仿希特勒组织的“褐衫党”，组织了自己的“蓝衣社”——中华复兴社，又在这个私人组织中建立小组织励志社，再在励志社内组建一个“特务处”。这个由10人组成的特务处就是后来庞大的军统的前身。

蒋介石非常倚重军统，将其作为控制军队和剪除政治反对派的秘密武器。军统特别擅长“行动”——暗杀、下毒、爆破等。军统频频为蒋介石除去政敌，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同时也暗杀国民党内部的反蒋派，在抗日时期除掉了许多汉奸。

军统下手狠辣，惯用“湿活儿”，不计后果，国共合作时就曾暗杀共产党代表宣侠父。

周恩来上门追问，蒋介石说：“他是我的学生，却不听我的话，是我下令除掉的。”

这表明，军统是蒋介石的独裁工具。

戴笠死后，郑介民继任局长。郑介民虽然也是军统元老，可是很难掌握军统的人脉。戴笠创办的军统一向重用同乡，这也得到同为浙江人的蒋介石的认可。出自广东帮的郑介民，当了局长却不问内务，实权还在副局长毛人凤手中，毛人凤是江山人，是戴笠的小同乡。

戴笠靠个人权威统辖军统，现在戴笠死了，属下就各行其是。1946年4月下旬，上海特务绑架“棉纱面粉大王”荣德生，敲诈50万美元。荣家是当时中国顶级的企业家，荣德生的儿子荣毅仁后来成为新中国国家副主席。国民党特务肆无忌惮地对荣家动手，让全国的企业家对国民党寒心。

国民党的另一特务组织中统出事比军统更早。

1945年2月1日，重庆川东师范学校中统总部（局本部）全体人员大会宣布：免去徐恩曾副局长职务，由叶秀峰接任。导致徐恩曾下台的直接原因是军统的告发。徐恩曾背弃前妻又娶共产党的叛徒费侠，前妻王素卿继续打着徐恩曾的旗号走私，走私的汽车被军统截获。军统与中统向来互相倾轧，这次抓到机会，军统决心告倒对手。

这时，中统和英国的情报合作出现失误，再加上中统主要做党派压制工作，早已惹得民主党派义愤填膺，蒋介石也需要推责。

两大特务组织相继换将，人事体系难以继承，工作效能大大降低。

1946年7月1日，军统变成国防部保密局，人员编制从4万压缩到1万，毛人凤任保密局局长。同时，中统改为党员通讯局。

这种机构编制看似更合乎国际民主政治的规范，社会舆论却并不领情。人们纷纷议论：“这是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些特务，干的还是丑恶勾当！”7月11日，特务在昆明刺杀大学教授李公朴。面对舆论的谴责、民盟的追究，蒋介石不知如何应对，因为南京都不知道这是哪帮特务干的。

对于国民党特工机构内部而言，这改名缩编的整合，无异于一次重大打击。

保密局私下流传蒋介石的一句话：“戴笠若不死，不会败得这么快！”这像是蒋介石的逻辑。蒋介石从来不承认自己政治能力不行、军事能力不行，总把责任推到情报不行。

其实，就算戴笠不死，军统也斗不过共产党的中社部。

国共的情报保卫部门，可以说是师出同门。共产党中央特科成立前，曾派顾顺章、陈赓、陆留三人到苏联学习。国民党军统成立时，蒋介石指示去找留苏学生。当时苏联契卡的秘密工作能力国际公认。军统初期的基本教材有3本：一本是世界上第一部兵书《孙子兵法》，一本是留苏回来的郑介民搬用的苏军教材《军事情报学》，还有一本是《特务工作的理论与实际》。《特务工作的理论与实际》最专业，由顾顺章撰写。共产党叛徒的二手货成了国民党特工的开山秘籍，军统起步就比中央特科晚4年！

中统的前身党务调查科，虽然成立只比中央特科晚了几个月，却从一开始就被共产党渗透。中统派驻上海的第一个特派员鲍君甫，就曾暗中为共产党提供情报。

国共两党的情报保卫队伍是有“代差”的，共产党虽然武器装备较差，但人员素质一直领先国民党。

1949年11月5日，新中国首任总理周恩来宴请张治中等前国民党谈判代表。周恩来特意向客人公开了一个秘密：胡宗南身边的熊向晖是秘密共产党员！

张治中感慨道：“我早知道蒋介石在军事上、政治上都远远不是共产党的对手，今天才知道，在情报上也同样不是共产党的对手。蒋介石的特务如狼似虎，胡作非为，花天酒地，哪有像熊老弟这样的人！”

军统的成员大多是军人出身，还有许多是帮会分子，这些人擅长搞暗杀、绑架等下三滥的“行动”，登不得社会上层的台面。国民党的许多带兵将领都曾公开拒绝军统往自己的部队安插人。

中统成员的文化程度高，不少中层干部是共产党的叛徒，擅长搞党派斗争。但是，这些人的忠诚度不高，能背叛一次就能再背叛一次，连蒋介石都“信其听不信其人”。

共产党这边的人力资源就先进许多。

就在国民党两大特务机构换马之际，共产党这边也在换将。抗战胜利前，老部长康生离开原先的职位去搞土改，中央社会部和中央情报部的工作都由副部长李克农主持。同为换将，国民党特工系统只认私人关系，共产党这边却是党的队伍，听党调遣。

国共两党隐蔽战线的政策水平，也有代差。

“特务”入党

战略转变，情报当先。

向来重视顶层设计的毛泽东，每当战略转换，总是提前给相关部门提出方针性要求。在全面内战到来之际，毛泽东对情报保卫部门发出指示：“不仅要情报，还要力量。”这就是说，不仅要搞到对手的情报，用情报辅助决策，还要让对方阵前倒戈，以情报支援作战。

这样，中共情报保卫系统又增添一项“策反”的重任。

策反敌军，就是在对方阵营内部培养“内线”。这种特殊工作，陕甘宁边区保安处早就开始了。反用军统汉训班特务就是一个成功的范例。

不过，以往的“反用”还是在和平时期，一旦进入战争时期，那些“内线”就会再次遭遇生存危机。

“内线”的处境相当尴尬。他们当然会被新的东家重视，被背叛的老东家却恨之入骨。接下来，老东家那边不断施展反间计，新东家这边难免有所怀疑。最后，“内线”往往落得两面不是人的下场。

国民党虽然善于利用共产党的叛徒，骨子里却始终对叛徒保持警惕。顾顺章背叛中共，几乎将上海中共中央机关一网打尽。就算这样，中统也不信任顾顺章，只给了他一些闲差。后来，因怀疑他另拉队伍，国民党将他处决。张国焘叛逃到了军统，戴笠十分器重他，委托他主办“特种政治干部训练班”，后来张国焘没有做出多大成绩，也被打入冷宫。蒋介石的逻辑是：你能够背叛共产党，就能够再背叛我！

共产党现在也要接纳国民党的“内线”，并且“反用”。共产党的政治道德对叛徒十分严厉，共产党明确规定：叛徒可以利用，但是不准再入党。

延安整风运动之后，中共的锄奸保卫政策更为成熟，尤其善于反用叛徒特务。

潜入延安的特务组织遭到很大破坏，国民党急需掌握边区的新情况。1945年，眼看抗日战争进入反攻阶段，为掌握中共中央的新战略，国民党决定派人进延安现地侦察。

国特进延安，那不是找死吗？西安的特务机关没人报名，谁都不敢去，即使有公开的掩护身份也不敢去。

这时，中统陕西省室主任李茂堂自告奋勇：“我去延安走一遭！”

李茂堂的英勇震动西安，国民党特工人人赞叹。其实，李茂堂心里是有底数的——有王超北秘密保驾啊！

王超北是陕西本地人，1925年任中共延安特支书记，曾在国民军任师党代表，在西北军中有很多关系网。王超北在西安有多年工作基础，曾为陕北和川北红军秘密运送电台等物资，后任西安八路军办事处运输主任。

1941年，正在西安建立秘密电台的王超北从地下党员武少文那儿得到一个线索，老相识李茂堂希望重新为党工作。

李茂堂和王超北都是大革命时期的中共党员，后来李茂堂被敌人逮捕，曾带队追捕王超北。不过，李茂堂身在曹营心在汉，抗日战争爆发后，正在中统甘肃省室工作的李茂堂急切地寻找党组织，就委托表兄武少文来找王超北。

王超北向西安八路军办事处请示，经延安同意，由王超北联系李茂堂。

进入抗日战争时期，中共中央在秘密工作上纠正了过去的“左”倾政策。到达陕北后，毛泽东在《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中提出：“他们能够拉了我们队伍中的坏分子跑出去，我们当然也能够拉了他们队伍中的‘坏分子’（对于我们是好分子）跑过来。”

为了更好地为党工作，李茂堂争取从兰州调到西安，任中统陕西省室副主任。从此，统管对边区特务活动的天水行营“党政军特联会报”，会议记录被一字不落地送到延安，延安还有了中统的密码本。

王超北、李茂堂与潜藏在国民党陕西党部的陈子敬商议，利用国民党高层“朱系”与“CC系”的矛盾，靠在CC派徐恩曾一边，支持陕西党部的杨大乾、李犹龙等人，反对中央组织部长朱家骅的亲信陕西党部主任王季高。

陕西的官司打到蒋介石那儿，陈果夫接任朱家骅的组织部长，谷正鼎接任王季高的陕西省党部主任。CC派大获全胜，论功行赏，李茂堂升任陕西省室主任、西北局专员，掌握了陕西中统的最高权力。

中共中央确定的“拉过来”方针，使中共情报部门得以在敌特机关中建立重要的内线力量，取得谍报斗争的主动权。

国民党的特务机关使用了大量中共叛徒，其中有的是真心投敌，多数是失联或脱党，并没有出卖过组织。一旦时机来临，这些脱党分子又会回头为中共服务。

谍报战争错综复杂。谁的政策活，谁的手段就多；谁的手段多，谁的战果就大。

1945年秋天，李茂堂在延安受到中共中央情报部的热情接待。中情部考察认为，李茂堂虽然曾经自首留在中统，但没有出卖组织，现在又有突出贡献，决定发展李茂堂为“特别党员”。

亲自批准李茂堂入党的毛泽东笑道：“两个主任介绍一个主任入党。”可不，介绍人罗青长是中社部一室主任、汪东兴是二室主任，发展对象李茂堂是中统陕西省室主任。中社部部长康生也高兴地宣布任命：王超北为西安情报处处长，李茂堂为西安情报处副处长。

平安回到西安的李茂堂，又受到中统上级的嘉奖——“深入虎穴的无名英雄”。徐恩曾哪里知道，这“深入虎穴”其实是“送上虎子”。

像李茂堂这种“特别党员”，必须经由党的高级领导机关批准，入党不需候补期，不参加组织生活，秘密为党工作。中共的特别党员中不乏有名气的人物，如曾经支持袁世凯称帝的“筹安会”七君子之一的杨度，国民党元老王昆仑，著名记者范长江，民盟创始骨干胡愈之……这些“特别党员”从事情报、保卫、统战、联络等秘密工作，常常能发挥普通党员难以发挥的特别作用。

边区保安处大胆使用原国特组织的坦白人员。余凯（秦慎之）领导的陇东情报组有十几个原军统汉训班成员，祁三益、李春茂等人熟悉军统情况，工作相当得力。陇东外勤组下设西华池、孟坝两个组，在国统区的西峰镇、平凉等几个地方都建立了内线。镇原县党部秘书、中统特工、平凉军统组长、西峰专员公署文书，都与边保联系，中统西峰区室的动向更是在边保视线之中。关中分区的冯平波、朱浪舟、金光也参加了边保的外勤工作。

1946年6月30日，中共中央西北局发出《关于外勤力量解决党籍问题的规定》。当时的外勤人员有四类：一是各阶层进步分子，二是脱党分子，三是特务分子，四是自首叛变分子。文件分别对这四类人员的入党制定了不同的考核条件、考验时期、发展手续。其中，最高级别的“特别党员”要经过西北局社会部介绍、西北局审核、中央批准。

能不能策反国民党特务，考验着中共保卫机关的能力。

大战来临之前，中共的情报保卫工作已经形成一整套高明的工作方针，多种情报员配置到位，能够应对各种复杂局面：既能登上统战和外交的公开舞台，也能做好秘密工作，以政治争取策反对手。

西北战场敌强我弱，大将军彭德怀放话：“毛主席统帅的是四个方面军！既有强大的人民解放军和地方武装，也有地下统战军和地下情报军。”

这么统计就能发现，战场上的强弱态势，居然可以通过高明的谋略斗争实现逆转！

这个态势，国民党的谋略高手居然没有看出来，他们以为强大的美械师足以横扫千军，还在乎什么谋略！蒋介石大开杀戒，1946年5月1日在西安暗杀教育家李敷仁，1947年10月7日公开枪毙陕西民盟主任委员杜斌丞……正所谓为渊驱鱼，为丛驱雀，蒋介石这是逼着中间力量支持共产党。

麾下只有一个方面军的蒋介石，面对统帅四个方面军的毛泽东，悍然发起猛攻……

（本刊节选）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中共党史出版社《正道沧桑——中共隐蔽斗争历史纪实1945—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