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文物保护监督在路上
2024-12-18曾子芮
成都市新津观音寺因其庄重富丽的明代壁画和观音塑像而闻名。五百年来风雨侵蚀,寺庙墙体受潮,塑像内部的木质骨架被白蚁蛀空,其中一尊文殊菩萨泥塑的头部轰然脱落,摔成了上百个碎片。
面对一地残片的棘手场景,成都市文物局从敦煌研究院请来了“文物医生”。为佛头“主刀”的是我国文物保护领域第一位“大国工匠”李云鹤,当时已86岁高龄。李云鹤站在高高的架子上,用两年时间将佛头仔细地拼了回去,还原了明代造像眉眼的神韵,最终修复费用达200万元。
成都博物馆文物保护修复部主任、成都市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工作专班负责人白玉川解释称,尽管观音寺佛头修复所用材料价格较低,但实际上完成了一个科研项目,攻克了不少技术难关,所以成本很高,可见考古和文物保护项目和普通建设工程之间存在区别。
成都市纪委监委驻成都市文广旅局纪检监察组钟灵表示,为了全面提升文物保护水平,纪检监察机关不仅要利用好现有的考古前置“成都模式”,还应提高专业知识水平,为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保驾护航。
“清单定额”:让监督有据可依
在文物保护过程中,由于文物的珍贵特性,每一次修复都慎之又慎。为了做到“修旧如旧”,不仅要选择最合适的材料,还要考虑当地的温度、湿度,等待最佳修复时机来临。这些因素,都会造成文物保护成本的浮动。
以观音寺佛头为例,如果按照一般建筑工程的审计逻辑,所用的材料是价格较低的核桃木、安西镇泥土和稻草,考古工地的定额人工费是一人一天80元,最后算出的成本远低于200万元。白玉川说,当年他把审计经费的人带到观音寺,解释修复佛头属于当时的孤例,展示现场勘察和修复的难度,才证明了这200万元使用合理。
钟灵坦言,纪检监察组的成员大多不是考古、文博专业出身,而是在监督工作中通过系统的业务知识学习,逐步掌握文化遗产领域的相关知识。成都市文广旅局定期展开常态化培训和专项业务培训,纪检监察组每周一上午都要通过组务会和专题工作会,专门学习文保等文广旅系统相关知识。
考古工作不同于其他建筑工程,建筑工程有模块化的规范流程,纪委监委在监督时可以根据流程来核查。但文化遗产保护工作涉及领域广、专业性很强,在考古工地上,常常需要考古领队和发掘人员的现场判断,临时增加或减少工作流程。所以若照搬监督建筑工程的方法,文保部门和纪委监委之间就可能出现相互不理解的困境。
“车马坑”的发掘保护是体现考古技术性强的典型例证。白玉川说,“发掘车马坑要求非常专业的技术手段,遗址已经与泥土融为一体,如果没有高超的发掘技术,可能一铲子下去,什么遗迹都没有了。只有通过手感才能感觉到泥土质地的不同,从而慢慢把车马坑剥离出来。但从纪检监察的角度来看,就像是在‘磨洋工’。”
成都市文物考古工作队一位专家给白玉川分享了自己的经历,他在工地发现了遗迹的线索,想在计划外请一位点工对重点遗迹现象“刮一刮面”,按照实际工作时间支付工资。按理来说,在不清楚探方里有没有遗迹的时候,只能通过尝试刮土来决定下一步的操作,如果刮完土后没有遗迹,就可以继续挖。该专家反映,临时聘请点工,是项目预算之外的支出,要写说明材料。但如果点工刮完之后发现探方里没有遗迹,就意味着额外用人没有产生效益和成果,说明材料的理由就很难写,甚至容易被怀疑虚报用工量。考古的专业发掘和现场监督之间如何做到平衡,不仅是对考古技术的要求,也是对监察智慧的考验。
白玉川等文博领域专家思考提出,以工作量作为监管和裁量标准,也许是“破局”之法。在用人、技术量、时间长短不易明确把控的情况下,其实可以通过“清单定额”的方式,将以上因素综合变为工作量,从而规避人为裁量。就像做实验一样,让成本可视化,变得有据可依。为了“清单定额”,统一工作量,前期科研的时候需要把成本测算做到位。标准建立起来后,施工单位只需要参考实施,既可以避免只计算施工材料和人工费,又为纪检监察机关按施工流程进行监督提供了方便,减少了外行和内行之间的认知差距。
前置模式:先考古,后出让
在城市高质量快速建设的进程中,如果意外遇到遗址和文物,就会减缓工程建设速度,增加土地开发成本,不利于维护营商环境。为了缓解这个矛盾,多年来,成都逐渐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备的“成都模式”。
考古的“成都模式”是什么?白玉川介绍,这是一种“先考古,后出让”的考古前置工作模式。即在土地储备供应前和已供应土地规划建设前,先由考古工作者开展地下文物调查勘探工作,判断是否有地下文物分布。调查勘探包括实地踏查和钻探两部分,考古工作者需要亲自用脚步丈量每一寸土地。
在多年来基建考古工作基础上,成都从“施工建设前考古”发展为“规划手续办理前考古”,再进一步升级为“先考古、后供地”,走出一条文化遗产保护与经济社会发展双赢的“成都模式”新路。如今已完成全市639处文物保护单位、6275处一般不可移动文物的地理信息测绘,并将这些信息全部纳入城市控制性规划。老官山汉墓、东华门遗址等重要考古发现,都是通过考古前置工作来发掘保护的。
考古前置的意义不仅限于保护珍贵的文化资源,更在城市的经济建设和纪检监察工作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社交媒体上,考古工作与城市建设的“碰撞”,阅读量最高的莫过于修地铁,西安地铁施工期间就总是因为难以避开遗址而减慢交付速度。“修地铁遇到重要的古遗址、古墓葬的话,要么改线,要么停工,造成的经济损失很大。但成都市文物局很早就和成都地铁建立了非常紧密的关系,在线路方案确定前三年的可研阶段,我们就对规划区域进行考古调查和文物保护,为成都轨道交通发展助力。”白玉川说。现在,全国很多城市也开始了考古前置工作。
从纪检的角度考虑,考古前置避免了考古队工作人员与开发商的接触,变成了“背靠背”的模式。过去管理不严时,为了提高建设效率、降低成本,开发商和考古队员可能出现私下“勾兑”的情况,用打折买房、塞红包等手段诱惑考古队员,企图让考古队少挖一点,方便地产项目多拆一点。后果自然是遗址损坏和文物流失。
但现在,考古队只和土地储备部门打交道,这从源头上规避了以上廉洁风险。项目开工报告制度也在严格执行,纪检监察组可以对考古调查勘探项目的申报审批手续、工作方案、签订合同等随时审查。除开工报告制度外,成都考古队还创新性地在全国率先建立了考古勘探发掘监理制度,进一步规范了考古工作流程,改变了过去考古领队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的情况。
考古前置工作涉及范围广,需要文物、土地储备、规划、发改、财政、住建诸多部门合理协调。成都部分区县正在试点,将文物勘探进度定期报送给文物局以外的相关部门,让考古前置工作的各项信息更加透明。
虽然考古前置工作隔开了考古队和开发商,但在实际监督中仍存在一些风险点,尤其是考古经费的安排和使用。由于考古队人手不足,工地上会临聘很多技术工人,其间可能出现虚报用工量、工程量的现象。
成都市纪委监委曾通报成都市文物考古工作队龚某,被邛崃市人民法院以贪污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龚某2017年至2020年期间利用审核报销考古发掘项目劳务费的职务便利,以解决日常开支和个人发放“补助”为由,伙同他人采取虚增用工量等方式,套取财政资金共计437万余元,个人分得154万余元。针对目前暴露的问题,钟灵说,纪检监察组开展了考古工地现场监督,围绕土方量的验收、工地实名用工、钉钉考勤、面积确认、发掘费用收缴等重点方面,全面查阅记录,督促问题整改。同时也在推动整治博物馆“野导游”乱象。
目前,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纪检监察组全程跟进文物普查工作,建立监督台账,紧盯关键环节、关键人员的责任落实情况。钟灵说,为了更好地服务成都的文保工作,成都市文广旅局推动完成了《成都市文物保护管理条例》等文件修订,将文物安全纳入文明城市的考核评价体系,建立文化遗产保护领域违纪违法问题的查处方案,利用专项查处的动态台账进行集中管理。白玉川表示,背靠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提供的技术实力和人才保障,“四普”中,成都市对自己的要求将比全国标准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