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孩子多活一天
2024-12-16郑彩琳
比孩子多活一天——这曾是戴榕最大的心愿。
儿子张峻绮确诊孤独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经常在深夜看着熟睡的儿子,内心绝望无助。戴榕的儿子张峻绮今年27岁。从某种意义上说,过去的27年,张峻绮没有真正离开父母的庇护生活过。
2000年,戴榕的儿子张峻绮被确诊为孤独症,且“无药可医,只能做康复训练加以改善”。当时孩子3岁,戴榕和丈夫默默走出诊室,回到车上,内心的焦虑和茫然倾泻而出,她抱着儿子大哭,而张峻绮对母亲的悲痛没有任何反应。
孤独症的全称为孤独症谱系障碍。与影视剧中描绘的天才型孤独症患者的形象不同,大多数孤独症患者仅仅实现生活自理和融入社会这两大目标,就需要他们的家庭投入大量的时间、金钱以及精力。
过去的20多年里,戴榕一直在为儿子能跟普通人一样生活而努力。
2004年,在广州白云区某居民小区,戴榕抱着一沓信件,在人来人往中踟蹰。之前,戴榕领着张峻绮到小区的游泳池游泳,张峻绮和一个住在同小区的女孩一起玩耍,但几分钟后,女孩的妈妈走过去制止道:“不要和他玩,他是傻的。”说罢,拉起女儿的手就要离开,她看出了张峻绮的举动异常。
戴榕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得“脸皮一下子被撕下来了”。那是一种复杂的心绪,夹杂着愣怔和对孩子的担忧。之后几天里,她时常望着儿子发呆,心想:如果不带孩子出门,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样的尴尬?
几番思索后,她还是抛开了这样的想法。像张峻绮这样的心智障碍者,本就难以融入社会生活,想让孩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她必须放手,必须拉着孩子去和外部世界碰一碰。
思来想去,她决定给邻居们写一封信,恳求周遭的人们对自己的孩子施以善意。她在信中详细描述了一个患有孤独症的男孩的行为特征,并恳请邻居们给予包容与理解:“若过去孩子给您带来了任何不便,我们深表歉意,并诚挚请求得到您的谅解。”
第一封信,戴榕在手中捏了十几分钟,她在邻居家门口来回踱步。鼓起勇气送出那封信的时候,她觉得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感觉也还好,是自己想得太多了。”之后,如同分发传单一般,戴榕将这封信复印了很多份,送至小区里的理发店、早餐店、便利店,和所有据她所知可能与张峻绮有接触的人。在信里,她留了联系方式,以便人们联系自己。如今,20年过去了,张峻绮接近而立之年,戴榕还是会每年更新信件内容,将信送至日常生活中可能接触到张峻绮的人们的手中。
信的内容已更新了8个版本,这8个版本的信件,为张峻绮在周遭营造出一个充满理解和包容的善意空间。
如今,张峻绮已经可以独自走出小区,搭乘公交车穿梭于城市之中。而教会儿子搭乘公交车,戴榕花了两年半的时间。
后来张峻绮独自出门,戴榕表面上放手让儿子去试,实际上在大学的兼职群里找了一群“神秘人”,对张峻绮进行了长达一年半的跟踪。张峻绮走在前面,“神秘人”在后面偷偷跟着,用拍照、录像的方式记录。一旦沿途出现问题,“神秘人”便记录在跟踪记录表上,戴榕再针对这些问题逐一进行干预。
戴榕一直相信,在一定的辅助手段下,孩子能够过上与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在养育张峻绮的过程中,戴榕发现,很多患有孤独症的孩子的家长有着和她一样的顾虑:孩子现在就离不开自己,那等自己老了,失去自理能力之后,孩子又该怎么办?
有不少家庭选择再生一个孩子,让其帮忙照顾残障的孩子。但随着第二个孩子长大,很多家长倾向于放弃让他们背负心智障碍孩子命运的想法。
戴榕还有一个女儿,比张峻绮小12岁。曾经,负责照顾这个小姑娘的保姆阿姨感慨地说:“她现在过得真是无忧无虑,十分幸福,但以后恐怕还是得照顾她的哥哥。”对此,戴榕非常认真地强调,自己的两个孩子应该跟其他普通的兄妹一样,她并不希望妹妹将来承担照料哥哥的全部责任。
2018年,戴榕结识了北京大学法学院副教授金锦萍。她向戴榕介绍了国外特殊需要信托模式:集合资产进行投资,以降低行政开支,进而提供普通民众负担得起的信托服务,这些服务的受益人仅限于有特殊需求的人群。
在金锦萍教授的建议下,戴榕找到了几位同样家有心智障碍孩子的家长,希望能够运用民事信托的手段,将此模式推动起来。
如今,27岁的张峻绮在母亲的努力下,已经基本能够独立生活。每周,他会到庇护工场工作3.5天,有一些收入。他还有健身运动的习惯,可以自主在微信上跟健身教练约训练时间。
尽管已经初步搭建起通过托付照料儿子的框架,但戴榕依然觉得远远不够。她希望能在法律关系与金融产品结合的基础上,打造一个微型系统,在心智障碍者的父母不能为孩子提供庇护之时,由这个系统代他们履行家长职责,实现“托孤”。
(北极星序摘自微信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