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长明

灯彩的前世今生

灯彩不仅是一种有着悠久历史的中国传统工艺品，也是一种将绘画、书法、剪纸、刺绣等艺术融于一体的综合艺术形式。彩灯具有较强的地域特色，目前许多地区的彩灯都被列为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瑰宝。

灯彩不能简单理解为灯笼，灯彩是灯笼类目下的一种形式，却在涵义与用途上与之有着区分。灯彩的涵义需要从它的来源进行探寻。首先，灯彩是由“灯”和“彩”二字组成的。从字源上看，灯本作“鐙”“燈”。《说文解字》中记载：“鐙，錠也。从金登聲。”[1]登是古代盛食物祭祀的瓦器，而鐙（即镫）则是用于庙祭的登器。徐铉对此还有另一种注解，即在锭中放置蜡烛用于照明的灯具：“錠中置燭，故謂之鐙。今俗别作燈……”[2]后来，用于照明的器具多写作“燈”。《康熙字典》中对燈、灯分载，灯解释为火，燈字解释为燈火。最终，鐙、燈都被灯字所取代。通过对灯字字源的梳理可以得知：第一，灯最初是与祭祀相关；第二，灯用于照明；第三，灯与火息息相关。

“彩”有颜色丰富之意，由“采”发展而来。“采”更多与才华、精神相关，但其最初也用来形容颜色的多样，以“五采”彰施于五色。随着时间推移，采的这一含义便由“彩”来表现。后来，彩也被引申出彩色装饰物之意。由此可以看出，灯彩是具有装饰作用的“灯笼”，其装饰性和象征性大于实用性。

从原始社会时期开始，人们就认为火是神圣的，可以驱除邪祟、净化污秽、带来希望，于是拜火的仪式与习俗应运而生。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火神崇拜。中国有几种传说中的火神，首先是燧人氏，相传他发明了钻木取火，给人们带来了生火的方法。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发明钻木取火的是炎帝，于是炎帝也成为传说中的火神。除此之外，祝融也是传说中的火神之一。除了将火神当作一种崇拜对象之外，古人在祭祀时也离不开火，《汉书》曰：“权火举而祠，若光辉然属天焉”，文帝在郊祀时会举起燎火，以求火的光辉可以联通天地，上达神明。

前文提到，灯与火息息相关。灯需要在蜡烛上点火才能发挥其作用，二者都是照明之物，也都与祭祀、宗教、信仰紧密关联。古人对火的信仰也逐渐演化出一些与灯相关的崇拜仪式，如道教与佛教都把灯作为一种法器，皆表现出仪式与灯紧密相关。道教燃灯上可以达天，下可以照地，是人间与天地沟通的方式之一。道教还有铺灯的仪式，即在场地小、所需灯的数量繁多之时，用白米在地上铺出灯图。佛教则有供养一说，指将经幡、香、花、灯等物供给佛。灯在佛教象征着光明和智慧，供灯便是用佛法的光明与智慧驱散黑暗与愚昧。同时，在佛教中燃灯亦有纪念、超度之意。

灯彩的来源与上元节灯会密不可分。上元节即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人们张灯结彩，吃元宵、逛灯会、猜灯谜庆祝节日。上元节及上元灯会的诞生也有着几种不同的传说，目前流传较广的说法如下：一是说上元节是为了纪念“平吕”而诞生，这与“诸吕之乱”的故事有关。第二种说法则与祭天活动相关。汉武帝时，将祭祀太一神的行为官方化。《中国民间美术全集》中韩养民在论及汉代元宵节起源时写道：“正月十五日祭太一神最为隆重，从黄昏开始，通宵达旦用盛大的灯火祭祀，加上夜晚常有流星经于祠起之上，以此形成了正月十五张灯结彩的习俗。”[3]

时，学界普遍认为佛道两教也促进了上元节及上元灯会的形成与发展。道教有三元说，三元代表了宇宙的本源，生成了宇宙万物，于是道教将天、地、水三元奉为天官、地官、水官，正月十五上元节便是天官之节日。三元信仰与前文所述道教灯仪不断发展，丰富了上元节的灯会，使上元节张灯结彩祈求天官赐福的涵义深入人心。东汉时期，正月十五“燃灯表佛”的活动兴起。佛法东传，西域佛教的习俗也传入中国，于是“燃灯表佛”这一佛教礼俗在中国施行。

在各教相争的过程中，元宵灯节的形式与内涵逐渐丰富，最终形成了中华民族传承至今的灯会形态。从儒家的角度来看，正月十五的灯节是祈求天神庇佑、巩固皇家统治的产物。从道教来看，上元灯节是三元道义的衍生，这一天是天官将幸福赐予人间的日子，灯会是为了祈福、消灾。从佛教的角度看，元宵灯节是佛教东传并逐渐中国化的一种形式，代表了佛将智慧赐予人间。这些涵义在千百年来的历史变迁中相互融合，共同构成了上元佳节的社会功能与民俗内涵。

从灯彩到灯会

上元节张灯结彩的习俗自汉时起，逐渐由皇家影响到民间，至隋代已经在民间形成很大的规模。正月十五那一天，灯会盛大，火光照亮大地，人们欢聚在街头巷尾，热闹非凡。但由于庆典过于奢靡，被柳彧“上奏请禁绝之”。隋炀帝继位后，又将上元节的庆典活动恢复，从他的诗《元夕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中可见当时灯会之繁盛：“法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燔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唐代国力强盛，上元灯会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规模更加宏大，“灯明如昼”，庆典延续时间也更长。在正月十五，甚至会解除宵禁，以供民众彻夜狂欢。唐朝许多诗人都吟咏过灯会的繁华，如苏味道《正月十五夜》描写了上元节灯会上灯彩繁多如“火树银花”的景象：“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唐代的灯彩较之前代更加丰富，规模也有所扩大，灯轮高达20丈。

宋代的元宵灯会和节日庆典较之前代更为盛大，弛禁时间也有所延长，宋太祖为赞扬自己的功绩，将上元灯会由3天增加到5天，《东京梦华录》中有“至十九日收灯，五夜城不禁”的记载。官方对灯会的态度使民间对此也更加重视，又逢宋代商品经济繁荣，手工艺技术发展，元宵节的活动愈加丰富，灯彩的种类也越来越多，造型争奇斗艳，甚至还有能作为首饰的灯彩。用一句诗来形容宋代的灯彩艺术，那便是“世间形象尽成灯，烘火旋纱巧思生”。

明清两代，元宵节的庆祝时间变得更长。灯彩在前代的基础上继续发展，愈加丰富。皇家对于鳌山灯十分推崇，皇家在午门外举办鳌山灯会，使臣民与皇家同乐。民间灯彩艺术更是达到了新的高潮，《正德江宁县志》记录了上元灯市的一些灯彩品类：“上元作灯市（灯有楮练、纱帛、料丝诸品，又有街头串游者曰滚灯、曰槊灯，商谜者曰弹壁灯），架松棚于通衢（棚中奏乐，上下四旁，缀巨华灯，灿若白昼），箫鼓声闻，灯火迷望。”[4]到清代，独具地方特色的冰灯开始流行。

当代，随着科技的进步，灯彩的材质、样式、形制都更加丰富，《中国民间美术全集》中对此进行了总结与分类：“有功能各异的观赏灯（如宫灯、宝塔灯、冰灯）、玩耍灯（如用作社舞道具的龙灯、花鼓灯）和俗用灯（如日常照明的行灯、提灯笼，祭祀供奉的土地灯、祭祖灯和酥油花灯，祈子贺生的孩儿灯和庆丁灯，祷福禳灾的善富灯、五谷灯、地藏灯、河灯和肉身灯，安魂奉鬼的引魂灯、天灯、树灯和坟灯，行商广告的幌子灯和标记灯）；有造型不一的拟形灯（如鱼灯、虎灯、荷花灯、牌楼灯、花瓶灯、字灯、八仙灯）和几何形灯（如圆纱灯、四方灯、五角灯）；有结体各样的单体灯（如最小单位的单个六方宫灯）、子母灯（如多个单位按主次组合一体的走马宫灯、六方子母宫灯）和集合灯（如众多单位随意组合成群的灯山、灯棚、灯树、灯楼、珠囤）；有构架不同的有骨灯（一般花灯多属此类）和无骨灯（如拉花纸灯、针刺无骨灯）；有机制各异的气动灯（如走马灯）、气浮灯（如天灯）、人动灯（如轮灯）和电动灯（如现代大型电动花灯）；有制式有别的吊灯、立灯、座灯、台灯、壁灯、提灯和悬空灯；更有工艺材料不同而各式各样的花灯名目，如针孔灯、刻纸灯、墨纱灯、夹纱灯、罗帛灯、绢灯、纸灯、稻草灯、麦秸灯、藤灯、谷壳灯、瓜仁灯、篾丝灯、鲩灯、鱼鳞灯、羊皮灯、明角灯、西瓜灯、桔灯、料丝灯、瓷瓶灯和冰灯等等，实在难以尽数。”[5]

灯彩自皇家传向民间，其文化功能也发生了转变，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后经过民间风俗的加入与改造，其宗教性减弱，普世性增强，功能与涵义更加贴近普通百姓的生活，并逐渐在其他节日或场合中得以运用。比如“孔明灯”是人们用来许愿、祈福的灯，古人认为将愿望写在上面并将其放飞天际便可实现愿望；“长明灯”不可吹灭，寓意着消灾除病；人们用“龙灯”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某些地区灯还有人丁兴旺的涵义，灯的发音接近“丁”，故有人用灯来祈求添丁；还有一些猪狗牛羊的灯笼，则是有六畜兴旺的含义。民间的灯彩与民众的日常生活联系紧密，祈福、吉祥是这些灯彩共同的主题及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